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夜(小说连载 之一)

光雨

第一章 过去的家族

起风了。

先是房顶的树枝一阵摇摆。随后四周浓云向村子上头快速挤压，令人有被窒息的感觉。只过了一会，猛然见街上的树向一侧低伏，爪子一样锋利的树枝越摆越急，发出哨子一样尖锐的鸣啸。又只一会儿，头顶四周灰云开始急速掠过房顶，匆匆向南奔去。强风这时忽忽灌过来了，一阵急旋奔涌，街上飞沙走石，摔得各户房门咣咣脆响。

天马上黑下来了。

方型的大玻璃缸，依然安卧在房前的石阶上，里面主人称它大妮二妮的两只龟，静静地等主人把它们抱到屋子里。它们半闭一双绿眼，听着大门推开的声音，眼瞅着老八一手抱着膀子，一手提了个小食盒子，进了大门，跨进了三厢的房子。

中间房是起居的地方。因老太太多有不便，就靠大炉子的边上，安一张雕花梨木床。这床可了的，是老时的全封带帘的绣花床，床板、框仍然坚挺，枣红的，透着金光。四周顶沿，细雕祥云，花草鱼虫，莺歌燕舞。这大方台床就兼了老太太卧房。西厢里间是神待的地方，还有老太太的一些零用品存放。东厢所有都是老头子的。

老八瑟瑟的样子，不忘把门拴上，将食盒放床前的落地小圆桌上。老太太西里间香毕，随一缕松香挪出，“老八呀，娘等你呢。”

“娘。”老八搀了老娘，老太太攥了八儿的手，床沿上坐下。

“八，回来了？”老头子耳聋，说话就怕别人听不到，声音如雷，山呼海啸的。老八要起身和爹招呼，老太太一把抓住，“不理他！”老八坐着朝老爹弯了弯手，嘴唇嘟嘟了几下，算是和爹打招呼了。老头子一笑，手攥起拳来，朝老太太跟前一通擂鼓。老八“扑哧”一声，心话，幸亏老娘看不到，老太太也笑，“莫不是死驴又要打我不成？” 

老头子山呼海啸一样对老八道: “今个事你都办成了？你表叔算办完公事了，最小的也娶上了，有闲时光了。几桌客呀？他家客少不了的，够你表叔折腾的！” 表叔是老八亲姑奶奶的儿子，居二百里外的十里堡。表叔儿子娶媳妇，老八整家他一个代表，去圆饭喝喜酒了。老八朝爹点头，伸了五个手指头，一翻，一正，又一扣。老爹自语，十五桌呀，够光面。老八又对老娘说:“北阜的来了三桌，好些人我都不认识了。”老太太双手净了下面，脸朝西厢转头一扫。

老八立马肃立，双手垂肩，进内屋上香了。老太太自语叨叨，“表弟是善人儿，北阜的人也感恩，至今不忘。当年讨饭到这儿，老少的饿倒了几个，没有表弟收留这些个人，还不知是什么灾难。舍了自已吃用的，把自己亲娘不管，送到老娘门子我这儿，让我招顾，难得呀！”



老八出了内屋，己是圣洁的光景。又面向正面的石雕关公，作了三个揖。才又回到老娘床前，攥了老娘的手坐下。

“快跟娘说说，今娶的媳妇儿俊不俊？”

“可俊了，一看就是个有福人的模样。恣得表婶子一整中午合不拢嘴。我看赏得红包就够大，足有拳头这么厚。” “中，八儿也能看上的保准就错不了。 你表婶子身板还行吧？今儿个还不累坏了？也是三年多不见，怪想的慌。娘让你捎的问好，你带到了？”

“带到了，婶子也问娘好。说表弟现在娶媳儿了，当初还不是活娘的手里了？要不是娘给的六合散，那有今天这光景？特让我给您捎了什锦的酥盒，说是您最爱吃的。”

“难得你表婶这心。刚吃了肘子黄花焖，有些撑。这什锦的酥饼，多日未吃了，明早再吃。”

“还说娘是大家的出身，浑身是宝，说娘的记性好，小时听的事，怎么到今还能兑出方子来？到底是识几个字好，娘真能人。”

“你表弟那时是发痈痼，单小孩长，卡喉咙的，放不出来，可不就是没命？”

“娘，问句不该我问的。这六合散咋就这神奇呀，我打小，您就给人用它，屡试不爽，未免神了吧？象西小河的那个破伤风，紧牙关了都，家里人准备后事了，也能行。”

