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插队的经历(1964.10.13_1971.12.30）

章健华

前言

近段时期疫情又泛，为躲染窝在家中。时时刻刻为亲人好友病情担心掛念，为自已前景未卜而焦虑，在煎熬中过着日子。为了转移过度关注减轻自已的压力，又翻出原做的一些游记视频消磨时间。

看到其中2020年游瓶窑和良渚原址公园时，因水稻触景生情，写了和其昔日结下的缘份，以及农耕艰难的视频。难免想起“插队下乡”这个阶段曾经发生的事情。突发奇想，可结合2022年10月和道斌重回朱村所见所闻的感受，在此视频后做个续集。成为整个“插队下乡”阶段的视频。

叙说的都是些七拉八扯鸡毛蒜皮的日常事，杂乱的不成文章。就是这些曾经发生过的平平常常故事构成起这段完整的经历。是来自不易的，是用昂贵的学费換来的。也完成早已想用文字记录这段经历的宿愿。

人生经历中，总有些清晰明了，刻骨铭心的重大和微小的事情。无论是甜是苦，都成了暮年空虚无聊时的精神食粮。

水稻(前篇)

别意相处短/尘世寄此缘

民以食为天，江南人的主食喜吃米饭。杭加湖、宁绍平原从古到今种水稻为主。

20年10月27日邀了几位插友重游曾经奉献过我们这一代青春的第二故乡——长命桥，寻找当年的足迹和原貌。春天满山盛开桃花梨花的大观山，鸡鸣狗叫炊烟又升的村庄全无消逝。成了举世瞩目的良诸遗址公园。园内的水稻茎粗粒满、金灿灿的一片连着一片。在蓝天白云衬托下呈现 了一幅缤纷多彩搭配益彰的风景油画。预示又是一个丰收的年景。见到你就象久别重逢的亲朋好友，情不自禁蹲下轻轻的抚摸，深深吻着你的清香。今天如此被您迷惑吸引， 是因为我曾经陪伴您7年又多的峥嵘岁月。岁月如一阵风，吹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人已到黄昏。今天你喚起了我早已埋入心灵深处当初生活在这块脚下热土中的点点滴滴，记忆似潮水翻滚而涌。

过了冬季蛙声又起，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起来。春寒料峭的清晨在平整的田里插秧，弯着腰两手机械的左插二枝胯下插三枝右插二枝，身体慢慢地往后移动。迎着太阳慢慢东升，人的身影也不停从长到短的变化。插秧象绘画第一步的布局定形，要求秧苗横直斜保持整齐美观的直线，均匀也决定了日后的长势。

因为当年科技种植处于初级阶段，亩产很低，都种早晚二季稻。每年的阳历七月初到农历立秋季节内完成收早种晩，这就是谈虎变色的双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每每想起就有头皮发麻的恐惧。双抢的劳作时间用披星戴月来形容再确切不过了。鸡鸣一遍带着睡意出门，黑压压的乌米虫绕着头，就象戴了一顶宋朝的官帽。月亮上西头时侯，拖着散了骨架的疲倦之身回家，蚊虫蜂 拥而来。回家后洗澡洗衣，煤 油灯下（早期）为躲蚊咬在蚊帐里面吃着无味难咽的冷饭。踩下盛夏滚烫的水田和初春冰冷的水是冰火二重天的味道，瞬间都让人刺骨耐忍、还有被蚂蝗叮后鲜血直流的双脚、被稻叶割的伤痕累累的双膀、近2百斤的谷担压在嫩弱的肩上，行走在热烫冒气的机耕上气喘吁吁……。在繁重炎热饥渴中煎熬，度日如年。

双抢也夺去公社里几位知青的生命，同大队的李挹城就是一位。人生定格在十九岁。

李是我的邻居，在同巷中对面相住。他住在高大防火墙的墙门里，随着岁日冲洗风雨腐蚀已没有黛瓦粉墙的原貌，但留着的“李衙墙界”的石碑。告诉了现人以前这屋，居住的是家境殷实大户人家。房子的正门对着我家，因为墙内一分为二，正门这块丁字形的房屋和一块水泥汀已属政府所有，曾经是上城少年宫。墙门里的北面是住家，出入是在旁边的不起眼的边门，出入时总随手关门，给人有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墙门的内外小孩很少接触玩耍，李与我是插队才相熟。

记得这年双抢前俩人同回长命桥，走到苗桥头分回各自小队时，他热情邀我去他的住地吃晚饭，招待我的不是美酒佳肴，这蒸了一大碗切的大块的盐肉，独一无二的菜肴。盐肉可是他家人为他准备在双抢期间补充营养的，这顿饭简单而重情，竟成了我终生亏欠的债。

