长篇小说《天河抵御队》第1章一一第10章梁学义著

始皇梁王

编辑：始皇梁王 日寇进入曲沃县城 日寇占领时期的曲沃县城 第一章 一 在日寇侵华时期的一个秋季，正是农忙秋收种麦的时节…… 天麻麻亮了。 天河村最东头的石坡下，住着几户人家。在村东门里的路北边，紧挨着村围墙，有几孔窑的一户人家，早早的就起来了。 吱噜一一正中西侧的窑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三十六七岁的壮年汉子，他叫秦大田。 就见他上身穿件白坎肩，下身穿条黑短裤，靸拉着鞋，露着脚后跟。立在窑门口，他仰着脸，眯着眼，双手高高举起，很很的美美的打了个哈欠。耸了几下鼻子，接着又连打了两个喷嚏，还要再打时，脸朝天憋了好半天，也沒能打出来。他惺惺的系上坎肩扣子，将一只脚踩在屋门口的墩石上，俯下身子提上鞋，替换着把另一只鞋也提上，收回脚，直起腰来。 这时，从窑里走出来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就见她身穿灰兰色摞了补丁的衣裳，手里拿了件白色的旧衣衫，对着男人关照的说：“秋里天了，早晨有些凉，添件衣裳，不要凉着身子感冒了。” 秦大田倔犟的说：“不穿，就早起这会儿凉，过一会儿就热起来了。” 女人说：“犟，先穿上，热了不会再脱了？” 她说着，把手里的衣衫撑开，披搭在男人的脊背上。秦大田只得顺从的伸开两只胳膊，把手插进衣袖。 这个女人是秦大田的媳妇儿，长的是白白净净，畅畅亮亮，头后盘着个发疙瘩。她接着说：“当家的，咱昨晚一字子儿剥了大半夜的玉茭，你也不多睡会儿，咋起的这么早？” 她说着向灶房走去，秦大田边系衣扣边说：“收秋腾地，回茬种麦，地里活多咧。早起会儿下地哩，得赶趁把麦种达上，就歇心啦。” 秦大田的家，是坐北朝南的四孔窑，中间两孔大的窑住着人，西边的用作做饭的灶房，东边的用作牲口圈，圈里面养着头牛。在窑外，紧靠院东侧的是村围墙，也是他家的院围墙，利用围墙搭了个牲口厩。牲口厩的南边，也就是院子的东南角，顺着院子东侧的村围墙，掏了个洞，垒了个鸡窝。 院子里，长着几颗椿树和几颗梧桐树，还有几棵不大的枣树，树上结了不少枣儿，有的都发红了。西南角院门口的一侧，长着两棵柿子树，结了繁绸繁绸快发红的柿子。靠院南，几棵葫芦蔓爬在墙上，越过墙头，结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葫芦，吊搭在墙内外。还有一小溜扁豆角和丝瓜，蔓子上开有红兰白及紫色的花朵。 院子里垜着几堆收了秋的秸秆，由于种有各种植物，垛放的秸秆没有太靠墙，院子里落着树叶和梧桐树的小干枝。 “吱咛”秦大田开了院门，媳妇儿在灶房外说：“当家的，水缸里没水啦，你挑水去吧，我清扫下院子。” “好吧，我去挑几挑水再下地。”秦大田说着，到灶窑门口拿起钩担，挑起水桶出了院。 刚出院门，迎面碰上了看守村门的周老汉，他打招呼道：“周叔，村门给开了？” 周老汉点点头：“哎，开了。你这是挑泉水呀？” “哎，挑泉水。”秦大田与周老汉擦肩而过。 秦大田挑水进到院里，他媳妇儿“哗啦哗啦”扫着院子。 “娘，我尿~”从他们夫妻住的窑里，跑出来个十来岁的娃娃。就见他赤裸着身子，光着脚丫子，跑到梧桐树跟前，朝着树根撒起尿来。正在打扫整理院子的大田媳妇儿，看着心疼的说： “山子，尿了快回去，穿上衣裳。” 又要去挑水的秦大田，对着撒尿的娃严厉的说：“山子，你都多大了，还往院里撒尿啊？记住，往后撒尿到茅子去。衣裳穿上，把羊赶到村外啃草去。” 吱噜一一中东侧的窑屋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个穿补丁衣裳的老太婆。她朝鸡窝走去，秦大田叫道：“娘，你不多睡会儿，咋起的这么早哇？” “不睡了，秋里你们忙，我在家里也能替你们干点儿活，招呼一下咧。”大田的娘说着，“哧啪哧啪”打开了鸡窝门。 大田媳妇儿哗啦哗啦扫着院子，既心疼又埋怨似的说：“娘~你啥时候也是早起来动弹，一天到晚不肯闲歇一会儿。昨晚上随我们剥了大半夜的玉茭棒子，今儿还是起来这么早，你就多睡会儿呗。我都起来，你也起了，真是的。” “我这老身子骨，没有睡早的福啊。天亮醒了就得起，不起身子难受。”当婆婆的说着，打开了鸡窝门，放出来几只鸡，几只鸭子也从里面钻了出来。她手指点着鸡鸭，自言自语数着：“1.2.3……一只也不少。” 她说着拤起烧柴，向灶房走去。这时，从娘住的窖屋，走出来个二十达几的姑娘，长得是眉清目秀，俊俏可人。她穿着一身黔兰色的衣裳，手拿梳子，正梳着沃黑的又粗又长的发辫。她对着大田媳妇儿大声说： “嫂~咱今天干啥活？” 大田媳妇儿边清理院子边说：“秋收活多哩，摘棉花，割豆子，薅菜地草，刨玉茭秆……干啥活，问你哥呗。” “姑姑快来，给我穿衣服，我要起哩。”秦大田夫妻住的窑屋里，传来小女娃的叫声。姑娘在院里应道： “哎~花花，你睡醒了？不叫你娘给穿衣裳，老是叫我。好，等着，姑姑给你穿。”姑娘说着走进了窑屋。 “哎呀呀，花花，你咋又尿炕了？”她揭开侄女的被子，褥子上湿了一大片，她冲着窑外大声说：“嫂~你花花又尿炕了。” “都五六岁了，还尿炕，尿就尿上呗，可有啥法？兰红，先给花花穿上衣裳，替我把被褥抱出来，搭到院里晒晒。”大田媳妇儿冲着窑屋窗户说。 姑娘叫秦兰红，是秦大田的妹妹。她听见嫂子这样说，就调皮的大声说道：“我给你花花穿衣裳，再替你晒被褥，嫂~你可真会使唤人哩。” 随即窑洞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大田媳妇儿在院里干着活，开心地大声说：“你就该，谁叫你是娃的姑姑哩？” 秦兰红抱着被褥出了窑屋，往院里的绳上晾晒，她身后跟着花花。 秦大田迅速的挑了几趟水，放下钩担，将水倒进水缸之后，回到屋里。眨眼间，他嘴里含着烟袋出来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将窗台上的一块小木片拿在手里，“哒哒哒”把烟锅里的灰渣磕出来，烟锅插进烟袋里正装着烟，忽然发现烟袋底部有个小窟窿，露出烟叶来。他自言自语：“咦？烟袋子又烂了？” 他媳妇儿听见了，停下手中的活，回到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新烟布袋。她把新烟袋藏在身后，对着自己的男人故意地说：“烟袋子又破了？” 秦大田“嗯”了一声，媳妇儿接着说：“昨天我就知道你的烟袋烂了。” “看你日能的，你昨天咋知道烟袋就烂了？”秦大田不屑的问。 媳妇儿瞥了自己的男人一眼，温和地说：“我能，我能的很嘞，我咋知道？你把烟袋放在吃饭小桌上，我在收拾碗筷时，桌上有露下的烟渣渣，一看烟袋底下有个小窟窿，肯定是你挖烟挖的呗。我就赶的又缀了个，给~” 二 她把藏在身后的新烟布袋递过去，秦大田有些惊喜的接过妻子手里的黑色烟布袋，颠过来倒过去的是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他愉快的发着感慨说：“还是自己的老婆好啊。” “我好，我当然好啦，不好，能当你媳妇啊？”大田媳妇儿努努嘴，一翘鼻子，和自己的男人打趣的说。一边说，一边转身继续收拾清理院子。秦大田撇着嘴，也开玩笑的说：呦~呦~说你好，你就女人卖瓜一一自卖自夸，也不谦虚点。” 他解下烟杆上拴的破了窟窿的旧烟袋，将新的拴上，把烟叶倒进新的烟袋里。他媳妇儿有点儿埋怨道：“当家的，一年下来，半亩地的烟叶都不够你抽的，抽烟有啥好处，往后就不能少抽点儿啊？” 她说着到了灶房门口，拿起瓢舀上水洗脸。大田娘放下柴禾，转身进了住的窑屋。秦大田抽着烟，往灶房走，不在乎的说：“抽烟又不是抽大烟，那能抽穷了家业？” 她媳妇儿执拗地说：“抽不穷，也大富不起来。” 秦大田执意的说：“大富不起来？依我看咱这个家呀，也能行的咧。” 她媳妇儿脸带笑容问：“咱家这个光景，你挺满足是吧？” “那当然啦。”秦大田心满意足地说：“二十多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老娘跟妹子都能干，一家子不愁吃和穿；住着窑屋都朝阳，冬天暖来夏天凉爽。我能不满足吗？” 大田媳妇儿在灶窑外的水缸旁边正用铁盆洗脸，听到自己男人说的，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她抬起头娇嗔的说：“你顺口溜出这套儿话，比唱的还好听哩？” “那自然。咱这家景，在村子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得上个中下等户吧，你说，咱这个家还赖哩？”秦大田自豪的说。 大田媳妇儿圪蹴着洗脸，抬起头对他温和的说：“你就为咱这个家境知足咧？” 秦大田爽快地说：“那当然，知足者常乐嘛。” “嫂~我哥对人说，咱家这几孔窑屋，谁用砖瓦房和四合院也不换。”秦兰红往绳上搭着被褥，笑着这样说。 秦大田得意的说：“那当然喽，砖瓦房哪有咱家这窑屋好，哪有这窑屋优越性大咧？” 大田媳妇儿对着小姑子说：“你哥说大话，吹牛行哩。” 秦兰红圆滑地说：“嫂，我哥可不吹牛。村子里不少人都说，我哥办婚丧嫁娶可有一套，佐理主事可能行哩。” 大田媳妇儿洗着脸，温和的说：“能行，能行，你哥啥都能行。村上人给你哥戴高帽子，你当妹子的也随着上是吧？” 秦兰红笑着说：“我哥种地，领着村子里的戏班子唱戏，给村里人佐理主事办红白喜事，本来啥都能行的嘛。” “本来？还本去的呢。”大田媳妇儿不服气的说：“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呐，我比你哥还能行哩。” 秦大田从灶房内片刻出来了，他一手拿着个玉茭面蒸的菜团窝头，一手拿着棵葱，听到媳妇儿的话，就边吃着边说：“你说我吹，你更吹。” 他顺手拿起灶窑门口的短把小䦆头，夹在胳肘窝里，准备下地去干活。 “还有烤下的饼饼和二合面的花卷，你也不拿上啊？”洗罢脸的媳妇儿关心的问。 秦大田执意的说：“不吃，留着让娘和俩孩子吃吧。” “还有好几个哩，你就吃上两个，还够娘和娃吃哩。”媳妇儿关心的提醒道：“你不装上个馍，干活饿了吃啥？等等，再拿上个馍，到地里吃。” 她说罢走进灶窑，秦大田吃一口菜团窝头，咬一口葱，吃的是津津有味。秦兰红问： “哥，我干啥？一会儿我也去刨玉茭杆吧？” “你一个女的，抡䦆头刨玉茭杆，劲力不粘刨的慢，我一个能顶你几个，你就别去了。去天河西洼地里，把开了的棉花摘摘。我吸的烟快断顿了，回来路过谷壕地，稍带撇回一拤子青烟叶。”秦大田指示着妹子。 秦兰红愉快地应道：“行，哥，那我就去摘棉花，回来给你稍上烟叶。” “姑姑，你去地里，我也跟你去。”跟在秦兰红身后的小女娃，亲昵的拽着她的衣角撒娇的说。 秦兰红故意逗她说：“花花，跟上你哥放羊去吧？” “不，我不去，我哥哥不叫我骑羊。” 秦兰红打趣地笑着说：“花花，人家都骑马，骑骡子，骑驴。你咋骑羊哩？” 花花执拗地说：“姑姑，骑羊可好玩了，可我哥不叫我骑嘛。我跟姑姑去地里。” 秦兰红说：“我去地里摘棉花，花花去地里干啥？” 花花天真地说：“姑姑去地里摘棉花，我去地里玩呀，姑姑，你再给我摘甜瓜吃呗。” 秦兰红准备着蓝子去地里，脸上带着笑说：“昨天带你去地里，姑姑给你摘了人家地里的甜瓜吃，今天你还想吃人家的甜瓜呀？” 花花高兴地说：“哦，我还要吃姑姑摘的甜瓜。” “花花，你这是山里的猴儿，不敢撩头，是吧？” “姑姑，我不是山里猴，我要跟你去地里。”花花寸步不离的缠着秦兰红。 “去，去，姑姑带你去上地去。” 大田媳妇儿手里拿着个白面玉茭面蒸的二合面的馍，还有个玉茭面烤的饼，来到自己男人面前，将馍和饼顺手塞进衣兜内，秦大田转身迈步出了院门。 秦兰红对着大田媳妇儿开心地说：“嫂子，你看你花花，怕我跑了似的，拽着衣裳不放，去地里我把她带上？” 大田媳妇儿实诚得说：“你就把花花带上好咧，省得我照看她。” “好，花花，咱走去地里。” “跟姑姑去地喽~”花花松开了拽着秦兰红衣裳的手，高兴得又蹦又跳。秦兰红提上篮子，对着花花说： “尾巴，走，跟姑姑去地里。” “姑姑，我不叫尾巴，我叫花花。” “你老缠着我，跟在我屁股后头，姑我就叫你尾巴。”秦兰红调笑地说着，亲昵的拉住侄女的手，㧟着篮子出了院，上了石坡走了一节，朝北走出村门。 秦大田去地里，路过一家高门楼。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开外，高个长方脸的汉子，他穿着较为整洁，手里拿了把镰。秦大田先打招呼道：“黄才栋，出远门看儿子回来了？” “嗯，回来了。大田，你去地里呀？”黄才栋笑容满面的问。 三 “哎，去刨玉茭杆，准备回茬种麦哩。”秦大田关心地问：“怎么样，才栋，儿子在外上学好吧？” “好，好着呢。”黄才栋兴奋的走到秦大田跟前，悄声说：“大田，我儿子从大学校，当八路军去抗日了。这事，除了你和我老婆外，我谁也没告诉。世道乱，要保密，不能往外胡说咧。” 秦大田十分理解的点点头，说：“是啊，咱俩谁跟谁啊，又不是外人。你拿镰干啥去？” 黄才栋直言不讳的说：“伙计们都到地里收谷子，我也去割一会儿。” 秦大田问道：“也不歇息歇息，一回到家就干活？” 黄才栋开朗的说：“不干活手痒痒，浑身不好受啊。” 秦大田赞叹道：“你这人，拿上个财主不识闲儿，有福不会享。人家别的财主是，坐在家里，吃喝着山珍海味享清闲福咧。可你这个财主是，常跟上伙计们一块下地干活，吃苦咧。真是人比人一一气死个人哩。” 黄才栋乐呵呵的说：“我这个财主，不能和别的财主相题并论哦。” “这可是你常说的一句话哦，哈哈哈~”秦大田笑着就要走。 黄才栋叫住道：“哎~大田，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咧。听我儿子说啊，日本军从大同、晋东南好几地方进攻咱山西，他们控制着铁路，把掠夺的煤炭和物资，往走里运哩。我回来路过侯马，听人说，塔山曲沃游击队，还有决死纵队，他们舍生取义，血战日寇呢。我从曲沃县城经过，街上是乱糟糟的，有日本兵横来横去的持枪巡逻。有人说，日本人在曲沃县城北，掠夺塔儿山铁矿石和扬淡烧的石白灰，往走里运。日本鬼子在那里对老百姓是又抓又逮，又杀人，还糟蹋女人，做恶多端厉害哩。我还听人说，日本人对咱曲沃的烟叶、棉花、粮食也掠夺哩。” 秦大田听黄才栋这么一说，痛责道：“小日本真可恶，侵略咱中国发大财，掠夺咱山西发煤炭财，金山玉石一样的曲沃宝地，小鬼子能不抢吗？” 黄才栋顾虑重重地说：“日本小鬼子恶劣的很，说不定啥时候会来咱这里行凶作恶哩。” 秦大田骂道：“咱村几个在外的，也有死在日本兵手里的。王老五的老伴儿子还有闺女三口子，都死在小鬼子手里了。狗杂种，对咱这里行凶作恶，糟蹋祸害，咱老百姓可就苦难临头遭殃了。” “谁说不是呢。”黄才栋说。 秦大田说：“我得赶紧刨玉茭杆去。” “好，你往西，我往东，下地干活去。有空再一块聊达。”黄才栋说。 “哎，好。”秦大田应着往前走去。 这时，从村的小街上，走过来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妇女，就见她穿着一身灰衣裳，上衣的边镶嵌着白布条，脑后盘绕着个发疙瘩，绕发嵌着一小条白布，看穿戴，是在为谁行着孝。她㧟着个荆条篮子，身后跟了一男一女两个娃，女娃有四五岁，男娃有七八岁，而且有点残疾一一脚有些颠儿。她向秦大田招呼道：“大田兄弟，你去地呀？” “哎，去地里。你领上两个娃也去地呀？”秦大田看着她问道。 “哎，去地里摘棉花。”那女人停住脚步，看着秦大田恳求道：“大田兄弟，俺有两亩回茬地，你家的牛能不能让俺使唤使唤，犁耙犁耙地，把麦种上哇？” 秦大田也停住脚步，思忖了一下，问：“行咧，你啥时候使唤牲口哩？” 女人说着活话：“俺知道，使唤你家牛耕种的家户多，凑啥时候有空，要不就这一两日之内吧，可能行？” 秦大田爽快的应道：“能行，那就明天吧，今天我对门邻居石头家，要用牲口翻地呢，你家那二亩地，连犁耙带下种，一晌能完，牲口明天你就使唤吧。” 女人感激地忙不跌的说：“行，行，能行。大田兄弟，那真是太好了，太谢谢你了。” 她说罢，领着两个娃从秦大田身旁走了过去。 从女人对面，走过来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就见他肩上抗着条扁担，手里拿着绳，和女人走了个照面。本想同女人搭个话，可人家没有抬头看他，根本就不理睬他，错身时，他故意的稍微蹭了一下女人的身体。他边走边扭头，两只眼睛只顾看女人的背影，也顾不得看路。秦大田是紧躲慢躲，还是跟这汉子撞在一起。惊奇中他不好意思的说：“咦？大田哥，俺咋撞了你了，真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秦大田饶有风趣地说：“你这个一只半眼，也不看路，直勾勾的盯着孟寡妇看，想咋哩？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嘿嘿~”一只半眼嘻笑着说：“大田哥，孟寡妇人样长得不赖，俺早就看上她啦。” 秦大田瞅着一只半眼说：“人家是长的不赖，咋？你看上她，是想娶人家咧？” “嘿嘿，俺是想娶她咧，可俺没福气娶人家孟寡妇呐。”一只半眼嘻皮笑脸的说。 俩人并肩朝村门外走着，秦大田给一只半眼出主意说：“你要是看上孟寡妇，真想娶人家，只要不嫌她拉扯俩娃，就想法子接近她，俩人感觉差不多了，就托个媒人上门牵红线，如果能成的话，真是你的福气。” “哎，大田哥，你说的是咧，俺听你的。俺托个煤人，要不俺托懒妖姑，上门去提说提说，看她可愿意嫁给俺当老婆？” 秦大田沉稳的说：“你托懒妖姑说亲，托谁去都行，那是你的事，我一时不太好说。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一个人过也不是个事儿，也该成个家啦。” 一只半眼姓啥，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小时候都叫他一一黑狗娃。从他在十几年前，被本村最大的财主户，就是段老财的三儿子，用木棍戳伤了左眼角，落了块很显眼的伤疤，并且眼角稍微有点儿痕纹，细看左眼比右眼有些小。由于他脾气有些横，爱喳哇，又常和人抬杠，所以，村里人都改口叫他：一只半眼。 他俩边走边说着话，不须顾就出了村，上了大路，俩人就分了手。秦大田过了大路，拐弯又走了一截，上了一尺多高的地埝，上面是一块长有几棵粗树的大场地。穿过场地，就从田间小道上了凸垞坡，就到他家的地了。 秦大一手紧握小䦆柄，一手抓着玉茭杆的下半部，弯腰使力抡起䦆头，“哗啦乒嚓一一哗啦乒嚓一一”一䦆下去，连土带根刨出一棵，一䦆下去，又是连土带根刨出一颗，那准头，准着呢。他就这么一股劲地干达开了。 一个三十出头，穿着补丁衣裳的女人，一手㧟着个篮子，一手拉着个三四岁的男娃路过地头。她看着问道：“大田，忙着呢？” 秦大田直起身应道：“哎，腾地种回茬麦。甄强姐，你领上娃来地啦？” “嗯，摘些绿豆角。俺小勇爷爷夜里干了油坊活，累得回到家倒头就睡。娃娃缠恋老人，免得打搅他爷歇息，俺就把娃领地里来了。”甄强拉着娃，从田间小道拐进地来，她家的地挨着秦大田家的地。 四 秦大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甩了一下，弯腰继续刨起玉茭杆来。 起风了！ 天空中一片乳白色的云团，由小变大渐渐起着变化。一瞬间，又突变起来，由一大片乌云变成了几块，一会儿飞快的遮住太阳，一会儿从太阳下飞过，使太阳时隐时现。霎那间，那几块乌云又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大，越多越快，不一会儿，联合成一片，很快就全部遮住了太阳。 秦大田干着活，觉察到了天气的变化，但他没有在意。庄稼人在地里干活，遇到无常天气是常事儿。 大风起兮云飞扬！ 狂风呼呼地席卷着黄土高原上的土，裏协着刮向空中，强劲的刮过树梢，刮得田地里的庄稼和各种植物，随着大风翻来倒去，刮得秦大田地里的玉茭杆“哗哗啦啦”的乱摆动…… 天地混浊，阴霾昏黯，乌云遮天。天空闪起电来，远处响起了隐隐雷声。 秦大田直起腰，抹一把脸上的汗，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摘绿豆角的甄强姐，此时也直起腰，朝天空看去。忽然，一道闪电劈开天空，滚滚雷声在头顶响过，娃娃被吓得紧紧抱住妈妈的大腿，直往妈妈怀里钻。秦大田对着甄强姐说：“要变天了！” 甄强姐对秦大田说：“是咧，要变天了。秋里天，吼响这么大的暴雷，兆头可不好呀。” “是咧，真是感觉不好啊。”秦大田附和着说。 在天河地带，秋天里响大暴雷，种田人认为是一种不祥之兆。随着一阵电闪雷鸣，零星的大颗雨滴夹杂着白珠子般的冰雹，“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或许是老天，对着天河地带的人们以后遭遇的一种预示，或许是对人们以后苦难生活的一种呐喊，或许是对人们苦痛落泪哭喊的一种倾诉…… 一一世道要变了！ 零星大的雨点夹着冰雹从天而降，使得地里干活的人们措手不及，迅速的躲避着。秦大田手搦小䦆，提溜起衣衫，速急的跑出地头，窜上小路。这时的甄强姐，抱娃㧟篮忙往地头跑……老天似乎跟人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倾刻间，雨点冰雹停住一一不下了！ 雷声在远处“轰隆隆”的响着，天空的乌云象撕开了一道缝，太阳努力的从云里钻了出来。田间的人们都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人们抬头放眼望着天空，一个个露出狐疑的眼神，又互相对望着，随即人们会心的“哈哈哈~”的笑成一片，象是老天跟人们开了个玩笑似的，虚惊了一场。片刻过后，又都各自返回到地里，干起活来。 秦大田自然也返回到地里，撂下手里的衣衫，弯腰又干达起来。 甄强姐也返回去，放下怀里的娃，又继续摘起绿豆角来。 狂风在呼啸，天空乌云密布，不时有闪电或打雷声。 一队身着日本军服，脚穿黄色皮鞋，头戴有帽沿，脖子后扣着钢盔，肩上扛着三八大盖儿的鬼子兵，兵分两列，顶着狂风，行进在曲沃城外的路上。 风尘仆扬，兵队里的士兵一个个难以睁眼，艰难的低头迈着步。路两边的扬树、榆树、梧桐树，被狂风刮掉下来的树叶及其小干枝，不断的落在他们身上，落在兵队行进的路上。他们黄色的皮鞋，踩踏着路上的树叶树枝，发出“咯嘣一一咯嘣一一嚓一一嚓一一嚓一一”的声响。 兵队最前头的两个士兵的枪口上，吊挂着白方块小旗，小白旗的中间，有碗口大的一圆片红膏药，小旗随风“卟啦啦”的飘舞飞扬。 兵队的后头，有个骑匹枣红大马的日军军官，就见他腰里一边挎着长细的指挥刀，另一边挎了个皮包，脖子上套个望远镜，吊挂在胸前。他头上戴的军帽中间，有颗乳白灰色的小五角星星，领章上缀着两杠一星，军街是日军少佐。 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是个大黑脸，高额头浓眼眉，厚嘴唇大嘴巴，鼻子下边有一小撮小黑胡。他骑在马上根本不顾风刮，一直向远处眺望。但他好像又怕雷击声，每一次，只要空中的雷声在头顶炸响，他都要快速弯腰，身体完全爬在马背上，脑袋紧扎在马脖子里，待雷声过后，他又直起腰东张西望，让人看着很滑稽可笑。 “咔嚓~”一声，顶风行进的日军兵队，刚走到一颗梧桐树下，头顶上一个粗大的树枝，被“唔哧唔哧”的狂风刮断了。仿佛爆炸声，兵队的士兵都吓的抬头朝上看，这一看不打紧，就听“哧咔~”一声，刮断的树枝直接砸了下来，他们紧躲慢躲，扎扎茬茬枝枝叶叶的梧桐树的树枝，还是结结实实的砸在几个日本兵的身上。他们疼得“嗷嗷”直叫唤，钻出树枝，将其抬到路旁的树旮旯里。 一时乱了的队形，重又站立成行，顶着风，继续朝着前方行进了。兵队过了有树的路，前面就是光秃秃的污尘飞扬的土路。正想喘口气，又遇上了一股打着旋儿，旋转而来的旋风，“唔唬唔唬”风嘶吼着卷起了土，卷起了庄稼，卷起了能卷起的一切……旋转着强大吸力的圆圈，对着他们猛扑过来。他们赶紧停下脚步，把枪托杵在地上，个个弯着腰低头闭眼，有的大腿夹着枪，双手捂住额头脑门，遮挡住嘴鼻子和面孔。兵队一时散了队型，围成一个圈。 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此时紧搦着马缰绳低头弯腰，龟缩着脖子爬在马脖子上一动不敢动。马惊得上下点着头甩着尾巴，扬起蹄子转着圈儿“咴儿一一咴儿一一”直叫唤。 “唔唔唬唬”的旋风，在兵队群里狂旋了一阵儿，卷着几顶军帽和一面小膏药旗，飞落到老远的地里。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似的，一霎那又旋转了回来。刚松口气的兵队又紧张起来，又是一阵旋转袭扰，才飞离了兵队，很快的远去。不一会儿，那股旋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一阵旋风过后，远处的天空还在闪电响雷。大风可没歇着，还在刮个不停。兵队的鬼子兵抬头直腰，你看我，我看他，相互看着，一个个是浑身尘土灰头土脸，简直都跟从土里钻出来的土人一般。他们各自在身上一阵拍打，擦去脸上的污尘土垢，互相看着呲着牙，取笑着，还是跟鬼一样。 被旋风卷走的几顶军帽，落在很远的野地里。几个没了军帽的鬼子兵，左看看右看看，再往远处一瞅，赶紧放下枪，跑着捡帽子去了。在他们身后，也奔跑着一个兵，他边跑边四处看着，原来他在找刮丢的小膏药旗。再往远处瞭望，发现有一水泥潭，他紧步朝水泥潭走过去。 这个水泥潭足有几亩地大，帽子飘浮在水面，就象有人寻短见，跳到潭里似的。小旗就落在潭边，上面粘满了污泥 第二章 一 这个鬼子兵跑到潭边，眼睛就四处张望，找来找去，找了根长树枝，赶紧将飘浮在水面的帽子先拔拉过来，涝起帽子甩了几下，转身把谭边的小旗捡了起来。踩滑了一脚泥，他一手提溜着湿帽子，一手抓着粘满泥污的小旗，灰溜溜的走向兵队。等着他的兵队的士兵们，都朝他看着。 他手里的小旗，被旋风刮扯成了几缕碎布条。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看着碎成布条的小旗，很是丧气。检回小旗的士兵，将湿淋淋的军帽还给丢失帽子的鬼子兵，把布条小旗还要向枪上插。少佐下得马来，耷拉着脸，走到插小旗的士兵跟前，气得“啪啪”就是两个耳光，那士兵赶紧立正“嗨”的一声。 “你是没脑子，还是瞎子？旗子都成这样了，还插上去啊？丢你的脸是小事，你这是丢大日本帝国的脸，丢帝国军人的脸。八格牙路！”少佐气的连骂代教训，劈手夺过小旗，拽掉小旗杆，将小旗揉成团，塞进皮包里说：“索哦歹斯耐~” 鬼子兵一个个吓的紧握着枪，面对着少佐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的站着。 日军少佐面对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士兵，怒目扫视了一番，旡可奈何的眼眉一挑，嘴一噘，一撮小黑胡翘了几翘，转身“哒一一哒一一哒一一”走到马跟前，“蹭”一下上了马，手一摆，散乱的鬼子兵立刻恢复了队形，少佐手一挥，兵队又继续顶风向前行进了。 这一支日军兵队，驻扎在曲沃县城。他们是扩编补充了一批杂七杂八的日本兵员，号称日本后务军，是专为日军的“以战养战”的策略而成立的，他们专管抢劫和掠夺，给前方打仗的部队补充军需和物资。 日军跟国军和八路军作战，缺少粮食物资，军需供应不足。要获得部队的满足供应，就得连连不断的到村庄搜抄抢劫，从中国老百姓手里夺取强刮民财。再者，他们抓逮年轻力壮的男人当劳工，挖战壕工事，筑炮楼，下矿开采挖掘煤炭以及其它矿物，往前线送粮运军需；抓住年轻的女人送往前线，充当慰安妇。 兵队行进到歧道（叉路口）停住了。日军少佐望着远处的村庄直发愣，犹豫不定走那边。从皮包里掏出地图，正要往开展，由于风大，手里的地图“哗啦哗啦”甩摆的厉害，根本就看不成，还差点被刮走，赶紧又收起，装了回去。 少佐骑在马上，拿起胸前吊挂的望远镜，朝浍河对岸的村庄瞭望一阵，又移向河畔对岸东南方向一个个的村庄望了过去。望来望去，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心想：这好几个村庄，先去抢那个呢？ 正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身穿黑衣服，脚蹬黑鞋，头戴黑帽，黑帽上有道白圈条条的男人，推着辆旧自行车，从大趄坡下上来了。 日军少佐看他有点面熟，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向他招手道：“喂~喂，你的过来，你的过来过来的那嘎。” 推自行车的男人听到喊声，一看是一队日本兵，就赶紧推着车子跑了过来。来到少佐跟前，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问道：“太君有事儿？” 少佐骑在马上说：“有事有事的，你的什么名字的？” “太君，我叫段鎏富。”他对着日军少佐毕恭毕敬的回答。 少佐指着浍河对岸东南方向说：“你的，对面那里村庄的可知道的？” 段鎏富顺着少佐手指的方向望去，恭敬的回答：“知道，知道，太君，我家就在那边的村子里。” “哟西~哟西~”日军少佐满意的点点头，又问：“天河村的那边的干活？” “对，对，太君，我就是天河村的人。天河村在低处，在这里看不到，离这儿有二十多里路呢。”段鎏富解释道。 “哟西，段桑，你的，可带领皇军的去？”少佐问。 段鎏富先是一愣，眼珠子在眼眶里叽里咕噜转了几圈，然后眨了几下眼睛，对着日军少佐恭顺的说：“去，去，我带领太君和皇军去。” “哟西，哟西。”少佐满意的向段鎏富伸出大拇指，说：“段桑，你的，向导向导的，前面带路的。” “嗨，嗨，我带路，我带路。”段鎏富点头哈腰，把自行车调转回头，“咯哩咯当”推着走在兵队的前头，下了大坡。 大坡下，一桥飞架东西，十分壮观。在大桥的两侧，各精细雕刻有一对儿大型石狮子，体态威武，栩栩如生，桥头一块立着的巨石上，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一交里桥！ 曲沃县交里桥，建于清朝康熙年间，位于县城东南的下裴庄交里村。交里村，也是因天河、浍河、益河、佛泉水会拢合流“交里”于此而得。 蔚为壮观的大桥，桥下是清澈的河水，滚滚的水流，犹如一条银色的腰带，依地势环绕沟谷，蜿蜒曲折西下，流入汾河。 古时的交里桥，历史上为晋豫要津之一，也是曲沃通向中条山官道的必经之路。大桥为七孔石拱桥，桥洞似蟠桃，高有四丈左右，两三丈宽，十余丈长，酷似赵州桥和卢沟桥。整个桥古色古香，全是方石或长方石垒筑而成。桥两边的护栏，全是整块的有纹理的厚板方石。栏和栏连接的地方，由一个个的石柱支撑，石柱坐墩儿的顶端，刻有石猴、石狮、石瓜、石桃共二百余尊，除了这些，还有甜瓜、石榴点缀其间，形象优美，姿态逼真，当地至今流传的民谣云： 交里桥， 七孔窑， 七十个狮子八十个桃， 还有二十四个挨打毛（猴子）。 