“八，你听仔细了。娘原是要传给你孙子的，你知道些无妨。这六合散是你老姥爷弄成的，六个丹剂合一起，救人命也无数了。这方子只治中医外科，中毒和痈类病。中毒和痈类病都是要命的，其它病治不得。这六丹是太乙丹，赤蛇丹，紫云丹，六神丹，赤罗丹和回春丹。太乙丹里有麝香，通七窍的，赤蛇丹里有七寸蛇胆和藤黄，紫云丹里有牛黄和雄黄，解毒的，六神丹里有水银和巴豆，共九十九味，不全跟你说完。单是藤黄和水银学会解毒做药用，就费年儿半载工夫。这两种可是剧毒的，巴豆也是个狠主。麝香会飞，你老姥爷用槐花蜂蜜和黑芝麻香油调和，存陶罐蜡封了，方能存住。娘现用的，还是祖上留的，调在太乙丹里了，也不多了，在神龛边的杏盒里。可惜现在药房里配不齐，象麝香和牛黄，弄不到了。需备了大价钱，别的道上寻，费些周折。”

忽然“咔"的一声。老太太一哆嗦，老八抱紧了老娘。

原来老头子见老娘俩只顾亲热啦呱，早把他晾了，心里犯憋，“咔”一铲子打在碳盆子上，自己倒是嘿嘿一笑。“死驴！吓我一跳。”

老八朝爹一笑，摆摆手。老头子又空中舞了一下铲子，似是还不解气。

“花家堡你表叔也好？捎那点东西去，多少是个意思。你表叔没见外吧？娘也很想他了。”

“表叔身板还中。就甭提表叔多感动了，倒是羞羞的有些见外。”

“老了，让人怜了，也不容易的，九死一生的几回了。这都是在吃祖上的恶果。娘和你表叔姥娘门上是两枝的。娘世太爷爷和你表叔世太姥爷是亲兄弟俩。哥俩一个好的百年后能上的天堂，一个坏的下地狱。想你表叔的世太姥爷，当年不该跟了绑票团子，给人当副手。三百里内的大户，都送过单子。团子里专挖了地洞，有了人票子，眼用黑布八层的缠紧，双耳灌满腊，生怕人票子看到听到，往里一塞，五天内不给东西吃，等来买票。听你老姥娘说，后来死了，没下处，只知是死了，黑道上传的信，也无处收尸。就是有处收，也入不得祖坟，一朝种下了，这一枝也就废了。一直到你表叔的太姥爷，也就是你姥爷的四伏上堂爷爷，都不得好。又到了娘这远了些的五伏上堂姑奶奶，你叫老姨奶奶的，也是命不好，摊了个不正干的主，也好打个家劫个舍的。单传一个儿子，儿子又养育两个儿子，大的是你表大爷，活时还有些样子，也早死了，后代只是还能凑合，也是小灾不断。小的，这就到了你今日去的表叔家了。年轻时作业不怕业大的，哪会儿消停过?也亏这几年稳当些了，竞是也上了岁数。看他儿子你表弟，媳妇又少安份，擦脂抹粉的，整日都不照个调，至今也没个孩子。”

老八听着，叹一口气，“表叔也叫给娘捎好。表弟有些麻烦，去时也没见上。表叔跟我说，表弟就知道喝酒摔门子，媳妇儿这几日更离谱了，好像跟个相好的，己五六天不见人了。”

老太太听到这，一惊诈，长叹一口气。

“八，这几天一想到你这个表叔家，娘就心惊肉跳的，就让你顺了道，望一望。总象是他家里要出事情，一出就会是大的。说不定今晚上就会。” “娘，有这重？” “娘我，虽不是神仙，但也是经事的人。你表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几天，你电话要不离身。特别今个晚，搂着电话睡，万一打来电话，也好有个照应。”

“好，娘。”

好一会不言语。炉子上水开了。老八急忙起身，老头子大喝一声:“不用，我的活不用你干，你一弄，哪儿我也找不上了。”老头子腰己弯的很，直不动了，但动作一点也不磕碰，就听冲水的声音“哗哗”一阵，一点也洒不出来。

“八，明儿个你姥爷忌日。没忘了吧？明儿下午村头上去，老地方，遥对南方，祭奠祭奠，娘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怪麻烦的。” “娘，我没忘，记着呢。要不因这大事，我今儿就回青岛了。小妹跟我也嘱了，她说下个月回来看您和爹。明儿我替您，替您跟姥爷说说话。”

“好呀。怪想你妹子了。死妮子，三天了也不给娘打电话。没事了，你回家睡去吧。你的小孙子看紧些，娘看他怪邪拗的，三岁了，三岁至到老，那天我刚听说，因为一串糖葫芦，撒泼打他娘，这不中。正，是要第一的，出息大小是另一回事。不行拿了娘梨木尺板，狠打了他，保管用。这尺板可是打了六代人的家宝了。”

“知道了，娘。没嘱的我就回了。”

老太太腻拍了八儿一下，老八起身，拥老太太坐好，朝老头子笑笑。老头子一摆手，“走吧，我关门。”爷俩一块出屋。

大妮二妮看他们出来，各自咣咣跳动了一下。爷俩硬是都没听到。

风己很起劲了。一进院子，爷俩的头立即缩进脖子。老头子不忘吼上句:“回家就不要再串门子了，贼冷贼冷的了。” 天上己有寒星若隐若现。

刚到门口，前街三叔来了。老八跟三叔打了招呼，隐进街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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