那天我开手扶拖拉机加班至12点回，刚懵懵懂懂的入睡。被早起的插友吵醒，得知李溺水的噩耗，震惊得身不由己的从床上蹦起，想起双抢前分手的饭局成了“最后的晚餐”。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遗址公园中唯一保存的原大观山果园的大礼堂，是你最后被家人接回家的人生终点。礼堂边的稻穗披着对先人思念的黄色外衣默默的弯腰低头，仿佛为献身在这块土地上的知青们祈祷默哀。也寄托了我对你的缅怀。你是全大队30位插队知青最早离世的第一人，成了这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运动的殉道者。

耘田，是田间管理必不缺少的环节，形容农耕总说“面朝黄土背朝天”，是耘田的真实写照。人要跪（男性）在水田里近于匍匐前进，用双手不停地耘泥的表面，让施下去的肥料能分布均匀，拔去稗草和杂草。

头顶火球骄阳烤晒脊背，面朝滚烫的水田中蒸薰。近距离吻着夾杂着猪粪、牛粪、人粪和黄鳝、泥鳅腐烂的臭气，如同置身于酷热耐忍的蒸笼里，让人窒息。耘完后被氨水染黄的双手和臭气久久不能洗去。

水稻全身都是宝。我们住房曾經用你盖顶，外面起风屋里下草屑；穿过用你编织的草鞋；用过做成的草绳和保暖饭桶……；用你铺成柔软的垫被来防寒取暖；；收割后阡佰田埂和屋前屋后多了许多草宝塔，是日常生活中主要的“柴火”；烧后的草灰又成为来年的肥料。

历尽沧桑岁月变迁。今天我的角色变了，对你的感情从当年讨厌憎恨变成了今天喜欢惜爱，起了质的提升。你从淳朴纯真的村里的“小芳”变了华丽雍容的贵夫人，长大了！成熟了。今天你带我穿过时空隧道还原这段难以忘怀人生里程，让我重品当年从城市到农村从学校到融入社会这个阶段的甜酸苦辣。几许感慨、几许涩苦、几许温暖。没有经历狂风暴的洗礼就没有波澜不惊的淡定。在这里磨炼中获取的坚强和耐苦品质，是最为宝贵的财产。使我从容的对待前进路上崎岖。

随着科技日新月异，人类告别了世世辈辈沿用的原始繁重的农耕办法。万分欣慰的看到水稻从播谷、插秧、施肥、除虫、收割到进仓的过程，在北斗星的指挥下由无人机器人来完成。我们这一代经历的艰辛万苦和我们的名字“知青”将永远记入史册，封尘到历史长河里。

水稻，在成片的田野里。随着季节，变化着你多彩的着装，从翠绿、碧绿、墨绿到耀眼的金黄色，每一次的华丽转身，成了人们寻找追逐。成了拍照留影的网红打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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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朱村(下篇)

枕在遗址上\逐梦七载余

2022年11⺝和道斌同回朱村。靠记忆中的方位寻找了一块刻有“朱村”二字的石头，方知这就是曾經插队生活的地方。

眼前面貌全非，连片獨门獨户的两层或三层的”小别墅”。房前的院子干净整洁，没有了悠闲寻食的鸡鸭和臭味冲天的猪栅羊栏，没见到房前房后見缝插针种的菜蔬瓜豆。

几棵果树在颜色各异形态不同的盆花众拱中格外生机，周围宁静安逸。可以想象当阳光洒满院中，沏一壶茶静静发呆，和鸟共鸣、和清风共舞是何等悠然惬意。这种“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的世外桃源的生活。让身处车人喧闹嘈杂城里人所想往和羡慕。

记忆中的当年，一条弯弯曲曲小河从村中而过，清澈的水面偶而有几块喂牛的水草。岸边有些茎块可食用的蕉叶，还有几棵柿子树，秋天结出了许多火红火红的柿子。周围散落了一些灰暗低矮的土瓦土屋。一条凹凸不平泥泞村路、串联起家家户户。一块晒谷用的水泥地紧挨着是存谷养蚕多用房，是全村唯一用砖彻有窗门结构的建筑。房内中正前方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字，是我们下乡后吳立人的书写。旁边有一间六开间的大土房，是村委兼村校。只有一个教室，这里的学生人数不多，年令参差不齐。不同的低年级一起授学。老