交里桥连贯曲横交通，是这一带通往曲沃县城唯一的要道。现在大桥的两头，都有鬼子兵守卫。 在过去没有日军把守的时候，桥上是人来车往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行人随便行走，随意的停留和观望桥上桥下及浍河两岸的景色。 桥头尤其红火非凡，在桥的两头，尤其是东端直到交里村和下裴庄，道路的两侧，有卖山货的，有卖菜的，卖粮食的，卖药材的，卖扠把、扫帚等生活日用品的，卖各式农具的，还有开旅店的。卖饭的最多，光大大小小的饭馆，就有不少家。在交里桥，有一种远近闻名的地方名吃，那味道真是一绝，叫“交里桥饸饹面”。 丨现在这种面食在下裴庄还在，周围县市的人想这一口了，或旅游，或者遇到清明等扫墓祭祖的节假日，也要到这里吃上两碗，就上个烧饼，解解馋，打打牙祭。 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要说从桥上通过了，就是停留观望也不行，过桥得出示日本人发的良民证，没有嫑想过桥，要不就抓起来扣押，所以，现在桥上的行人是廖廖无几。自从日本鬼子把守桥后，不但抢吃抓人，还奸污女人，被糟害的不行，老百姓只能忍气吞声，打掉牙往肚里咽，如今啥都没卖的了，都收了摊。现在的桥头两边是一片荒凉冷清。 二 把守桥的日军，看见自己的兵队下了大坡走过来，赶紧打开栏杆，立正敬礼。两列兵队“咔咔咔”趾高气扬的通过了关卡。段鎏富推着自行车，跟随在兵队的中间过了桥，拐上了河堤坝上的路。 河堤坝的两边，一边是浍河，一边是桃园。这时桃园里的桃树已无桃子，有的只是发黄的叶子。 看守挑园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在桃园的草棚外，正拿着荆条坐在木墩子上，低头编着箩筐。忽然，在桃园里，他听到“呱呱哇哇”有人说话，侧耳一听，不对劲啊，似乎好象还有好些人进来了。放下手里的活，从桃树的间隙望过去，这一看不打紧，惊得他是呆呆的发愣：“啊”，好家伙，怎么这么多鬼子兵？他愣在原地腿动不了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越来越近的鬼子。 鬼子兵队在经过桃园时，已不成队形，他们摸摸索索的往里走。正往前走着，猛听得前头的士兵“嗷”的一嗓子…… 鬼子兵们听到前面的同伴叫的不是人声，一个个吓的都慌忙爬在地上，“唭哧咔嚓”一片拉枪栓的声音。在地上爬了半天见没有动静，鬼子兵们一个个伸出脖子，探头探脑的四下张望，然后又互相狐疑的对望着问：“喂，怎么回事？前面出什么事儿啦？”…… 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差点没吓尿了，爬在马脖子上半天没起来，听见士兵们乱糟糟的互相询问，就壮着胆子直起腰来说：“都起来吧，到前面看看不就知道了，一群胆小鬼，开路。” 士兵们一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个个心里却不服气：“说我们胆儿小，你的胆子也大不到那儿去，哼~” 鬼子兵们端着枪，小心翼翼的朝前摸去。走到前面一看，发现一个士兵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枪也撩在了一边。大家赶紧跑过去，扶起受伤的士兵问：“喂，山田君，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你遇到什么啦？” …… 受伤的鬼子兵山田，用手指着前面说：“他，是他……” 大家顺着手指，才发现前面的树后有一个老人，通过树杈在直盯盯的看着他们。鬼子兵们不敢相信的问：“山田君，不对吧，他把你打伤的吗？这怎么可能呢？” 山田面露愧色，不好意思的说：“不是，不是他打伤我的，是他吓……吓了我一大跳。我跑在前面，他……他跟鬼一样站在那里也不出声。我猛一抬头，发现这个支那人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以为遇见鬼了，吓得我扭身就往回跑，不小心……不小心脸一下撞到树上了，现在我的头还晕晕的，蒙蒙的呢。” “哦~”鬼子兵们同时发出了声，都明白了。 把受伤的山田扶起来，脸部的血擦干净，用军用水壶的水洗了把脸，也没受什么伤，只是把鼻子撞破了，才糊了一脸的血。山田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整了整军服，摇了摇脑袋，拿起枪，走到老人跟前，上去就是一脚，朝老人踹去，另一个鬼子猛的将老人仰面朝天推倒在地。老人吁吁得喘着粗气，缓不过气来，起不来身。 这时，一个老婆婆拔拉着桃树枝，扶着树走了过来，她是老人的老伴儿。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她不由得忿恚地瞪着凶恶的日本鬼子，却不敢上前阻拦。她憋着一脑门子的火，也只能干瞪眼，敢怒而不敢言。鬼子兵打够了，西里胡噜的从她身边冲了过去。她赶紧心疼的扶起老伴儿，宽慰着说： “她爸，你往宽里想，别往心里去哈~这么一大群糟害咱的日本兵，比土匪还恶茬呢。老头子，咱碰上这群狼心狗肺的日本鬼子，就认倒霉吧，没丢了命，就算烧了高香咧。走吧，命要紧。” 老婆婆发泄着不满，鬼子兵也听见了，可日本鬼子不懂中国话，何况又是曲沃的本地方言，就没有理会。她扶着老伴，往草房走去。 “呸~”看守桃园的老人，看着走远的日本兵，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愤怒的说：“一群不是人的狗东西，迟早要遭天打雷劈的。吾堂堂华夏，岂是尔等小日本说占就占的？小蝼蚁，岂能憾动大象？咱们就骑驴看唱本一一走着瞧！” 这一群日本鬼子，是属于日军战败的残余部队混合而成的乌合之众。他们里头有不少是打了败仗的兵员，也有一些是狼奔豖突的兵痞，扩充到了这一兵队。这一只兵队，就是原来在扬谈一带枪杀祸害村民的那只部队。扩编后，日军就组织成立了后务军，他们是后务军的一支分队，现在是到曲沃县城东南天河一带的村庄，去搜刮掠夺老百姓的。 说他们是一群混杂的败军乌合之众，一点儿不假。日寇的一个兵团，在上党和太岳太行的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向八路军展开了突袭进攻。八路军大部队得到情报，做了充分的防备，占据有利地形，设下了埋伏。当日军进入伏击圈后，八路军突然猛烈开火，使日军促不及防，伤亡惨重。 冲锋号响了！铺天盖地的八路军战士勇敢的冲向了日军。他们英勇的奋战，浴血的拼杀，顽强的进攻。在激烈的战斗中，经过几次冲锋和大砍大杀，把敌人冲杀得是丢盔弃甲，损兵折将，溃不成军，死伤不计其数。有的鬼子负隅顽抗，就地丧命；有的鬼子受伤，自杀了；除了负伤严重不能动的鬼子，几乎就没有投降的。而有一小部分的鬼子为了保命，慌不择路，提着枪四处逃窜。 日寇溃逃的残兵败将，遇伙合股，这二百多个鬼子，每到一处，都对老百姓痛下杀手，可以说是血流漂杵。他们从晋东南流窜到晋南的浮山一带，几次都遭遇到游击队和地方武装的抵抗追击，打的他们是屁滚尿流死伤数人。所以，每败逃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展开报复性的杀戮，烧杀抢掠，奸淫糟蹋妇女，是无恶不作。 曲沃县城的一支日军，在翼城的村镇抢掠糟害老百姓，两帮鬼子相遇了。正走投无路的这帮鬼子，跟带队的小队长是一阵的依哩哇啦，然后，两只队伍相跟着去见日军驻守曲沃县城的最高长官。 带着这伙残兵的少尉大泉俄郎，一眼认出了最高长官竞然是他的舅舅。舅舅见到外甥自然是喜出望外，一阵子的激动抹泪，他舅舅自然接收了他们，并被扩充到了这一兵队。 现在这个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就是原来的少尉一一大泉俄郎。 他由少尉怎么变为少佐的呢？原来他舅舅提升了他两级，由少尉破格提升到上尉。在他舅舅的部队里，有一个叫“大板俄郎”的少佐，他带领鬼子兵到降州、秸山一带去征集物资，被决死纵队和地方武装打死了。由于和大泉俄郎只有一字之差，大泉俄郎的舅舅就让外甥冒名顶替了死去的少佐，所以，大泉俄郎就堂而皇之的成了日军少佐。 三 段鎏富推着车子，对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说：“太君，天河一带的村庄我都熟悉，往后我就给你们带路了。” “哟西，哟西~”日军少佐满意的点点头道：“你的，跟随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以后大大的升官发财的那嘎。” “嗨，嗨~我今后一定为大日本帝国尽心尽力，全身心的为皇军服务。”段鎏富极尽谄媚的对日军少佐表着忠心，恨不得爬在地上给大泉俄郎磕几个头。 “哟西~哟西~你是大日本帝国朋友的。”少佐赞许的点点头。 “嚁一一曜一一曜一一”日军少佐吹起哨子，鬼子兵们离开了桃园，到路上恢复了队列。鬼子兵排着队，又继续行进了。 走出河套，段鎏富在前头带路，顺着大路上了大趄坡。又走了几里地，一条宽敞的土路呈现在眼前，靠着山角，不远处的天河蜿蜒伸展。这条路，是从曲沃县城经由交里桥，通往天河一带一个个的村庄，而且也是通往中条山方向的必经之路。 在过去，这条道上是人来车往，川流不息，自从日寇进驻曲沃县城，在交里桥设卡把守之后，这条路上就冷冷清清的没几个行人了。 段鎏富推着自行车，链条“叮哩咣当”的响着，在兵队的前头引路，额头上浸着汗珠，少佐骑在马上左顾右盼望着田野。 一块块田里的秋庄稼，大都已收回了家。有些地里的玉茭穗撇了，杆还立着；有些地里的高梁头给削了，身子竖着；有些地里的谷子脑袋割了，禾杆站着；有些地里已光秃秃的，没了庄稼；有些地已经回茬种上麦子，出了土的小青苗，象一个个害羞的孩子，惊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大田里，还有些庄稼不太成熟，人们正赶着把八九成熟的往回收。在地里收秋的人们，发现了大路上的日本鬼子兵队，都惊慌地喊叫着四散奔逃。 日军少佐在岐路口停住了，左看看，右望望，看着前面一个个村庄，拿不定主意去那一个。因为地势的原因，眼睛只能看见一个四方型高高的砖楼和一些高房的屋顶，每个村的村围墙也阻挡了视线，看不到村庄里的房屋。呆呆的瞭望片刻之后，问：“段桑，你的，天河村的？” “对对，太君，我是天河村的。”段鎏富赶忙点点头。 “天河村的那里的干活？” 段鎏富手一指说：“太君，前面，低处的那个村就是，有村围墙挡着。我家的房，只能看见高楼高房顶的那个，就是天河村。” “哟西~哟西~”日军少佐点点头，手一挥，说：“天河村的，开路！” “嗨~去天河村。”段鎏富卑躬屈膝的赶紧点头，引领着鬼子从岐路口向前走，拐了个小弯，顺路直朝天河村方向走去。 天河村外的庄稼地里，有稀稀疏疏，零零星星干农活的人们。 秦大田刨掘着玉茭杆，直起腰来，从腰间抽出汗巾，正要擦去脸上的汗水。一抬头，猛然发现大路远处有一队兵，正朝村方向来了，都已经快到村地界了。再一看鬼子兵队前面的小膏药旗，不由得一愣：呀？是日本鬼子！ 一个推自行车的人，跟随着日本鬼子的兵队，距离远，看不清是谁。秦大田急了，提溜起小䦆，拔腿就跑，他大声叫道： “甄强姐，从大路来了一大溜小鬼子，不要摘豆角了，快和娃躲躲吧。” 正在弯腰摘绿豆角的甄强姐，听到叫声直起腰，抬头朝大路望去，不由得惊叫道：“呀，真是一大溜的鬼子兵过来了。” 她顾不得满篮的绿豆角，惊慌的抱上在地里抓小牛牛虫玩的娃，向地头跑去。秦大田一面跑，一面急促地朝地里干活的人们大声喊叫： “日本小鬼子来了，大家快跑哇~小鬼子来了，快跑呀，快躲起来呀……” 田间干活的人们，被秦大田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所惊动，大家朝大路远处望去：好家伙，日本鬼子真不少，两长溜子。 人们都被惊得提溜起干活的家什四处逃窜，充满了恐惧。有的往野地的深处找藏身之所，有的慌恐的闷着头，不管不顾的朝村子里跑去…… 秦大田慌张得从地里叫喊着跑出地头，上了田间小路，一股劲儿的朝村里狂奔着，他一路上一直都在惊叫：“日本鬼子来了一一小鬼子从大路上来了一一就到咱村的地界了一一鬼子快要下大趄坡了一一小鬼子就要进村了一一” 周老汉肩挑着两个空箩筐，正要上地里去撇玉茭棒子。正走着，迎面碰上了狂奔而来的秦大田，他急忙问：“大田，你这急吼吼的是甚咧？日本人真的来了？哎呀妈呀，咱就在野地里找个背暗处，躲避躲避吧？你还往村里跑啥？” 秦大田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周叔，不一一不行啊，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不知道小鬼子来了，我得赶紧回去，叫大家伙儿快些躲起来哩。” 周老汉急切地说：“大田啊，这都啥时候了？日本人都到眼皮子底下了，你还来得及顾村子里的人啊？” “得顾，得顾。” 周老汉说：“那你就快回村里吧，俺跑不快，就到这野地的背暗处避一避去。” “哎，你上年纪了，没我跑的快，你快避避去吧，我得回村唤乡亲们去。”秦大田说着，就从地塝小路，急速的往村里跑去。 这时，甄强姐背着娃，慌慌张张小跑着跑了过来，周老汉急促地说：“甄强，你背上个娃往家跑啥？就在野地里找个地方躲躲吧。” “哎，躲？周叔，这可往哪躲啊？”甄强姐背着娃是六神无主。 周老汉环视一周，手一指说：下地埝，下地埝，从地低处躲进地豁藏起来。快走，咱往那边去。” 他说着，就把肩上的扁担箩筐撂进路旁的棉花地里，领着甄强朝地豁处走去。 来到地豁处，甄强姐急促促的放下背上的娃，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愣怔，焦急的说：“周叔，俺娃爷爷在油坊干了一夜，累的在家歇息咧。这小鬼子进村，娃爷爷不知道可咋办？” 周老汉有些感动地说：“媳妇，日本小鬼子就要进村了，在这紧急关头，你当儿媳妇的，还关心惦念着老公公，你这媳妇难得呀。在这节骨眼儿上，你还是顾你和娃娃吧。” “俺担心娃爷爷万一有个闪失……” 周老汉宽慰地说：“不会的，你想嘛，秦大田跑回村子里，他一喊一嚷嚷，那还不惊动村里人和你公爹啊？” “周叔，你说的也是，俺跟娃和你就在这儿躲风头了。”甄强姐这才有点儿安下心来。 眨眼间，地里干活的人们，跑的跑，躲的躲，没了踪影。 四 秦大田一溜烟奔回了村，他逢人就告，见人就说，遇人就催。此时，他急步奔向村中的路口，大声的喊叫起来： “老少爷们门，日本人来了一一小鬼子来了一一大家快躲躲吧一一日本鬼子快要进村了一一” 黄才栋听到喊声，急忙从院里出来，站在院门口，对秦大田急切的问：“大田，这小鬼子从哪个方向来的？” “从坡上大路。我在凸坨坡的地里正刨玉茭杆，发现从大路来了两长溜，都到咱村地界了。依我看，可能是从曲沃县城，交里桥那边过来的。正朝咱村这里来哩，都快到村外的大趄坡了。”秦大田喘着气，心里很是慌恐。 “都快到大趄坡了？”黄才栋很惊异。 “是哩，我还看见一个推着洋车子的人，在鬼子兵队前引着来的。好象是段老财的二小子，太远，我也瞅不准。”秦大田急切地说。 黄才栋一听，略一回想说：“鬼子兵队前头要是有个推洋车子的，那十有八九就是段家老二，绝对没有第二个人了。我从地里回来时，遇见他从大宅门里推出洋车子，骑上出村走了。” “你这一说，有可能就是他。咱这一带村子谁家有洋车子？你想，咱村就段老二有洋车子，不是他，会是谁？” 黄才栋不解的说：“如果是段家老二，他怎么能把小鬼子往咱村引咧？” 秦大田来不及多想，说：谁知道？坏灶一个，不提他。才栋，小鬼子就快到了，咱咋办？” 黄才栋朝村门看了一眼，对秦大田说：“当务之急，咱不如先把几道村门拿了，先阻挡一时日本人，怎么样？” “对，先把村门关了，许能挡一下小鬼子进村祸害。走，咱先上村门。”秦大田斩钉截铁地说。 “走~”时不我待，黄才栋紧随着秦大田，迅速跑向各村门。 “咣哩咔哒一一”他俩最后将村西门关闭上了，紧紧的上了粗门栓，又上了顶门杠，牢牢的顶死。 当向导的段鎏富，推着自行车跟着日军少佐。日军兵队肩抗着上了刺刀的枪，排着两溜列队，通过了天河村的地界，向天河村行进。大泉俄郎骑在马上，注意到大路两边浇地的水渠里有小股的水哗哗的流着，就饶有兴趣的指着问：“这里村庄的，水浇地的大大的？” 段鎏富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指着大路边的田地说：“是的，太君，这些田地全都是天河村的，能浇上水的土地就有一多半以上。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庄稼长的好着呢。” 大泉少佐在马上点点头，边走边望着田野，赞许道：“哟西，哟西，这里土地肥沃的，水浇地的大大的，庄稼大大的好，粮食大大的有。皇军的，多多来搞粮食粮食的。” 段鎏富赶忙点头如捣蒜，说：“是是，皇军以后来这里多多搞粮食，多多搞粮食。” 大地苍莽，日军少佐大泉俄郎，骑在马上极目远眺。嗅着田野的味道，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有一丝说不出的感动从心底掠过…… 可不是嘛，天河这一地带，每个村庄的土地，大都是能用水灌溉的。就是天河村的，十亩就有七八亩能用水浇，若遇到天旱不得雨，利用天河水近的优势，也能用担挑，用牲口拉水和默水露池长庄稼。水地多，旱地少，早涝都有收成。 日本鬼子到村庄，主要是抢粮食和抓人。对这里有水，能浇上肥沃的土地，自然是非常的高兴。对皇军以后在这一带征粮食，有很大的帮助。 鬼子的兵队，到了天河村的趄坡上。日军少佐发现，在趄坡的地崖边，有一棵柿子树，在树上吊挂着一口大铁钟。他一摁手势，兵队停了下来。可是，段鎏富没有看见少佐的手势，推着车子下了趄坡走了一段，日军少佐打着手势吆喝道：“呼喂，呼喂~段桑，停步停步的，慢的少等，慢的少等。” 段鎏富听到叫声，停住脚步，回头往上看了看，又返回到坡上。 大泉俄郎一抖马僵绳，将马驱到高处的老柿子树下。周老汉和甄强姐几个人，在凸坨坡隐匿的地方，悄悄的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柿子树上结了不少的柿子，有的柿子发了黄色。大泉少佐头顶撑开的一股粗枝上，吊挂着一口大铁钟，几乎碰到他的头。他抬头看了好大一会儿吊钟之后，又向趄坡下有土围墙的村庄望去。 天河村座落在地势的低处，村围墙外低内高，村子里的房屋，有的高出村围墙，有的只露出屋顶。而只有一个很高的见方的砖楼，露出村围墙一大半还多。 村有围墙，村外高处的柿子树上有吊挂的钟，使日军少佐一时产生了心悸和恐惧。他对着段鎏富招手叫道：“段桑，你的过来。” 站在路旁的段鎏富支起车子，走了过去。没走几步，没支稳当的自行车，“咵嚓”一声做在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赶紧走到少佐跟前，恭敬的问：“太君，有何事？” 少佐指着坡下说：“段桑，这下面村庄的，就是天河村的？” 段鎏富点头哈腰的回道：“对，对，是的，太君，这就是天河村。” “这个村的，共~共产党八路的可有？”大泉少佐胆怯的问。 “没，没有共产党八路，太君。”段鎏富摇头回答。 “游击队的，武工队的，地方武装的可有？”少佐又追问。 “没有。”段鎏富摇摇头。 少佐继续问：“这个~这个~天河村民兵的可有？” 段鎏富还是摇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你说的真实可靠的？” “太君，我就是这村的人，说的绝对真实可靠。” “哟西~哟西~段桑，这钟的，什么的干活？”大泉少佐狐疑的一指。 “哦~太君，我明白了。你发现这个钟，怀疑这里有共党八路、地方武装是吧？” “哟西~哟西~” “咳~太君，你误会了。这个钟，是逢庙会用的。”段鎏富有些哭笑不得。他解释道：“天河村每年都要逢几次庙会，每逢庙会，都要放鞭炮，闹红火。村里的戏班子招集人排练时，敲钟用的。” 日军少佐听了，由紧张诧异转为放心，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说：“大大的好，大大的好。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行动的，无武力抵抗骚扰的，大大的方便，大大的有利。段桑，这天河村的，粮食可大大的有？” 段鎏富一时不明白日军少佐问的是什么意思，就一副奴颜媚骨的点点头说：“有有，太君。小麦、玉米、谷子，家家户户粮食多着呢。还有烟叶和棉花呢。” “粮食的有，大大的好。在这里能大大的搞到粮食的，烟叶棉花的，也大大的搞那嘎。” “能，能，皇军在这里一定能搞到很多很多的粮食、烟叶和棉花。”段鎏富说着，手指着村里露出的一片高高的砖瓦房，炫耀的说：“太君，村里那个高高的四方砖楼，就是我段家的………” 第三章 一 “……太君，那一座座超过村围墙的一大片的砖瓦房，都是我段家的。”段鎏富继续显摆道。他催眉折腰，向日军少佐恭敬的发出邀请：“太君，啥时进村，到我家去坐客，我好好招待招待太君。” “哟西~”日军少佐大泉俄郎，顺着段鎏富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村围墙遮挡住了整个村庄的房屋，能看到的只有屋顶。对露出村围墙的琉璃瓦四方楼和一片的高屋建瓴，少佐张大着嘴问：“段桑，你家的是财主财主的？” 段鎏富洋洋得意的说：“对，太君，我段家是财主，是这村子里最大的财主户。” 大泉少佐点点头，说：“哟西~财主户的好，财主户大大的好。财主户花姑娘的大大的好，哈哈哈……” 随着一阵奸邪的淫笑，段鎏富也尴尬的陪着嘿嘿的傻笑。村外不远处的老古庙，吸引住了日军少佐的注意力。 高大雄伟的老古庙主庙威严耸立，大大小小的古庙宇，琉璃瓦庙顶的建筑有好几座。主庙紧紧地与几座小庙左右并列相连，内有个大戏台榭，庙后还有庙，形成庞大的老古庙宇。 村外有几股小水流，泉水、清池、河水不倦的流淌，形成一个小的瀑布。宜人的景色，总使人留连忘返，依依不舍。 天河村的正东方向，由于围墙遮挡住了视线，望不到对面。天河的流水，犹如一条发亮的彩色飘带，在这条美丽的飘带上，有几座奇特的瓦房，它们是建筑在几条分岔河堤河床上的水榭。河流的水大时，水榭的水也大，河流的水小时，水榭的水也小。水榭高低不一，大小也有差异。 日军少佐站在高处又骑在马上远眺，那一座座的水榭，仿佛是建筑在河床上的大大小小的房屋。他感到非常新奇和奇特，这些建筑在河床与河堤的水轮磨坊，他不知道是水榭，指着问：“段桑，河上一座座房子的，是什么的干活？” 段鎏富低首下心，指着说：“太君，那一座座的，是天河上的水磨坊。” “天河村水磨坊的有？” 段鎏富邪奸谄媚的说：“有，有，太君，顺着天河的几个村庄都建有水磨坊。水磨坊磨起面来可快呢，十几石粮食用不了一天，就磨成面粉了。利用天河水建的水磨坊，天河村最多，有压榨油的，有磨面粉的，有脱棉仔的。要论磨面最快的，就是天河三连盘水磨坊。太君，我段家还有一座水磨坊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日军少佐对三连盘水磨坊来了兴趣，他问：“段桑，天河一连三台水磨坊的，都是粮食加工面粉的干活？” 段鎏富脱口而出：“是，是，太君，天河村有上中下挨着的三台水磨坊，都是磨面粉的。” “哟西~哟西~一定要去三台磨坊的看看。”大泉少佐远近瞭望了大半天，又拿起胸前的望远镜，朝天河村附近的几个村庄望去。 天河村，地处天河中游，位居天河的河岸之上。由于有动力水磨，天长日久，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都到这里压油、脱棉、磨面。 大泉少佐用望远镜，由近到远，由远到近，仔细的观望了一阵，手一摆：“下大坡的进村。” 几乎散了的鬼子兵队，重又排起了两溜纵队，下了大趄坡。段鎏富从地上提起自行车，也下了趄坡。 周老汉和甄强姐以及在凸坨坡隐匿的几个人，一直在观察着这一切。他们对鬼子兵队和日军少佐及段鎏富的一举一动，看得是清清楚楚，只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罢了。 鬼子兵队下了趄坡，是个丁字路口，拐弯，来到了有土围墙的村大门外。 村门从里面紧紧关闭着，进不了村。天河村是个龙盘卧虎的地势，厚厚的老高老高的土围墙，墙外围地形低，村内地势高。村门的顶部，挺立着高大的门楼。 几个鬼子兵上前，照着村门“咚咚咚一一咣咣咣一一”就是一阵乱踢乱踹，又用枪托“咔咔咔一一”的一阵乱捣，村门是纹丝不动，里面也没动静。 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指着段鎏富说：“你的，叫开村门的？” 段鎏富顺从的点点头：“嗨~嗨~” 他赶紧支起自行车，几步上前，嘴对着村门缝，朝里大声喊叫： “开村门，开村门呀！开一一村一一门一一呀一一周老汉，开村门，一一周老汉快开村门一一” 他用手“啪啪啪一一”拍着敲着村门。 看守村门的周老汉和甄强姐他们几个，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也听得见。甄强姐说：“周叔，段老二使劲叫你开村门嘞。” 周老汉探头一直在注视着，他轻蔑的低声骂道：“啍~老子在这儿看着你段老二，能把村门喊开吗？你个王八蛋狗汉奸，引上日本小鬼子来自己村祸害，生下孩子也沒屁眼儿，想进村，沒门！你就是喊死，村里也不会有人给你开门！” 他低声恨恨的骂着，甄强姐手拉着娃，探问：“周叔，不知道是谁挺聪明的，从里面把村门给顶上了，这才使段老二引着小鬼子进不了村。” “不知道是谁顶的村门？”周老汉一回想，说：“可能是秦大田和黄才栋他们关的村门。俺想着，除了这两个能精，还没有谁有这个心眼儿。” 他俩正说着，就听到段鎏富可着嗓子放声叫喊： “开村门！丁小六一一丁小六一一爸一一爸一一开村门，开村门呀一一” 村子里还是无人来开村门，回应他的，只有村里的狗叫声。他从门缝里朝村里看，街上一个人影也不见。他气急败坏地大声骂道：“妈的，村里的人都死绝啦？一个也不来开村门。” 段鎏富努了半天劲儿，嗓子都快喊哑了，也叫不开村门。日军少佐不耐烦的抬头看着村围墙和村门楼，他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来气，指着说： “段桑，这村门的，村围墙存在的，大大的不好，对大日本帝国军人行动的，大大的不便。搞粮食的，如果出现八路的，会给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在这里行动的，带来大大的危险。不利不利的，统统扒拆的，毁了毁了的。” 段鎏富邪奸的点点头，谄媚的笑着说：“嗨~嗨~太君，这村围墙和村门对皇军行动很不便，出现土八路，也会给皇军带来危胁。太君，村里没人给咱们开村门，怎么办？” “别的村门的可有？” “有有，还有三个村门，不知道关了没有？” “你的，骑车快快的看看。”大泉少佐向段鎏富下着指示。 “好好，我这就去看看。”段鎏富哈腰点头，调过自行车，骑上快速而去。 二 日本鬼子兵临天河村外，日军少佐骑在马上干瞪眼，进不了村。只能等候段鎏富返回的消息。 段鎏富在村外围，骑快车飞速的绕了一圈，满脸是汗的回来了，见了大泉少佐报告道：“太君，可累死我了，那三道村门也关着呢。” “村门的全关，村里有人的，狡猾狡猾的干活。”日军少佐脸拉的老长，气色非常难看。 段鎏富为难的问：“太君，咱们还是进不了村，可怎么办？” 日军少佐环顾四周，朝老古庙望了望，手一挥说：“大庙大庙的，开路。” 鬼子兵听到命令，迅速排成两行队列，向大古庙方向而去。 庙前，纵横交错的几条大小分岔的道路，近个时期，已经很少有人走了。 在过去，县城里和这一带的人们，常常到大古庙烧香、求神、拜佛、许愿，香火不断。并且，还有不少外地的香客和游客，到这里上香和游玩。可现在不行了，自从日寇驻军曲沃县城，设卡交里桥，南来北往的人就难以过来。所以，来这里的人就少的多，就显得冷冷清清了。 古庙大道两旁的不远处，竖立着功德、忠孝、贞节古牌坊和石碑楼。附近还竖立着个雄伟的大木塔和几个小砖塔。 大道两边树木岑岑，古庙里住着和尚，由于经常有人来进香，所以，大庙的门一年四季常是开着。 鬼子兵队横穿过大道，来到了大古庙的门口，解散了。 解散了的这些鬼子兵，乱霍霍的蜂拥进了庙，见门就进，进门就搜，到里面是横冲直撞。 日军少佐进入大古庙无下马，骑在马上对庙宇东张西望，仿佛一个贼，在观察偷财盗物，行窃后留下逃脱的门路似的。他歪头偏脑看来看去，忽然，他的两只眼睛落在了紧靠大庙墙，主庙对面，由南朝北座落的，巍然屹立的大戏台上的大台榭。 段鎏富推着自行车，象条狗一样，尾随在日军少佐的马屁股后面，进到庙里。大泉俄郎指着台榭说：“段桑，那个大柱子的什么的干活？皇军大大的有用，用处大大的，拆了拆了的，用木料的大大的好。” 段鎏富紧走几步来到跟前，他看着大台榭，奴颜婢膝的点点头，说：“对对，太君，那是大戏台上的大台榭，太君看上了，那就拆了吧，拆了戏台的柱子，皇军好用木料。” 大戏台前空场地的左右两侧，是成行的高大松柏树，挺拔茁壮犹如擎天柱，仿佛是成队的侍卫，护卫着大戏台。 日军少佐勒住马缰绳，歪头仰脸看着大古庙里巍然屹立粗大挺拔的松柏树，心里发出赞叹，不由得说道：“喔喔唷，多么漂亮的树啊，这庙里的大树，大大的好，大大的有用。” 段鎏富拍着马屁道：“太君，这大古庙内外的树，至少有几百年了。” 大泉少佐对着段鎏富说：“段桑，大树的很好，统统砍了砍了的，运回大日本帝国，效忠天皇！” “嗨嗨~太君，这松柏树长的粗，长的高，长的直，砍伐了皇军用，运往大日本帝国。”低三下四的段鎏富，卑贱的点点头说。他支起车子，搂抱住一棵树说：“太君，这庙里的树，一两个人抱不住的。” “哟西~哟西~”大泉少佐点点头。他一扭脸，对坐北朝南的老古庙的建筑，感兴趣的观看起来。 老古庙宇，分天王殿、关帝殿、玄武殿、阎王殿，还有几座神佛殿。一座佛殿连着一座佛殿，每座大小佛殿都是木格门窗，琉璃瓦的庙顶散发着庄严诱人的光芒。高大宽敞的佛殿，透着一股威严和神秘。 鬼子兵在大古庙里到处胡乱搜索，正殿内，有几个和尚跪在大佛前念着经。一个白眼眉白长胡须的老和尚，身披袈裟坐在椅子上，手拿小木槌“哒哒哒”敲着木鱼，闭着眼和着众声，嘴里念念有词。 有几个鬼子兵，持枪闯进正殿，看见佛前的供桌上摆有糕点、水果、花馍之类的贡品，象饿死鬼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抢，拿着就吃。一个小和尚见鬼子兵这么无礼，气得就想发作，挨着的大和尚一把摁住他的肩膀，使眼色揺摇头。