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深秋 正逢桂子九里送香

兰幽

　　随着秋的深入，温暖的榕城日渐清寂旷远。

秋深露重，晚秋的况味调和勾兑了不同人的不同心境，便会生出各种感慨，感慨有时很悖离。

悲秋的：一声梧桐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赏秋的：秋天走向成熟，万物各自丰茂。

我呢，则会在两种情绪中徘徊。

　　徬晚，我散步晋安河岸，想着怎得就从浅秋步入深秋了？如何就把秋天过完即将走进冬天了呢？惆怅布心头。

在瑟瑟晚风中，漠然遥望夜空，深秋的高天朗月更显出秋的冷峻。这时节，应该和萧疏凄凉、愁肠满结、惆怅迷惘、怆然肃杀等等相关吧？

　　就这么漫想着，忽觉阵阵花香袭来。时而清淡时而浓郁。哦，是桂花香！转眼，又到了属于桂花的季节。桂树已自自然然、勤勤勉勉的开出她应该开的花。

　　路灯下的散步不专注了。我为阵阵桂香袭来而放缓步履，多看了几眼夜幕中，默默隐匿在大树下的桂花树。哦，原来她们也是成排而立。平日间，由于桂树的朴素，我竟少有关注。

继而，我趋近桂树立下，仰头看去。浅色的桂花色淡朵小，小似米粒，而浓绿的叶大且厚，墨绿叶覆盖着浅黄花，可谓形色皆不出众。远远望去，桂树见叶不见花。

　　近观其花，像是少不更事、喜欢扎堆的孩童，挤挤挨挨在枝头。成行成队四片花瓣的小身影，掩映庇护在锯齿边的大叶里。桂树则习惯了、自在着自身这种花与叶含蓄默契的组合相依，不显山不露水地伫立着。

　　我久久仰首静心吸气，香气愈是扑鼻而来，弥漫周身环绕着我。就这样，在深秋的凉意中，感受着桂花的丝丝暖意。心，也就少了惆怅，安然起来。

细细端详送来暖香的桂花树。枝叉上的花儿真的太小，小到几乎不能以朵论，而应以枝论。可就是这样一种小到只能以枝而论能量的花儿，到了属于她的花季，便集结便蓄能。她形貌娇小，层层叠叠在叶影里，于粗枝和大叶的呵护里悄然含苞、吐蕊、开花。尚在花蕾含苞时，就吐露清芳，待绽放开来，更是馥郁浓淳。秋深露重时节，一枝枝细碎的数不清的桂花朵儿合力，散发出的醇厚花香，释放着浓缩爱意，充沛而坦诚。

桂花细小却善于抱团凝聚能量，这是此情此景中桂花给予我的联想。

　　一旦完成了花季的酝酿、聚拢、推送、发散过程，桂花送进人的五脏六腑都是香，洒向芸芸众生都是香。而这时辰，尽情接受香的馈赠和礼遇的人们，方才触动感念；这时分，感兹受兹的人们方才迟迟觉察，由衷叹息，哦，桂花又开了哦，真香啊！

此刻，我觉得我懂桂花，我以嗅觉与桂花交流沟通，从内心对桂花送上激赏；桂花似也懂我，更以夜色笼香，用轻风送香，让我鼻息嗅香，使我衣袂染香。

傍晩的漫步在陶然中飘逸。

……

　　河岸边的桂花树多。时令到了，闻香散步，自然便成了我深秋傍晩的小小期许。

一路桂香相伴，在清凉秋风有一搭没一搭的吹拂中，我细究着桂的香氛，清之可拂尘，荡涤着穿行尘世披挂的一身疲惫；浓则可蕴藉，抚慰着经历沧桑的一抔心绪。

披着朦胧的月色，在柔和路灯映照下，用心去读那树树墨绿掩映着的星星点点小朵桂花，心有所悟。

　　早年习古典文学，李清照的《鹧鸪天.咏桂诗》“暗淡轻黄体性柔，性疏迹远只留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曾令我不解。天下百花，清照何谓桂花“第一流″？而今，行走在深秋的桂香里，咏桂诗穿越并融通了此刻观赏桂花之心情。

