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拾旧

耐心

早想去公园路看看了。

这条改建了一年多的老街，终于在庚子年的国庆、中秋长假里，摇身变成了网红一条街，正式向市民开放了。

碍于节日的人多，没去凑那个热闹。心想还是腾点空间给上班属吧，咱一个退休老儿，什么时候想去，都是可以的。

虽然这么想，心里却仍然惦记着这条以往与我烂熟的老街。

前几天，去老一医验血，等化验单的间隙，匆匆打卡了一下这条“老店新开”的公园路，走马观花了一圈，拍了些记忆里有特别映像的照片。

那天从一医出来，左拐，穿过一条紧挨中山公园的不算小的小路，就到了东起中山桥，西至五马街的公园路了。

站在拐角处，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县前湯园店”了。湯圆店新装的门面，像过节似的挂着一串串红灯笼，吸引人着过往路人的目光。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走过熟悉的街角，看到熟悉的东西，会突然想起一件事或一个人。

看着崭新的店，眼前迅速浮现的，是从前那个冬日里冒着热气的馒头店。那清晨热呼的早点，有5分钱一个的肉包，3分钱两个的实心包，还有温州特有的香香甜甜的马蹄松，此时都一样样来到眼前。

太熟悉这一带了，我小学65甲班的不少同学的家，就散落在这条东西惯穿的公园路上。记得馒头店后面的门庭里，就是同学叶大聪的家。

那个被老爸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同学会也未见她的身影。

世事变迁，愿她一切都好。

县前湯园店大门，正对着县前头路口，我拍了这个新景点三十六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的故事和来龙去脉。

记忆里，这里曾经有两幢浙南老早特有的三层小木板楼，它们像两座碉堡，一座临街，一座背靠华盖山，左右把守在县前头路口。

记得左边那幢木楼里，住着我小学同学胡小珍，右边木楼里住着同学戴新华。我小时候还爬过她家那窄窄的、颤颤巍巍的木楼梯。

不知她们的家是什么时候被拆掉的，她们搬去了哪里？

看着眼前的三十六坊，脑海里依稀浮现的是那两座被岁月冲刷的，露着经骨的褐色小楼。

童年的记忆是那么牢固，没有刻意去记，就是不会忘记。

抬头看，湯园店左边，从前那一排杂七杂八的小吃店，现已被眼前的“都喜串烧”取代。

嗨，都是些现在年轻人的最爱。

串烧店旁边就是老早温州知名的南阳照相馆了。

以前马路斜对面还有一家和南阳照相馆齐名的“露天照相馆”。现在已不知去向。

说起这两家照相馆，温州人谁家没有两张在那里拍的全家福？谁没有几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提字的同学集体照？

时代的步伐快呀，它淘汰你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

现在谁还会特意跑去照相馆，隆重地拍照留纪念？

南阳照相馆左边，以前有一条蛮宽的死胡同，小学同学李小红家就住在里面。

记得李小红母亲就在隔壁照相馆工作。她母亲长的很漂亮，雪白的脸上配着西式的五官，令人过目难忘。

漂亮的女人都逃不出那句老话，红颜多薄命。

话扯远啰。

眼前是一家休闲的“杏仁腐”店。

马路对面，对着杏仁腐店的，是一家温州知名小吃“矮人松糕”。

它搬到这里来，倒是门当户对。

矮人松糕所在的这个位置，以前是一排木质街面房，记得苏州人张阿婆就住在这里。

因为张阿婆和我家一样，同属老温州人嘴里的“外路人”。她和我母亲有他乡遇乡音的熟络，所以，我记忆里有特别深的映像。

张阿婆有个独养儿子，白白净净的方脸上架着副眼镜，儒儒帅帅的。当时在银行工作，讨了个人民教师当老婆，生了两个小姑娘。

哈哈，又扯远了。

人的思想总是这样，在特定的时间点，记起了许多那个时间点的人和事。

那片临街房中间，嵌着个门庭，门庭里是一进一进深深的庭院，同学陈小文一家就住在这里面的边厢房里。

陈小文有姐妹五个，个个长的脱俗漂亮。

那个年代的五朵金花，老大去了新疆，老二下了乡，老三支边去了黑龙江，等到老四老五时，我这个同学旁观者也去了北大荒。

所以就不知下文了。

反正我们那一代人，都去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順着杏仁腐店往前走，路过新开的绿豆饼店。