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朝佛像双手合十祈告，看也不看抢吃贡品的几个鬼子，和尚们继续念着经，低头斜眼冷眼瞟着，撇嘴嘲笑着。鬼子兵一边吃着贡品，一边提着枪走出正殿。 有几个鬼子兵，搜索到了正殿旁边的阎王殿。阴沉沉灰暗暗的殿内，阎王爷朝他们瞪着凶巴巴的大眼，寒冷的目光，使他们不寒而慄。阎王爷左右一边一个小鬼儿拿着刑具，呲牙咧嘴；判官举着铁笔，翻着生死簿；牛头马面拿着绳锁，横眉怒目，象要逮他们似的……这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塑像，使鬼子兵看的是战战兢兢，非常害怕，刚进殿里，又慌忙退了出来。 日军少佐骑马出了庙门，乱不成队的鬼子兵在后面跟着，乱哄哄的在庙外一大片。少佐对这群在庙内一无所获的士兵一挥手，令排成队，从原路返回。 鬼子兵队又一次来到村门口。门，还是从里面紧紧关闭着，几个鬼子上去“咔咔咔”狠狠的乱踹几脚，见不起作用，这几个鬼子就退后十几步，端起枪朝村门“叭叭叭”开了数枪。 宽厚高大结实的村门，被子弹穿了一个个孔孔眼眼，有些没有穿透的子弹头，被卡在木门上。有几条宽而厚的扁铁，用大铆钉牢牢的固定在木门扇上，也被子弹击了几个印印儿。 有一个鬼子端起枪，“哗啦”子弹上了膛，“叭~”一声，子弹射在扁铁与铆钉的结合处，“嘣”的猛然弹了回去，钻进了一个鬼子的眼睛里。“嗷~呀~”一声惨叫，他把手里的枪扔在地上，双手捂住了眼。 眼睛里流出鲜血，从手指缝挤出来，立时满手是血，一滴滴往地上流淌，疼的他“哎呀~哎呀~”直叫唤。 旁边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整的有些懵圈，一时吃惊地嘎然停止了一切行动，都傻愣住了。 大泉少佐骑在马上皱着眉头，对着受伤的鬼子一通嚎叫，随即“蹭”的下了马。来到他的跟前，看了看伤势，气的脸色象紫猪肝一样。大泉手指刚才开枪的士兵，这个士兵吓的腿肚子有些转筋，走路都变形了。蹭着来到跟前，大泉少佐二话不说，“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嗨~”那个兵一机灵，手握枪立正，不敢动弹，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自知理亏犯了大错，依然是立正不动，“嗨！” 大泉少佐被气的是七窍生烟，爆跳如雷，拉长的脸涨的通红，他恶狠狠地训斥道：“咱们才来到这个地方，尽量不要出事，你们可倒好，不给我涨脸，还老给我捅娄子。你们就这么蠢？子弹打在铁上能不反弹吗？这下好了吧，钻进他的眼睛里了，这怎么办？我这个少佐怎么向我舅舅……向大泉将军交待？我才上任，一点不给我争气…… 三 ……他的一只眼睛钻进了弹子，沒了眼珠得瞎啊。你和几个人，马上把他送回县城，赶紧让军医处置一下，把子弹从眼睛里取出来。” “嗨~”几个鬼子立正齐声应道。背的背扶的扶，将受伤的士兵弄达上走了。 大泉少佐这才消了点气，他接着说：“大家听着，这天河村的门都关着，我们进不去，先放过这个村，往后再收拾。这个村门大而厚，又用铁条固定挺结实，架吊桥，当过桥道板不成问题，不必毁坏，留着用。我们要抓人，要卸这村的门扇，扒这村的围墙，必须扒掉，搞它个畅通无阻，来去自由。开路伊玛斯！” 他一挥手，驹上马，散乱的鬼子兵迅速排成队列，离开了天河村。 日本兵队沒能进得了村，段鎏富觉得在日本少佐跟前失了脸面，心里憋气带窝火，扶着自行车站在原地没有动。 “喔~喂~段桑，你的什么的干活？快快的，水磨坊的带路。”日军少佐向段滚鎏富一甩头。 “哎哎，嗨~嗨~”段鎏富顾不得呕干气了，慌忙推着车子追了上去，快步走在前面，带着兵队拐了方向。 段鎏富领着鬼子下了小土坡，往前又走了一截路，手一指说：“太君，看见没？那就是天河三连盘水磨坊。” “哟西~哟西~”大泉俄郎顺着段鎏富手指的水榭看去，果然不同凡响。 天河三连盘水磨坊，距离天河村不远，道路弯曲，得经过好几座小石桥和小木桥。 多少年来，天河两岸的村庄以天河水的优势，建造了一座座水轮磨坊，利用水利磨面、碾米、压榨油、碾料脱棉，而磨面最快，出面最多的，数得上天河村的三连盘水磨坊。 这三连盘水磨坊，分上磨纺、中磨坊和下磨坊。这里的人们把这三座磨坊，习惯称作头盘磨坊、二盘磨坊和三盘磨坊。 三台水磨坊的门前一侧，有块空场地，鬼子兵站在场地边环视了片刻，一脚踹开了头盘磨坊的院门。持枪闯进院内，小院静寂无声，抬腿迈进磨面房，站在门里环视房内的一切，磨停着，还有轮盘间哗哗的流水声。 大泉俄郎下了马，在磨坊外观察一番之后，走进空当当的院内。鬼子兵四处搜荡着，木闸堵着水槽，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 在水榭角的小房内，押出了混身是面的头盘磨坊的掌柜，就见他蓬头垢面，有四十岁上下。一个鬼子将他押出院外看守着。 大泉俄郎跟在几个鬼子兵身后，下坡來到二盘磨坊，鬼子一脚踹开院门闯了进去。 水槽激流催打着木盘式的水轮“哗唰唰”响着，水轮带动粗粗的木轴，在快速转动着。 鬼子闯进水榭内，大石磨盘“嗤嗤唬唬”的转动，有三十多岁的一男一女，在水榭内忙霍霍磨着面。 这伙鬼子持着明晃晃的刺刀，“咣当”一声闯进磨坊。这一男一女猛不防，一下被吓懵了。他们惊恐失色的怯怯地站在磨旁，一动不动。 “花姑娘的，花姑娘的~”闯进磨坊的几个鬼子收回枪，向呆愣的磨面的女人冲去。女人看着向她冲过来的几个鬼子，吓得丢魂失措，畏惧颤抖，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缩着。 大泉俄郎迈进磨面坊，站在门口扫视一眼，发现几个部下在拉拽磨面的女人。他转脸走出磨坊，对着站在外面的几个鬼子兵手一挥，出了二盘水磨坊的院子，下坡向三盘水磨坊走去。 二盘水磨坊的女人这下遭了殃，被几个鬼子强摁在木地板上，她恼羞成怒，不甘受辱，她抗争着，挣扎着，浑身滚的都是面污。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怒骂道：“你们这些……日本畜牲，大天白日的……糟蹋女人，你们……沒有……母亲，你……们没有……姐妹，畜牲……你们这些……畜牲……” 磨面的男人，一时被吓得站在那里发呆发愣，不知所措。此时，筛面萝“吱咔噔~吱咔噔~”响着，磨盘在干磨擦空转着，冒着火星发出“唔啰唔啰”的响声，水流“哗嚓哗嚓”催动磨盘的转动声和女人忿恚的哭骂声，交织在一起。 二盘磨坊的掌柜，听到磨盘的空转磨擦声和女人的哭喊声，赶紧从水榭拐角的小房内出来。走到磨坊，突然发现有日本兵，把磨面的女人摁倒在地，下手行奸。女人徒劳的挣扎着，惊骇中他发着愣，看事情不好，就急忙上前，对几个正对女人用强的鬼子说着好话求情道： “军爷，这两个磨面的，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南凡的，离这很远，有二三十里地呢。日本军爷，你们就行行好，放过这个女人吧，放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吧……” “滚开，滚开的。”一个鬼子把他猛的推着倒退了好几步。对着正丧心病狂的鬼子，他的求情根本无济于事！ “你们简直都是野兽畜牲。”掌柜的指着行奸的鬼子，气愤的骂了一声。“唬唬噜噜”磨空转着直冒火星，“哎呀，不好，我的磨干磨，研的没了齿堎啦。” 他急忙跑出磨面水榭，站在木板上拔掉木闸板，改了水道，使空转的冒火星的磨盘停了下来。他直起腰松了口气，低头朝水轮看去。就在这时，一个鬼子端着枪从水榭内走出来，朝磨坊掌柜“啪”开了一枪。 “狗日的鬼子，你……你们都是狗……狗娘养的，你们……太……太残忍了……”二盘磨坊的掌柜，一手捂着流出血的肚子，一手指着鬼子怒视着骂道。他的身子歪扭了几下，然后一头掉在了水轮夹角的旮旯里。 磨坊内的几个鬼子，向女人下着无耻的毒手。此刻，磨面的男人，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身受凌辱，惊愕中猛的醒了，他的头脑象炸雷一般，猛击着心肝，他恚恨地骂道：“狗日的小鬼子，你妈那个Ⅹ，操你祖宗，敢欺负我的女人，你们他妈的都活够了，你们这些畜牲……” 他操起靠在墙上的扁担，举起来，就朝鬼子抡去。一扁担下去，把正在解裤子的鬼子猛的打倒在地上。 正在摁着女人的几个鬼子一看不好，急了，从地板上拿起枪，用枪阻挡着抡过来的扁担，用刺刀捅向男人。“啪”一个鬼子开了枪，另一个鬼子猛的一刺刀扎进肚子，狠踹一脚，拔出刺刀，瞬间，鲜血从肚子喷出老远流向肚外，男人血淋淋的倒在地板上抽搐着。 女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流血倒在下，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鬼子，从地板上爬起来，不顾一切扑了过去。她疯狂的爬到男人身上摇晃着，又抱脖子又摇晃头，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孩子他爹一一孩子他爹一一你醒醒一一你醒醒啊……” 四 躺在地板上死去的男人一动不动，睁着愤怒的眼，死不瞑目。 她的愤怒达到极点，狠狠的抹一把眼泪，不顾赤裸的身体，猛的站起来，双眼冒着火星。她怒视着凶恶的日本鬼子，手指着大声谴责道： “你们这些日本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们在我们南凡祸害村民，槽踏女人，把我妹妹奸污后又抓去当慰安妇。把我家的猪羊杀了，烧着吃了肉不说，还把我家的牲口牵走了。我家老小七八口人怎么活？我和我的男人走几十里到天河磨个面，也躲不过你们，没想到我男人竞遭到杀身之祸，死在你们这伙恶魔手里。” 她指着躺在地板上血淋淋的丈夫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中日亲善？这就是你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所做所为？你们挂羊头卖狗肉，你们自己说，你们是人还是畜牲？你们是人还是畜牲？” 女人严词犀利的愤怒的指责着，这几个鬼子那管她说的什么，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拉拽她。她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身上粘满了面污和丈夫的鲜血。她瞪着愤恨的双眼狠狠地说： “我和你们这些杀人的畜牲拼了！” 她说着，弯腰从木地板上的血水中，抄起丈夫抡过的扁担，不顾一切的向日本鬼子猛砸过去…… 当一个人的愤怒达到顶点，当一个人的愤怒转为疯狂，整个人都是扭曲和不可控的，他身体内每个细胞的潜能都转化为一种无形的力量，膨胀着，膨胀着…… 日本鬼子那见过这个阵势，他们看着这个被他们彻底激怒的女人，她的疯狂，她的被愤怒扭曲的脸，使他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他们害怕了，他们发抖了，他们胆却了…… 她寡不敌众，她那是这群吃人恶魔的对手？“啪~”鬼子对着这个强硬的女人慌忙的开枪了，子弹横飞，居然有几枪打偏了。手举着的扁担“叭哒~”无力的落在地上，她的嘴里和肚子上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卟哧卟哧”鬼子纷纷上前，把刺刀扎入女人赤裸的身体。女人咬牙切齿的瞪着恚恨的双眼，身躯摆动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呼吸。 就这样一霎那，鬼子在二盘水磨坊，无辜的杀害了二男一女，夺走了三条人命！ 院子里有十多只鸡鸭，鬼子从水榭出来，满院子的抓鸡逮鸭。 “扑扑愣愣”鸡飞上围墙，又飞过了河，跑向了野地里。鸭子被撵的“呱呱呱”的乱叫，鬼子搦着鸭脖，提溜着还抖动扑愣着翅膀的鸭子，出了磨坊的院子。 两个鬼子持枪，押着下磨坊的掌柜的，出了院门。 大泉俄郎和段鎏富出了院门不几步，段鎏富一偏头，发现二盘磨坊的掌柜的脸朝外，上体扒在停转的水轮上，下体吊拉着漫在水轮的旮旯内，他一脸惊愕的瞅着。 大泉俄郎手一指，轻篾地说：“死拉死拉的，中国人的不值钱不值钱的，皇军杀死一个的，象杀死一只鸡鸭的。” “嗨嗨~”段鎏富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着，心里象五味杂陈一起往上翻，说不上是一股什么味儿。 连着的三台水磨坊，鬼子把中磨坊的掌柜给枪杀了。把下磨坊和上磨坊的掌柜押到上磨坊的院门外，大泉俄郎对他们两个瞪着眼睛恐吓道： “你们两个听好了的，这三台水磨坊的，我大日本帝国军队征用的，给在前方打仗的帝国勇士磨面粉，你们好好干的，不干杀头的，死拉死拉枪毙的。” 段鎏富不知廉耻的显摆着自己，他对两个磨坊掌柜说着废话：“太君说的话，你们两个听明白了吗？这三连盘水磨坊，皇军征用了，要给皇军的勇士们磨面，如果你们不好好的干，皇军要杀你们的头，要枪毙你们。” 大泉俄郎上了马，向鬼子兵和段鎏塞一挥手：“开路，开路的！” 大泉俄郎骑马走在鬼子兵队的前面，段鎏富象一条哈巴狗，紧跟在马的屁股后头。 看着走远的鬼子兵队，两个磨坊掌柜放下了紧绷的神经，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三盘磨坊的掌柜，冲着鬼子兵队的背影，狠狠的吐了一口，骂道：“呸~段老二呀段老二，真你妈的坏，给日本人当汉奸，真他妈不是东西。” 头盘磨坊的掌柜也骂道：“狗汉奸，迟早要遭雷劈的。” 鬼子兵有的手里提溜着鸭脖子，有的枪口上吊着鸭子，鸭子的脖子吊拉得老长，翅膀还时不时的扑愣几下。他们从三连盘水磨坊的原路，返了回去。 上桥了，一个鬼子兵枪上挑的鸭子一摇一摆，翅膀扑扑愣愣。鸭脖子上的绳子忽然断了，就见这只鸭子落在小木桥上，翻滚着掉进了河里。他“嗷嗷”叫了几声，端着枪朝河里的鸭子“啪啪”开了几枪，没有打中，鸭子漂浮着游到河边。他把手里的枪往桥上一放，赶紧跳下了河堤。 河堤是陡滑的，他朝下一跳，“哧嚓”来了个屁股墩，“哧溜”滑进了河里，下半身湿漉漉的，粘了一屁股的泥，鸭子受到惊吓，挥动双翅“嘎嘎嘎”叫着，顺着河水急速逃之遥遥。 他绝望的看着远去的鸭子，朝小木桥上的鬼子一摊双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一一哈哈哈哈一一”桥上的鬼子兵都狂笑着，夹杂着鸭子惊恐的嘎嘎叫声。 他抓住小树技儿，爬上了河堤，走向小木桥。 大泉少佐骑马站在桥头，瞪着眼看着这一切，气得他训斥道： “八嘎，饭桶，能干了什么？你搞女人可真行，到手的鸭子，都能掉到河里跑了，快点儿，跟上队伍回城。” “嗨嗨~”那个兵从桥上拿起枪，跟上了兵队。 第四章 一 黄昏了，街上冷冷清清。一个破烂不堪的院门口，站着一个三十达几的人。他身上的衣裳脏里巴几，脸上脏兮兮胡子巴茬，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他两只手捂着很是饥饿的肚子，蹭呀蹭的来到村中路口，东瞅瞅，西看看，眼珠子落在了一个阔门楼上。低着头想了想，怀着一丝希望，向高大的阔门楼走去。他边走边低头盘算着，嘴里喃喃的说：“段鎏富幸许能助济助济我呢，老天保佑他能在家，巴着他能给我口吃的。哎呦~饿死我了。” 他屁颠屁颠来到门前，抬头看着大宅门，感到心虚了。捂着肚子扭身往回走了没几步，又回头望着大宅门，低头沉思犹豫着……哎呦~肚子饿的生疼，这那受得了啊，脸算老几？饿球死了，还要脸干啥？横下心硬着头皮，上前“啪一一啪一一啪一一”轻拍了几下门环。 没动静，又“啪啪啪”拍了几下，清脆的门环声，在寂静的村街上回响。 紧闭着的段家大宅门，从里面开了个缝，探出一颗脑袋。这个人看也不看，就知道是谁似的，问道：“程二奎，你敲门咋哩？” 丁……丁小六，段……段二少爷在家吗？”程二奎捂着肚子心虚的问。 “不在。”丁小六说着就要关门。 “唉一一唉一一”程二奎赶紧使劲儿推住门：“程二少爷白天不是跟着日本军回来了吗？” “他是跟着回来了，又跟着日本军走了。”丁小六说着，把伸出去的头又缩了回去，“咔哒”又闭上了大宅门。 程二奎摇摆了几下头，喃喃的说：“段二少爷不在家，求他接济点钱买吃的，填填肚子。没指望了，没指望了。” 他低着头，离开了段家大宅门，无意间抬头朝村门望去，村门还开着：“天凑我也！” 他捂着肚子，快步向村门走去。刚走到村门口，突然停住了，他回头看街上无人，就快步走出村去。 紧步迈过大路，走了没多远，上了个小地埝，再朝里走，是块红薯地，红薯蔓的叶儿还发着绿。程二奎站在红薯地里，心虚的环视野外无人，就弯腰蹲下，低着头，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双手“呼哧呼哧”刨挖着。很快扣出了几窝窝大圪棒红薯，往衣兜里塞了几块儿，一只手抱了几圪棒，另一只手拿着两圪棒，边走边啃。 眼看走到地埝边，要下地埝了，没注意脚下有一个三寸多高的树橛子，“哧嚓”拌了一跤，骨碌碌滚到了埝下。爬起来，就剩下手里啃过的一块了。他跪在地上紧着摸了半天，好容易才摸了三圪棒，还要低头弯腰再找，就听见村门“吱咯吱咯”的响声。他直起腰扭过身，大声叫道： “哎哎一一不要关一一不要关村门，村外还有人，我还在外头呢一一” 程二奎喊着，赶紧朝村门跑去。跑到跟前，村门已经关闭，里边正“叮哩咔吧”的响。 “哎哎一一有人哩，有人哩，哎哎一一开村门一一开开一一”程二奎“啪啪啪”拍着推着村门扇，急的他大声喊叫。 村门里的人听到有人叫门，就问：“你是谁？” 是周老汉的声音，程二奎赶紧应道：“是……是我，周叔，我是二奎呀。” “咔哒，吱一一”村门开了个缝，程二奎钻进来，说：“周叔，这么早就锁村门啊？” “天黑多大时候了，不锁村门咋哩？黑咕隆咚的，你又去谁家地里偷红薯去了？”周老汉边说边关着村门。 “你管我拿谁家的~”程二奎头也没回朝村里走去。 黑暗中，他一手抓着个囫囵的红薯，一手搦着啃咬着，一抬头，发现对面有个灯笼晃晃悠悠飘了过来。他不由得惊的愣住了，瞪着眼张着嘴，嘴里露出一圪塔刚啃的红薯。他正不知所措，灯笼来到跟前，上下照了照，在他手里和衣兜里塞的红薯跟前停住了。 “程二奎，你是不是又在俺的地里偷挖红薯了？”来人凶巴巴的问。 “哎呀呀，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程二奎低着头，不自然的想从来人身边溜过去，嘴里直说：“没一一没一一没有一一” “你站住。”来人手提马灯瞪着眼：“你兜里的手里的，是不是偷俺的？” “是一一不是一一是一一我肚子饿得慌。”程二奎心虚地吱唔着。 你肚子饿，就到俺地里偷啊？你这话是什么理？你偷挖可有好几次了，你都挖了去，俺冬天吃啥？俺可告诉你，你再这样，俺可对你不客气。” “嗯嗯，我记住了，不偷挖了……不挖了……”程二奎吱唔着，啃嚼着红薯，低着头匆匆快步走过，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嗐，真倒霉！怕见鬼，真遇上了，害怕碰上一只半眼，偏偏就碰上了。这回又被他发现了，娘的，不走运，不走运。” 他越想越气，狠狠的咬了一口红薯。 晨光微露，赶走了宁静的夜。人们经过一夜的沉睡，伴着公鸡的鸣叫，陆续的起来了！ 秦大田把牛从圈里牵出来，拴在厩棚，把牛粪从圈里扔出来，又“噌一一噌一一”往里垫些干土。秦兰红从窖屋走出来，说： “哥，小算盘家操办婚事，你不是佐理主事吗？咋垫上牛圈咧？” “你先头里去，天早咧，活多，抓时间我干会儿再去。”秦大田边干着边说。 “那好，我先头里去了。”秦兰红说着出了院门。 小算盘夫妇给儿子办婚事，做为主家，心劲儿很大，起得就格外的早。两口子一起来，就弄这整那忙霍开了，又擦又抹又扫，理置顺当屋子里的家俱物件。 几个妇女相跟着，来给主家招呼帮忙打杂来了。一进院门，小算盘两口子都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赶紧走出屋来，喜盈盈的站在屋门外打着招呼：“金嫚，你们来了，快，屋里坐啊。” 领头进院的这个三十达几的女人，叫武金嫚。她给主家添着吉利话：“恭喜恭喜，你家树根结婚，祝大喜大吉呀！” “好好，谢谢谢谢，大喜大吉，同喜同喜！”树根妈兴欣喜彩的说：“都先进屋吧。” 武金嫚欣意的说：“不了，院子里有桌凳，干活也方便。” 武金嫚话刚落音，从主家的屋子里走出个女人。就见她穿着一身青兰色的旧衣裳，干干净净的衣服上，缀着几块补丁。她站在门口说：“嗬，金嫚，你都来的好早啊？” 武金嫚开朗地说：“俺都来的早，也没甄强姐你来的早咧。” 甄强姐愉悦地说：“俺两家是近邻，他家树根今天娶媳妇，俺那能不早到呢？” 树根妈笑嘻嘻地说：“我两家处得好，平时有事还帮哩。今天我树根结婚，甄强姐格外上心，天不亮就来了。一来就又是洗，又是扫，又是抹的，干这干那的，都干了不少活啦。” 二 武金嫚说：“远亲不如近邻。做邻居就是这，谁家有了事，都能及时相互照应，帮忙招呼哩。” 树根妈喜笑颜开的说：“我和甄强姐可处个好邻居，平时呀，我一有事就找她。我树根娶媳妇的新被褥，还有穿的新衣裳，都是甄强姐帮忙做的。我纺下棉线，甄强姐还给织了几匹子布呢。” 武金嫚夸赞道：“甄强姐人勤快，笃厚，手也巧，干啥子又利索。拉挂个娃，成天可能干达呢。” 小算盘从小角房的旮旯搬了一圪塔炭，往炉灶送。他插话说：“可不嘛，甄强姐还是个孝敬老人的好儿媳妇呢。” 武金嫚赞许的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咧，甄强姐孝敬老人咱村有名。尤其是老年人，对甄强姐的公公可是羡慕呢。” 甄强姐一手拿着条帚，一手拿着抹布，抹扫着窗台，听着大家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笑盈盈地说：“快不要说了，把俺都捧到天上了。” 武金嫚开朗地说：“本来嘛，甄强姐，村里人谁不说你是孝敬老人的好儿媳妇咧。” 小胖从自己住的房间出来，笑着对来的人说：“金嫚嫂子，你们都来的挺早啊？多谢多谢！” 武金嫚逗她道：“小胖，你哥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现在不必谢俺们，待你有了主结婚时，再谢俺们也不迟。” 小胖红着脸，笑呵呵的腉了一眼，说：“金嫚嫂子，你对我不正经，就逗我。” 武金嫚开心的说：“不逗不笑不热闹嘛，你哥呢？” “我哥在新房里怄气呢？” 武金嫚目光中透出疑惑，不解的问：“你哥结婚大喜的日子，怄啥气哩？” 小胖说：“嫂子，我不给你说，你就会知道的。” 武金嫚笑着说：“你不说，俺也沒时间问，俺得忙霍哩。” 武金嫚是个开朗活道泼辣的女人。多年来，在村子里自发成立的戏班子里，她是绝对的主角，她嗓门亮，演得好，在这一带是有名的旦角。现在还当了师傅，带了女徒弟。在天河村里，她是妇女里头的主要人物。 来给主家帮忙干活招呼的男女老少们，在主持的指点和安排下，有条不纹的各忙各的，这都成了天河村各家户操办喜事的老传统老习惯了。妇女里头，武金嫚是主领铺排事务的头人，所以，来帮忙招呼打杂干活的女人们，自然都听从她的吩咐支派。 来的人们得吃早饭，早晨这顿饭谁做呢？自然是女人们配合厨师了。 一阵银铃般的说笑声过后，武金嫚开始分派活了，她高着嗓门道： 扬嫂，周嫂，你俩洗盘碗；霍嫂，李嫂，你俩切菜剁馅；你几个活面，擀面条包饺子；你几个擦桌子，抹凳子，然后招呼来的客人；你几个……” 她干脆利落的把活派了下去，妇女们一个个主动的无怨言的都忙碌干达了起来。 武金嫚自然不闲着，从主家的屋里拿出一卷红纸和剪子，放在院子里的方桌上，坐下就剪起双喜字来。她心灵手巧，双喜字剪得是又快又好。小胖从自己的屋里出来，说：金嫚嫂子，你剪喜字呢？我跟你学学吧？” 武金嫚开玩笑的说：“小胖，你还是不要学了。” 小胖摸不着头脑的问：“嫂子，为啥？” 武金嫚调皮的说：“到你结婚时，有俺给你剪就行了。你要会剪了，俺干啥呀？” “金嫚嫂子，你好坏，院子里这么多人，你就逗我吧。”小胖瞥了一眼武金嫚，脸骚得跟手里叠的红纸一样。 黄才栋一手拿着卷写好的对联，一手拿着笔墨砚来了。一进小算盘家的院门，就嚷嚷道：“金嫚，你们娘子军到的好早哇，看你们忙霍的？” 正在剪喜字的武金嫚一抬头，叫道：“管帐房的来啦，俺们等着贴你的对联呢。” 黄才栋痛快地说：“对联现成，这不是？昨晚就写好了，你们贴吧。” “好，这就去贴。”武金嫚放下手中的剪刀和红纸，从黄才栋手里接过对联，放在另一张方桌上往开展。 人们都在忙碌的干着活，可小算盘从屋里出来进去，又出来，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他见黄才栋手里拿着笔墨纸砚，就站在屋门口，脸上露出喜气洋洋又满意的神情，打招呼道：“才栋，过来啦？咦，对联写好都拿来啦？” 黄才栋点点头。树根妈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笑盈盈的说：“黄财主，你这人真是厚诚，我家给娃办事儿，你还搭上红纸，对联都写好了，让我们两口子怎么感谢你咧？” 小算盘也说：“对你太感谢了。” 黄才栋不在乎的说：“啥感谢不感谢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娃结婚，也就是用上几张红纸，写几幅对联的事，我还能穷了家？” “穷不了家，穷不了家。”小算盘小声的说，并看着武金嫚展对联。 树根妈笑着说：“穷不了家是穷不了，可也让你破费了哇？” 武金嫚赞许道：“才栋，你一向是自谦，慷慨为人，咱村人谁不说你人气正，厚道。” 黄才栋开朗的说：“我有，能拿得出来。我要没有，拿不出来，想厚道也不成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武金嫚开心的说：“你说的倒也是。可是话说回来，有的人能拿出来，对助人，可就舍不得呀。” “人啊，各有头脑，各有个性嘛。在对待事情的认识上，也各有不同。好啦，不说闲话了，还有好多事做呢。”黄才栋感慨地说，又问：“哪个屋设帐房？” 小算盘指着说：“偏房，桌椅板凳都放好了，理事主持管家，主持帐房，都设在一个屋子里。有啥事情你和秦大田、武金嫚，还有郑巨源几个主持操办。料理办达啥事情，佐理商量也方便。” 树根妈接着自己男人的话说：“今天娃结婚，办事都靠你们咧，一头头事情的安排调理，都是你和秦大田几个人的事儿，由你们佐理事物拍板定案。” 小算盘又说：“你和秦大田几个给村里佐理经办喜事多，有经验，一头头事知道该怎么办。我娃今儿的婚事，大小事务由你都几个作主了。” 他知道，凡是办喜事之类的家户，在操办这天，一切事务都委托请来的管家、帐房、领事主持操劳，做为主家，一般不干涉和过问。所以，他才对黄才栋说着客套话。 “今日你主家甩手可不行啊，也轻闲不了。遇有重大事情，还得你主家定砣呢。”黄才栋郑重地说，顺便问了一句：“秦大田还没来吧？” 武金嫚说：“你的老搭档没来呢。” “一会儿他就来，他不会耽搁事情。”黄才栋自信的说。 三 黄才栋和秦大田，他俩在一起给村里人操办红白喜事已有些年头，并且配合的相当默契，所以，人们都把他俩称作老搭档。 黄才栋对人诚谌，办事认真，又能写会算，遇到大事能拿主意。而秦大田诚实热忱，会来事儿。他俩对操办红白喜事的布置安排得头头是道，佐理事务是行家，件件到位，事事周到，不让主家多操心，主家对他俩都信得过很放心，不担心事情办不好。尤其是这几年来，村子里有婚丧嫁娶的大事，都恳请他俩当主管领事，主持操劳。时间一长，他俩就成了场面上出头露面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再者，秦大田人正直地道和气，他不但和村子里的中老年人处得来，也对妇女及年轻的后生们很随和，好多人都愿意亲近他，听他的。村里有的家户办红白喜事，请不到足够的人手帮忙，只要跟秦大田说一声，没有弄不来的人。他一出面，村里的人不管有多忙，也把自己的活放下，来给主家帮忙招呼。这就是他的德行，这就是他的个人魅力。小算盘是村里有名的小器鬼，要不也落不下这个外号。他给儿子操办婚事，怕请不来足够的人手，就是由秦大田出面，才帮他弄来不少的人。 还有就是，大古庙有现成的大戏台，村里就自发的成立了一个戏班子，秦大田天生一副好嗓子，在丑、净、武生的角色扮演上都能拿得出手，台上的一招一式都在行，在天河村周圈也有些名气。这么一来二去，就成了戏班子的带头人。每逢庙会，村里的戏班子都要演出好多场，逢年过节就更不必说了。 即然是戏班子，就离不了运作的经费资金。村里有钱的财主舍不得出，穷人们想出却没有钱，那些能出得起钱的中等户就与穷人相题并论：都出我才出，有不出的，我也不出。秦大田这就为难了，怎么办呢？每每到硍节口上，他只好找黄才栋了，这都是有原因的？ 由于秦大田给黄才栋家打工，抗活几年了，是黄才栋很看得上的人。一是黄才栋做为财主户，很大气；二是黄才栋很给秦大田面子。每逢戏班子的资金有了短缺，他就缺多少补多少，都由他全往出拿。 黄才栋也会唱戏，并且唱的也不错。秦大田会来事儿，他就发动戏班子里的人，把黄才栋推举为坐底人。 再后来，他俩在村里给这家招呼，那家帮忙，不论谁有事，总要串通串通，一来二去，自然就成了家业财产悬殊的朋友加铁哥们儿。 黄才栋拿着笔墨砚进了账房。武金嫚看着放在方桌上展开的对联，不由得夸赞道：“嗬，黄才栋真是一笔好字啊。”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也围过来看。 “人家黄财主的字，本来就写得好呢。”小算盘在院子里鼓捣墙根的几块砖，接话道。他又去收拾木柴和杂物，将这些放置在不碍事的墙角。 这时，又走进院来几个“叽叽喳喳”说笑着的帮助招呼的男男女女，一只半眼也来了。他走到武金嫚跟前看着字，说：“论咱村写字的人，谁能有黄才栋的字写得好？数得上他是巨擘嘞！” 武金嫚开玩笑的脸一板，说：“一只半眼，你一来，就听见你呱呱喳喳，活多着呢，快干活去。” 一只半眼笑吟吟的说：“金嫚嫂子，你女理事只管女的，咋还管俺男的哩？” 武金嫚嘿嘿一笑，开心的命令道：“那咋？男女俺都管，闲话少说，快去干活。” 一只半眼笑呵呵的，故意抬起双手挥动着，以服软的样子说：“好，好，算嫂子你厉害，俺干活去，俺干活去，俺听你的。嫂子，俺不能白听你的。” “咋？”武金嫚不解的问。 “你可得给俺保媒，说个媳妇儿咧。”一只半眼厚着脸皮说。 “嘿嘿，”武金嫚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狡捷的看着说：“你这个一只半眼，跟俺还讲价钱？