是的，天底之下，自然界，姿容华贵，仪态万方，色泽夺目的名花大有，但易安居士以为的桂花“第一流”，却是不无道理。

　　桂花之魅，实在不是光彩夺目一类。她朴素、温顺、清幽、淡泊……而这些潜质须得细细品评，方能了然。和名花贵卉相比，色淡型小的桂花，毫无招摇炫耀之意，她一味清纯的立著，默默发散着清可绝尘、浓能远溢的特有花香。我自以为，和许多名贵花卉相比，桂花，与其说是用来赏的，不如说是用来嗅的。不是吗？有说赏牡丹、有说赏菊、也有说赏梅赏桃花，却鲜有人言赏桂花。然而，这种闻香之赏丝亳不逊于赏色之赏。

　　桂花之魅，还包涵在于千百年来“桂花”传统文化的渲染中。古往今来，数不胜数的隽永诗句伴随着桂花。此处略举一二。唐代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宋代杨万里的“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不仅都在赞美桂花，而且顺带出那则皓月中、广寒宫內吴刚、嫦娥、玉兔的美幻故事，故事里当然还有那棵全中国人都知晓的著名月桂。在吴刚夜以继日的斧凿中，这棵高达五百丈的桂树随砍即合，无伤无恙，屹立千年不倒。

　　桂花之魅，不仅在于她是传奇的天宫月桂，同时，她也根植于人间沃士，伴随寻常百姓度过时日。每年仲秋，夜空轮圆、人间团圆，遥对天际广寒桂影，颇具亲和力的人间桂树，亦在四野盛放，在大地山川飘香。老奶奶倘若搂着孙儿赏月，又倘若正好房前屋后桂花香味断断续续，那是必定要讲月宫传说的。传说中有吴刚有嫦娥也有着桂树。这故事，奶奶童年时光也同样听长者讲述过。

　　桂花之魅，集传奇与平凡于一身，也是集绿化、美化、香化于一体，观赏与实用兼备的优良园林树种。桂花树被广泛的根植在田头溪畔，在院落街道，在公园在山岗，在广袤大地上。不止这些，寻常百姓平常居家日子，因为桂花，还有了香味馥郁的桂花酒、桂花茶、桂花汤圆、桂花酒酿……难怪受用于民的桂花被赋予通俗的昵称九里香。

　　写到这儿，我还联想到在现代作家林语堂笔下，桂魅又是一种情态，他写道：桂花皎洁，最值得赏乐的，便是这股熏熟的温香，恰如心爱女子的怀抱。“熏热”“温香”“女子怀抱”，借桂花，文人的细腻感性跃然纸上。

　　时值南国深秋。按照时序、循着规律，不曾自认具备魅惑的桂花，从容温婉中散发着桂花之魅。

路灯下凑近了桂花树端详，香气愈是扑鼻而来。下意识的，我伸出手去折下一枝、两枝。虽则夜幕掩护，一旦“折桂"，仍顿觉周身不适，心下，一遍遍的对自己说，仅此一次！仅此一次！

随后，手执长长的两枝花，左手右手、身前身后，不知如何拿将才是。仿佛是聚焦了所有路人的目光，我一路疾走，仍觉今晚这条熟悉的回程小路，遥遥不可及。讲真，为了这几枝桂花，我也是拼了！

进入家门，长舒一口气。立刻找了两只花瓶，注入水将花养起。然后，仔仔细细、左右端详。屋里，自然便弥漫起和那条静静流淌的河畔一样的香氛。

运用微信软件“识花君”按图索骥，大约我所撷两种桂花，深橙的为丹桂，稍浅的为金桂。 再现查现学，我国桂花四大品系，四季桂、丹桂、金桂、银桂。下属共计三十二种。

　　是夜，似是枕着若有若无花香入眠。次日，睁开双眼便看到案头淡淡朝晖里的花影。愉悦中我深长呼吸，因花香的渗入，早晨空气格外清新甜美。

　　一早一晚之间，回顾这来之不易的桂花，不禁莞尔。睹花寻思，我采撷了你，送你诗词吧。

还是李后主清照的那首《鹧鸪天桂花》，后半阙——“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前两句，词人通过肯定的语气“定”与“应”，生动刻画了梅菊对桂花的态度“媥妒”与“羞惭”，毫不掩饰自己对桂花的偏爱。最末两句，清照直指大诗人屈原：可真真无情无念啊，为何那年写作《离骚》列入诸多佳木芳华，却不见桂花收入篇中？

易安居士挚爱桂花，为其呼吁！作为读者，我也暗自紧随之后，为其不平呢！是的，骚人大作《离骚》，应该收入这形色朴素而花香雅致，性情萧疏而不乏诚意，淡泊低调而予人友善的魅力桂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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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