师教一个年级课时另外年级学生预习做作业，当时叫“合班”，是那个年代教育资源贫乏的产物。整村农舍在村的北面，坐北朝南方。前面是队里的大片水田，一年三季，早晚俩季水稻、冬季种上榨油用的油籽菜。村和田之间有条3至5米宽的耕机路和灌水用的水沟，路直通到长命完小。田块分隔是只能一人可行的田埂，中间也有些高于水田面积稍大的土层，种着桑树、毛豆。我们知青屋建在村东北处，地势略高。春天眺望远处大观山的果园，成片的桃花梨花争艳开放大放异彩，如果是今天，一定又是名传四方的拍照打卡点。房后有一块丘山地，是竹林和桑树林，桑树下面种的是土豆番薯。到了番薯收获后，总有人来村吆喝用番薯換甘蔗。

朱村，有近三十户人家，是个默默无闻不起眼的小村。然而今天被刮目相看。因为世代居住耕耘的土地下，竟是五千万年前良渚人的遗迹。我们也有缘邂逅在这里。有幸呼吸过悠久文化风，居住过“中华第一城”。追绪历史，我们可是从城外进城内，当了七年多的“打工者“。

村中居住的是世世代代从事耕田养蚕的农民，在这里繁衍生息。仅靠“一亩三分地”自种自给，过着清贫又知足的生活。遇到农历节气时，裹裹棕子包包菜团罗卜包算是平时最大的奢侈。过年时桌上会多了些魚肉之类，少不了一碗至今难忘的当地美食韭菜炒粉丝(粉丝是番薯粉和蕉叶果粉合成）。算是正月里宴请串家拜年至亲好友的丰盛“大菜”。穿的是自织自做的土衣土裤，被称有冬暖夏凉功能。过冬时床上披一层稻草上面一张草𥱊，灰黑的帐子常年掛着，夏防蚊虫冬保暖。家家都有只公社装的小喇叭，按时段播放新闻音乐，是村民最快获得外面信息 唯一的渠道。记得新闻后有每周一歌节目，当时播过的歌曲，都成了现在的经典名曲。

我们突然光临，村里瞬间热闹了起来，引來了右邻左舍差不多同年段的老男老女，大家兴奋的聚合在一起。如果不自报姓名根本无法知道就是当年的你和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些七老八十、雪鬓霜鬟的 耄耋老人们，曾经是身强力壮，风华正茂，清纯美貌“我们村里的年青人”。光阴荏苒，乡音未改芳华消逝，面容和身板留存着岁月沧桑。

久别重逢格外亲热，七嘴八舌喚起了彼此深埋在心灵当年模糊斑驳的光影。此情此景如同当年在副队长如荣家里的“村里开大会”。道斌职业的本能吧。去前做好了功课，绘好了一张当年全村的平面图。因为当过村会计的经历，所以能报出各家的大约人囗和姓名。指点板书重现教师本色。有声有色地叙说起东家三叔四嬸、西家七姑八姨曾经发生过的趣事逸闻、杂事瑣事。特别是带着苦涩无奈讲起吴立人的“棉被丟失风波”时，让在坐的听众为阿牛家的愚昩胆小做法同情而感叹。想起当初，过年后从杭回村后，被家家户户热情邀请轮流吃“百家”饭情景。初來时对我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杠，对农活无知的“城里佬”给了最大的包容和理解。曰常中偶而送上几棵菜几只蛋尽管微不足道，但对我们当时的处境可是雪中送炭……。勤劳吃苦、淳朴善良、热情好客是您们的本色，到今也没有变，仍保本质。

言谈中对已逝去的长辈和同辈表示沉痛悼念，

对当年给予的帮助关怀仍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也联想曾经同年同月同日一起来到这里英年先逝的插友们。我们曾经前后一起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笑对现实、共拥梦想。你们的笑容言行以旧呈现在眼前。

憨厚老实、善于持家、安以现状的周胜贵；聪明绝顶、无拘无束的裘德明；吹拉能手、乐观开心的方企国；语言不多、缅睓谨慎的李挹城；接触甚少了解颇少的周季焯。你们的人生，如夕陽下一抹多色的云彩，短暂的往着天际散去。

漫步在村道中，寻找追忆发生在昨日的往事。

初来，一天劳作得6个工分，年底分红时算后得(6x6.5分）不到4角；毛豆、蚕豆成熟后，是这段时间桌上唯一的菜，毛豆吃至变黄豆、蚕豆吃至变豆板；青菜是留着菜心剥着外叶省省的吃；旁边果园的水蜜桃香汁满溢；青豆嫩时生吃是甜的；新上的晚米赛过现在的东北五常；别出心裁在吃腻的番薯汤里加可可粉，土洋食材相结合。这些故时后的味道只能在记忆中去品尝。