俺叫你去给主家干活，你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死脸皮的叫俺给你保媒个媳妇儿，这话从那说起咧？你以为是是骡子是马是牛，俺给你牵上一头啊？” 一只半眼嘻皮笑脸的说：“好嫂子咧，俺是想让你给俺做媒人哩。” 武金嫚说：“你托俺当媒人？那好吧。你不要着急，俺给你操着心哩，如果有合适的，俺就给你说去，给你撮合撮合。没合适的女人，俺也不能硬拉上一个，给你一只半眼当老婆吧？” 她的逗趣的话，使院子里响起了一片笑声。 一只半眼死皮赖脸的说：“嫂子，你就硬给俺拉上个女人呗。” 武金嫚笑嘻嘻的调坎着说：“俺可没那本事，怎么，人家树根娶媳妇，你也发急啦？” 一只半眼嘻笑着说：“俺都急的不行咧？” “急也不行，婚姻是大事，你就再想老婆，也得姻缘到，有个合适的。”武金嫚说着，对着几个刚进院来的妇女指派着说：“你几个过来插手干达。” 她和几个妇女剪着喜字，并将院门和各个房屋的门框两边，都贴上对联。在门上墙壁上以及院子里的树上，还有院儿外边也贴上了喜字。 小算盘的院子不算太小，长着大大小小几棵椿树和梧桐树。梧桐树长的低粗，椿树长的细高。院子外面，长着几棵高大的杨树，在一棵最大最高的杨树枝杈上，住了一窝喜鹊。 院子里的人们嘻笑着说着忙霍着。两只喜鹊落在树枝上，飞到墙头上，又飞到新房的屋顶上，喳喳喳的叫。 武金嫚把手中的喜字贴在树上，看着喳喳叫的喜鹊，欢快的说：“喜鹊给主家报喜呢。” 她话刚落音，又来了两个姑娘，一个是秦兰红，另一个是胡小茹。她俩一进院门，笑眯眯的看着正在忙碌的人们。 “金嫚嫂子，你们都到的好早啊，干了不少活了吧？”秦兰红笑吟吟的说。 “那可不？俺都早来了，你两个再迟来一会儿，俺们就把小算盘家的活都干完了。”武金嫚调坎的说。 秦兰红一笑，嘴一撇说：“咦~嫂子，这太阳还没出来呢，我两个咋就来迟了？” 武金嫚呵呵笑着说：“咋地，日头晒到屁股才算迟啊？不管咋说，你两个也没俺都来的早。” 胡小茹腼腆的笑着不吭声，秦兰红笑着撒娇的说：“我承认，我承认。我两个都听嫂子你的，多给主家干活，还不行啊？” “行行，有你这话就行了。”武金嫚开心的笑着说。 一只半眼挑着空桶从厨房走出来，插话说：“就是的，秦兰红、胡小茹，你俩再迟来一会儿，树根的媳妇儿就娶回家啦。” 秦兰红瞪着怪嗔的眼，看着一只半眼说：“多嘴多舌瞎胡说，新郎官和抬轿子的还没动势呢，新媳妇儿就能自己往这儿跑？去去去~快挑你的水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哎呀妈耶~这秦家的姑奶奶太厉害了，惹不起呀，走喽，挑水去啊~”一只半眼一伸舌头，作了个鬼脸，最后一句唱着戏调，挑着水桶出了院门。 四 武金嫚给两个姑娘安排活：“兰红，小茹，今天给你俩的分工是，先招待女亲戚和女客；待新媳妇娶回来，你俩搀扶着新娘子下轿，然后进屋拜堂。主家的亲戚和客人来，还早着呢，你俩这会儿先帮着设典礼屏，贴大双喜字。” “得令呐，我与小茹听从元帅调谴~”秦兰红双手一抱，也学着一只半眼拽了句戏词儿。 “轰~”院子里又是笑声一片，武金嫚举手做打状，娇嗔道：“调皮的丫头。” 秦兰红嘎嘎笑着，拉着胡小茹就跑。武金嫚忙叫道：“兰红一一你哥呢？” “来啦，在后头呢。我叫小茹时，看见我哥在十字路口和人说话咧。”秦兰红停住脚步说。 “待你哥来了，俺得先跟他开开玩笑逗逗他，训斥他两句咧。”武金嫚故意说。 秦兰红笑着调皮的说：“嫂子，才训斥两句？训斥三句四句还不是由你呗。” “今日你哥是总领事，主持主家的事还不早来……”武金嫚正说着，秦大田进了院儿，“说曹操，曹操到。总管可迟到了啊。” 秦大田乐乐和和的辩解道：“你武金嫚说我来迟了，我就来迟了？” 忙里忙外的小算盘两口子，看见秦大田来了，赶紧迎上去，小算盘笑嘻嘻的招呼道：“大田，早早的就把你麻烦过来啦。” 树根妈笑呵呵的说：“大田兄弟，过来的这么早，真是太麻烦你了。” 秦大田通情达理的说：“不早过来哪能行啊？娃的事是大事嘛。” “哎~秦大理事，今天主家的婚事儿，总管主持你咋的才来？咋办？”武金嫚调坎的说。 秦大田知道她在逗乐，就乐呵呵的说：“人家主家夸我来得早，你武金嫚横挑鼻子竖挑眼。我这个总领事昨天咋给你布置安排的？让你一大早把活儿干顺当，向我交差。到现在你也没交差，我不训你，你倒找我的茬咧？” 武金嫚也不考虑，嘴快的信口就说：“你猪八戒一一倒打一耙，现在天才大亮，太阳还没出来呢。你这个大理事拿把的人，俺是等着太阳升起来，再向你交差，不迟吧？” 她这么一说，却被秦大田抓住了把柄，他指着武金嫚说：“嘿嘿，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太阳还没露出头，你能说我来得迟？” “你秦大田成了常有理了。”武金嫚说不过秦大田，这样说。 “你要找我茬，还说我常有理？” 秦大田和武金嫚两个人的对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树根妈笑嘻嘻的说：“你俩到一起，总是要逗哏几句，使大伙乐呵乐呵咧。” 武金嫚开心的说：“不逗哏，不说不笑不热闹嘛。” 喜鹊在树上“喳喳~”直叫，秦大田抬头瞅了瞅，给小算盘说：“喜鹊叫，喜事到。还没放头鞭吉利炮呢，来人放鞭炮，赶快放吉时鞭炮。” 他这一来，就催促着放鞭炮，倒是提醒了主家，小算盘说：“可不，还没放鞭炮呢，要不是你提醒，这头等大事就忘了。” 说罢，他赶紧转身回屋拿鞭炮去了。 秦大田进到帐房里，和黄才栋商量了几件事宜，过了片刻，又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忙霍的人们，从上衣兜里掏出烟袋锅，装上烟吸着。他在等着去接亲的一伙人。 小算盘从屋里拿出一挂鞭炮，准备去放，秦大田制止道：“今日主家不能放鞭炮，有人哩。” 秦大田指着刚进院来的一个身穿学生服，头戴学生帽，年龄有十七八岁的后生叫道：“姜小川，你过来。你赶快把鞭炮放了。” “放鞭炮，好嘞。”一听说放鞭炮，姜小川自然很乐意，他兴冲冲的从小算盘手里接过鞭炮，在窗台上拿了支粗香，到灶房去点。 周老汉在灶台烧着茶水，姜小川拿着点好的香，往院门外走。这时，另一个身穿学生服，头戴学生帽的十八九岁的小青年迈进院来。 “郭山垚，走，咱放鞭炮去。”姜小川拿香的手一挥。 “哎，走。”郭山垚高兴的和姜小川一起，仿佛是两匹奔腾跳跃的小马，兴冲冲向院门外跑去。“噼里啪啦~”响起一阵鞭炮声。 鞭炮声过后，一只半眼挑着水进了院子。秦大田对他指示交待着说： “今天，接新娘子的路程远，抬轿子的人用的多，家里留的人手少，你得见活多干点。挑水、劈柴、端盘上席、收拾餐桌，就是你们几个人，都上上心，往好里干。吃席得有好几茬，餐桌不要影响来客坐席。” 一只半眼点点头，说：“好，大田，你就放心吧，俺几个照你的吩咐，准干好就是。” 秦大田“嗯”了一声，眨巴着眼睛，提摸了一阵儿，果断的大声问：“郑巨源来了吗？” “我来了。”随着回应，一个二十达几的小伙子进到院来，秦大田对他说：“抬花轿的、打红灯笼的和打彩旗的，你都挑选安排好了吗？” “一切就序，都安排好了。”郑巨源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又问：“大田哥，你还有啥吩咐的？” 秦大田沉思了沉思，交代说：“狗日的日本兵把守着交里桥，没有良民证不让过，这是我昨日才听人说的。你们去接新娘子，得绕远路啦。” 郑巨源说：“娶亲的一大拔子人，也不让过吗？” 秦大田眉毛一扬，不满的说：“日本兵他们是鬼子，能和你讲道理让你过？他们还管你娶亲不娶亲？狗日的肯定不让过桥，不但过不去，还有可能把你们都抓了。为防止意外，得多走二三十里地。你们去接亲的一拔人，得挑选身板硬棒的小伙，多去几个，得有富余的人，路上轮换着抬轿子。依我看，得有八个抬轿的主力，在这八个里头，还得有四个是主力的主力咧。” “我只考虑了八个主力抬轿的人，可没考虑四个主力的主力。”郑巨源说，他问：“大田哥，你看定谁合适？” “绕路远，以免在路上耽搁时间。由你定，要体力壮实的。”秦大田看着郑巨源说。 郑巨源思忖了一下，说：“体力好，身体壮实的……那就是木棒槌、石头、胡芦瓢和黄才栋家的一个壮实伙计，你看怎样咧？” 秦大田非常满意的说：“行行，可行，这四个人，够强壮硬棒的咧！” 他话音未落，“叽叽喳喳”院里进来一大帮嘻嘻哈哈的年青人，原来，他们都是去接亲的。 第五章 一 “你们都过来。”秦大田一招手，呼拉拉一伙年青人都围了过来。他说：“你们都知道，日本鬼子设卡，把守着交里桥，无良民证不让过桥，弄不好，你们一拔子年青后生，还得被逮了去。” “那咋办？”葫芦瓢问。 秦大田说：“有近路，也不能走，得抬着轿子绕远路，往返路程就得一百多里地。要早动身，去的路上，一定要着重安全，不要出茬子。抓紧时间赶路程，平安的把新媳妇接回来。” 郑巨源考虑一下说：“就赶早走，在路上紧赶时间，弄不好返回来时，也得摸黑咧。” 秦大田下指示道：“说的是咧，弄不好得摸黑哩，在去或回的路上，抬轿换班，一定得赶紧。人都到了，饭菜现成，有饸饹面，有饺子，有馍，吃罢赶早动身，去回一百多里，赶早不赶晚。” 郑巨源催促道：“吃饭吃饭，都快吃饭，吃了就起程。” “好嘞，吃饭。”石头说着，他们都往饭桌走去。 秦大田对郑巨源继续安排着说：“到女方家，要三放鞭炮，一去就对新娘子房屋的窗户，先放催上花轿第一鞭炮；你们吃席坐桌的中间，放催上花轿的第二鞭炮；吃罢席，紧放催上花轿的第三鞭炮，新娘子上轿起程。” 郑巨源点点头说：“好，照你的吩咐行事就是。” 秦大田又交待道：“走时一定多带些灯笼里的粗腊烛，以防路上摸黑。” “哎，知道了。”郑巨源答应着，也坐到桌上吃饭去了。 “一二三……咦，差一个？”郑巨源坐在桌上，看着接亲的一拔人，心里就点起人数来，他大声问：“木棒槌怎么还没来啊？” 胡芦瓢说：“我看见他往家挑水哩。" 正说着，一个虎生生的小伙儿闯进院来，他的额头上还流着小汗珠呢。郑巨源看见来人，站起来招呼道：“木棒槌，过来，怎么才来？” 木棒槌来到跟前说：“巨源哥，我挑了几担水，不会耽搁事的。” “赶快坐下吃饭，接亲的马上就走呀。”郑巨源催促道。 “哎。”木棒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到人少的桌子上吃饭去了。 小胖听见木棒槌的说话声，站在自己的屋里，朝外羞涩的看着他。 木棒槌吃着饭，觉得有双眼睛盯着他，一抬头，发现小胖在瞅自己。 小胖不好意思的眼睛一闪，扭过了身子。谁知，这时的秦兰红也在院子的一处，偷偷看着正在吃饭的石头呢。 木棒槌来到小胖的屋里，没话找话的问：“你忙着呢？” “嗯，包几件衣裳，你坐吧。”小胖看着木棒槌，俩人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 “不坐了，马上就动身走咧。你哥娶亲，我是抬轿的主力咧。”木棒槌看着小胖，眼睛里满是自豪。 小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动，也觉着光彩，她说：“我早知道了，秦大田和郑巨源他们说，你是八个抬轿主力里面的四个主力的主力呢，我真为你高兴。” 木棒槌听到小胖夸他，腰一挺，拍着胸脯自豪的说：“我身强体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抬轿子不成问题。” 小胖哧哧一笑，一撇嘴说：“你当然行啦，壮实得象头牛。” 木棒槌一抹后脑勺，憨憨的嘿嘿一笑。小胖说：“我问你，我哥今天和我表姐成亲，我对你妹妹说了，她没有怄气吧？” 木棒槌说：“她没有怄小气，在家怄大气呢。昨日里怄了一天气，饭也没吃，今天一大早就跟我妈顶上嘴啦！” 小胖后悔的说：“我可不该对她说了。” 木棒槌体凉的说：“这不怨你，你哥也给我妹说了，她现在对你哥可怄恨哩。” 小胖带着情绪说：“人家俩搞对象谈恋爱，多亲近。我爸我妈也真是的，非得让我哥娶我舅舅家的闺女。” 木棒槌无奈的说：“你爸你妈硬要叫你哥娶你表姐，你哥不愿意，能咋地？” 小胖也无奈的说：“可不是，谁也拦不住。” “我走啦，抬轿去。”木棒槌说。 “嗯，走吧。路上多注意点。”小胖关心的说，目送着木棒槌走出屋门。 石头和秦兰红躲在院里的背阴处，说着悄悄话。他俩看见木棒槌从小胖的屋里出来，石头叫道： “木棒槌，走，准备抬轿，咱俩是主力的主力，一抬杠。” “好嘞，走，准备起程。”木棒槌和石头向院门外走去。 秦兰红站在院里，看着石头的背影，若有所思；小胖站在屋门口，看着木棒槌的背影，心绪难平。 黄才栋走出帐房，手里拿着写有“理事帐房”的红纸条，贴在门口的墙上。他对着在点人数的郑巨源说： “巨源，抬轿路程远，你们人手足不足？我家还有两个体力壮实的年轻伙计呢，要不把他俩叫来，跟你们一起去？” 郑巨源想一想说：“好吧，多去几个人更好，在路上不耽误工夫，我这就去叫。” “别，人手够用，就不要去叫了吧？”坐在正房窗台下一条长凳上的小算盘，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他说完，站起来走进儿子的新房内。 树根妈从屋里出来，追着自己的男人也进了新房，说：“老头子，人家黄财主慷慨，对郑巨源说的话，你怎么阻拦不让去？” 她脸带愠色质问，小算盘脱口而出：“你知道啥？多去人，多吃多喝多破费，省点不好啊？” “你这人，叫我怎么说你？”树根妈气得都要蹦高高，她指着小算盘说：“这是啥时候？今天娃结婚，你不知道啊？咹~眼下图吉利，图顺当，图个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把儿媳妇儿娶回家来。你可倒好，不图这些，却图省钱少破费？老头子，省钱也得看啥时省，该破费时也得破费哩，你说你是啥种人咧？” 郑巨源知道小算盘不想去多人，即然主家发了话，他就不想去叫了。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沉默片刻之后，扭身朝院门走去。刚到门口，一只半眼挑着水进来了，两人走了个碰头。 一只半眼说：“巨源，他小算盘就是小算盘，他即然不想叫才栋家的伙计去，我在门外也听见啦，接新媳妇儿要是人手少，俺去顶一个。” 郑巨源犹豫了片刻，心一横说：“算了，家里也离不了人，也得有人里里外外能抗得住事，你还是留在家里招呼吧。” 东方的太阳刚刚升起来，忙前忙后的秦大田，叫吹鼓手们在院门外，“嘟嘟哒哒”吹起来了。 郑巨源把彩旗、灯笼、花轿按顺序布置，排列了两长溜。秦大田站在院门外，朝院里喊： “新郎官，快往出走嘞。” 在新房内，响起了吵吵嚷嚷声。新郎官树根还是穿着一身学生服，坐在炕边一动不动，和他爸妈执气闹别扭，不肯穿结婚的新郎官服。 二 “人家大管家秦大田在外头催呢，你还不快点换上新郎官的衣服？”小算盘对着怄气的儿子催促道。 “要穿你们穿，我就是不穿！”树根对着父母犟着嘴。 “唉呀呀，我的小祖宗，你不穿，怎么到你舅舅家娶亲啊？”小算盘急的是七窍生烟。 “要去你们去，我不娶我表姐。”树根执扭的顶撞着。 “放屁，你娶媳妇儿，我和你妈去，这算怎么回事？你个混小子，给我快去，把你表姐娶回来。”小算盘声嘶厉竭的吼道。 “不去，就不去。”树根是犯了犟脾气。 小算盘一听，火气“蹭”一下就上了脑门，他气呼呼的发着狠瞪着眼儿，厉声训斥道： “放肆！反了你啦？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老子我，还由不得你，哼！不识好歹的东西。” 说罢，气哼哼的“蹬蹬蹬蹬”出了新房。 “到这会儿了，你还闹腾个啥呀？我的儿子。娶不娶你表姐，这事儿还由得了你啊？别怄气了好不好？大喜的日子，会招人笑话的，树根啊~听妈的话，快换上结婚的衣服，跟上郑巨源他们，去把你表姐娶回来，啊。”树根妈对儿子说着软话，转身也走了出去。 老子的训斥，当妈的哀求，树根还是不肯去。虽然说怕他老子，可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他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幸福。坐在炕边生闷气也有一阵子了，想着爸妈的难处和自己的处境，皱着的眉头无奈的松了几松，心思也有些软了。 锣鼓乐器一阵儿响，见等不到新郎出来，就哑巴了。这时，郑巨源着急的小跑着进到院里，大声的催促道：“新郎官树根呢，快点，娶亲的要走了。新郎官快往出走啦，接新娘子的队伍都等着呢！” 树根妈听见郑巨源喊叫，就赶紧招手道：“巨源，你快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郑巨源走到跟前，树根妈就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郑巨源是连连点头。原来，她是让郑巨源去劝说劝说，开导开导闹别扭的儿子。 郑巨源点点头，二话没说，扭身进了新房。看着坐在炕边还噘嘴吊脸的树根，他捋了捋思绪，和蔼的开导道： “树根，还怄气呢？你怄气能怄过你爸吗？再说啦，这都什么时候了，娶亲的时日不能耽误啊，你今日要是不去接亲，你爸能依你吗？小胳膊能蹩别得过大腿？再闹有什么用？鼓喇叭在外头吹了一阵了，全村人都听到了，你不出去又停了。这要走不了，丢人可丢大发啦。树根啊，听我一句劝，别再怄气闹别扭啦，快点穿上新郎的衣服，跟我接亲去！” 武金嫚也走了进来，对着树根心平气和语气温柔的说：“树根，巨源说的对着咧，事到如今，这日子要是耽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去接亲哪能成？听嫂子的，快别闹了，赶紧穿上新衣裳，俺给你披红戴花，接亲去吧。” “当老子的，以老压小不说理。我早就说过，我不愿意我表姐，可我爸非得逼着我娶她。近亲结婚有什么好？”树根大声的说，就是说给父母听的。 “你这个臭混小子，不愿意的事多着呢。”小算盘坐在屋外窗台下的板凳上，手里握着早烟袋锅正吸着烟，满脸的怒气。听见儿子大声的报怨发着牢骚，更是被气的颤抖，他厉声斥道： “小兔崽子，娶你舅的闺女，娶你表姐，那是亲上加亲，有啥不好？她不憨不傻，长得也不赖，你有啥不愿意的？ 还不是和你在城里一块念书的那个小妖精，缠着你，使你不愿意娶你表姐，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娶，哼！” 他在院儿里发出很大声，就是让儿子听。由于郑巨源和武金嫚的开导，又使眼色又摆手，所以，树根就没有再吭声。武金嫚抓住缓和之机，又温和的劝说道：“树根，快换上新衣裳，俺给你披红戴花，跟上巨源赶快接亲去吧。” 她瞅了一下郑巨源，一摆头，两个人一同出了新房。 武金嫚为避免小算盘父子再发生冲突，对着小算盘劝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父子俩都少说几句，消消气，现在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争吵无益。” 小算盘气呼呼的说：“我这辈子就他这么个儿子，什么都为他着想，还不让我省心，你说气人不气人？” 树根妈被气得钻在屋里大声哭起来，小算盘听到更烦了，他厉声骂道：“哭，哭，就知道哭，又没死人哭啥？” 娶亲的人们动不了身，很是着急，秦大田是坐立不安，进出帐房好几次。听到小算盘这样说树根妈，就制止道：“今日是你主家大喜的日子，不吉利的话不要说，都把气压压。” 他说完，扭头又进了帐房。主家院外放着一顶花轿，排好队去接亲的人们见没走的意思，就自然散了群，都拥进院里看热闹来了。院里瞬时挤了个满满当当。 武金嫚走进树根妈的屋里去劝说，一霎时没了哭声。人们一个个伸脖瞪眼的听着眊着。 一只半眼的任务是打杂，去接亲的人们都挤在院子里眊，他的活儿就有点儿松闲。他和几个人说着风凉又羡慕的话：“树根也真是的，他爸给他娶媳妇，人家女的愿意嫁，他还不愿意娶？俺是想娶媳妇，可没有女人跟俺，要是有人给俺做媳妇，俺都美死了。” 姜小川在一旁听见了，说：“你眼热人家树根，你也赶快娶上一个呗？” 一只半眼垂头丧气的说：“没女人跟俺这个光棍汉呐，俺这辈子可能没有娶媳妇的命喽。” 站在一只半眼身边的石头说：“不要说泄气失心的话，你不是想娶人家孟寡妇吗？” 一只半眼说：“秕谷糠面炟浆糊一一不沾！人家孟寡妇门槛儿高着呐，俺难攀登咧。” 石头关切的问：“你托媒人上过孟寡妇的家，提过亲啦？” “可不是嘛。”一只半眼点点头说。 石头又问：“你托谁说的？” 一只半眼丧气的说：“俺打发铁公鸡的老婆懒妖姑上门提的婚，人家孟寡妇说了俺一大堆不是，把懒妖姑灰溜溜的给顶回来了。” 石头冷笑的说：“你打发懒妖姑当媒婆，这那能行？你托人都没托对，我说你呀，烧香进错了庙门，拜佛拜错了神位。” “那你说，俺托谁上门提婚能行？”一只半眼坐在凳子上问石头。 石头眼珠子一转，给一只半眼出主意说：“依我说呀，你托武金嫚去。托她上门给你提婚，没准能成哩。她跟孟寡妇是堂姊妹，关系好着呢。” 一只半眼听石头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神，他兴奋地朝桌子上一拍，站起来说：“对呀，俺咋犯迷糊了，没有想到武金嫚呢？石头，你给俺提的醒，出的主意真好，俺谢谢你了。” 三 秦大田吸着烟从帐房出来，环视一圈院里的人，说：“准备动身起程。” 接亲的人一听，呼拉拉都拥出了院，各拿家伙，排好了队。郑巨源振臂一呼：“起程！” 锣鼓喇叭“咚咚嚓一一”“咯咯一一嘀嘀一一嗒嗒”响起来了。“噼噼啪啪一一”鞭炮也响起来了。 新郎官树根，穿着一身新一一黑裤子，黑鞋，长袍短褂，披着红戴着花，头戴的礼帽上，插着两枝小红金花花。由小胖和秦兰红还有胡小茹仨人推着，武金嫚是生拉硬拽着把树根弄出屋来。 树根做为新郎官，还是噘着嘴不高兴，不情愿去接新娘子，站在院中，好多人都看着他。正在院里忙着的秦大田，走到吊拉着脸低着头的树根跟前，在他肩膀上轻拍一下，显得很高兴又故意轻松的逗趣道： “树根，你爸妈给你娶媳妇，这么大的美事还不乐意？没人给我娶媳妇，要是有人给我娶媳妇，我高兴的能蹦到这房顶上嘞。” 他这话引得满院子的人善意的笑了，树根也笑了，但笑得有点儿不自然。 武金嫚对着秦大田打趣道：“好你个秦大田，野心不小哩，还想娶二房太太啊？兰红，回去告诉你嫂子，好好收拾收拾你哥。” 秦兰红红着脸，笑着说：“你们逗哏，老拉扯我干啥？” 说着，钻进了小胖的屋。一只半眼挑着水进到院来，说：“要是有人给俺娶媳妇，俺能高兴的给他磕头烧香咧。” 烧茶水的周老汉叫道：“一只半眼，你想娶婆姨是不是想疯啦？快点吧，缺水啦，你再迟会儿，锅都烧漏了。” 秦大田站在院当中，大声对院里院外的人喊： “新郎官停当了吗？” “停当啦！”武金嫚大声回道。 “主家父子，给大伙儿演了一出不掏钱的拔嘴吵吵的热闹戏，耽搁了会儿，”秦大田对着人们调坎的说，他话锋一转，发号施令： “放鞭炮，抬花轿的，打彩旗的，打灯笼的，去接新娘子的全体人员，起程走嘞一一” “好嘞，起程！”郑巨源大声应道。 “走吧，新郎官。”郑巨源对着不情愿的树根说，就连拉带拽的把他推着出了院门。 鞭炮噼哩啪啦响着，吹鼓手们起劲的吹打着，在鞭炮和鼓乐声中，接亲的队伍向村外走去。 村邻街坊，熙熙攘攘的上礼来了。帐房内，黄才栋手握毛笔一一往帐本上登记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拿了块花布走进院子，烧茶水的周老汉看见了，叫道：“大淼娘，你来上礼了？” “大娘，你老来上礼？帐房在这边。”武金嫚正和人说话呢，看见大淼娘赶紧迎上前去。 她将大淼娘往帐房里引，胡小茹在小胖屋里听见大淼娘说话，就走出来亲热的上前，叫道：“大姨，你也来上份子了？” “哎，小茹啊，你给主家招呼呢？”大淼娘眊着胡小茹说。 “哎，大姨。”胡小茹点点头。 树根妈走出屋来，打招呼道：“大嫂子，娃结婚你人来了，还带什么礼呀？谢了谢了！” 大淼娘笑呵呵的说：“树根妈，树根结婚，恭喜你啊。上点薄礼，是俺的一点心意嘛。一丈花布薄份子，不成敬意啊。” 树根妈笑嘻嘻的说：“看大嫂子说的见外话，娃结婚你能到家，就给俺脸了，还上着份子，俺更是感激不尽了。” 大淼娘随武金嫚和胡小茹走进了帐房，不一会儿，就走了出来。树根妈拉着大淼娘往屋里让，说：“大嫂子，快进屋吃喜糖，坐会儿。” “不啦，你给娃办喜事事多，快忙去吧。”大淼娘说。 树根妈笑盈盈的说：“大嫂子，不要走，一会儿席就开了。” “不啦，一会儿俺还有事咧。”大淼娘说着朝院门走去。 “大姨，你慢走。”胡小茹扶着大淼娘走出院门说。 一只半眼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这时，孟寡妇走进院来，手里拿着兰花的被面。她环视一眼院里的人，发现一只半眼收拾着桌子还不忘一直盯着她。她没有理会，径直向帐房走去。一只半眼还是很在意的一直盯着孟寡妇看，本想跟人家打招呼，可人家一扭脸走进了帐房。 孟寡妇上了礼走出帐房，武金嫚正好从正房出来：“姐，你来给上礼呐？” “哎，你给招呼呢？”孟寡妇站住说。 武金嫚向她招手，她走过去。武金嫚一把将她的手搦住，拉进帐房屋里。她亲热的抓了两把葵花籽，抓一把糖块塞进衣兜里，屋里坐了几个男女。 “俺不要，俺不要。”孟寡妇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这多不好，这多不好。” “有啥不好的，装回去给两个娃吃。”武金嫚把孟寡妇送出屋，站在院子里，亲热的小声说起话来。 “姐，这几天俺没顾得上去你家，你拉扯两个娃难着咧，俺真为你发愁。家。里地里全靠你一个人，看你实在是不容易哩。俺几次对你说过，若有合适的就找上个呗？”武金嫚很关心的说。 她俩原是堂姊妹。由于孟寡妇的娘，带上她后改嫁了人，所以，她姓的是继父的姓。长大了嫁了人，并且堂姊妹还嫁在了一个村。 “妹子，你为俺好俺知道，可你姐夫死在日本兵手里，离世不多日。俺拉扯两个娃，再苦再难也不提改嫁的事。俺走了，有空去俺家，啊~”孟寡妇眼角瞟一下一只半眼，向院门外走，武金嫚拐进了帐房内。 一只半眼用他的一只半眼，直勾勾的盯着孟寡妇出了院门，他手里提着个方木盘，不由自主的也跟在后面往外走，在门口探头一直眊着。 孟寡妇从小算盘家出来往家走，眼看快要拐弯了，一只半眼还是恋恋不舍的对着人家的背影，一直在目送着看不见的秋波。这时，秦大田外出办事返回，走到院门口，发现一只半眼直愣愣的盯着走远的孟寡妇。就朝他肩膀上一拍，开心的调坎道： “看人家孟寡妇，是不是看在眼里拔不出来啦？” 一只半眼“嘿嘿”一笑，随在秦大田身后返回院里。 武金嫚手提水壶，到烧水的周老汉那儿灌茶水，秦大田和她走了个对面。秦大田开玩笑的说：“金嫚，一只半眼在门口一直眊你堂姐哩。” “俺知道，俺和俺姐在院里说话时，就发现他老盯着俺姐看呢。”武金嫚说。 秦大田笑着说：“你就当媒人，叫你姐改嫁给他呗？” 武金嫚指着说：“秦大田你个秦大田，你立着说话腰不疼。让我姐改嫁给一只半眼，那是说话容易咧？” 一只半眼走到武金嫚跟前“嘿嘿”一笑，然后嘻皮笑脸的悄声叫道：“嫂子，俺的好嫂子，托你把孟寡妇……不，不，是你堂姐，把你姐给俺撮合撮合呗？” 四 “把俺姐给你撮合？俺和俺姐在院里说话那会儿，你又不是没听见？俺姐说，俺姐夫死在日本兵手里，离世不多日，不提改嫁的事。”武金嫚摇着头。 “你就在你堂姐跟前成全成全俺吧？”一只半眼纠缠着。 武金嫚摇摇头，说：“不成，你托懒腰姑当媒人，上门碰了一鼻子灰，俺能再不识好歹吗？” 她要走，一只半眼拦住，继续纠缠道：“哎呀，不会的，她是你堂姐，你俩处得好着呢，她能不给你面子？金嫚嫂子，好嫂子哩，你就不要推脱了，俺求你了，俺在这给你作揖了！” “你一只半眼真是死脸皮。”武金嫚沉思了沉思，点点头说：“好吧，俺就答应你。说实在的，你一个人过活，俺姐她拉扯上俩娃，都挺不容易的。你和俺姐，按理说也不赖。不过……” 她有些顾虑，不往下说。 一只半眼问：“不过啥？” 武金嫚考虑着说：“要说服俺姐，不是件容易的事，得下功夫哩。你也不要太着急。” 一只半眼点点头，说：“不着急，不着急，你只要成全俺和你姐，俺真是感激不尽咧。” “你也得想办法和俺姐接近哩。” 一只半眼深意的点点头，说：“那当然，那当然啦。” 武金嫚不打保票的说：“现在正收秋种麦咧，待忙过这阵子，凑俺有了时间，多去俺姐家几趟，多给你磨磨嘴。但是，俺对你得说活话，婚姻这种事，是两个人的事，得两厢情愿，不一定有太大把握。” 一只半眼点头说：“知道，知道，能成不能成，还不全看你美言咧？” 武金嫚眉头一展，开朗地说：“ 你不要这么说，你给俺戴高帽，俺能硬逼着俺姐改嫁给你？” 一只半眼赶紧说：“不是，不是，俺是说，你跟孟寡妇……不，你跟你堂姐挺要好，关系密切。虽然你俩不是一母同胞，也是堂姐妹，亲着咧，能说着话。你嘴巧，会说话，会来事，你只要在她跟前多美言，多说俺好，她会听你的哩。” 武金嫚说：“你这个人咋这么麻缠哩？俺在俺姐跟前决不会说你半句坏话，你放心好喽。” “哎哎哎，好好好……” 一只半眼还想说，这时，在伙房外，烧茶水的周老汉吆喝一声：“一只半眼，水供不上啦，得挑水呢。” “好好，俺这就再去挑水去。”一只半眼放下手里的木方盘子，拿起钩担，挑起水桶出了院门。 周老汉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冷冷放一句：“哼，你想娶孟寡妇当婆姨，都快想疯了！” 一只半眼挑着空水桶边走边想：武金嫚不是说了吗，得想办法和她表姐接近才是，怎么样才能和孟寡妇接近说上话，搭上言呢？ 他想着想着脚步不由得就停住了，略一沉思，眼珠子一转，又返了回来。他将桶和钩担放在院门口，就进到院里。蹲着低头正向锅台口内撺塞木柴的周老汉，抬头看着他说：“你挑着水桶都出了门，咋的又返回来了？” “去去，就去。”一只半眼说着，从一张张方桌上摆放的果盘里，抓了些花生糖块和各种瓜籽，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塞的是鼓鼓的。 坐在屋里的小算盘看见了，他小气的悄声喃喃得说：“这个一只半眼，装那么多花生瓜籽糖块，装不下了还装哩。都象他这样，那还了得？得多破费咧？” 坐在屋内板凳上的树根妈，不满意的说：“看你小气的，人家一只半眼给咱招呼帮忙打杂，挑水也勤快着呢。他抓几把花生瓜籽可有啥呀？能破费你多少？” 小算盘狡辩的说：“我只是说说而已吗？” “今日咱娃结婚的大喜事，你不要说小气的话，让院子里的人听见了，免不了全村人都说咱小气。平常你啥德性，自己不清楚？”树根妈不客气的数落着自己的男人。 一只半眼往兜里装了满满当当的花生瓜籽和糖块，快步朝门外走去。周老汉朝他后背大声说：“你又咋去，不要耽搁用水啊？” “知道，俺这就去担水，放心周叔，不会耽搁用水的！”一只半眼话还在院子里，人早已跑的没影了。 周老汉烧着火，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倒在开水锅里，嘴里嘟囔着：“这个一只半眼，拿上主家的花生瓜籽，不知道讨好哪个去了？” “你娘呢？”