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图中是我姨母抱着我,左侧为姨母的女儿,我的表姐。约摄于1959年春)</p> <p> 善良是最好的武器,善良更是最好的盔甲。这句话是我对人性的思考。这句话有人一听就懂,有人也许不解其意。但凡你能对人性作一点思考,但凡你能更多地了解人情世故,定会慢慢理解的。</p><p> 我一开头就开始了对人性善恶的讨论,是因为我的话题是从这里展开的,我怀念我的姨母——一位能寿超九十,显受苍天眷顾的善良老人。</p><p> 我的姨母在重阳节前的两天不幸过世了。我在无锡闻听苏州传来的噩耗,心内一惊,寒意洇遍全身。我走上阳台眺望家乡,思绪漫漫……</p><p> 我姨母是我母亲的姐姐,家中排行老大。在我刚刚学会叫人的幼年,不知谁让我叫姨母为:“大姨妈”。其实按苏州习俗应当叫“大阿姨”,我那时肯定口齿不清,叫成了“大姆妈”。从此就一直没有纠正过来,叫了一世。</p><p> 谁知这个本应算错误的叫法居然改变了大姆妈在社会上的人际称谓。首先我的弟妹们跟着我的称谓叫“大姆妈”,接着表弟表妹顺着叫,后来我发现我姨母家王家弄地面上的乡亲小辈们都叫开了“大姆妈”。甚至我姨母、姨夫从苏州相城区黄埭镇移居到了吴中区木渎镇后,不久,木渎镇的邻居、朋友即一切社会关系,他们竟然跨越了年龄和辈分的界限,都叫开了“大姆妈”。</p><p> 我的“专利”称谓,一个应当说是有血源关系极为亲近的称谓被那么多人延用,大家应当能猜出其中的缘由。——对!是因为大姆妈良心好,良心好就是道德高尚的具体表现。只有良心好,才能导致人缘好。</p><p> 我小时候每逢暑、寒假常到黄埭大姆妈家度假。当然,我小时候糊里糊涂是不懂得大姆妈是怎么待人家好的,只知道待我好才是好,看我小时候是多么的自私啊。但等我稍大些,才懂得、才发现,大姆妈对所有人都好。家里做了团子、粽子或其他好吃的东西,都要一家家邻居去送。最初我有点忌恨这样送给人家,像是掰了我的份。尤其有一家人家,我知道他们有好吃的从不送给我们,不知大姆妈知不知道却还照样送给他们。后来我也发现,所有人对大姆妈也都好。大姆妈家遇到什么难事需要帮忙的,邻里一呼百应,随叫随到。这其间的原因当然我懂你也懂。</p><p> 在做大姆妈丧事时,我小娘舅红着眼圈与我回忆说,他小时候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大姆妈已成家,大姆妈家日子稍微比我小娘舅家好过那么一点点。大姆妈看到娘家父母,还有一群弟弟妹妹饿肚子,心里不忍。于是偷偷用脚炉藏点米拿来,甚至连稻柴之类的也要拿点过来。其实这个情节我已听我母亲说过。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别人好,别人是会记你一辈子的。</p><p> 等我长大后,我离开了故乡到了无锡。人的经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与意愿相悖:我不懂事的时候经常能与大姆妈朝夕相处,等我懂事了,我离大姆妈相去甚远。我不能举出更多典型的例子,那些琐碎的例子说了也太噜苏。反正大姆妈对别人有事必帮,有难必救的性格形象在我心中是十分清晰的。更何况这一个例子,因为出于良心,缘由道德,就足以涵盖和延伸出千千万万。</p><p> 再回到我小时候。我在大姆妈家,一日三餐没有大荤也必有小荤。下午还要买点心给我吃。热天小馄饨,冷天羊血汤。尤其那羊血汤,笼屉里舀一勺原汤放进盛有羊血的碗里,再洒一把蒜花,吃了浑身暖和。可大姆妈自己却从不吃,总说她不饿。这情形以前我怎么就心安理得,现在想想就难以下咽了。有人要说,为啥不吃更好的羊肉汤呢?拜托,这完全是现代社会经济下的想法,那个年代已经是普通人家力所能及甚至近乎奢侈了。</p><p> 不是暑寒假时,大姆妈每年也会从黄埭到木渎来看望我们。一般是端阳、中秋之类的传统节日。来时总带来团子、粽子,还有就是她一针一线做的,我们男孩最费的鞋子。我是永远无法忘记大姆妈的恩情的。</p><p> 小娘舅在与我回忆过去时还说,小时候阿姐(指大姆妈)经常带我出去(指上街)白相、看戏,因为相差二十多岁,当我儿子一样的。这句话让我想到母亲也经常对我说,大姆妈最欢喜(吴方言:爱)你,拿你当儿子看待的。由此我又想到我的表弟范力,据说大姆妈也把他当儿子一样看待的。这一下差点毁了我的三观!原来大姆妈不单待我好,大姆妈是待很多人好,甚至待所有人好!这个恐怕就近乎是所谓的“大爱无疆”了!</p><p> 我有一次到大姆妈家看望两老。大姆妈把我的手抓过去,摩挲着。我五、六十岁的人了,居然有点难为情。大姆妈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她对我说,每次无锡到木渎来,顺便来看看我们。我们都八、九十岁了,看一趟少一趟哉。我一时无法回答,只有使劲点头。忽然大姆妈要我帮她看看药瓶标签或者别的什么标签。我拿到手中一看,笑着说,我眼睛也老花了,不是三、四十年前,你叫我帮你穿沿线我就能一穿头。大姆妈就去拿了副眼镜过来。忽然想起说,这副眼镜还是有一次你买给我的。那一次你还请我们一起去饭店吃的饭,我们老夫妻俩个吃得好开心。我内心真难为情,大姆妈给了我涌泉般的爱,却满足我、记得我的滴水之报。</p><p> 那么多人叫她大姆妈,还有几个直接认她作老记娘(吴方言:干娘)。我觉得这是人家对大姆妈良心和道德的认可。记得在文革中,大姨夫不知因为什么问题曾被戴帽,但我未闻受到什么大的冲击,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人的歧视目光。大姆妈一世没有遇到过诉讼和调解案,也没有遇到过小偷和骗子,我想是与其广结善缘有关。这虽然是我的主观臆断,也许正是冥冥中的因果。</p><p> 所以说以德服人,亦保自身。</p><p> 大姆妈是我们周围这些普通人心中最值得尊敬和爱戴的长辈。大姆妈更是一座良心的丰碑。</p><p> 恰逢重阳,更添思念。我想到今天后无数个今天,再也见不到大姆妈那温馨慈爱的目光,再也牵不到大姆妈摩挲我、温暖我的手了,唯有追思成梦。想到此间,悲从中来。</p><p> 2020/10/2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