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樵夫

司马长风

松涛人影独面壁，

眼中沧海忽屏息；

遥想当年刈草日，

心有戚戚掩涕兮。

越来越想念爬山，每个礼拜休息，一大早必定跑到植物园来，中山公园、铁路公园还是近了、低了，只有植物园才能登高望远，万石莲寺、太平岩寺、天界寺、五老峰，都是静心沉思的好地方。再往远点，南可到厦大后山，东可到文曾路，满山翠绿，花枝摇曳，薰风扑面，香气袭人。呆在城市当中，有这么一个天然山体大花园，你能跟她时时亲密接触，热烈拥抱，真真要感恩造物主的钦赐哟！

　　我历来喜欢山，当然也喜欢水，尤其喜欢春雨绵绵、春寒料峭里，披着蓑衣在山坑垅的水田里插秧；但终究更喜欢山，喜欢山的沉静，喜欢山的超拔，喜欢层层登高、极目远眺的感觉。小学高年级起，直到十六岁上大学前，每年农历八九月间“农闲时节”，跟母亲和两位姐姐到附近的山上刈芼草，大虎山、石礞硿、蜈蚣形、攀枝山，远点到亭下、旺头、陈婆山、天柱山，等等。刈下的芼草晒干垒成草垛当一年的柴火，部分卖给砖瓦厂烧窑，用来补贴家用和学费。那时，每天天未亮，便推拉着板车，艰难地往山上去，直到山顶，太阳刚刚要从脚下升起，草叶上的露珠还未散去。母亲、姐姐手执“拐子刀”不停地刈芼草，所谓芼草主要是一种叫“脆脚芼”，荒山野岭“脆脚芼”长得有半人多高甚至一人高，也夹杂着一些长茅草、杂木丛、石竹子、松树枝等，有时还有檫仔树，檫仔树会“咬人”，其实就是过敏，更可怕的是隐藏的野蜂巢，一旦不小心碰到，会被野蜂群叮咬，蜇得你脸面青肿，眼睛只剩一条缝，只能喝牛粪汤祛毒消肿。早先有人还碰到过山猫、猞猁和豹子等野兽。

（从婶婆家眺望天柱山、陈婆山）

　　刈芼草的日子最好结伴而行，若单独上山，在深山老林、荒山野岭，容易因疲劳加上心慌，而产生幻觉、迷失方向，然后无论高坡深壑，莽原荆棘，一条直线走到黑，民间相信那是“无常”娶路，意识和生命完全失去掌控，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若结伴而行，或者有幸碰上一个行人，对他（她）大喝几声，也许能唤醒他（她）的意识和理智，回到正常的状态来。听多了民间传说，见多了山林环境，自然心存恐惧。开始时我也会先刈一会儿芼草，等量多了，我则离开母亲姐姐，把一捆捆青湿笨重的芼草挑到停板车的山道旁，其间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坑垅，摔倒了再爬起来，恐怖包围着周身，几乎所有的山头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幼嫩的肩膀磨破了多层的皮，也洒下了辛酸的汗水和泪水。但大山静默，望着我独自一人和远处的母亲姐姐，没有出声。只有山上那些“桃娘花”听过我沉重的脚步声，最懂得我心灵的惆怅和期盼。我想，那些“桃娘花”就是大山所交代所嘱托的吧？！

　　当然，除了“桃娘花”，还有奎母岫，这个山凹里的小村社，是我婶婆的家，它是我们秋季刈芼草的中转站，亦是多家亲戚集中的大本营。每次上山，婶婆就早早准备了吃的喝的迎接我们。一踏进门，婶婆叔公就会端上刚煮好的冰糖荷包蛋汤，每人一碗，叫我们喝下。中午，婶婆会煮一大锅饭，炒一大盆米粉，煮很多菜，在祖屋大埕上翘首等我们回来。婶婆的家，在秋意渐浓的寒凉里，给予我们温暖和力量，就像连绵起伏的山峰波涛中的一座灯塔，那束灯光照亮了每个秋夜满载芼草下山的路……我永远记得叔公婶婆慈祥关爱的脸容！

　　在上课、劳动的同时，在精神产品极度匮乏之时，我读过唐诗宋词、《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古文观止》、《中华活页文选》，读过《迎春花》、《草原烽火》、《军队的女儿》，还读过《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每一本都独特与丰厚，每一次都在西窗霞影里陶醉和夜深人静里警醒。此刻，身处山中，我的心灵回响着至圣先师的话音：“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只有吃苦磨练，辛苦劳作，辛勤思考，才能迎来静与寿。智与仁，相辅相成，充满辩证！

我脚步轻移，再一次登上了五老峰……

五老驾云飘，

邀我共群聊；

脚蹬三界地，

手摩九重霄；

问君何所以，

颃颉自逍遥；

空空无一物，

忘世尽渺渺。

2020.10.25 于鹭岛平涛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