一只半眼径直来到孟寡妇的家，一进院儿，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娃，在靠墙的土堆上玩耍，他问着，向两个娃走去。男娃手一指说：“俺娘在屋里。” “俺有花生糖块和葵花籽，你俩要不要？”一只半眼来到两个娃跟前说。他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块，向男娃递过去。这男娃一条腿有点儿瘸拐，看着一只半眼递过来的糖块，说着实话：“要，俺娘回来时，给俺和妹妹一人几个花生一块糖，俺吃了。俺娘还有，放起来了。说，不要一下吃完，攒着点，以后再给俺和妹妹吃哩。” “你娘俭省攒着，俺有，俺兜里多着哩，给~”一只半眼说着，眼珠儿一转，说：“叫，叫爹。” “爹~”男娃老实，叫着伸开双手。 “爹~俺也要。”女娃也朝一只半眼伸着双手。 “哎一一哎一一有有，爹多着呢，俺一一俺给你俩兜里装。”一只半眼没料到两个娃叫的这般亲热，心情也由当时的戏虐变为激动，说话的声音都变的颤抖了。他鼻子有些酸，眼圈有些红，从自己衣兜里掏出花生糖块和葵花籽，一个劲儿的往两个孩子的小口袋里塞着装着，掉着…… 孟寡妇听到院里有娃和大人的说话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看是一只半眼在给两个娃兜里装吃的，就站在屋门口说： “哟，他叔，是你呀？俺去小算盘家上礼时，俺金嫚妹子给俺装了几把，俺回来刚给两个娃吃过。这些花生糖块一类的吃食，娃娃家有多少能吃多少，还是少给点儿。” “这些都是娃们爱吃的，俺就是给两个娃拿的。”一只半眼说着，朝孟寡妇走去。 两个娃抢着捡掉到地上的花生糖块，孟寡妇问：“你不是给小算盘家帮忙打杂吗？咋有闲工夫来俺家呢？” 一只半眼盯着孟寡妇，有意识的撒谎说：“俺现在给他家挑水哩，他家水桶漏了，俺家的木水桶朽的没了底。俺来你家借水桶用一用。” 孟寡妇指着窗台下放着的水桶和靠墙的钩担说：“那不是？你挑去用吧。” “哎一一”一只半眼应着向水桶走去，顺手将衣兜里的糖块花生和葵花籽，全都掏出放在窗台上，说：“还有点儿，留着让娃吃吧。” “俺有哩，行啦，行啦，可行啦，可给俺娃不少啦。”孟寡妇看着一只半眼说。 第六章一 一只半眼看一眼孟寡妇，拿起钩担挑起两只水桶，向院外走去。走到当院扭回头看，发现孟寡妇也在看他。孟寡妇发现一只半眼边走边回头看她，就不好意思的避开目光，故意指着两个娃说：“看你们两个玩土身上懂的？快打打，不要玩了，玩别的去。” 一只半眼快要迈出院门了，还是一直在看，孟寡妇一扭头转身回到屋里。站在屋门里再看一只半眼时，一只半眼已恋恋不舍的挑着水桶拐了弯。她站在屋里涅呆呆发愣，想着心事。 过了很大一会儿，一只半眼挑着水进了小算盘家的院。周老汉看见他回来了，就说：“你还知道回来啊？俺还以为你掉到茅子里了，准备叫人捞你去呢。快点，再迟会儿，水缸底就见天了。” “放心周叔，能供得上，俺心里有底，耽搁不了你用水。”一只半眼说着放下水桶，朝水缸里“哗~”倒水。 小算盘家办婚事，帮忙招呼的人分两拔，一大拔是到女方家接新娘；另一拔在家打杂，负责招待亲戚朋友坐桌吃席。主家的亲戚朋友坐罢，中午过太阳已偏西，帮忙招呼的人闲下来，就等花轿到家，迎接新娘进门了。 黄才栋坐阵帐房，这时也松下来有了闲，合上毛笔和礼贴账本。此时，武金嫚和秦大田进得帐房来，武金嫚说：“握笔杆子，写得辛苦的，忙过了，快松歇松歇一会儿吧。” “那自然，你俩也够忙霍的，快坐下，咱聊达一会儿。”黄才栋轻松的说。 秦大田说：“忙霍了大半天，这会儿是个空，轻松一会儿，坐下聊达聊达。待把新媳妇儿接到家，还得再忙一阵子哩。” 仨人刚坐下，秦兰红和胡小茹就走了进来，秦兰红象告假一样，对武金嫚说：“报告嫂子，我俩有点小事，去一会儿就回来。” 武金嫚爽快的说：“去呗，这会儿又没事，待把新娘子娶回来，还早着咧。这给俺说啥子？” 秦兰红调皮的说：“你是我们的头头哩，有事能不象你请假？嫂子，我俩去了。” 她说着，俩人各抓了一把瓜籽，拉着胡小茹的手出了帐房。这时，进来了两个穿着学生服，戴着学生帽的青年。秦大田他们仨一抬头，原来一个是姜少川，另一个是郭山垚。他俩二话不说，不客气的也挤的在凳子上，抓起一把桌上的葵花籽嗑起来。黄才栋对秦大田和武金嫚说： “他们这伙小青年，差不多和树根是一茬的，也都快娶媳妇了。” 武金嫚看着两个小青年说：“姜小川，你今年多大啦？” “周岁十八，虚岁十九。” 武金嫚又问：“郭山垚，你呢？” “我比姜小川大一岁。”郭山垚说。 郭山垚论个头，长得不算低，是中上等，但是身材有点儿瘦。长方脸，凌角分明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挺精灵，属于漂亮精明的小伙子。 郭山垚和姜小川，生长得都是白净娃，脸庞稚嫩嫩的还是娃娃相，看起来他俩都挺调皮。黄才栋对他们俩说：“这两个机灵娃子，你俩咋不在城里上学了？” 姜小川眼睛一闪，说：“上不成了。” 郭山垚说：“树根哥再有半年多就要中学毕业了，他都上不成回来了，不要说我们了？何况我们两个比树根哥差一年级呢。” 黄才栋不解的问：“为啥上不成了？” 姜少川眨了眨眼皮，翻愣翻愣眼珠，不满地说：“你们沒听人说嘛，前个时期，日本人蛮横无理，强行侵占曲沃中学事件吗？” 秦大田说：“只是听人说，真实情况不知道。” 姜小川皱着眼眉，瓜籽儿也不嗑了，忿慨地说：“不知道？我和郭山垚就给你都说说，看看日本侵略军坏到何等地步：前个时期，我们师生全都在课堂上上课，一大群日本军，乱哄哄的闯进校园，恶茬茬地将在校的师生以及勤杂员工，统统赶出校门，蛮横的强占了学校。把校大门口挂的《曲沃中学》的校牌摘下也砸了，换上了“日本后务军”的牌子。” 武金嫚闪着诧异的目光问：“曲沃中学驻扎了日本军？” “那可不！”郭山垚带气说。 秦大田问：“听说，日本军强占曲沃中学后，老师和学生们可跟他们闹腾了，是吧？” 姜小川说：“嗯~是的。在日本军野蛮赶走我们师生的那一阵子，有很多爱国护校的老师和学生不甘受辱，勇敢的站出来和他们理论评说，抵制反对日本后务军侵占学校的行为。日本人根本就不讲道理，不但无济于事，反而遭到日本鬼子兵凶恶的镇压。他们对手无寸铁的老师和学生开枪射击，有十多个人身中枪弹而死，还伤残了好多，还有的老师和学生被逮捕了。树根比我们高一年级，他参加领头的师生跟日本人理论，差点也被逮捕了。” 郭山垚说：“要不是木棒槌的妹妹生拉硬拽的快，树根就被日本人逮捕了。” 秦大田恨恨地说：“日本人真他娘的蛮横霸道，把曲沃中学都给强占了，这教师和学生到那里去上课啊？真是乌雕霸占鹊巢。” 黄才栋问：“树根爸妈给他办婚事，他不乐意。你们都是在一起的，应该知道是什么原因吧？” 姜小川说：“嗯，知道。他在学校谈恋爱了，有心上人了。” 黄才栋感到惊奇，忙问：“噢~是吗？” “嗨~是的，没错。就是咱村木棒槌的妹妹一一牛微艳。他俩在曲沃中学是一个年级，还是一个班的，他俩在班上可要好呢。”姜小川肯定的说。 郭山垚也说：“是的，树根和木棒槌的妹妹在县城上中学，就是同班同学，他俩特要好。上不成学回村后还在一起，我就碰到过他俩在天河边的柳树下谈情说爱呢。” 武金嫚晃然大悟道：“怪不得他爸妈叫他娶他表姐死活不愿意呢，原来他自由下对象了啊？” 他们在屋里说着闲话，一只半眼连着挑了几趟水，将挑的水“哗哗”倒在缸里。一只半眼“咕咚咕咚”喝了两碗茶水，把嘴一抹，又要手握钩担再去挑水。 这时，程二奎进院来了。就见他身穿黑色污垢垢脏兮兮的衣裳，光着脚，靸拉着两只破鞋，两个脚大拇指头露在鞋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满面的污垢灰尘，胡须八茬的象个野人。一只半眼挑着钩担和他走了个照面，停住脚步打量着，鄙视又叽讽的说：“程二奎，看你个怂样，你来干啥？人家小算盘给娃办婚事，你又上不起礼，是来这讨饭吃的吧？” 程二奎朝一只半眼眨巴一下眼睛，说：“去去去，你挑你的水，不跟你说，不跟你说。” 他屁颠屁颠的走到厨房门口，死皮赖脸的看着厨房里忙着的几个厨师，“嘿嘿嘿嘿”似笑非笑的说：“厨师大爷，厨师大爷，给弄点吃的呗？” 几个厨师忙着无人理他，秦大田在账房正与黄才栋几个说着话，隔着玻璃窗看见程二奎在厨房门口要饭吃，就走出来，对着厨房大声说：“几个大厨师傅，看程二奎那个脏劲儿，谁给他弄碗菜，拿几个馍，叫他吃了赶紧走，别影响这儿的气氛。” 二 程二奎对着秦大田，“嘿嘿嘿嘿”半笑半傻的低头哈腰，表示谢意。秦大田返身又进了账房，一只半眼挑着水桶出了院。 管家理事即然发了话，就得有人听。有个厨师拿勺在锅里舀了一碗烩菜，里面有白菜.豆腐.粉条和大肉片，又拿了几个馍，递给程二奎。他端着放到桌子上，然后就：甩开腮帮子，裂开大槽牙，不客气的就大口大口吃起来。烧茶水的周老汉，看见程二奎吃得那个香，就故意的问：“程二奎，馍馍菜好吃吧？” “好吃，好吃，好吃着呢。”程二奎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见桌上有个小酒壶，他提起来摇了摇，里面还有酒，他就嘴对嘴长流水，“咕嘟咕嘟”仰脸喝了个底朝天。 程二奎在村里，原来是个富裕户。家里有瓦房，有地，有老婆，有孩子。他从小父母就娇生惯养，是被宠爱纵容长大。他在城里读过几年书，从他父母相继去世后不久，他就成天不正干，不是嫖女人，就是赌博，要不就抽大烟。一份好端端的光景，不几年，就被他遭践个精光，最后，老婆孩子也押给了赌博的人。如今他是：笚瓢屡空，是人们鄙弃的，瞧不起的一个穷光蛋。 他将一碗烩菜四个大白馍，大口大口咽下肚，还剩下一个白馍，装进污脏污脏的衣兜里，看见另一个桌子上的小碟子里有几只烟卷，也随手装进自己的衣兜里，留一只，拿起桌上的火柴划着，猛吸一口，那脸上的神情，透着十分的满足和享受。他把火柴盒也装进衣兜里，坐在凳子上扶着桌子还不想走。 屋里的小算盘对着自己的老婆说：“程二奎这污渣鬼，吃了喝了还踹上馍馍烟卷，这家伙在院里丧气。” “哎呀，你这人真小气，不就装几支烟卷和一个馍馍么？平日里他又不吃咱的。别做声，今天是咱娃的大喜日子。”树根妈和着稀泥。 “不行，我得赶他走哩，他在这儿，喜事怎么办？腌臜人咧！”小算盘从正房出来站在门口，脸上露着很大的不高兴，话里透着鄙夷的口气说：“程二奎，你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烟卷也吸了，还不走，坐在那等啥？我这儿伺候不起你，快走吧！” “哎，哎，就走，就走。”程二奎知道小算盘不大气，自己的身份又留不下，不走害怕受嘲弄，就无奈的站起来走了。 武金嫚从帐房出来，猛听得头顶上喜鹊“喳喳喳”惊慌的叫声，几颗粗粗的老高老高的杨树上住的喜鹊，被两只黑乌鸦凭势力欺负，把喜鹊从巢里撵出来，又追赶着喜鹊从这颗树飞到那颗树，被乌鸦猛追猛赶的在树上飞来飞去。 “快看，都快看。”武金嫚仰脸不眨眼的看着，院里的人们都仰脸朝墙外的扬树上观望。一只乌鸦钻进喜鹊的巢里，将喜鹊蛋刨出窝掉落在地上，另一只乌鸦不依不饶，一直追赶着叨着喜鹊。武金嫚指着说：“看这黑乌雕，多坏多恶多凶？追赶喜鹊不说，还把喜鹊蛋抛出，侵占鹊窝。” 秦大田站在武金嫚旁边，仰头看着说：“鹊巢雕占，乌雕恶劣着呢。” 黄才栋也由账房走了出来，抬头看着说：“乌雕恶茬着呢，霸占鹊窝这么凶。” 姜小川和郭山垚走出账房，随人们一起抬头看，姜小川指着叫道：“郭山垚，你看黑乌雕凶恶地霸占鹊巢，象不象日本鬼子凶恶的霸占咱学校的情景？” 郭山垚说：“象，太象了。日本人就跟这黑乌雕一样，都是坏怂！” 小算盘两口子也站在屋门外，看着这一场发生在自己墙外的“乌鹊大战”，小算盘不由自主的嘀咕出声道：“今天给娃办事，就出现这乌占鹊窝，是不是不好的兆头啊？” “说的是，我也觉得兆头不好哩。不会出事吧？”树根妈心里也犯了嘀咕。 小算盘摇摇头转身回了屋。这时，就见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子，光着脚丫子，裤腰带上别了根四五尺长的棍子，“哧唬哧唬”上了树。武金嫚指着隔墙上树的小子，大声问：“那是谁家的娃爬上树了？” 人们只能看见上树小子的背影，看不到脸。他爬到一个树杈上，扭过头朝院子里看他的人们说：“是我，上树捅黑老雕呀。” 秦大田听声看脸，大声说：“哦~是石蛋儿啊。石蛋儿，上树看着点，小心啊！” “哎，知道了！”石蛋儿一边应着，一边象猴子似的继续往上爬。眨眼间上到了另一个大树扠上，那乌鸦恶的还想叼人哩，他迅速抽出木棍，快速的照着飞过来的乌鸦“呼~”的就是一棍子，“卟”的一下打在翅膀上，乌雕摆滚了几下翅膀，吓得飞走了。鹊巢里的乌鸦也被吓得不捅而飞。石蛋儿扔下木棍儿，“嚓嚓嚓”下了树。 天阴了，起风了！ 郑巨源带领的去接亲的人，抬着空轿子回来了，他们不声不响的愔愔进村了。 “总理事，总理事~”郑巨源在前头匆匆的迈进主家的院门，就大声喊。他对着院儿里的人，急促的问：“咱总理事呢？大田哥呢？” “我在这儿。”秦大田听到叫声，从帐房里赶紧出来。 “大田哥，没接上，是空轿子回来的。”郑巨源气喘吁吁的说。 “空轿子回来的？新娘子家怎么啦？咋的没接上？出了什么事？”秦大田心里有些发毛，眼睛盯着郑巨源，抖出一串儿疑问。 一听新娘子没接回来，小算盘的头“嗡”一下胀了好几圈儿。他猛的站起来，死顶顶的一动不动。这时，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仿佛空气都滞住了，时间也停止了…… 郑巨源声音里带着悲苍说：“我们走了大半路了，迎头遇上了女家来的两个禀报人。他们截住我们说，他们村被县城来的鬼子抢劫了，新娘子被日本兵捉住要糟践，新娘子烈性，照着石墙角一头就碰死了。” 秦大田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上，是今早上的事。一伙曲沃县城的日本兵，专门抓女人往前线送，当慰安妇。新娘子被捉拿住死活不从，被逼的走出院门到街上，一头就撞在石墙角碰死了。”郑巨源悲忿地说：“树根的妗子，就是新娘子的妈，闻听姑娘死了，一气之下跌倒在院里不省人事，被几个人抬回屋，放在炕上醒过来，气恨的大骂一声‘日本鬼子狗东西’就死去了。一气儿死了母女两口子，树根舅舅家现在乱了套了。” 院子里的人们听了，个个心情阴郁忧闷。 三 郑巨源在对秦大田说话时，树根暗然神伤的进了新房。 “咋能出了这等事？咋能出了这等事？……”树根妈惊诧地抬起胳膊举起双手，失了理智，急躁地说。她恨得是咬牙切齿，气恨恨地瞪着双眼：“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让八路军游击队，快把这些日本狗杂种们给灭了吧。” 这时，站在帐房门口沉默的秦大田，对着几个人说：“一只半眼，石头，你们把小算盘扶回屋去。” 一只半眼和石头应声将小算盘扶回了屋。武金嫚和秦兰红也把树根妈搀了回去。 由于女方家出了事，沒能给树根娶回媳妇儿，小算盘家就乱了套。空轿子在院外摞着，彩旗灯笼在院墙根乱放了一长溜。武金嫚闪了闪眼睛，对秦大田说：“大田，新媳妇儿没娶回来，小算盘家乱成这样，咱咋办呢？” “咋办？咱能咋办？收拾收拾撤摊子吧。”秦大田郁闷的说。 黄才栋站在帐房门外，怏怏不乐地说：“真是太倒霉了，新媳妇让日本人逼死，抬着空轿子回来，这种事，咱从来没遇到过，今天还是头一回呢。” 秦大田气不平地说：“要不是日本鬼子行凶作恶，哪能出这等事吗？” 黄才栋对秦大田和武金嫚说：“啥也别说了，咱收拾收拾撤摊吧。” “撤摊！”秦大田点头同意。 他们走进帐房，秦大田站在桌子跟前低头沉思，黄才栋收拾笔墨纸砚，武金嫚整理礼品。秦大田沉思了片刻，迈步走出帐房，对院子里乱霍霍整理物具的人们断然说： “大家也都知道树根没娶回媳妇的愿因了吧？那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这叫‘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这笔帐应算在日本人头上，他们给咱中国人又欠下了好几笔血债，这笔帐迟早是要还的。大家都长个记性，以后遇到日本人都躲远点。好了，不说了，拾掇拾掇都撒吧。” 说完，秦大田转身进了帐房。人们默默地收拾着院子里的物件，都归置整齐，打扫了院子，开始往外走。沉闷的空气里，有一种悲忿和压抑，不知是谁家的女人发出轻轻的啜泣声，引得几个女人也抽泣起来，男人们都握着拳头瞪着眼，喘着粗气，有种有力不知道往那儿使的感觉。人们互相安慰着搀扶着走出了院子，然而在人们的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症结，似乎有一个大石盘压在人们头顶，压在人们的心里！ 树根从家里出来，一路走，一路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自己不愿意这门亲事，可是，妗子和表姐的死，还是给了自己重重一击，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亲人啊！自己的心上人这边，还不知道是啥情况，我该跟她说什么呢？……他就这么一路的胡思乱想，脚步不停的向木棒槌家走去。 树根和木棒槌的妹妹是同学，在曲沃中学念书时，俩人就搞恋爱有一年多。可树根的父母不同意，硬逼着让他娶舅舅家的表姐，由于他很抵触近亲结婚，再加上又有心上人，自然就死活不愿意结婚。 再说木棒槌的妹妹，自从她听说树根要娶亲，她的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这不，躺在炕上都一天多了，愣是不吃不喝，谁劝她，她就跟谁急，就跟扬排凤舞的棍子一一水泼不进，枪扎不透！树根家的婚事越办的热闹，她就越生气，越发火。 木棒槌的妈自从生下这个女儿，那可当成了心头肉和宝贝圪塔，成天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就这么娇生惯养到十八九岁。当妈的头一回见宝贝女儿一天多了还躺在炕上生闷气，生怕宝贝儿憋出病来，心疼的她是坐不是，站不是，一会儿进来看看，一会儿又出去，实在憋不住了，就干脆坐在炕边，即埋怨又开导道： “艳儿啊，我的宝贝女儿，你老这样怎么能行呢？人家树根结婚，你怄那门子气啊？你说，你都躺炕上一天多了不吃不喝的，就是个铁人也熬不住咧？妈的傻闺女，你这不是要妈的命么？你就是把咱家的坑躺烂了，你还能挡住他，不让人家结婚娶媳妇啊？” 木棒槌的妹妹牛微艳，猛的甩开被子露出头，气哼哼的顶撞她妈道：“谁挡他了？谁不让他娶媳妇了？他把他表姐表妹的全娶来，碍我啥事？” “那你和谁怄啥子气？从树根娶媳妇开始，你就这样了，你还说不是怄他的气？”她妈这样说她。 “哎呀，烦死了，烦死了！”牛微艳一把拽过被子，又蒙住了头。 当妈的当然心疼女儿，可心里的火压来压去，还是没压住，她一把掀开被子说： “你俩常来常往的相好，原来我就不愿意，你不听。人家现在娶媳妇了，你却怄气，能顶啥子用？撇了他，还能憋死人？比他又强又好的小伙儿多着呢，妈托媒人给你选个更好的。别怄气了，不要憋坏了身子，起来吃点饭，锅里有几个荷包蛋，给你热着咧。家里没有你爸，你们那个让妈省心过？妈下地去了，你可起来吃啊？” 妈妈说着说着，眼睛里抑制不住流下了心酸的眼泪。走出女儿的房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然后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㧟上篮子出了院儿，闭上大门，下地去了。 树根拐出小胡同，发现木棒槌的妈刚关上大门上地去，他赶紧一闪身，躲在房屋的拐角，探头看着她走远了。他赶紧走过去推开了院门，冲着院里叫道： “微艳一一微艳一一” 无应声，他向微艳的房间走去。本来妈妈一走，微艳就起身下了炕，想去端荷包蛋，忽然听到树根在院里叫她，她的气又“噌”的一下上了脑门，气鼓鼓的没应声，又快速的躺在炕上，猛一拽被子，又蒙上了脸。 树根在窗外向屋里看，发现炕上的被子里躺着个人。不用想，肯定是自己的心上人微艳，更不用想，她现在肯定生着气呢。他忐忑的推门进了屋，亲热地叫：“艳儿一一艳儿一一” “讨厌，滚一一”树根站在炕边，准备揭开被子，刚挨住被子头，牛微艳愤怒的猛一掀露出头来，她色厉内荏的大喊了一声，把树根吓了一跳，“蹬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她猛的往起一坐，愤懑的发泄道：“你来干什么？滚啊！” “我一一我来找你。”树根有些怯怯的说。 “你娶你的表姐去，结你的婚去，还来找我干啥？滚一一我不认识你一一”牛微艳披头散发，指着树根大瞪着眼，近乎歇斯底里的说：“滚一一你给我滚出去一一” 她猛一拽被子，又躺下蒙住了脸。树根全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的心思全在牛微艳身上。他也不发脾气，软绵绵的说：“艳儿，不要这么大火气嘛？我来是有话对你说。” “我不听，我不听，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牛微艳又猛一撩被子坐起来，冲着树根大声喊着：“你即然和你表姐结婚了，你咋还来找我，纠缠我，还不放过我？你想脚踩两只船是吧？” 树根见微艳说的有些不象话，嗓门不免也有些高，他说：“你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树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微艳瞪着大眼睛怒视着树根，强词夺理地说：“你敢说你不是？你都和你表姐成亲了，还嫌我说的话难听？你都做了，还让我说不得吗？” 四 树根话里带着悲伤哽咽着说：“没有，我没有，我沒有结婚。我表姐她死了，她死了。艳儿，你知道吗？呜呜呜一一” 树根说着说着就哭了。微艳惊诧的张大了嘴，对树根的气瞬时就没了。她盯着树根急忙问：“什么，你表姐死了？她前几天还来过你家呢，你们今天成亲，好好的怎么能死了？快说，她是咋死的？” 树根硬咽着说：“今天早上，曲沃县城的日本兵去了她们村，抢粮食，抢女人，要往前线送，给打仗的鬼子兵充当慰安妇。我表姐也被抓住了，她死活不从，把她逼到村街上时，她就一头撞到石头墙角，就这么活活碰死了。我的妗子也给气……气死了一一呜呜呜一一” 树根说着又哭开了。微艳看着树根哭的伤心，就从被子里爬起来跪在炕上，一边双手捧着树根的脸擦着泪，一边说： “快别哭了，谁遇到这事都不好受。我不知道你家出这么大的事，净使小性子，我就不给你添乱了，你快回去照顾你爸妈吧，你妈不定多伤心呢？” 树根听着微艳安慰的话，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不顾一切的一把抱住微艳，哭的更伤心了。他一边哭，一边说： “艳儿，我最亲爱的艳儿，现在只有你，能安慰我这颗受伤的心。虽然我和表姐没能成亲，我也不愿意，可她是叫日本人逼死的，毕竟我们是亲戚，是亲人，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这个事。艳儿，天底下最爱你的人是我，我以后谁的也不听，我非你不娶！” 微艳听着树根的倾诉，心里也很激动，她动情的搂着树根的脖子说：“树根，咱俩处这么久，我能不清楚？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我的感情都在你身上，要不我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咱俩的感情，上可见天，下可见地，中间就是咱俩的心！” “艳儿，我爱死你了，我回去就跟我爸妈说，我要娶你！”树根说着就要往外走。 “看你这猴急样，一点也不沉稳。现在你家里是啥情况，你不知道啊？这会儿能说吗？你现在赶紧回去，帮助你爸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再到舅舅家照看照看去，没个一半年的，这事是过不去的。往后再说咱俩的事吧。”微艳提醒着树根。 “嘿~看我这猪脑子，咋把这茬给忘了？还是我的艳儿关心我，心疼我，替我想的周全。我家现在乱着套呢，那我回去了一一”树根一拍自己的脑袋，说着就往外走。 微艳眼急手快，一把抓住树根，使劲往怀里一带，树根不由自主的被拉到微艳的怀里。 两个年轻的心贴在一起，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彼此嘴里呼出的热量。抚摸着微艳胸部两个柔软的乳房，树根的心融化了，飞向了无限遐想的蓝天…… 微艳一下就吻在树根的唇上，两人的嘴唇象磁铁一样，紧紧的粘合在一起。两人的舌头都在对方的口中探索着，贪婪的吸吮着，一会儿搅伴在一起，一会儿我吸吮着你的舌头，一会儿你吸吮着我的舌头，两个人沉浸在热血沸腾的爱恋中。他们的身体，在爱河的冲击下颤抖着，那激发起的荷尔蒙，使他们彼此的情感都融入到对方身体内的每个器官，使每个器官的化学潜能，在转化成物理动能时发挥到极致。他们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忘我，两个人忘了时间，忘了周围所有一切的一切…… 周老汉夜里看守着村门，以往都是天黑就关门落锁，由于现在村里都忙着赶地里的活，所以，这些天比以往关的要晚的多。 从远处开过来一支大部队，先头部队来到天河村的村门口停住了。对着正在“吱吱咯噜”关闭的村门，走过来一个军人，他对周老汉亲切的叫道：“老乡，老乡，天黑了，关村门呢？” 周老汉此时将一扇门刚推拉的闭上，正要关另一扇门，猛听到村门外有人和蔼的同他说话。他抬头举目向外看去，“咦一一好家伙！” 他不由得一惊愣，停住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夜幕中，月色星光下，周老汉发现村门外的路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身穿灰色军装，背着背包，肩上抗着枪的人！问他话的，是个手牵着马，身穿灰色军装，腰间佩带手枪的军人，看上去象是个军官。一看这阵势，可把周老汉吓坏了，腿肚子有些转筋，两腿打着哆嗦，他胆怯的颤微微的小声探问： “军……军爷，你……你们是……从哪开……开来的？” 另一个手牵着马，穿着一身老百姓的黑衣服，头戴灰色帽，腰间也佩戴着手枪，他用温和的语气说： “老人家，你不要惊慌害怕，我们是八路军游击队，是东行北上太岳太行，抗日打鬼子的。我们途经你们村庄，老人家，能不能让我们部队进村一宿哇？” 周老汉即胆怯又慭慭的问：“军爷，你……你们进村过夜？” “哎，老人家，我们进村只住一夜，可以吗？” “这……这……”周老汉不知所措的沉默了，他手里拿着一把七八寸长的大圆锁，惴惴不安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穿灰色军装牵着马的军官，看出周老汉有顾虑，就把马缰绳交给警卫员，走上前来开导说： “老乡，请你放心，我们进村只是安休一宿，决不惊动老百姓。我们八路军是守纪律的部队，决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们八路军有铁的纪律，我向你老人家作保证：进村决不糟害老百姓。请你老人家放心。” 周老汉看得出来，和他说话的是队伍里的两位当官的。说起话来挺面善，好和气很仁义。所以，他就慢慢的放下了戒心，心情也不紧张了，腿也不抖了，也不害怕了，说话也利索了。他想了想说：“听说话，你们仁义，不象是坏兵。你们这么些军爷进村住夜，俺不全当家，你们稍等一会儿，待俺去找村里主事的，跟他说说。” 穿灰色军装的当官的点头示意说：“好吧，老人家，你去吧，我们部队在村外等着。” “你们稍等，俺就去就来。”周老汉把手里的大圆锁朝村门扇上一钩挂，“蹭蹭蹭”转身迈着快步去找秦大田。 第七章一 周老汉刚过村十字路口，正好碰见秦大田手提玻璃罩的马灯，从对面一个小胡同走过来。秦大田发现他脚步有些急，就问：“周叔，你跑的那么快，干啥去呀？” “说曹操，就碰上曹操了。大田，村保长被段老财的二小子三小子打伤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你现在不是主管村里的事么？俺就找你。”周老汉有些急火火的说。 秦大田站住说：“看你慌里慌气的，找我有啥要紧事？” “事可要紧咧。”周老汉停住脚步，神秘的探问：“哎，大田，你知道八路军吗？” 秦大田脱口而出：“不知道！听说过，没见过。你好好问起八路军咋咧？” “嗬！”周老汉把腰杆一拔，挺起胸膛，精神一振，神气地说：“他们来了！好多好多的八路军军爷，现在都在咱村村门口呢。有两个腰挎小盒子炮的，看起来是八路军当官儿的。这两位军爷对俺说，他们是东行北上太岳太行，抗日打鬼子的。路过咱这里，进村来想住一夜。俺当不了家，就想到你了。大田，俺看那么多八路军爷，看起来人家挺规矩的，说起话来挺和气。八路当官的军爷对俺一个老乡一个老乡的称呼着，一个老人家一个老人家的叫的挺仁义，人家进村只住一宿。咋办？对人家咋说？大田，你说让不让八路军进村呀？” 周老汉嘡嘡嘡说了一气，最后连珠炮般的发问，秦大田思忖了思忖，说： “周叔，我听人说过，这八路军是好门派，是咱老百姓的队伍，守规矩。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比阎锡山的队伍可强多了。即然八路军是东行北上太岳太行抗日打鬼子的，打鬼子是好事，咱老百姓就得拥护。就叫八路军的队伍进咱村住夜吧。” 周老汉点点头说：“对，你这样一说，俺心里就有了谱，踏实了。” “八路军？听说过，没见过。百闻不如一见，走，看看去。”秦大田果断地说。他手提着马灯在前，周老汉跟随在后。 村门外和村门口，站立了好多背着背包，肩抗枪的八路军。有两个身背冲锋枪的娃兵，牵着马站在村门里。两个腰佩手枪的军人，看着周老汉和一个提马灯的人向他们走来，就热情的迎上去，握着秦大田的手说：“你好，你就是这村的保长吧？” “不不不，我不是村保长。保长被人打了，伤情重，起不来，我只是带为主管。”秦大田赶紧解释，他举着马灯说：“请问，你们都是八路军？” 他用马灯看的清，跟他握手的军人，穿的灰色军装的胳膊上，有《八路军》三个字！ 这位军人和蔼又谦虚的解释道：“对，老乡，我们都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晋南游击队，是抗日打鬼子的，是咱老百姓的队伍，是解放劳苦大众的军队。” “好好，听说过，听说过。今天可见到真的了。呵呵呵~”秦大田好奇的瞅着村门口站立的军人们。 两个背着冲锋枪，牵着马的年青娃兵，其中一个指着对秦大田介绍说：“老乡，和你握手的，这是我们八路军的团长，那个是我们游击队的领导。” 