经过不知何用的7号馆

就到了最熟悉的，生于斯、长于斯、穿越我一生的地方，九柏园头。

九柏园头的名字，是因从前这个地方种着九百棵柏树而得的名。

它窄窄的巷弄，从公园路起头，九曲十八弯，一直拐到府学巷。

建国初期，我父亲从杭州调来温州工作，前后在“花柳塘”“县前头”小住，最后落脚在“九柏园头”。

这一住，就是一生。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在这里，母亲牵着我的手，带我去积谷山脚下的第一幼儿园入托。

在这里，蹦蹦跳跳的我去了公园路小学，当了一名小学生。

九柏园头里住着我好多小学同学，有夏小华，赵银弟，呂小微，徐秀娟，胡宪娟，高嵩安，应新民和陈兴中。

弄堂口就是公园路小学，巷弄腰对面，就是上体育课的操场。我们在那里读书学习，度过了六年快乐的童年时光。

在这里，我背着花书包，成为了坐落在南站的，第五中学的一名中学生。

还是在这里，我被敲锣打鼓送去了北大荒。

当十年一梦归来，又是这个老地方，我走出家门，做了新娘。

往往复复的春去秋来，这里留下了我多少欢乐和离别的忧伤。

如今父母驾鹤西去，我隔三差五回老屋一趟，掸掸灰尘，忆忆过往，无尽的相思和我生命一样长。

九柏园头弄堂口，新开了一家“码头故事”火锅店。

“城南诗酒”，这个名字我喜欢，听着就很有故事的感觉。

曾经这一带，开的是日用杂品店和供销社。

那时方圆百米的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大多来这里买。这些小店像一根根市井烟火，点燃着每家的日常生活。

对了，马路对面曾经是个大食堂。六十年代这里热热闹闹，每家都在这里打饭。

上海黄河路老馄饨，多馋人的地方。

按以往的性格，我肯定进去来一碗。

可此时却无心流连，因为满脑子都是从前。

瓯越鲜风

领舍小酒馆。

真希望此时偶遇一位熟人，进酒馆小酌一杯，回味那远去的从前。

瓯字号

哈哈，只有原来的报社还在原地站岗，只是改了头换了装。

想当初，每每路过这里，都会听到印刷机隔墙传来的印报纸声响。

记得老报社的大门口，靠墙一排大厨窗，这里是这个城市的喉舌，里面贴着当天的报纸。人们清晨买菜，或上下班路过，都会在这里停下来，看看新闻，关注一下国内外有什么大事发生。