因为地处平原，平时用的柴火光靠稻草桑枝是不够的，每年总要去百丈作柴。天朦朦亮时拉车出发，快到中午时爬上山顶，作柴梱扎背下山，饭后装车返回，此行来回90多华里。回途要经过一段漫长的上坡路，人称“黄胖路”。在月光下两腿沉重、汗水直流，喘着大气艰难前行。看到瓶窑忽明忽暗的灯光仿佛见到胜利的曙光，信心倍增；收茧时，怕阳光直晒茧中的蛹变飞蛾，等着落日的时侯，全村男子一人一担，去五华里的瓶窑收茧站，公路上各队挑担队汇合浩浩荡荡、场面壮观；这里的草籽田里留着当年摔跤的痕迹；门前道地上举石杠震坏了邻居孵的小鸡；严寒中骑着牛从村中小桥上摔落成了落水鸭；文化大革命时，写大字報、刻腊纸印传单，这个技能回城后成了职业转換的资本；全民歌颂时在演出队滥竽充数；为营造红色海洋的氛围，在墙面屋顶用油㲺书写囗号……。

农闲的时侯，年轻人嗜玩喜游，在苦中寻乐自冶情操。

长命完小打乒乓；道地摆出棋盘激战几回合；玩摸纸团游戏憧憬未来；常去附近种猪农场后面的鸽宝山，在晴朗万里时眺望远处宝俶塔，寄托对家乡的思念；和道斌爬安溪的南山，在山顶想用茅草来烤软带去冷硬的年糕，差一点酿成坐牢的祸水；一次去胡念成学校，回途过河，摆渡 是靠着绳子连接两岸的 一块竹排。因失去平衡道斌落水，用一根竹杆抬着吃足水的棉袄，狼狈的穿庄过村。

骑车上莫干山，清晨七点已到武康街，吃了早餐备些实心馒头为中午主餐。赶的早不如赶的巧，第一次看到云雾从山谷里冉冉升起，慢慢地漫过站立的亭址，漫过群山竹海、星罗棋布的别墅。一瞬时仿佛自身在千里烟波的仙境，少许倾盆暴雨，雨过天晴空中悬掛灿烂彩虹；曾骑车行驶在乡间小道经德清到塘栖再从良渚返回；曾游老余杭，石子路上(当年的公路路况）连人连车摔倒，磨破衣服磨出血，中午医院无人，偷偷摸摸从窗户爬进自行包扎；……。

期间，和道斌爬窗去上海，无票勇闯检票囗；和胡念成、裘德明在绍兴被当地人称“大街”的路中瞻仰秋瑾碑，在冒着白烟绍兴钢铁厂隔墙的东湖坐乌蓬船、69年独上北京，一个月内仅靠一张五元钱的月票几乎游遍了古迹名胜，以及当时引为骄傲的十大建筑八大院校(现都升级为名学）。在十三陵水库用一块伟人章換来第一次的骑马。见到芦沟桥数不尽的石狮子缺胳少足、八宝山顶瞿秋白墓成为一堆残砖碎石；颐和园报恩寺被拉下面朝地卧着的佛像……。看到这些被运动破坏的惨不忍睹情景惋惜痛心。后来无数次去，目见京城从“萧瑟秋风”变“还看今朝”。

在这里当过村校的临时代课老师、当过大队豆腐加工店的会计、当过手扶拖拉机驾驶员、被分配到异地建水库建火车地基当挑扶。

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为宝贵的青年时代，有失去的也有收获。在迷茫、沮丧、彷徨日子里陪伴着渴望、希冀。在中间自寻一份悠然和开心。在平淡中获取些情调和精彩。但一直坚持重回城市的初心。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亊事物物，似悠悠流水，欲止不绝。说不尽道不完。百味交集久意未尽。

时间流逝，时代更新，如今这里的老乡们也有了养老医疗的保证。他们的下一代也告别寒耕暑耘的农活生活，和城里人一样，有了各自的工作和事业。村里也办些了乡村游的民宿。接待我们的前锋二儿子，在黄泥村办起了市值几千万的企业。

此回是思乡的情绪、是不解的缘分。是“溯源园梦”之路，不虚之行。

当坐在当年村里的“小罗卜头”用豪车送至地铁囗时，车行驶在两边树荫茂盛、笔直光滑的柏油道，曾几何时就是这条当年还是石子铺的路，晚间行走回杭。望着路边金灿灿即将收割的水稻，渐行渐远的朱村。想起徐志摩《再别康桥》中写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䄂，不带一片云彩。别了老乡们！别了朱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贺知章《回乡偶书》诗，此偶回朱村和这首诗有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