秦大田郑重的点点头：“好好，八路军的团长，游击队的领导。” 八路军团长握住秦大田的手，很亲热很客气的说：“老乡，我们是奉命东行北上太岳太行，抗日打鬼子参战去的。路经你们这里天黑了，你看，我们人困马乏的，能否借贵宝地让我们休整休整？只住一宿。” 秦大田很是兴奋的说：“听人说，八路军是穷人的队伍，今儿一见果真仁义得很，再说，你们是东行北上打鬼子的，你们是正门派的兵，是好兵。不就进村住一宿嘛，那有啥不行的？行行，可行！” 八路军团长很高兴的说：“老乡，那可就太好了。请问，你贵姓啊？” “不敢不敢，免贵姓秦，叫大田。”秦大田诚惶诚恐的说。 “秦大田老乡，那就打搅你们村群众了。”团长松开了手说。 秦大田对周老汉说：“周叔，八路军对咱多热气，多仁义，咱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队伍。把村大门全打开，叫八路军爷都快进村吧。” “哎，中！”周老汉将闭上的那扇村门又推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痛快地说：“八路军爷，你们请~” 八路军团长愉快地笑着对周老汉说：“老人家，咱们八路军可不兴叫‘军爷’，咱们军民是一家人，是鱼水情深。咱们互相应该叫一一同志！” 周老汉点点头说：“哎，哎，对你们不叫军爷，叫同……同……同志。” 秦大田感慨地说：“看人家八路军对咱百姓说话多和气，多亲热。周叔，咱们穷苦百姓，终于也有自己的队伍了，有靠山啦！” 二 两个背冲锋枪的娃兵，各牵一匹马，站在村门里的一边，团长和游击队的领导，没有即刻让部队进村。他俩出了村门，面对部队广大的指战员，团长发表了一番意义非凡的讲话，他说： “同志们：我们部队的任务是，东行北上太岳太行，参战去打小鬼子。部队行军到此，天黑也好一会儿了，大家肯定是人困马乏。经过团领导和游击队领导的研究，决定在这个村停下来，休整一晚。现在是农忙的季节，老百姓干一天活很劳累，这，大家应该知道。所以，部队进入村庄后特别强调，不得进入老百姓的家院，不能打扰村民的休息，各部进了村庄，不得大声喧哗，更不得有大的动静。尤其是在这黑夜，不能引起村民的不安。特别特别要注意军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牢记，铭刻在心。游击队员也不例外，同样也要遵守。 我提醒大家：这里，过去从没有出现过我们八路军，这里的群众，对我们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还不了解，我们途经这里，可以说，这里的群众是头一次接触我们。所以，这就要求我们每一个同志，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在群众中，要多树立八路军的形象和优良作风。不要给群众添乱添麻烦，要以实际行动影响群众，团结群众。要让群众对我们八路军和旧军阀有一个全新的认识。现在请游击队的领导讲几句，大家要牢记。” 游击队的领导说：“同志们：刚才团长把什么都讲了，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也挺累的。我就给游击队的同志们说几句，我们是一支勇敢敲匪抵抗鬼子的游击队。我们来自人民，来自群众，一定要内树素质，外树形象，一举一动都要爱护群众，保护群众，维护群众的切身利益。…… 秦大田手提马灯和周老汉站在村门里的一旁，静听着八路军团长和游击队的领导铿锵铮铮的讲话，很是感慨。他对周老汉悄声说：“周叔，看人家共产党八路军，这正门派的军队就不一样，不糟害百姓不扰民，这队伍好。你听人家团长对下头的兵讲的话，就和二战区国民党阎锡山的兵要求的不一样咧。” 周老汉也很有感触的说：“是哩，人家门派正，当官的对手下人说的话，咱老百姓听起来顺耳中听。国民党的兵就跟日本鬼子一样，到那都是抢，所以，老百姓才叫他们‘刮民党’。八路军进咱村一住夜，咱们就能看出来是好是孬了。” 秦大田相信的说：“凭团长的讲话，我就断定孬不了。你没听团长对手下人的要求么？我就觉得不赖，全都是对咱村民的好。周叔，你说实话，过去你见到过那个军队的当官的，对手下的兵这样讲过？” 周老汉直摇头，肯定的说：“没有没有，过去碰到过的军队，从没听他们当官的这样讲过。今天是开了眼了，头一次听八路军的团长这样讲。过去碰到的都是孬队伍，说的都是祸害百姓的恶话。” 嚓一一嚓一一嚓一一八路军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悄悄的进村了。 游击队的领导，看着自己的队伍有秩序的也进了村。他来到秦大田和周老汉跟前，想了想问：“老乡，你们这村儿是不是叫‘天河村’？” 秦大田和周老汉异口同声的说：“是，是叫天河村！” 游击队的领导一听来了精神，他提高嗓门问：“这是不是宋士燚、史大淼的家乡，是这个村庄的？” 秦大田一听也激动起来，肯定的说：“是是，领导，宋士燚、史大淼就是我们这村的人，不过他俩不在家，都外出可有好几年啦！怎么，这位长官……哦，不，不是……是同志，是同志，你认识他俩？” 游击队的领导点点头说：“何止认识？他两个就在我们部队里头，是游击队员。他们在后边呢，马上就进村了。” “是吗？”秦大田将信将疑的瞪大了眼睛，周老汉的嘴巴张的半天合不拢。 “是的，没错，马上就到。”游击队领导正说着，就听到进村的队伍里有人叫：“大田哥一一周大叔一一” 三 真是那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随着话音，就见一个三十四五岁，身穿深蓝色衣裳，脚蹬黑裤，背着背包，头戴八路军军帽的壮年汉子，抗着枪兴冲冲的走出队列，惊喜的站在了秦大田和周老汉的面前。 秦大田将马灯往高里一提，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他惊讶的说：“咦？这不是宋士燚吗？领导说的真对哩。” “是啊，大田哥，周叔，咱们可有几年没见了，不敢认了。”宋士燚站在他们跟前抗着枪，中上等的个头挺精神，他兴奋的说。 秦大田上下打量着宋士燚说：“是是，你穿这一身再抗杆枪，威武精神着咧，你不搭话，真认不出来是你。” 周老汉也说：“就是就是，士燚，你的变化真大。” 宋士燚兴奋的说：“大田哥，周叔，我出去几年，你俩还是老样子，没咋变？” 秦大田开朗地说：“咱都这种庄稼人，几年里变不了啥大模样。不象你，前几年在家种地，穿庄稼人衣裳，出去在外几年，一进村来，改换了行头，肩头扛着杆大枪，威威风风的回来了，这变化多大呀？” “大田哥，周大叔。”又一个和宋士燚着装一样，有二十七八岁，也抗着枪，背着背包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兴奋地走出队列。 “哎呀，这……这不是史大淼吗？”秦大田通过声音和长相，认出了站在跟前的年轻人。 “是啊，大田哥，怎么，不敢认了？”史大淼站在秦大田和周老汉面前，满脸笑开了花。 秦大田也笑容满面，开心地拍着史大淼的肩膀说：“不简单，不简单，都出息嘞，都快认不出来啦。” 周老汉面对史大淼，和颜悦色的说：“大淼，你和士燚要是不走出队伍，跟大田和俺答腔，俺们一时真认不出来咧。” “大田哥，周大叔，一进村就遇上了你俩，真是太好了。”史大淼抗着枪关心的问：“周大叔，你现在还看村门哩？” 周老汉点点头说：“是啊，人老了，地里活干不了多少，也就能看个村门啦。” 秦大田亲热的问：“士燚、大淼，你俩当的是八路军，还是游击队？” 宋士燚很是自豪地说：“大田哥，俺俩当的是游击队。俺们游击队接到上级的指示，和八路军汇合，一起北上抗日的。俺们现在也是八路军正规军了。” “好好好一一”秦大田连连称好，他提着马灯举的老高，照着进村的部队探问：“士燚，开进村子来的这些队伍，有的穿着一样的灰军装，有的穿的和你们一样，头上戴的都是一样的帽子，你们是不是都是一回事啊？” “嗯，大田哥，是一回事。”宋士燚解释说：“穿军装的，是八路军正规部队；后头，穿着上兰下黑服装，头戴灰色统一军帽的，都是我们游击队的。” “好好，好啊！你们都是打鬼子的好手。”秦大田由衷的赞叹。 “大田哥，周大叔，有时间咱再在一块聊，再见了！”宋士燚摆摆手。 “再见，大田哥，周大叔！”史大淼也挥挥手。 他俩个转身就要走，被游击队的领导大声叫住： “宋士燚一一史大淼一一” “到一一”他俩同时应答站住。 游击队领导关爱地说：“咱们部队北上抗日路过你们的家乡，还借宿在你们村儿，这多么难得呀！你俩好容易到家门口了，怎能不回家看看呢？现在特批你俩可以回家，准你俩各在家待一夜的假，明早归队！” “是一一”两个人溢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应着，齐齐的向领导敬礼。 宋士燚对着秦大田和周老汉兴高彩烈地说：“大田哥，周大叔，你俩在，我跟大淼回家喽一一” 秦大田忙说：“好，快回吧，你媳妇儿金嫚从地里才回去不大一会儿。” 宋士燚和史大淼两个人，兴冲冲的抗着枪，迈着大步，喜气洋洋的向战友们打着招呼。 一个个的战友，对他两个到家门口，能回家看看，很是羡慕！ 秦大田小声说：“周叔，你看人家这军队的长官，对下头人多好，多尽人情。不待士燚大淼向长官提出来，人家长官就主动叫他俩回家，看望家人哩。” 周老汉说：“就是，八路军队伍的长官人正气，通情达理，对手下人和气关心。” “就冲八路军队伍的长官对手下人这么好，这样的队伍一定能打胜仗。”秦大田说着内心话。 周老汉点点头肯定的说：“是哩，你说这话我信。” 宋士燚顺着村街道继续朝前走，而史大淼走了一段，拐了个弯，走进小胡同。由肩抗枪，换手握枪，大步迈在了自己家的门口。 四 宋士燚来到自己家门口，院门闭着，透出一道缝缝。他进村时，听秦大田说过，他妻子才从地里回来没多大会儿。他想给妻子来一个突然的惊喜，就悄悄的推开门，进了院又悄悄的闭上。 屋内有灯光，屋子的两扇门开着，一个女人坐在小板凳上，在灯光下低着头，正往竹苤箩内“哧唔哧唔”剥着玉茭颗粒。 宋士燚站在屋门外，一眼就认出是自己能干的妻子。看着熟悉的身影，心里一时百感交集，眼圈不由得红了。 他没有作声，不声不响，背着背包，手握长枪，轻轻的抬腿迈进了屋门，站在妻子的身旁。 武金嫚正专心的剥着棒子，猛然发现有个人站在自己旁边，吓得她“啊一一”的惊叫一声，“呼”的一下猛的站了起来。猛一扭头，定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男人！ 她愣住了，一时回不过味来。对这个一走就是几年，杳如黄鹤的男人，这时突然出现在眼前，象尊铁塔似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没有剥完的玉茭棒子不由得掉在地上。她吃惊的如梦幻般的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上白下黑，头戴灰兰帽，手里搦着长枪，背着个背包如从天降的自己的男人。不由得酸甜苦辣的滋味，一齐涌上了心头，她激动的又想哭又想笑，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个死鬼，你还知道有个家啊？” 说着就“嗷~”的一声，扑在丈夫怀里，大哭起来…… 这是几年的思念，这是几年的等待，这是几年的苦渡苦熬，这是几年的憋屈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了。 宋士燚也是泪流满面，紧紧的抱着痛哭的妻子。武金嫚一边哭，一边双拳捶着男人的胸膛说：“你去哪儿了？叫俺苦巴苦熬的等你，你把俺扔下不管了，叫俺在家守活寡，你个没良心的……” 说着又忘情的哭起来。宋士燚一边抚摸着妻子，一边安慰着说：“嫚，我这不回来了吗？这几年，你过的很苦，我在外面知道，我不在家，这个家全凭你苦巴苦熬的支撑着，我得谢谢你咧。” 武金嫚抬起头，依偎着丈夫，捶着胸膛撒娇的说：“你真坏，你真坏，你把俺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俺吓死。” 宋士燚看着俊俏的妻子，愧疚的擦去妻子脸上的泪水，心疼的说：“嫚，看你说的，我那敢啊？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武金嫚钻在自己男人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丈夫的腰，仿佛生怕丈夫再飞走似的，她流着泪说：“士燚，俺这不是做梦吧？” “不是梦，嫚，我真的回来了。”宋士燚吻着妻子香甜的嘴唇，动情的说。 长久的分别煎熬，使夫妻俩拥抱了好久好久才分开。宋士燚将手中的枪靠在屋墙上，边卸着背包边说：“天都啥时候了，累了一天了，不睡还干活啊？” 武金嫚擦去脸上的泪，平复平复心情说：“眼下地里忙，家里活也多，俺又一个女人家操劳，只得黑了多耗点灯油，在灯下多忙霍一会儿呗。” 宋士燚心疼的说：“我不在家，苦累操劳都是你一个人，我的嫚可受苦了。” 说着顺手拉住妻子的双手，坐在了炕沿上。武金嫚宽慰着说：“士燚，苦累算个啥？再苦再累俺也能承受的起。俺只盼着你在外头，只要能安生不出事，就是俺的福份。” 宋士燚听着妻子的话，感动的紧紧抱着妻子的腰，头靠在妻子丰满的胸前，幸福的喃喃的说：“嫚，我亲爱的嫚，有你才是我最大的福份。” 宋士燚拉着妻子的双手，心疼的说：“嫚，看你的手，都磨的出老茧啦。” 武金嫚松开丈夫的手，说：“看你说的，家里地里活干着哩，能不磨下老茧吗？” 她麻利的收拾起剥玉茭的竹苤箩，放在一边屋墙角根，看一眼靠墙竖着的枪，有些埋怨的说：“你离家好几年，咋也不给俺寄封信来？你咋弄了杆枪，背着个铺盖卷回来了？你当土匪了？” 她有些愕然，愣愣的看着丈夫。宋士燚说：“看你说的，我能当土匪？” “那你咋弄杆枪回来了？”武金嫚不解的问。 宋士燚解释道：“嫚，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参加了晋南游击队，抗日打鬼子。还有寄信的问题，一来在游击队里寄信，怕你难收到；二来呢，寄信怕暴露我的身份。现在世道乱的很，咱曲沃县城的地方黑势力，和日本人相互勾结，抓捕、迫害、镇压抗日分子，怕你受牵连，对你不利。所以，我这几年就没有给你寄信，也是为了你好。” 武金嫚理解的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你一走好几年，杳无音信，世道乱，俺真对你在外担忧，怕你在外面有个好歹。俺日想夜盼，可算把你盼回来啦。” “我参加了游击队，咱村的史大淼也参加了，我俩现在在一块呢。”宋士燚很自然的说。 “是嘛？史大淼和你在一块儿？”武金嫚惊喜的说。 “嗯，是的。”宋士燚答道。 “俺看你提着杆枪回来了，原来你参加了游击队抗日，咱村史大淼也是参加了游击队，真好。”武金嫚惊喜的说。 “嫚，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游击队抗日？”宋士燚不解的问妻子。 第八章 一 “俺也是才听说的，游击队、八路军都是打日本人的，都是为咱穷人打天下的。士燚，你和大淼可是咱村最有出息的两个，有你在游击队，俺的脸上也有光呀，村上的老婆家们，还不羡慕死俺咧？”武金嫚喜上眉梢的说。她感到自己的男人参加八路军游击队，自己很体面，很自豪。 宋士燚顺手一把拽住武金嫚的双手，动情的说：“嫚~好几年没见我媳妇儿了，再让我好好看看。” 他深情的凝望着妻子，武金嫚被他看的有些害羞，她红着脸娇羞的说：“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你就是再看，俺还不是个农家女人？” 宋士燚情浓意深的说：“我的媳妇儿，在农家女人里，也是最好的。” 他说着，将武金嫚揽入怀里，武金嫚又甜蜜的沉醉在丈夫的怀抱。 埋藏在心底的爱，是一种最浪漫最深沉的爱情。宋士燚亲吻着爱妻，恋恋不舍的拥吻着……武金嫚轻轻的推开丈夫，温柔的说：“看你，回来就象苍浪子一样，，动不动就沾住了。咋啦，现在肚子不饿了？” “嫚，有你身边，我就不觉得。你才是世上最好吃的，我就想吃你。”宋士燚调戏着妻子。 武金嫚娇嗔的斜睨了一眼，说：“你又没正形了。快去烧火，俺做饭。” 她说着卷起袖子，洗手一一拿盆一一挖面，舀上水，麻利的搅和起面来。她说：“这是俺才磨的白面，给你擀面条吃吧。” “好哇，我都几年没有吃过你擀的面条了，我来烧火。”宋士燚说着，也忙霍开了。 村里面有动静，时不时听到此起彼伏“汪嗷汪嗷”的狗叫声。武金嫚和着面不解的问：“你们的人不少吧？都进村了，咋不到家户借宿呢？也不来咱家？” 宋士燚郑重的说：“这是纪律，我们八路军游击队的纪律可严哩。八路军的首长，我们游击队的领导都下了指示，不许官兵进家户打扰老百姓，都在村街上歇息呢。” 武金嫚惊奇的说：“是吗？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队伍？” 宋士燚进一步说：“我们八路军游击队，就是天下最好的队伍。我们不但不打搅老百姓，还经常给村民干活做好事呢，你信不？” “俺只是听你说，又没亲眼见过这样的好队伍？”武金嫚似信非信的说。 “你要不信，现在就到村里看看去，你只要亲眼见了，由不得你不信。告诉你吧，明早他们还要帮着咱村的各家各户整街、扫街、干活做事呢。”宋士燚笃定的说。 武金嫚奇怪的问：“那你们游击队、八路军的队伍咋这么好呢？” 宋士燚自豪的说：“都是共产党领导教育的好呗！” “那俺擀了面条，就到门口朝村里看看，看你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武金嫚说着，麻利的干着活。 她活好面，“嘣哒嘣哒”擀好切成面条，看锅里的水还沒开，就在盆里洗了手，一甩说：“看着锅开着哦，俺看看你们队伍去。” 武金嫚走出屋，慢慢的打开院门，悄悄的朝外瞅，不由得暗暗“咦”了一声。就见： 村里有好多兵，有站着的，有在屋檐下坐着的，有靠在房屋的墙上吃干粮的，有喝水的，也有打开背包铺盖准备睡觉的……总之，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大声喧哗的。 她瞅着，从最初的怀疑，到好奇惊异，再到佩服服气……从她心里，对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和游击队，有了重新的认识和认知，更有了一种崇敬和仰望！ 她瞅了片刻，闭上院门上了闩，进到屋里对自己的男人说： “士燚，村里好多队伍嘞，你们八路军、游击队纪律就是好，那么多人，俺愣是听不到大声说话的。这是俺亲眼见了，你说的没错，是真的，俺是服气咧。这要是换一换别的队伍，那可不成，别说这黑夜了，大白天的，早就祸害的你鸡犬不宁了。” 宋士燚圪蹴在锅台前，往灶里塞着柴禾，胸有成竹的问：“哎~亲爱的，我当这游击队，没有当错吧？” “在家时，你叫俺老婆，在外几年，回来叫俺‘亲爱的’？咳呀呀呀，真酸人咧，俺牙都掉了。”武金嫚心里高兴，表面却对丈夫说着调坎的话。她把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对宋士燚说：“谁说你当游击队当错了？俺可没有说。俺在当初，就觉得你是个能挑得起，放得下的一条汉子，是个有头脑的人，冲这，才嫁给你的，算是俺没看走眼。俺当闺女时，有不少家户托媒人上俺家提亲，那来的人呀，都快把俺家门槛磨平咧，俺都没答应，就选中了你，俺嫁给你，还不是看中你的人品好，有骨气，正派。你当了游击队，抗日打鬼子，俺知足，心里顺畅亮。士燚，俺跟你说这些，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俺跟你，啥也不图，就图你能干正事，干大事。俺啥也不要，就要你不往俺脸上抹黑，给俺争光彩，树立体面。俺这辈子都要对你好，你也得对俺好，你在外面可不能有别的女人，辜负了俺。俺一直等着你回来。” 武金嫚说着说着，眼中流出两行热泪。宋士燚赶紧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双手捧着武金嫚的脸，用大拇指往两边擦着泪，说：“看你说的，说着说着就伤心了。嫚，我宋士燚是那种没良心，没有肝肺的人吗？” 武金嫚破涕为笑，说：“俺看你也不是没良心的陈世美，更不是没有肝肺的人。” 宋士燚有些惆怅的说：“唉，这可恶的日本人，我们游击队和日本军打仗，不知道啥时候能把日本鬼子撵走哩？” 武金嫚豁达的憧憬地说：“你们八路军、游击队，打的是祸害咱百姓的日本鬼子，俺赞成，俺不拦你！不管你打多长时间，打多久的仗，等你们撵走了日本鬼子，海晏河清就回家来，和俺一起种地过日子。俺等你，盼着你囫囵个的回来哩。” 宋士燚开朗的哈哈一笑，把媳妇儿紧紧的抱了抱，爽快的说：“好，等打完了仗，消灭了日本鬼子，我就回家来，我种地，你纺织，我当牛郎，你当织女，咱二人一道，过快快乐乐幸福美满的好日子。你再给咱生几个娃，这日子美的太哩。” 他向往着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还生娃哩，那是说话这么容易咧？”武金嫚看着自己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有啥不容易的，不就是生娃娃么？咱俩又没啥毛病？”宋士燚看着媳妇儿的眼睛说。 “你想要娃哩？” “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当然想有个娃，当爹啦。” “俺也想有个娃哩。咱俩成亲不长时间，你就离开了俺出外闯荡，一走就是好几年。你要是在家，也许娃都好几岁啦。”武金嫚有些唏嘘的说。 “锅开了。”烧火的宋士燚看着冒出大汽的锅说。 “哦，下面。”武金嫚回过神，掀开冒汽的锅盖，将案板上的面条，下在热汽腾腾的锅里。用筷子轻轻搅了搅，又捂上锅盖，拿上大海碗，准备捞面条…… 吃饱了饭的宋士燚，满足的看着武金嫚，调坎的说：“还是媳妇儿在跟前好啊。吃不愁，喝不愁，天天还能把媳妇儿搂。嫚，我还想……” 武金嫚瞥一眼搞怪的丈夫，怪嗔的说：“你还想？你还想生孩子啊？” 武金嫚说过之后自知失言，脸“腾”一下涨的飞红。宋士燚看着满脸通红娇羞的媳妇儿，体内一股热流又涌了上来。 春霄一刻值千金！ 两个人又极尽缠绵，经过一番翻云覆雨，几番折腾释放，他俩在疲惫与满足中，沉沉的睡去…… 二 天亮了！ 麻雀出窝，飞来飞去的落在房上墙头上和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村中路口的老古愧树上，落着几只喜鹊在“嘎嘎嘎”的叫，仿佛在向村里的人们报喜。 “咔哒一一吱噜一一”有户人家开了院门，原来是孟寡妇。她不须顾的往外一瞅，猛的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咦”了一声。 就见在她院门外的檐下，紧挨着身子，躺着好几个当兵的在睡觉。她不由得愣住了，再抬头一看，更惊的是心里直叫唤：“哎呦喂，我的妈耶，我的姥姥，我的太姥姥……” 可不得了了，那房檐下，院门檐下，房墙根……“霍”到处躺的都是兵。 她愣在院门里，手抓着门扇，心神不由得有些紧张。“吱一一”就在她要关闭院门时，一个当兵的坐了起来，叫道：“大嫂，你起得早啊？” 那个当兵的说着就往起站，其他当兵的有的往起坐，有的往起站。 孟寡妇局促中提着戒备，硬着头皮强打着精神，注视着在地上铺着被褥躺着睡觉的军人们，她胆怯的大着胆子问：“军爷，你们是谁的队伍？从哪儿开来的？咋睡在大街上？” 同她说话的那个军人和气的说：“大嫂，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北上抗日打鬼子的。路经当地，由于我们部队进村太晚，乡亲们都入睡歇息了，部队的纪律不允许我们打扰老百姓，所以，我们就在各家的房檐下睡了一宿。” 孟寡人点点头，有些感动的说：“噢~是这样啊，哪见过你们这么好的队伍哇？你们这么些军爷都睡大街上，俺可是头一回见哩。” 各处睡觉的军人们陆陆续续都醒了，有的捆绑着铺盖打上背包，有的收拾着行军携带的物品。孟寡妇看着满村子到处都是当兵的，自己又是个妇道人家，不好意思说什么，就转身回了院子。 她进屋一手拿了铁洗脸盆，一手拿着舀水瓢出了屋。到伙房对着水缸一看，水缸里的水都不够洗脸用。她呆愣在水缸跟前心想：去挑水吧，自己是个女人家，满村都是当兵的，怪不好意思的。不去挑吧，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更不要说做饭了。“怎么办呀？”她自言自语，犹豫不定，做了难！沉默片刻，看看水缸又想：睡在村街上的兵都仁义，要是不仁义，也不会睡在大街上，早就闹的老百姓不得安宁了。 她思来想去，皱皱眼眉，放下手里的水瓢和铁脸盆，很很心拿起钩担，“叮哩噹啷”钩起两只水桶，去井上挑水。刚一迈出院门，几个当兵的就走上前来，还是跟她说过话的那个当兵的说：“大嫂，我们给你挑水去吧。” 说着，从她肩上接过钩担。孟寡妇不好意思的说：“不，军爷，那能让你们挑水去啊？你们歇着，俺去挑。” “大嫂，没事的，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给老百姓干活是应该的。你放心，我们一会儿就给你把水挑回来了。”还是那个当兵的说。 “你们不知道水井在哪儿，俺领你们去吧？”她提醒道。 “大嫂，不用你去，我们夜里在井上打过水，知道在哪儿。”当兵的说着，就挑着水桶，到井上打水去了。在他身后跟了两个战士。 孟寡妇惊奇的看着他们拐了弯，转身进了院。几个当兵的跟在她身后也进了院，她回过头对他们说：“军爷，你们进屋歇歇吧？” “大嫂，我们不进屋了，我们给你打扫下院子。”一个军人说着，向院里走去。 “不用，不用，军爷，你们歇着吧。”孟寡妇不好意思的说。 几个军人东瞅瞅西看看，发现院墙角的一堆柴禾旁，竖了几把扫帚，就拿起来“哗啦一一哗啦一一”扫开了。 军人们将院子里堆放的柴禾和乱树枝，堆成垜摆好。在院墙根有几个树根圪塔，伙房门口有个劈柴的斧子，一个军人提溜过来，挪动了挪动树根圪塔，举起斧子“咔嚓一一咔嚓一一”劈起来。 军人们这一通忙霍，扫院子的扫院子，整理院的整理院，挑水的军人，担着两桶水“咯吱咯吱”回来了。 “军爷，你跑的好快噢，这才多一会儿，就给挑回来了。”孟寡妇注视着挑回水的军人，感激的说。 “大嫂，水缸在哪儿？”军人问。 “来，水缸在伙房。”孟寡妇领着赶紧向灶房走去。 军人挑着水进了伙房，放下水桶，孟寡妇上前抓住水桶，还没来得及弯腰，军人说：“大嫂，我来。” 说着，他一手搦住担钩，一手提起满桶的水“哗一一”倒进缸内，又将另一捅水也倒进水缸，钩起水桶又去挑了。 “哗啦哗啦”的扫院声和“咔嚓咔嚓”的劈柴声，还有军队的说话声，把屋里睡觉的两个娃给聒醒了，男娃叫道：“娘一一我尿~” “娘，我也尿~”女娃也叫。 一时手忙脚乱不知该干啥的孟寡妇，刚走出伙房，忽然听到娃叫，赶忙进了住的屋。几个军人打扫清理了院子，又去扫村街道去了。 不少家户一大早就起来了。 听到外头有动静，有的人悄悄的从门缝朝外眊，有些胆大的开了院门，出来和外面的军人答拉起话来。 八路军、游击队进村夜宿大街小巷，在天亮的不大一会儿功夫，几乎全村庄都家喻户晓了。 八路军、游击队在村子里行动起来了。挑水劈柴的，扫院扫街的，平整街道的，还有的给老百姓挑粪除牲口圈的，修墙帮缮的，绑扎牲畜栏的……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战士。 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出家门，来到街上，希奇的看着八路军。 八路军、游击队和老百姓相处的是其乐融融，十分融洽，战士们帮着老百姓干活，很受广大村民的欢迎。 三 漫天的彩霞，簇拥着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艳丽的红红的晨光，照得八路军战士们衣袖上的《八路军》三个字，是那样的清晰明朗闪闪发光，是那样的光明耀眼。 村民们每毎注视着八路军的战士，首先看到的就是衣袖上的《八路军》。夜宿村里的八路军，一大早就给老百姓干活，很是感动着村子里的人们。 当地的老百姓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的队伍，还是头一次见到夜宿大街，不打搅不糟害老百姓的仁义之师。 八路军的战士们，一个个争着给老百姓干活做好事，广大群众对于这么好的队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纷纷的用自己的诚意，感谢着八路军。他们有的烧了开水，叫战士们喝；有的端来水，叫战士们洗脸；也有的拿出柿子和瓜果让战士们吃……队伍上的战士们洗脸喝水可以，可是，对于老乡们拿来的食物，一率一一谢绝。 这下可好，老乡们让哇，战士们推啊，让哇推啊，让来推去，战士们的衣兜里还是让乡亲们塞的满满的。看起来，军民相处的真是融洽的很咧。 明朗的阳光灼灼辉映，照耀在武金嫚的院内。 回家探望，住了一夜的宋士燚扎着裹腿，背上背包，手握钢枪，要归队了。妻子眷恋地望着丈夫，眼中闪着留恋的目光。夫妻俩站在屋门外，深情的互相望着，宋士燚温和的说：“嫚，我亲爱的嫚，我要走了。” “嗯，走吧，多保重……”武金嫚点点头，说着鼻子一酸，眼中不由得流出了难舍的眼泪。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嘱咐着说：“士燚，你当了八路军去打小鬼子，俺不拦你，俺在家能行咧。你走吧，在外不要总是挂念俺，到前方要多打胜仗，多消灭日本鬼子，俺脸上也有光彩，俺盼你平平安安回来咧。” “好，我记住了，我走了！”宋士燚抱了抱妻子，转身把枪往肩上一背，朝院外坚定的走去。 他强压着心里的那团火，那一股爱的火，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他怕看到后被融化了，他怕看到后失去了走的勇气，所以，他坚定的往外走，不回头，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就是：有国才有家，跟着共产党八路军打鬼子，不打走小鬼子，别说保不住自己的家，更保不住自己可爱的女人！ 武金嫚跟在宋士燚身后出了院门，村里大街上到处都是当兵的，她站在院门口目送着自己的丈夫。 “士燚哥”，宋士燚正往前走着，迎头碰上了个三十刚冒头的小伙儿，他抬头一看说：“哟~这不是一只半眼兄弟么？” 一只半眼“嘿嘿”一笑说：“士燚哥，是俺。俺听周叔说你当兵了，就过来看看你。看你这身装束，扎着裹腿，背着背包，肩背长枪，没错，你果真当兵了。” 