马路斜对面是报社的宿舍，住着编辑们和印刷工的家人。

记得有个年轻的编辑，大家都管他叫兰先生，他油亮的头发，斯斯文文。

里面还住着杭州来的印刷师傅韩伯伯和韩师母，ta们有两个儿子。韩伯伯是劳动模范，还去过北京领奖。他们和我家常来常往，因为是同乡。

报社左边的温州饭店已关张停业。

马路对面的温五中教工宿舍也人去楼空。

那里曾经住着我同学徐建新和温五中的苏德明书记全家人。

上学时，因为喜欢打乒乓球，常去教工食堂蹭乒乓球桌，苏书记过来和我开玩笑，“好好打，将来做个女庄泽栋”。一句玩笑，我却记的深。

这间不起眼的民生药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它在我眼里，是间很大很大的大葯房。

周边的住户，大病去一医，小病小疼、上火感冒一准在这里买药。

记得小时候，用一分钱在这里买两根甘草解馋。然后一边在弄堂里玩，一边嚼着甘草棒，直把一根甘草的前段，嚼得像毛笔的头一样。

那甜甜的回甘，感觉现在还在嘴里回荡。

永嘉麦饼也来赶时毛了。

驻足在网红街，生意可好？

老早人说，吃麦饼，爬山岭。

因为永嘉麦饼好吃耐饥，吃了它，才翻的过永嘉的嵩山峻岭。

我的注意力没在麦饼的喷香上。

我在回忆这里以前好像有个大杂院，同学苏和生和陈眉眉就住在这个地方，宋尚勋和陈正鵬好象也住这一带不远。

旁边的小胡同里还住着林郎音和楊和平。这条曲里拐弯的小胡同一直通到县前头。

县前头驻扎着温州军分区，军分区大门口，有解放军站岗。

每天每天的天光和夜晚，那熟悉的滴滴哒、滴滴哒的军号声，比时钟还准时。

这里的流水环廊，以前是总工会坐落的地方。

它正对着兴文里路口。兴文里有个菜市场，从早起的热闹，到日落打烊，是周边一圈烟火气最旺的地方。

小学六年的班长游微微，还有方国平就住在菜场旁。

那个体育一级棒的李文华，老师嘴里调皮倒蛋的徐国豹也住在这条街上。

总工会过去就是以前的工人文化宫了。

这里是温州文化娱乐的中心，那时候的很多娱乐活动，都是在这里举办。

当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这里曾经是温州夜晚最闹热的地方。

这个重塑的戏台，记忆里没映像，应该是我出生那个年代前的产物。

这里老早是温州的东南剧院。

东南剧院往西，跨过解放路，五马街上还有个大众电影院。它们都是我儿时最想去的地方。

那里有电影、戏剧和各种演出，是我孩提时心中的一抹亮光。

那时候的电影数量虽少，却部部深入人心。“女蓝五号”“英雄儿女”“烈宁在一九一八”。那王成的一句呐喊“向我开炮”。瓦西里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们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哪个能忘？

那剧院大厅上挂着的王新刚，王晓裳，孙道临，王丹凤等众多明星的照相，都深深地印在了我心上。

一路往西，想起了以前的一排排临街木板房。板房间还夹着一个大杂院。那嘈杂的大杂院进出口边上，是我同学夏筱珍一家人住的地方。

还记得夏筱珍父亲病怏怏的样子，一张瘦削的脸上架着高高的鼻梁。之后她父亲过世，是她母亲瘦小的身板，辛苦扶养她们姐妹四个成长。

此时我仿佛又看见她母亲疲惫的身影坐在她家靠门的一张小竹椅上。

大杂院深处的院落里，还住着同学胡铭换。他后来和住在对面胡同里的张志勤同学结了婚，他俩是我们小学同班同学里，唯一的一对鸳鸯。

大杂院对面也是一排临街板房，那里分别住着我的同学薛少华还有应国光。应国光的父亲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匠人，他用他精湛的手艺供养着大大小小全家人。

此时街心的电子广告牌上，跳出一个硕大的家字，很附合我当时的心境。

这条老街，以及周边的胡同、院落，正是我们这些从小在这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共同的老家。

这个熟悉的老地方。

路的尽头了，这里开着一家“耐克”店，生意看着清冷。

旧时这里是一家“天津馆”，里面有面条、水饺、鹵兔子头，生意热闹非凡。

想起这里曾经排着长长的买锅贴的队伍，想起了队伍里那一双双眼神迫切的目光。

又仿佛闻到了大平底锅里，煎的滋滋作响的锅贴飘出来的无法抵挡的诱人的香。

在极度缺食的，一条油条四人分，一根豆芽配三口饭的年代，天津馆的热闹，是多少人的梦里向往，是几多人难得奢侈的地方。

如果这家天津馆，能像报社，像民生药店那样坚守在这条街上，那有多好。

那是一代人记忆里的一份，少有的和着油味的香。

一路走来，往事历历，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说是来网红街打卡，不如说是来寻旧，眼前的新貌和记忆里的旧事绞织着。

转身又转回县前头口，望着秋天里仍满山绿叶的华盖山，想起了山脚下的那口八角井。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实在也有事在身，只好等下回再来细看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甲子的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时光仿若流沙，不知不觉就悄悄见底了。

这落了一街的旧事，被我一路拾起，还在记忆里鲜活着。

都说军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这老街又何曾不是，人来人往间，已然是一张张陌生面孔了。

几片枯叶在秋风里打着滚儿，带来几许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