一只半眼笑嘻嘻的握住宋士燚的手，宋士燚痛快地说：“当兵了，北上抗日打鬼子！” “好好好，”一只半眼指着正在平整街道和给村民干活的八路军战士，佩服的说：“士燚哥，你当的是正派的兵，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好着咧。怎么，回来不能多待会儿？这住一夜就走，可啥时候能再回来哇？” 宋士燚乐观的说：“那当然啦，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当然好啦。多会儿回来么？也很难说，等打垮了小鬼子，把日本鬼子赶出咱中国，打完了仗，就能回来了吧。” 一只半眼渴望的说：“那可好，打完仗回来，咱再一块种地。” 宋士燚通快地说：“好，把侵略咱中国的小日本消灭了回来，咱兄弟一块种地。” “士燚，你这就走？”秦大田从对面走过来说。 “哎，这就走。”宋士燚听声抬头应道。 武金嫚看着自己的男人和一只半眼还有秦大田在说话，就走了过去。 秦大田看着武金嫚走过来，就开玩笑的说：“士燚走，金嫚，你就不说说体已话？街上这么多当兵的，还有咱村的人，你可不要没出息的哭哭啼啼啊？” 武金嫚心里虽然不好受，可脸上却强逞着笑脸说：“去你的，俺两口子的体已话能让你听？他走，是去打小鬼子的，俺脸上有光彩，也是咱村的光彩，俺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有啥哭的？” 秦大田伸出大拇指，乐呵呵的说：“行，支持自己的男人去打小日本，是个好样的，不愧是咱村的铁娘子！” 武金嫚问：“大田哥，你干啥子去？” 秦大田乐滋滋地说：“咱村来了好多好多八路军，你这口子也随军回来了，我是来看看士燚的。” 武金嫚惊奇的问：“你咋知道他随军回来了？” “我咋知道？”秦大田神气的说：“别看他是你男人，我比你知道的早哩。昨个天黑不大一会儿，八路军一进咱村，我就知道士燚和大淼随军回来了。” 武金嫚撇着嘴说：“吹，俺看见牛在天上飞哩。你能，你神，你说这话谁信？” 秦大田眉头一扬，乐和和的说：“我吹？你不信是吧？问你男人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宋士燚诚实的点点头，说：“是的，大田哥说的没错。我们部队在夜里一进村，大田哥提着马灯和周叔就在村门口迎接我们呢，我和史大淼一进村，首先见到的就是他俩。” “是嘛，这俺信了。”武金嫚信服的点点头。 “那当然啦，这还有含糊？”秦大田自豪地说：“我和周叔同两个八路军首长，那可是平起平坐哩。围着我那马灯谈这说那，问长问短，聊达的可欢咧。人家两个首长可好，可和气，可平易近人哩。首长的护兵说，一个是八路军的团长，一个是游击队的领导。” “哥，你在这儿啊？”他们正聊着，秦兰红从背面巷内快步走过来说。 “哎，兰红，你急火火的干啥去？”秦大田看着妹妹应声问道。 “你不是说史大淼当兵回来了，这就要走嘛？我赶紧给胡小茹说一声去。”秦兰红着急的说。 秦大田不解的问：“跟她说啥子么？” 秦兰红好气又好笑的说：“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史大淼和胡小茹他俩是发小，胡小茹家住的背，恐怕还不知道史大淼回来呢，我赶紧告她一声去。” 秦大田顿时醒悟道：“噢~你看我这脑子？你还挺会关心人咧，那你快去吧。” “哎，”秦兰红点点头，刚要拔腿走，一扭俏脸，发现宋士燚站在一旁，她惊异的说：“咦一一这不是士燚哥吗？光顾着跟我哥说话了，都没注意你。士燚哥，这刚回来，你就走呀？” 宋士燚点点头，也是一脸惊喜的说：“哎，就走。这不是兰红妹子吗？几年没见，都成大姑娘啦。” 秦兰红的俏脸，有些害羞的泛起了红晕，看着武金嫚笑盈盈的说：“金嫚嫂子，士燚哥刚回来就走，你舍得啊？” “嗯，舍得，只要是打鬼子，俺都舍得。兰红，你还挺关心小茹的咧，快去吧，去迟了，小茹就见不到大淼了。他俩是不是早就处上对象了？”武金嫚笑着问秦兰红。 秦兰红说：“对象不对象，胡小茹也没说过，光听她提起过史大淼，说是好几年不回来，也不知道在外干啥营生？还说史大淼的娘是她姑妈。” 武金嫚又说：“大淼娘在俺跟前说过好几回，这是大淼不在家，要是在家，早就叫她俩成亲，做她的儿媳妇咧。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哎，我这就去。”秦兰红说着就朝另一个小胡同拐去。 一只半眼一看，赶忙叫住了秦兰红…… 四 一只半眼看着秦兰红说：“兰红妹子，从正街去胡小茹家不近么？你咋钻小胡同咧？” 秦兰红边走边回头说：“我可不象你这么傻，你就不看大街面上那么多人？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咋好意思叫人看着走咧？” 说着，一闪身，消失在小胡同口。一只半眼眨眨眼晃晃脑袋，看着秦大田他们说：“哥呀，叫兰红这么一说，看来我真是傻了。” 几个人一听，哈哈哈笑成一片。武金嫚叉着腰，指着一只半眼笑着说：“你呀，一只半眼，没个正形。” 笑罢，秦大田关心的说：“大淼夜里随军回来，也只打了个照面。不行，我再看看小伙子去。” 一只半眼说：“俺也看看去。” 他和秦大田向宋士燚两口子打了个招呼，俩人相随着走了。 “我走了！”宋士燚向妻子告着别。 “走吧，到前方打仗，要保自己，多多消灭小鬼子啊！”武金嫚嘱咐道。 宋士燚也对妻子说：“哎，知道，你在家也要多保重啊。” 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武金嫚緩缓的点点头，看着毅然离去的自己男人的背影，心里是五味杂陈一一不是个滋味。留恋的心情，重又回到心头，眼圈不由得又红了，心里是又苦又痛，一股酸楚涌上鼻腔，眼睛又模糊了…… 满村子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当兵的和村里的人，语声噪杂，仿佛正在逢集赶会似的。 武金嫚看着自己的男人，连连不断的向八路军战士和村里的乡亲打着招呼，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她瞅着村里的人们一个个欢欣鼓舞，兴高采烈，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她转身回到院里，进到屋里四处看了看，又出屋来。在院子里低头走了几个来回，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干啥？她忽然站住，略一思忖，转身出了院门，快步走入小巷，向史大淼家走去。 郑巨源正顺着村街快步走着，忽然看见秦大田和一只半眼，还有好几个人在前面，他大声叫道：“大田哥，你几个等一等。” 他赶紧小跑着到了跟前，秦大田边走边问：“巨源，我几个去看看史大淼，你干啥去？” “我也是去看史大淼的。”郑巨源回道。 他们边走边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军人，一只半眼感慨中透着佩服说： “这么多八路军，夜里进村，愣是没有听到动静，他们是人呀，还是神？” “郑巨源说：“是呀，我看八路军是神。神气啊，我也没听到动静。” 秦大田奇异的说：“八路军的队伍，人家是好门派，不招惹咱老百姓。不象刮民党阎老西儿的队伍，到那都祸害人。” 郑巨源感慨地说：“是啊，这么多军人，都没有一个进老百姓家户的，真是正门派的军队。我是从来没见过，这回算开了眼了。” “你都没见过人家八路军队伍里最大的长官吧？我和周叔就和八路最大的长官，坐在一块聊达了好长时间哩。人家这长官，噢~他们叫‘首长’，人家这首长，人可正气，可通情达理，可好，可和气咧。对我和周叔，可说了不少抗日的道理呢。”秦大田自豪的说，他又感慨的说道：“这样的队伍打小鬼子，肯定能打胜仗。人家每到一处，不但不招惹老百姓，而且，还帮着干活嘞，天底下那有这么好的队伍？八路军纪律好，走到哪儿，老百姓都欢迎。” 一只半眼比较着说：“八路军是兵，阎老西儿的队伍也是兵，可他们到那儿，那的百姓就遭殃，就被戳着脊梁骨骂。可是八路军到那儿，那的老百姓就拥护，就欢迎，就说好。” 秦大田辩证的说：“这人和人不一样，有好有孬。这兵和兵，队伍和队伍也不一样，八路军是共产党的队伍，受教育好，兵就好；老蒋的队伍，不受教育，当官的管的散漫，兵就孬呗。” 一只半眼郑重的说：“往后咱村谁要当兵，就当八路军。” 郑巨源肯定的说：“那还用说！当兵就当八路军。哎，一只半眼，咱也当兵去吧？怎么样？” “不行不行，俺去当兵，家里的几亩地谁给俺种呀？再说了，俺这个一只半眼，人家八路军队伍要吗？还有，俺还想娶孟寡妇呢。”一只半眼推脱着说。 他们边走边说着，这时，从一个小胡同走出来个上身穿着深蓝色的上衣，下身穿着黑裤子，头上戴着八路军帽，扎着裹腿，背着背包，手里提着长枪的小伙儿，在他身后跟了个老太婆。秦大田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手一指说：“那不是史大淼吗？他从家里出来了。” 一只半眼叫了一声：“史大淼一一” 史大淼正和跟过来的娘说话，听到有人叫，抬头一看，兴奋的举起胳膊挥着手。他兴冲冲的走到跟前，一一与众人一边握手一边说：“你们大家都好吧？当兵这几年，好想你们啊。” 郑巨源说：“我们都好着呢，大淼，这几年不见，这刚一见面，你又要走了。” 史大淼乐呵呵的说：“是啊，我也想在家多呆几天，可是，部队任务紧急，纪律严格，我能到家看看我娘，能在家待一晚上就已经不错了。我们的大部队在晋东南的太岳太行，正和日本鬼子的主力军交战呢，我们是奉命迅速东行北上，去参战的。” 秦大田朝史大淼的肩膀上一拍，高兴的赞许道：“小伙子身板多壮实，大淼，想不到你和宋士燚能加入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好啊，你们都高瞻远瞩，有眼光，有出息，希望你们抗日打鬼子多打胜仗啊。” 史大淼深切地点点头，说：“那当然，大田哥，你的话我记住了。部队就要集合了，你们都在，我走了，再见！” 大家都挥着手和他道别，秦大田语重心长的说：“大淼，到前方打小鬼子，可要多立功，为咱村的人争脸争光啊。” “大田哥，大家放心，我不会给咱村丢脸的。我一定多立战功，为咱村的人争光。”史大淼说罢，对着老太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第九章 一 史大淼含着泪，给娘磕了三个头，说：“娘，你老保重。自古忠孝难两全，等儿打跑了小鬼子，再回来给娘尽孝，我走了。” “哎，走吧，我，你就不要挂心了，专心打鬼子啊。”深明大义的大淼娘看着儿子，泛红的双眼，止不住的热泪滚滚，她嘱咐道：“淼啊，在队伍里好好干，打完了小鬼子，娘等着你回来啊。” “嗯，娘放心，你的话我记住了。你回吧。”史大淼起身同娘和秦大田他们道着别，向队伍走去。 秦大田看着送儿子走的大淼娘，赞许道：“大婶子，你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啊！大淼参加了八路军游击队，北上抗日去打鬼子，你老脸上也光彩噢！” 大淼娘即欣慰又自豪的说：“看大田你把他夸的？不过呀，俺大淼这孩子在外也不惹事生非，他参加了咱老百姓拥护的八路军游击队，俺放心。俺守寡这么多年把他养大成人，没白费心血，俺对得起他爹，俺知足着咧。大田，你们都不进家坐坐吗？” 秦大田几个异口同声：“不啦！” 史大淼走在熟悉的村街道上，不断的同战友们打着招呼。他横过一个小胡同，没往里面眊，这时，从小胡同里正好走出来个二十多岁丰韵的大姑娘。就见她个儿不高不低，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裤花上衣，胳肘窝里夹着个小包袱。她看见史大淼一闪而过，赶紧叫道：“大淼哥，大淼哥一一” 史大淼走过了小胡同口，听声扭头一看，不由得心跳脸热，兴奋的叫了一声：“小菇妹！” 姑娘来到史大淼面前，红着脸，亲热的叫了一声：“大淼哥，你回来了。怎么？这就要走么？” “嗯，部队路过咱村，在家呆了一夜，这就走。”史大淼关心的问：“小茹妹，你姑妈都可好？” “好着呢，俺姑妈常念叨你呢。” “我听我娘说了，我不在家，你常到家帮我娘干这干那的，真是太谢谢了。”史大淼诚挚地说。 “谢啥？大淼哥，你跟俺还客气啊？咱俩谁跟谁呀？”姑娘害羞的一笑，小声的说。而后满脸泛着春光，惊喜的说：“秦兰红刚才到家，跟俺说你回来了，又说你马上又要走。你也知道，俺家住的偏，村里有什么动静，俺都不知道。听兰红说你就要走了，俺就急的赶紧把两双鞋，两双袜子，还有个布汗衫和背心给你送过来了，这都是俺早就给你做好的。大淼哥，俺手粗，做的不好，你可不要嫌弃啊？给，你拿着。” 说着，姑娘红着脸把小包袱递给史大淼。史大淼激动的看着姑娘，感动的说：“小菇妹，你还这么惦记着我？我谢还来不及谢哩，怎么能嫌弃呢？你对我真好。” 说着伸手接过小包袱背在身上。军人们里头有认识史大淼的，看见递给他包袱的姑娘长得挺漂亮，就开玩笑的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来： “史指导员，那漂亮女子是你未婚妻吗？” “史指导员，那姑娘是你啥人呀？” “史指导员，是不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啊？” “哈哈哈……” 战士们都哄笑着，史大淼的脸涨的象块大红布，他扭头瞟了一眼姑娘，对着起哄的战士们说：“你们都胡说啥？去去去，这是我妹子，不是未婚妻……” 姑娘站在胡同口，注视着战士们和史大淼开着玩笑，心里是暖暖的，热乎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自言自语的说：“大淼哥，你对他们说，俺就是你的未婚妻，就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呗。” 她本来想多看几眼史大淼，可是，她发现好多当兵的都在眊着自己，就实在抹不开面不好意思，就鼓足勇气涨红着脸，大声喊道：“大淼哥，俺就不送你啦，俺回了啊！” “小茹妹，替我代问你姑妈好，时间太紧了，我就不去家里看望你姑妈了。”史大淼向姑娘喊着。 “大淼哥，你走吧，你在外打小鬼子，家里你放心，俺会常到家里帮大妈的，再见咧！”胡小茹对着走远的史大淼说罢，红着脸转身走进小胡同，回家去了。 史大淼将枪抗上肩，把小包袱背上，一路上和战友们打着招呼，顺着村街向自己的队伍走去。 两位军官和背着冲锋枪的警卫员，身披着红霞阳光，恰似刚从朝气蓬勃的辉光中走出来。他们在早霞中，不时出现在路上崖沟边，崖上田头，谷洼河岸瞭远瞅近，察看着地形地貌。 两个警卫员跟在两个指挥官身后，一个悄声对另一个说：“咱们团长每到一处，打不打仗不说，都要首先了解当地的地形地貌。” 另一个也悄声说：“是啊，这都成他的老习惯了。团长不是常说嘛，‘做为一个军人，每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都要掌握地理环境，做到心中有数，脑中有个活地图’。” 团长回头看着他们，手指着水榭，惊奇的问：“你们两个小家伙又嘀咕什么呢？你们看，那河床上一座座的房屋，是干什么的？” 两个警卫员一听，立刻注视着河床上的水榭，很希奇的望着。游击队的领导又问：“那河上的房榭，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两个小警卫员摇摇头。游击队领导解释说：“那是建筑在河床上的水轮磨坊，磨面的！” “噢~”他们都站在高处，好奇的观望起来。 早晨，秋阳昊昊，使着劲力冲上高岭陡峭，挡不住的东方太阳的光辉，散发着红彤彤的光芒，射向河川田崖，染红了整个峻恋大地。大地万物，披上了红彤彤的盛装！ 天河，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条发亮的玉带，蜿蜿蜒蜒的横躺在曲沃的大地上。清澈见底的河水，在以高低的地势，以沟川的水位之差，那一台台水榭的水轮磨坊，屹立在滘道的河床上。 几个身披霞光的军人，俯瞰着身下清澈滚滚的天河，犹如四尊雕像，伫立在崖上！ 二 两位首长勘察完天河村外的地形，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员进了村。秦大田正好从家中出来，他忙打招呼：“咦~两位八路军首长到野外转一转，看的刚回来啊？” 团长高兴的说：“是啊，转了转，看了看。大田同志，你们这里的景色奇特宜人啊。” “是嘞，我们天河这里风景好嘞。平日里有不少人来这里观光游玩，烧香拜佛呢。都是这可恶的日本鬼子，现在都没人来了。”秦大田开朗的话语里带着对日本侵略者的怨恨。 游击队的领导说：“是啊，等打跑了小日本，这里还是会恢复过去平静的生活的。大田同志，你们这天河的河床上，有好几盘水磨坊呢？” 秦大田说：“对，天河水不小，流经当地是下坡，村里的人就利用水势，建了好几座水磨坊。这附近的村子，还有这方圆几十里外村子的人，都来这水磨坊磨面呢。” 游击队的领导深意的点点头说：“你们当地水磨坊磨面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几斗粮食磨成面，是吧？” “是的，不用半天时间，就能磨出好几担。”秦大田自豪的说。 八路军团长温和地问：“大田同志，部队进村投宿，打搅群众了吧？” 秦大田赶忙说：“哪里哪里？团长同志，你们带领的八路军队伍，夜里进村来，不但没有打搅老百姓，天一亮，还给各家干活。你看嘛，不少当兵的还在修整垫道呢，坑坑洼洼的街道修整的多好多平，村里的人都说八路军队伍好呢。” 团长满面笑容的说：“人民子弟兵，军民鱼水情嘛。战士们给乡亲们干干活，是应该的。” 秦大田看见在院外说了半天话，就诚挚的发出邀请说：“二位首长，都进院到家里坐坐吧？” 团长问：“你家住在这里吗？” 秦大田指着说：“嗯，首长，这就是我的家。” 他说着，几个军人进到院内，发现有几个女人站在院子里。团长指着年纪最大的问：“那个是你母亲吧？” “对，是我娘。”秦大田指着一一作着介绍说：“那个中年的是我老婆，这个年青的是我妹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娃，他们在街上玩耍呢。” 团长对着大田娘说：“大娘，你老人家可好啊？” “好好，军爷，你们进家里坐坐吧？”大田娘说。 “大娘，不要叫我们军爷，我们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子弟兵，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咱们军民都是一家人，叫我们同志就行。大娘，我们不坐了，部队一会儿就要出发，北上抗日打鬼子！”团长和颜悦色的说。 “好好，你们打鬼子可要把自己保护好，都是年轻壮小伙子，这要不是小日本祸害咱中国，这一个个不都是在家安心种地，安家乐业呀！”大田娘说。 “是啊，大娘，你说的太对了。所以，不只我们军人要抗日，咱们全国的老百姓也要拧成一股绳，咱们军民团结，一起把小鬼子赶回老家去。”团长豪迈的说。 游击队领导说：“大田同志，你这院子不小啊，往的是几孔窑啊？” 秦大田说：“院子有半亩出头，家人住着两孔窑。” 游击队领导说：“住窑好哇，住窑冬暖夏凉纳。” “你说的是哩，冬暖夏凉好哩。”秦大田说。 几个军人走出院门，大田娘感慨地说：“看人家八路军多好，多仁义，见俺这么大年纪，一口一个大娘叫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哩，共产党八路军就是好！” 秦兰红对着大田媳妇儿说：“嫂子，我哥能行咧，八路军当官的，跟我哥说话多热切。” 大田媳妇儿指着小姑子高兴的说：“兰红，你呀你呀，你不说你哥逞能。你和咱娘没听你哥高兴的说么？夜里跟人家八路军两个当官的一起聊达，一马灯的油，耗了个精光，可长见识了。再跟人家见面，能不热切吗？兰红，走~咱到外头眊眊，八路军就要出发走了。” “走就走，那会儿都眊过了，咱再到街上眊眊去。”秦兰红说着，拉上嫂子朝院门外走去。 大田娘看着儿媳妇和闺女的身影，自言自语嘟囔道：“眊过了还眊哩，这是八路军仁义，你们才敢到街上眊人家。要是阎锡山的队伍，不要说去眊了，早就躲的不见人了。你都到街上眊八路了，老娘我也到街上眊眊去。” 她说着，迈着半大不小的脚，朝院门外走去。出了院门，站在门口朝村里街上观望，心里不由得暗暗叫道：我的娘啊，街上到处都是兵！ “嘟嘀一一嘟嘀一一”部队的集合号响了起来！ 四面八方的军人们行动迅速，以班、排、连、营各单位，向村中的老槐树场地集中了。 一霎那，八路军的部队有次序的站好一排排，一列列，一行行整齐的队形，每个战士显得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腰姿挺拔，都很有气质。看着这么迅捷的行动，就能看出，八路军是一只纪律严明的部队。 村子里的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来到大街上欢送八路军。街道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百姓们争厢拥挤着，不少人看见本村的宋士燚和史大淼，就见他俩英姿飒爽抬头挺胸，目光炯炯的排在队伍的前列。 一个腰挎手枪的八路军指挥官，站在古愧树下的一个石磙上，指挥部队唱着抗日歌曲： “军民团结起，抗日打鬼子， 中华儿女去参战，英勇杀敌人。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 要坚决打败日本狗强盗，消灭侵略军。 军民团结起，抗日抵敌人， 中华儿女齐参战，直打败鬼子投降。 日本帝国主义，滚出中国去， 直打败鬼子投降。 日本帝国主义，滚出中国去， 军民团结起，抗日打鬼子， 杀强盗战日冠，打败侵略军， 祖国大地一定要插遍红旗， 嗨~一定要插遍红旗！” 八路军的歌声，是那么的嘹亮，八路军的歌声，在天河村的上空久久回荡…… 八路军团长下令：“立正一一枪上肩一一” “咔一一咔一一咔一一”部队整齐划一。 “哇一一”欢送的群众发出一片惊叹声，他们被八路军的气势所震憾，他们为有这样的子弟兵而自豪。 “出发！”八路军团长一声令下。 八路军的部队士气勃发，斗志昂扬，雄纠纠气昂昂地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了！ 八路军部队的两位首长和牵着马的两个小警卫员，站在行进部队的一旁。村庄里到处都是欢送的群众，两位首长不断的向老百姓挥着手，依依不舍的向群众打着招呼，道着别，团长大声说： “老乡们，部队夜宿咱们村，打搅大家了，我代表全体官兵，谢谢，谢谢乡亲们。日本鬼子还在咱们的土地上烧杀抢掠做着恶，还在横行霸道，还在祸害着咱们百姓。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我们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我们是人民的武装，我们一定要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我们一定要彻底的消灭他们！乡亲们，再见啦，再见！” 说罢，两位首长骑上马，轻轻一点马蹬，两匹马儿撒着欢儿咴儿一一”一声，顺着队伍跑了下去。 甄强姐抱着娃，站在人群前面感动的说：“看人家八路军的长官，对咱老百姓多好，多客气。” 秦大田与郑巨源并肩站在人群前面，两个人笑逐颜开的向行进的八路军的队伍挥着手，秦大田大声说： “再见了，后会有期，祝盼八路军多杀鬼子，多打胜仗，后会有期，再见啦！” 三 行进的八路军部队，又响起了雄壮有力的《八路军进行曲》：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象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期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善战的前卫， 我们是民众的武装， 从无畏惧，绝不屈服，永远抵抗， 直到把日冠逐出国境， 自由的旗帜高高飘扬。 听，风在呼啸军号响， 听，抗战歌声多嘹亮。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向解放的战场， 同志们整齐步伐奔去敌人的后方，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向华北的原野， 向塞外的山岗！ 众目暌睽之下，八路军的队伍排着整齐的队列，唱着抗日战歌，雄纠纠气昂昂的出发了。铿锵嘹亮的歌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威武雄壮的队伍，激发着民众的斗志；嘹亮的歌声，回荡在天河村的上空，萦绕在人民的心中！ 武金嫚看着丈夫从跟前走过，看着远去的队伍，眼含着热泪，手还是一直不停的在挥舞着，挥舞着…… 村民们都在欢欣鼓舞的欢送老百姓自己的队伍一一八路军！家家户户的大门都开着，唯独村中一地势的高处，有一特别显眼的豪华住宅，大门始终就没开过。 看守大宅门的，是二十六七岁的佣人丁小六。他站在门内侧耳向外听了听，外头街上人们的说话声和嘹亮的歌声，引得他心里直发痒痒，他将门开了个缝缝，探头朝外瞅了瞅，“嘿，真希奇”，就顺手将大宅门拉开了个大旮旯儿。一条腿刚迈出大宅门的门槛，猛不防身后响起一声怒吼： “开门干什么去？” 丁小六听声，吓得伸出去的腿就象被烫了似的，“嗖”的一下又弹了回来。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主子。段老财手搦着水烟袋站在院子里，倔茬茬的厉声道：“把大门给我关上，关紧！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能开宅门。院子里的人，谁也不能出去！” 他就是天河村最大的财主，村里的人都叫他段老财，，是段鎏富的老子。 “哎呀~老爷，外头街上有好多好多的兵，都排着队，唱着歌，出发走咧。”丁小六说着，又闭上了大宅门。 段老财恶很很的说：“一群穷棒子，穷八路，哼！不走能呆死在村子里？” 他转身往堂屋回，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想了想，心里总是怪艮艮的：“八路军是啥样子？难道真是过去传说中的红胡子，红眉毛的赤匪吗？”他不知道，很想看一看，见识见识。他扭过头对丁小六说： “穷八路，听说过，没见过。小六子，你去把鸽子楼的钥匙拿来，上平房去，把门打开。我上去眊眊，瞭一眼穷八路是啥样子？” “哎，是老爷。”丁小六应声，赶紧到门房拿上一串钥匙，“嘀啪嘀啪”拐进夹墙的砖梯台阶，上到晒东西的平房，去开鸽子楼二层的门。 平房的一头，是座砖砌的八层方形高楼，就跟鬼子的炮楼相似。楼顶是房屋的形状，上面铺着琉璃瓦，最顶部一层，也就是第八层，养着鸽子，所以，段家叫它鸽子楼。 鸽子楼的一层，四周都是被房屋的头夹着，楼内的一层与二层不通，没有上下楼梯，四周没有窗户，黑面是黑漆漆的，唯一的入口，是个只有三尺多高，不到二尺的一个暗门。这个暗门，是从段老财堂屋卧室的偏房，从柜子里开了个能进出的小小门儿。据有人说，鸽子楼的一层有个地窨子，是段家的一一金银宝库，里面存放的是金银细软和贵重物品！ 由于一层与二层不通，所以，只能从鸽子楼外面，顺着楼与平房砖砌的楼梯，上到平房晒东西，或进鸽子楼的二层。 “咯吧一一吱一一”丁小六拿着二寸来长的铁钥匙，开了大圆锁。推开了鸽子楼的二层门，正要下去禀报，就见段老财进到堂屋，放下手里的水烟袋，出了堂屋，“霍霍霍”往平房的楼挮台阶处走来。 丁小六还没来得及下去，刚走到平房的垜垣处，低头发现段老财正上着呢。他怕主子再说他，就慌忙说：“老爷，鸽子楼的二层门给开了。” 段老财踩着台阶正一级一级往上，听到丁小六对他说话，就朝上看。这一下可不得了了，段老财一个不留神，“卟嗤一一嚓一一”脚下踩到了一个滑不溜丢的东西上，斜戗着一下撞在了狭隘的墙角，爬滚着摔了一跤。虽然吃了一惊，身上跌的疼痛，幸亏没有碰伤脑袋。丁小六看着主子摔了跤，心里是又害怕，又兴奋，又高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赶紧跑过去搀扶段老财。 段老财扶着墙角站起来，揉搓着耳朵，眼角上部被撞的蹭破了皮，额头上部也擦的生疼。他见丁小六过来搀扶，不由得一股火气直窜到脑门，仔细看地上，原来脚踩上的是两个红果瓤和几块西瓜皮。他恼怒的瞪着丁小六，冲着丁小六大发脾气，厉声责问：“丁小六，这是谁扔的？” 丁小六颤颤巍巍的说：“老……老爷，这……这是二少奶奶吃了的瓜果，她常将皮隔着这凹的地方往过扔。” 程老财气吁吁的说：“扔，扔，墙这边又不是扔垃圾的地方。” 他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丁小六忙搀扶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攀上了平房。还没站稳当，段老财撒气的朝他脸上“啪”的就是一耳光，疾言厉色的吼道：“你个狗奴才，就不知道把台阶上的瓜皮拾的扔了？妈的，把老子好摔一跤！” 丁小六挨一耳光吃了痛，他一只手抚摸着红肿的脸蛋儿，不敢吭声，噘着嘴耷拉着脸，冲着段老财的身后狠狠的瞪了两眼，嘴唇蠕动着不敢出声的骂道：“摔死你个老家伙才好呢。” 段老财气亨亨的走到门前，低头进了鸽子楼。这鸽子楼的二层，摆垜着粮食和其它杂物，他从二尺高的窗口朝外看，有房屋挡着看不见。就又攀着木楼梯“噔噔噔一一”蹬上了三层。 这第三层，也是摆垜着存放的粮食，四层以上就不知放的是什么东西了。 段老财从窗口朝街上放眼看去，不由得自言自语：“好家伙，人山人海，村里就象逢集赶庙会一样。” 他对天河村从来没有出现过穿灰兰色军装的八路军大部队，感到分外惊讶。 八路军的部队排着整齐的队列，唱着抗日战歌，气势磅礴的正在出发！先头部队已出了村，而后头的队伍还沒有动势。 段老财双眼直盯盯的眊着，嘴里又说道：“穷棒子土八路，兵再多，也成不了大气候。” 他眊了一阵，心里象压了块大石头，非常不痛快。他屁股朝里脸朝外，脚后跟使着劲儿，踩住楼梯往二层下。一面下着，一面嘴里喃喃自语：“八路军，土八路，兵可真不少。你就是再多的兵，也上不了天，也成不了大气候……” 眼看快要下到二层了，忽然，段老财眼前一黑…… 四 上回说到段老财从鸽子楼的三层快下到二层了，手没抓好，一个不留神，就见他“哧嚓一一”一声，从楼梯上滑溜下来，“咕咚一一”脸朝天摔了个四仰八叉，蹾了屁股，还闪了腰，疼得他半天站不起来，躺在地上直哼哼。 丁小六站在鸽子楼门外，捂着腮帮子正生段老财的闷气呢，突然，猛得听到鸽子楼内“呼哩呼咚”一声响，吓得他也顾不上腮帮子疼了，气也顾不上生了，撒丫子就往平房下跑，跑到一半觉得那里不对劲儿，心想：老爷还在里头呢，是不是老爷出事了？想到这儿，就又转身上了平房，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往门前凑，战战兢兢蹭到楼门口，探头向里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发现主子跌坐在楼板上直哼哼。这下把他吓得魂都没了，赶紧跑上前，边搀扶边说：“老爷，老爷，你这是怎么啦？哎呦一一老爷，你起来，你慢点呀……” “啪”丁小六还没说完，段老财一个耳光又打在没肿的那边，瞪着气忿的双眼，恼怒的骂道：“妈勒巴子的丁小六，你他妈早干啥去了？早搀扶住老子，能把老子摔了吗？你奶奶的，哼！” 他气鼓鼓的低头弯腰，扶着门框，一瘸一拐的走出鸽子楼，向平房的台阶走去。 丁小六站在鸽子楼的门口，抚摸着被打红了的脸蛋，两只眼睛盯着一走一颠段老财的后背，气的是牙痒痒，恨不得把段老财撕巴了。心想：“我他妈这两天是倒那辈子霉了，净挨你个老不死的耳光了，老子是欠你的，还是咋的？”想到这儿，不由得小声骂道：“你个老家伙，真不是个东西，把你碰死，把你摔死才好呢。你妈妈的，打的老子好疼。哎呦~” 八路军的部队夜宿天河村，早晨是又修街道又帮村民干活，一举一动都影响着老百姓。他们还向广大的群众宣传抗日，并且，还向人们介绍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一只什么样的军队。 八路军在老百姓心中撒下了共产党的种子； 八路军是战斗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抗日打鬼子，消灭侵略者； 八路军又是播种机，每到一处都宣传抗日，把共产党为人民，为解放劳苦大众的宗旨，播种到民众中。 八路军以实际行动，给人民群众留下了很深很好的印象。他们虽然走了，可是，村里的好多人还是攒三聚五的不肯离去，纷纷议论着八路军。 村里的人们有的抗着铁锹，有的抗着铁齿钉钯，有的挑着箩筐，有的手搦着干活的家什，三三两两的上地干活。 石头的爹叫石百硬，有六十多岁，他抗着个䦆头向地里走。周老汉见他走过来，叫道：“老石，刨地去呀？” “哎，刨地去。”老石说着没停步，走过周老汉，回头对儿子说：“石头，我去刨地，天河西湾那二亩多水浇地，你用秦大田家的牛和咱家的驴配上套，翻耕翻耕，准备播种。” 石头应道：“哎，爹，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这就去。” 孟寡妇㧟着个篮子走过来，两个娃手里拿着红薯，边吃边跟随着她。她向人们打着招呼：“哟~这里人还不少啊，都聊天呢？” 周老汉看着问：“去地呀？” “哎，去地里挖些地菜。”她回答。 孟寡妇领着两个娃，从一只半眼身旁经过，瞅了一眼，低头走了过去。一只半眼一直盯着本想搭话，可人家无理会他，他就朝孟寡妇的身后一直眊。郑巨源碰了一下石头，朝一只半眼抬抬头，石头用手捅了一下说：“一只半眼，你死盯着人家孟寡妇咋哩？还没搞定啊？” 一只半眼嘿嘿一笑说：“那是一个活人，又不是物件，说搞定就能搞定啊？俺只是心里常挂念，见了她就放不下了。” ……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乞丐模样的人与孟寡妇走了个面对面。他看见两个娃手里的红薯，就惦着脸说：“嫂子，我肚子饿，你娃手里的红薯，给我掰块儿呗？” 孟寡妇心眼好心软，二话没说，就从篮子里拿出个不小的熟红薯，递给乞丐说：“给，吃吧。” “嗯嗯，谢谢嫂子。”乞丐双手接过红薯就往嘴里塞，狠狠的咬了一大口，说：“红皮白芯，好吃，好吃。” 他嚼了几下，就往肚里咽，一下噎住了，憋得他是脸红脖子粗。 “慢点吃，看噎着。”孟寡妇说着，又从篮子里拿出个更大的，说：“给，再给你一个，你这又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吧？” “嗯嗯，多谢嫂子，多谢嫂子。”乞丐接过红薯千恩万谢，边吃边往村中路口走。孟寡妇看着乞丐，又瞟了一只半眼一眼，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就扭回头继续朝前走去。 乞丐屁颠屁颠快走到一只半眼跟前了，一只半眼说：“程二奎，看你个穷怂样，向人家一个寡妇要吃的。” “我要她给我，又没向你要？”程二奎对一只半眼不满的说，又大口吃起来。 一只半眼眉毛一扬，瞪着眼说：“你程二奎是没有向俺要，可你到俺地里偷红薯，几次了？人家孟寡妇拿的红薯，是俩娃到地里饿了吃的，你要的吃了，人家俩娃吃啥？” “你……你……我要的孟寡妇的红薯吃，碍得你一只半眼屁事儿？你好，你好咋不叫孟寡妇嫁给你？”程二奎争辩着又大口吃的噎住了，硬是往肚里咽着拐了弯。 正在聊达的一片人，看着村里的人拿着干活的农具去上地，他们也仨仨俩俩的散去了。一只半眼朝家里回，从对面走过来两个抗着钢锨的小伙子。他问：“木棒槌，葫芦瓢，你俩去地里干啥去？” 木棒槌说：“葫芦瓢去地里帮我剜地，哥，你要没事儿，也帮我剜地去吧？” “嗯一一行，俺到家拿锨去，你俩稍等等，俺就去就来。”一只半眼说着，加快了脚步。 木棒槌和葫芦瓢说着闲话，站住等他。 呜一一 木棒槌和葫芦瓢不看则可，抬头一看，心里不免紧张起来。就见几架飞得很低很慢的飞机，上面的红膏药旗，看的很清晰。绕着村子转了几圈之后，“轰咚轰咚”扔了几颗炸弹，飞走了。瞬时间，天河村里立时硝烟四起，浓烟滚滚…… 秦大田和黄才栋赶紧召集一帮子人，急忙向村中冒烟的地方奔去。 第十章 一 一队日本兵从大路向天河村行进！ 骑在马上的日军少佐大泉俄郎，接受上一次没能进村的教训，手一挥，把跟随的段鎏富叫到跟前，说：“段桑，你的，骑车快快的，把守好村门的。这次的，不允许发生和上一次一样的，村门关闭的干活。” “是，是。”段鎏富推着自行车点头哈腰应着，然后，骑上车子“吱愣吱愣”前头快速而去。 石头肩挑着满满两大桶大粪，“吱咯吱咯”大步迈出了村，走了没多远一抬头，被远处的景象惊呆得愣住了：“呀，我的个妈妈，我的姥姥……好家伙，两长溜抗枪的日本鬼子，不好一一” 他将挑的两大桶茅粪急忙放到路边，抓住肩膀上的钩担，调头就往回跑，可两个铁钩担“吧嗒吧嗒”乱晃乱摆，他的双手急忙握住，火急火燎的进了村。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声喊叫： “日本鬼子来了一一日本鬼子又来了一一小鬼子快要进村了一一” 秦大田挑着两大箩筐畜粪，迈着大步“咯吱吱~咯吱吱~”往地里送，忽然发现石头从对面急急慌慌跑了过来。石头看见秦大田，急忙说道：“大田哥，快，有日本鬼子，小鬼子又来了。” 秦大田停住脚步，忙问：“石头，慢点说，小鬼子在哪？” 石头急巴巴的说：“大田哥，我看见时，在大趄坡上有两长溜子呢，正往咱村来哩，现在估计都快要下大趄坡了。小鬼子个个都抗着上了刺刀的枪，段老二在鬼子前面飞快的骑着洋车子，眼看就快到了。” “鬼子又来了？他娘的！”秦大田把挑着的两大箩筐畜粪迅速往路边一放，把钩担往路边一撂，说：“走，咱赶紧关村门去。” 他说着就要拨腿跑，石头急忙说：“不行了，已经来不及了，我发现时，段老二已快到村门了。” “段鎏富这个狗汉奸，带着日本人祸害咱村，那就赶快喊村里人躲躲吧。”秦大田说着，冲着村里喊起来：“鬼子来了！小鬼子快进村了，大家都快躲起来啊一一” 石头也撂下钩担跟着秦大田，他两个在村中的路口急切切的喊了这边，又喊那边：“……都快跑啊，快躲起来呀一一日本鬼子快来了一一” 段鎏富骑着车子从趄坡上快速冲下，谁知自行车前后轮的刹车皮飞了，自行车“吱愣吱愣”飞也似的下了大坡。他骑在车子上不由自主，连车带人猛冲到坡底的丁字路口，眼看就要冲出路面撞上村围墙，他猛的打把一拐弯，车子的前轮就开始扫来扫去，“咣当”一声，车轮跳跃着溜向路边的窄壕槽里，“哎呦呦呦~”段鎏富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不偏不钭，正好倒在往外溢着茅粪的桶上。由于茅粪桶口大底小，“哗啦~”一声，茅粪桶被撞翻，车子顺势也压在他身上，稠糊糊的臭茅粪浇了他一身，车子的前后轮“吱溜吱溜”转着，粘带着茅粪直往身上甩，手上脸上也粘的净是臭茅粪。 段鎏富抓住车把，费劲的站起身来，喔哟，简直成了个臭屎人了。车轮上、车架上、车把上溅的都是茅粪，气得他骂道：“妈的，真倒霉，谁他妈放的茅粪桶？缺德带冒烟的，放那儿不行，非他妈的放到这儿？” 他气恼的骂着，“啪”照着另一个正往外溢的茅粪桶狠狠的就是一脚，“哗啦”一声，臭茅粪从踢掉木板的大窟窿“咕咕咚咚”又流了他两小腿，两只鞋也灌满了臭茅粪。他朝地上跺了几脚，脚上袜子上的蛆纷纷掉在地上，还爬呢。抬手抹了一把嘴，忘了，手上粘的也是，这下也被糊了一嘴巴。这倒霉催的，“呸呸呸一一”吐了几口，“啊啊啊一一”把胆汁全吐出来了，鼻涕哈啦的这个难受。 无可奈何的只好推起自行车，浑身臭哄哄的进了村门，边往家走边骂：“他妈的，真是倒霉死了，臭茅粪弄了一身，叫老子抓住是谁干的，老子非枪毙了他不可，你奶奶的！” 骂着走着，怎么村里还有人慌慌张张躲避？仔细一看，原来是程二奎正在横过路口。他赶紧叫住：“程二奎一一程二奎一一” 程二奎正慌里慌张的不知道往那儿躲才好，听到叫声扭头一看，哦，是段鎏富。 “你过来。”段鎏富一招手。 程二奎乖乖的屁颠屁颠的走过去，离老远就闻着一股茅粪臭味，并且看见段鎏富身上和洋车子上全是屎。他疵牙咧嘴的不愿往跟前走，站的老远捂着鼻子说： “呀呀一一哎呀呀一一段二少爷，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成了个臭屎人了？哎呀妈呀，你掉茅坑了？” 段鎏富心烦，瞥一眼程二奎，瞪着眼说：“去去去，少废话，你奶奶才掉茅坑呢。过来，老子跟你说，给老子看守住村门，不要让人关了。老子回去换下衣服，马上就来。哎，皇军马上就进村了，快去。” 程二奎胆怯的说：“二少爷，我害怕哩。” 段鎏富厉声斥道：“日本人能把你吃了？有我呢，你怕啥？” “你叫我看守村门，得给我钱。”程二奎走到段鎏富面前伸出手。 “妈勒巴子的，看你个穷样？以往老子给你少啊？少啰嗦，给老子看住，老子少不了你的。皇军一进村，就没你的事了。”段鎏富瞪着程二奎一顿臭骂，推着臭哄哄的车子，向家门口走去。 来到门口，用臭哄哄的手推门，推不开，大宅门朝里死死地上着闩。 “啪啪啪一一啪啪一一啪啪啪一一开门一一”段鎏富拍着门环，“开门！” “啪啪啪一一啪啪啪一一”他急很很地使劲儿拍着门环，大声骂道：“里面人都死了，还不开门？” “嚓嗒吱~”段家的大宅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是丁小六，两扇门刚刚开了个小缝，“嗡”一股臭茅粪味差点没把他熏一跟头。他忙问：“哟~二少爷回来了？哎呦~这味儿？你咋啦？二少爷，一身都是臭茅粪，你掉茅坑里啦？……” 段鎏富横眉怒目瞪着丁小六，推着车子就气冲冲地进到门里，气不打一处来，一进院大门，举起臭哄哄的手“呱”的一声，朝丁小六的脸上很很的打了一巴掌，气哄哄的说：“丁小六，打死你个狗奴才，大门都快被老子敲烂了，半天也不给老子开门？” 丁小六这个怨大头，一开门就挨了段鎏富一耳光，连憋气带窝火不敢吭声，吊拉着脸委曲的说：“是老爷不叫开门的！” 段鎏富气呼呼的说：“他不叫开就不开了？为什么不叫开宅门？大白天的把门闩得紧紧的干嘛？” 丁小六噘着嘴捂着脸，不高兴地小声说：“老爷说了，日本人来了，没有他发话，谁也不准开院门。” 段鎏富一迈进大宅门，就把车子往宅门里支，可支撑的架子坏了他也没发现，无支撑的车子“叮哩咣当”摔倒在地。他扶起来靠在墙壁，气哼哼地说：“日本兵怕啥？老子还跟日本人做朋友，给他们干事呢。” 他说着扭身就往院里走，丁小六在他身后捂着腮帮子，戳着脊梁骨，瞪着眼，嘴着努，“呸！”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心想：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两天净挨耳光了，成了你段家父子的出气筒了，妈妈的！哎呦~好疼。 二 段鎏富粘着茅粪的手，臭哄哄的打在丁小六的脸上，丁小六气闷闷的没有关闭大宅门，捂着火辣辣被打疼的脸，从廊房的过道到后院找水洗脸去了。 段鎏富满身臭茅粪站在院中，向堂屋走不是，向中院去也不是，尴尬的站在院里犹豫不决。这时，段老财刚扶正的太太从中院向前院走来，她看着满身上下都是大粪的段鎏富，惊讶的说： “噢呀一一我的儿子，这是怎么搞的？你怎么成了个臭屎人了？哎呦呦~臭死啦！” 段鎏富就是她生的。她一边说着，一只手扇着鼻子。随在她身后来到前院的段老财，看见二儿子这个样，还当出了什么事，张大嘴巴惊讶地说：“呀呀~鎏富，我的儿，你这是怎样的啦？” 段鎏富看着老子和母亲，气哼哼的说：“爸，妈，可别提了。我随着皇军来到了咱村地界，大泉太君怕再次进不了村，叫我先进村看守住村门。我骑车下大坡，车闸失了灵，刹不住车子。妈的，村门外不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谁，缺德带冒烟的，在路边放了满满两大桶臭茅粪，偏偏被我撞上了，真他妈的倒霉。” “吓我一跳，我还当你出什么事了。”段老财捂着鼻子摆摆手，催促道：“快去快去，到后院澡房洗洗，把身上的衣服都给换了。” 段家院里的人，听说二少爷带着一身臭茅粪回来了，一个个都跟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男人女人在前院，丫丫叉叉糜集了一片。他们都以奇异的眼神，惊讶的呆愣愣的看着从头到脚都是臭茅粪的段鎏富，臭哄哄的味道，使他们都离的老远，没人吭声。 “看，看什么看？老子身上都是屎，有什么好看的？”段鎏富气鼓鼓的瞪着满院子的人，厉声训斥着向后院走。 他老婆从后偏院走过来，俩人走了个照面。她看见段鎏富一身茅粪臭哄哄的，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往旁边一闪，鄙视的努努嘴，斜眼瞥着讥讽的说：“哎呦喂~喔呦，啧啧啧，满身满脸都是臭屎，怎么，你掉茅坑里啦？臭，真臭死了！” 段鎏富心烦的很，对着自己的老婆瞪着眼，没好气的说：“你才掉茅坑里了呢！臭？茅粪不臭啥臭？哼！” 他一边朝后院走，一边说：“还愣着干啥？走，给老子拿衣服去。” 段老财对着儿媳妇催道：“去吧，快给鎏富拿衣服去，把他身上洗了换上。” “哼，臭死了，熏死人了。”她撇着嘴，不高兴的扭头转身，不情愿的朝后院偏房走去。 段老财对着站在院里的人，摆摆手说：“去去去，都看啥？鎏富这个样子，有啥希奇可看的？散了吧，都各干各的去。” 他似乎忘了日本人来了，他一家人也都似乎忘了，日本兵就要进村了！ 段老财的三房太太对四房太太说：“四妹，咱到厢房打麻将去吧？” 四太太说：“打麻将就打麻将，三姐，走，到厢房打麻将散散心。” “三妈，四妈，打麻将给我留个位，我给他拿一下衣服，一会儿就来。”段鎏富的老婆边走边回头说。 再说秦大田和石头，他们俩在村里这一通吆喝，男女老少成群结队，乱霍霍的往村外躲避藏身。就见有赶着牛羊驴骡牲畜的，有背粮抗袋的，有㧟着篮子扶老携幼的，有提包袱背篓子的，有怀抱婴儿的…… 人们慌慌张张从家里乱道道的朝村东面跑，有的从东街下石坡，到村门外野地里去躲藏。 木棒槌背着沉甸甸的病奶奶，很吃力的出现在人群中，后面跟着㧟着篮子的棒槌妈招呼着。木棒槌虽然体格壮实，但是，因为人们慌乱拥挤，也迈不开步。黄才栋站在自己家院门外，赶紧叫道：“棒槌，木棒槌一一” 木棒槌和他妈听见有人叫，寻声抬头一看，是黄才栋在向他又叫又招手：“棒槌，背着奶奶来不及出村，我家后院有个地窖，能藏身，赶紧把奶奶背过来，到后院藏起来，快~” “嗯呐。”木棒槌应一声，背着瘫痪的老奶奶跟着黄才栋就向院里进。 木棒槌的妹妹穿着学生服，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走在人群里。她发现哥哥背着奶奶，后面跟着妈，要进黄才栋的院子，她急忙着急地也跟了过来：“妈~哥~” 黄才栋对着街上逃难躲避的人群，急切切地叫道：“有老弱病残和抱娃子行动不便的，都快往我家来，我家后院有躲身之处，有地窑，也有地道窨坑。行动便利的，都快到村外。” 他关照着村民，在这紧要关头又象个指挥，一边指挥着人们躲避的方向地点，一边指挥着行走困难的人们进他家大门。在这节骨眼儿上，人们当然都听他的，自然而然的行成两股人流。大多数的人都朝村东街出村，到野外躲避去了，只有少量步履蹒跚的老人和抱孩子的，随在木棒槌身后，向黄才栋家的院门急急慌慌奔来。 “谢啦，才栋哥。”木棒槌感激的说。 “多谢你啦，黄财主。”棒槌妈说。 “唉呀呀，这是啥时候了，你母子还说这谢话？棒槌，快，赶紧背着奶奶，都到后院藏起来。” 黄才拣对于行动不便的男女老少，急公好义，扶危济难，余己关照，人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进他象院落。 黄才栋在天河村，做为一个不太大的财主户，对人们常有着一种诚实忠厚、温情爱护的为人之气慨，为人之精神，为人之品德！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一直是他坚持做好人的原则，也是他与人为善和睦相处的精神品质。 要说精神品德是一种力量的话，他的所做所为，就是促使他坚持做人，坚持着做一个好人的最好体现。尤其是他从不势力眼，不小看穷人，对待穷人厚道和善。所以，人们对他很是敬重。 再说秦大田和石头，两家都在村东石坡下住着，而且是对门邻居，这时，他两个站在自家门口，一个路这边，一个路那边，不停的催促人们出村外躲藏。 从秦大田家急慌慌出来仨女人和俩娃，秦兰红一手提着个小包袱，另一只手搀扶着老娘。后头紧跟着大田媳妇儿㧟了个篮子，篮内大半放着食物，俩娃紧紧的跟随着她。 秦兰红看着秦大田，着急的催促道：“哥，在这节骨眼儿上，你还不快躲躲啊？” “我不咋，再招呼招呼村里人。你和咱娘你嫂都快出村，先藏起来。” 三 秦大田对妹妹说着，又对娘说：“娘，你可多小心脚下啊。” “嗯，娘知道。”老人答应着儿子的话，在女儿的搀扶下，看着脚下路，快速的迈着小碎步。 大田媳妇儿看着自己的男人只顾关照村里人，关心地催促一句：“大田，你也快走吧，快躲躲。” “嗯，知道。”秦大田看着媳妇儿点了点头说：“把咱娘和俩娃照护好，你都先出村到野外避避风头，我和石头随后就走。” 秦兰红搀着娘回头说：“石头哥，你也快躲躲吧。” “哎，”石头赶紧点点头答应说：“兰红，你都先出村吧，我和大田哥后一步出村。照护好你娘，不要绊着摔着了。” “哎，知道了。”秦兰红搀扶着老娘，眼瞅着石头。石头也瞅着兰红，心里头“砰砰”直跳，有种温暖的感觉。 天河村的东门外地势低，有沟有谷，有崖又有树林和果园，是躲人藏身，掩畜遮物，隐匿的好地方。 天河村的四个村门，数这东门小，一时人们争着出村外，不少人都聚拢在村东门内，这就显得有些噪杂拥挤。秦大田站在家门口大声指挥着说： “大伙不要慌，不要挤，都顺序着出。大家往顺里排，出村门才快，排顺序了，排顺序往村外出……” 人们都听他的，按着顺序排着队，果然没一会儿，出村的人们渐渐少起来了。 大淼娘㧟着个篮子，相跟着背着个篓子的武金嫚。王老五背着自己的孙娃，他的儿媳妇甄强姐，抗着个鼓鼓的布袋，从石坡上快速的走过来。 秦大田对着他们紧着催促说：“村里的人出村都到野外躲藏去了，你都咋的在人后头呢？” 武金嫚急霍霍的说：“大田，你可不知道，大淼娘不想出村，就想在自己家里找个地方避风头，这那能成？俺就硬拉硬拽上她到村外躲躲。” 甄强姐说：“俺爹也是，说啥也不肯出村。没办法，干脆把俺小勇放在他背上，他这才慌了神，急着出了家门。” 秦大田说：“出村到野外躲对着哩，总比在村里保身要强得多。” 王老五不在乎的说：“俺这把年纪，老骨头的人了，狗杂种们来糟害，能把俺咋地？” 大淼娘也说：“就是，俺都这把老骨头了，他日本人来了，对俺上了岁数的人能咋？” 秦大田劝道：“王叔，婶子，你们二老可不要这样想，那小鬼子可不管你年岁大小，行恶起来，野蛮着哩。都快出村躲去吧。” 孟寡妇背着个篓子，怀里抱着一只母鸡，鸡腿用布条绑着，一手拉着残疾的男娃，一走一拐走的很慢。她的女娃，提着装食物的小兜兜，在后面跟着，母子仨急慌慌的下了石坡。脚下有个不大的石头，男娃一脚踩在上面，“嚓”的就是一跤，滚跌在地。 孟寡妇赶紧往起拽，拉起来就往村外走，可怎么也走不快，急得孟寡妇都快要流出泪了。 秦大田在石坡下发现心急火燎的孟寡妇，正要上前去帮忙，忽然发现一只半眼手提个馍兜，急急慌慌迈着大步从石坡上往下跑。秦大田挥着手，大声叫道：“一只半眼，快过来，快点。” 一只半眼听到是秦大田在叫，他就加快脚步跑到跟前，同时他也看见了焦急的孟寡妇。 “村里的人跑的都快空了，你还在后头磨叽啥？”秦大田对一只半眼说着，又回头看着孟寡妇说：“怎么还抱着个母鸡？” 孟寡妇急切的说：“嗨~俺这只大母鸡肯下蛋，也下的大，两天下仨蛋，黑夜还下咧，俺怕落到小鬼子手里可惜了，才把它也弄出来的，这才出村迟了。” 秦大田指着男娃说：“一只半眼，快帮她一把，背上她娃赶快出村，要不来不及了。” 秦大田急促地说，一只半眼正求之不得呢，就爽快的答应一声，赶上前弯腰就要背男娃。而孟寡妇却不好意思的不松手，执意地说： “不了不了，俺娃能走，俺娃能走。” 秦大田这下着急了，他不客气的说：“你娃是能走，可走得慢，这都啥时候了，你还磨不开？小鬼子就要进村了，在这硍节上，还是赶快出村躲起来要紧。快让一只半眼背上吧。” 孟寡妇这才松开娃的手，一只半眼屁股一蹲，半蹴下背上男娃，看一眼孟寡妇，急忙快步朝村外奔去。 正在这时，就见小算盘手里抓着一只鸭子，另一只手搦了根长木棍子，“咑咑”驱赶着一头大母猪慢悠悠的过来了。 母猪哼哼着喘喘吁吁，十来头小猪崽儿“叽哩叽哩”哼喘着，屁颠屁颠跟在后头，紧追着母猪下着石坡。一群小猪崽儿里有个小个头的，“吱吱吱”的直往大母猪的肚下找奶头啃，母猪哼哼着站住一扭头，就想返回去。小算盘一看，赶紧用手中的棍子拨打，母猪不情愿的摆动着奶头，又朝石坡下走去。 石头看着是既着急又可笑，手一指说：“哎呀呀，大田哥，你看小算盘，赶着母猪还有一窝小猪娃。” 秦大田埋怨道：“哎呀，小算盘，怎么说你呢？怎么还赶着一窝小猪？这能跑的快啊？” 小算盘急霍霍的赶着猪，边赶边说：“听人说，日本兵他娘的象恶狼一样，见了鸡鸭猪羊就逮。我这母猪，一窝下了十多头小崽儿，可能卖钱哩，要是落在日本兵手里，可惜咧。” 秦大田催促道：“都啥时候了，人要紧还是猪要紧？赶紧赶出村，往树林子里赶。” “那是，那是。”小算盘说着赶着猪走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撅着屁股推着个独轮车，车上放着不少东西，还坐了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车轴在胖女人的重压下，“矶叽咛咛”响着刺耳难听的声音，在车的两旁，跟着两个姑娘招呼着。 秦大田看着真是哭笑不得：“铁公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是出洋相呢，还是出村呢？你推着个‘叽叽歪歪’的车，这不是给日本人引路么？鬼子要是听到了，还不寻声追过来？” “大田兄弟，我说推独轮车车轱辘不行不行，可闺女她妈不听，硬说能行能行。”铁公鸡一听秦大田这样说，就埋怨着说。他瞪一眼坐在车上的胖老婆，责问道：“我说不行不行吧？你偏说能行能行。现在这可咋办呢？” 铁公鸡这下感到没了辙，象撒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的眉头皱成个圪塔。秦大田一看，果断的说：“咋办？凉办呗！懒妖姑快下车，把东西拿上，先把车推到我家院里，人快出村儿躲起来。” “也可也可，”铁公鸡催促道：“别磨蹭啦，快下来吧。” 懒妖姑身胖，两个闺女赶紧扶住说：“妈，快下车呗。” 懒妖姑爬下车来，两个闺女赶忙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铁公鸡慌忙将车推进秦大田的院里，一家四口急急慌慌向村外跑去。 秦大田将院门紧闭上，又上了锁，朝石头一挥手，说：“走，咱也出村！” “哎好，走~”石头跨步弯腰，将经过身边的一个年轻女人手拉着的一个小女孩，顺手抱起来，说：“走！我抱上，你能走快些。” 那年轻女人感激的对自己孩子说：“快叫叔叔。” “叫啥？快躲避风头要紧。”石头抱着女娃“噔噔噔”紧迈步朝村外奔去，那女人紧跟在他身后。 秦大田就要出村时，看见一个背着包袱，挎着篮子的妇女，怀里抱着才出生几个月的小婴儿，慌里慌张才慢跑过来。他赶紧上前抢上几步，替妇女背上包袱抱上娃，一同快速出了村。 黄才栋站在大门外，看见街上没人了，一扭头，发现鬼子持枪进了村！他转身进了院大门，“吱一一吱一一哐啷”将两扇大门紧闭住，“喀啦”将大门从里上紧了闩。 四 日军少佐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下了大趄坡，走到丁字路口拿起望远镜，朝別的方向瞭望一阵之后，一扭头，看见自己队伍的头已经进了村。他惊慌的大嚎一声： “先不要进村，快退出来，以防村内有武装。” 进了村的鬼子一听，又都慌忙退了出来，站在村门口等他。 原来他们曾一度在河北、太行、晋东南等地，在筑有村寨围墙的村庄，遭到过八路军、游击队以及武工队和地方武装的多次袭击，还有几次陷入了瓮中之鳖的窘境。所以，他们格外小心警惕，凡是见了有村寨围墙的村庄，都有种胆虚的心理，恐怕村子里出现武装力量，遭到突然袭击。 正由于天河村的四周，有古老的村围墙和砖筑的门楼，而被八路军和游击队曾打怕了的这位日军少佐，心有余悸却不敢让他的手下冒然的轻易进村。 大泉少佐拍一下马屁股，来到队伍的前面站住，象小偷似的扭脸歪脑，贼眉环眼的看着围墙和村门以及村门楼子。 上一次，段鎏富当向导，他在趄坡上探问过，得到的信息是：天河村这一带没有八路军和游击队，也没有地方武装。到底有没有？他也不确定。由于心中无底，也不敢让士兵冒然进村。 日军少佐向村内看了又看，发现村街上空无一人。他叫段鎏富看守住村门，这时又不见人。而段鎏富让程二奎看守村门，程二奎一发现日本兵，早就害怕的撒丫子了。 日军少佐骑在马上思忖片刻，又朝村内瞭望了一阵，他手一挥，命令几个日本兵先进村探察虚实。 几个小鬼子持着上了刺刀的枪，小心翼翼胆怯怯的摸进了村。日军少佐向日军小队训话道： “我们只要来到有村围墙的村庄，一定要十分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必须接受以往遭到八路军游击队，还有地方武装伏击吃亏的教训。所以，我们在天河村，一定要特别的小心。” 几个小鬼子鬼头鬼脑的进了村，经过一番侦察之后，没有发现村子里有武装，就向村外的兵队招手。大泉少佐这才放心，大胆的把手一挥，鬼子兵队就象一群恶狼，持着上了刺刀的枪，杀气腾腾闯进了天河村…… 鬼子兵队进了村，乱哄哄的象散了群的羊。他们端着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枪，在村里横冲直撞，见门就踹，进院就搜，见粮就抢，见着鸡鸭就撵就抓，见着牛驴骡马就牵，见着猪羊就赶…… 村子里是鸡鸭乱飞，猪狗乱叫，鬼子兵在打砸抢抄闹腾开了。 大泉少佐进村下了马，把手搦的缰绳往马脖子上一撂搭，往村里走去，他走马走，他停马停，马总是跟随在他身后。 段鎏富洗了身子，换上了一身黑衣服，穿了双黑鞋，黑上衣没系扣，里头露着白衬衫。他兴致勃勃的哼哼着下流小曲，从后院来到前院，听到村里街上有动静就向外走。刚要出大宅门，忽然看见靠墙的自行车，还是屎巴巴散发着臭味。他大声喊叫： “丁小六一一丁小六一一” 丁小六慌慌张张从东院跑过来：“二少爷，有啥事？” “你个狗奴才，眼睛瞎了？没看见老子的自行车上还沾着臭茅粪，就不知道给老子擦一擦？”段瑬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走。 他正要出院门，段老财站在堂屋门外，叫住道：“鎏富，站住！” 段鎏富转过脸问：“有事，爸？” 段老财不放心的问：“你骑车去县城，怎么又返回家来啦？你不是说要跳槽嘛，事定下来了吗？” 段鎏富满不在乎的说：“爸，腿在我身上，我想回来就回来了呗。调槽的事先不着急，随后再说，我另有新打算。” “你有新打算，什么新打算？我还不了解你？你在外边我实在不放心。你比你哥差远了，看人家你哥，和你同在县城，你哥的绸缎店开的多红火，你看你混的球也不是。”段老财有些生气的说。 “爸~你怎么又提我哥啦？往后你再不要拿我跟他相题并论了。我哥的绸缎生意不行了。”段鎏富辩解的说。 段老财瞪着眼厉声说：“你胡说。” “我一点没胡说，昨天为了绸缎，他还和日本人顶嘴吵架呢。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段鎏富说。 “你哥为什么和日本人吵架？我问你：上次你领日本军来，村门关着，没能进来。这次又来了，是不是你又带领他们来的？”段老财心有余悸，看着儿子问。 段鎏富强辩着说：“他们有腿有脚，自己要来的嘛。” “他们要来的，咱天河这一带好几个村子，你没领，那他们偏偏为啥能到咱天河村？”段老财瞅着儿子紧追问。 “他们来就来呗，你问这干吗？还有，你对我有啥不放心的？”段鎏富也瞅着老子问。 段鎏富过去游手好闲，在曲沃县城有几次和地痞坏小子打架斗殴而受到拘禁。段老财出钱保出后，地痞坏小子仍然不放过，继续寻衅滋事。段老财没有法子，只能出头请人说和，又是道歉，又是赔不是，并且又出了不少钱，这才算了事。段鎏富在县城里到处趋炎附势，想靠自己的本事图谋混出个样来。其实不然，混来混去荒废了几年，不但没有个成就，反而变成了个吃喝嫖赌抽的混子。后来无可奈何，想用金钱跑出个出人头地，然而也是狗咬尿泡一一空欢喜，也是空忙一场。 呼朋引类，攀龙附凤，折腾半天，其结果也没有跑出个好差事。不得已，用金钱买了个地方保安团的一名小卒兵。后来，又是请客送礼，又是塘塞钱财，凭着财力，在保安团长那里买了个小小的副班长。由于他百般讨好头头，巴结长官，常请他们下馆子吃喝，一来二去，一伙人打得火热。所以，他自己成天自由散漫，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就是在曲沃县城里闲逛荡。

长篇小说 《天河抵御队》第1章一一第10章 梁学义 著

始皇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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