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 张宗涛,中国当代乡土文学的一颗灿烂明珠

文人画研究

<p> 尘埃里开出的绚丽生命之花</p><p>——评张宗涛两部新著《一枝清莲》与《地丁花开》</p><p>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刘宁)</p><p><br></p><p> 尼采讲:“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张宗涛的散文集《一枝清莲》和小说集《地丁花开》,即是这样的作品。这两部作品力透纸背、情感真挚地写出乡村社会的沧桑变化,表现出农民生命的疼痛、灵魂的苦涩,并着力展现他们在尘埃中绽放出的绚丽生命之花的积极生命样态。</p><p> 关中八百里平川是华夏民族重要发祥地、农耕文明肇始地。张宗涛所描绘的彬县,古时豳州,先周时公刘曾率众在此发展农业。泾河水浇灌下的半塬半坡洼的北极塬上,农耕文明滋养下的关中农民,张宗涛的祖辈和父辈们,一代代、一辈辈在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勤劳作,生活之艰,生命之痛令人倍感生命的沉重,也在这些农民艰难生存处境中,仿佛看到一轴古老的农耕生活画卷徐徐展开,听到一曲古豳州土地上农民谱写的生命之歌振聋发聩。</p><p>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那些与乡村人物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故乡饭食。那是父亲的汤泡馍、母亲的煎汤面,以及独具秦地农耕文明特色的救命麦饭、豆渣馍、搅团等,这些用农家铁锅柴火烹制出来的乡村饭食,在袅袅炊烟中携带着农耕文明的生产印记,弥漫着农民艰辛的生活气息,在不知不觉中令人不免追忆那已渐逝去的往昔故事和记忆。在陕西关中有各式各样的泡馍饮食,清真的羊肉泡、西安的三鲜泡、葫芦头泡、三原的码子泡、凤翔的豆花泡,然而唯有在故土亲朋相聚,共话桑麻的乡风乡习浸润下的汤泡馍才让作家深刻感受到故土难舍难割的情分,感受到来自土地的生活馈赠和清新质朴的大自然气息。荠菜长苔,地丁花开,槐花飘香,榆钱、槐花麦饭,以及炎阳下的长豆角,秋后的萝卜芹菜叶子、白菜帮子,乡间的野菜食蔬均可烹饪成饱腹、美味的饭食。农耕文明提供给人们得以生存的物质食品,饮食将自然与人文、地域与风情融合在一起。关中彬县的汤馍泡使农民在贫乏中享受了快意,在困顿中固守了天然,透显着秦人的豪迈气魄,回荡着来自底层百姓的生活欢歌。</p><p> 如果说乡村饭食是作家构建日渐远去的乡村生活的重要内容,那么故乡的人物便是支撑起乡村这个大舞台的真正主角。散文集《一枝清莲》以父母亲为乡村关系轴心,以叔伯、兄弟姐妹为纽带构建起一个由血缘、宗族力量组成的乡土社会,流泪的父亲、如莲的母亲,如柳大姐、如民长姐、彩铃、七哥、二娘、大嫂,这些从民族最古老土地的茅棚草舍里走出来的人们,是乡土中国生命最沉重的民众,是生存最艰难的小人物,然而正是他们的辛勤劳作保证了民族生命最稳固的食品来源,从而支撑起这个民族最倔强的脊梁和魂魄。小说《地丁花开》里则以低至尘埃的小人物秃驴、梁桄、侉子、细木匠、二先生等人物牵扯起乡土中国最敏感,也最丰富完整的乡村人物谱系。他们是我们熟稔的乡村邻里,甚至就是我们自己身边的骨肉至亲,大多数以“多余人”形象存在,宛如漆黑夜色里的萤火虫照亮更多处于苦难中的弱小者心灵。</p><p> 无疑,故乡有它的地标,北极塬、戏台、泾河,张宗涛以无限的恋乡情结建构起一个文学故乡世界,其上年俗是乡土中国最活跃的人际关系体现,戏台是农民精神狂欢的文化场所,日常生活是他们最真切的存在形式,苦难与伤痛是其核心主题。《一枝清莲》是对亲人们真实生命的细腻摹写,《地丁花开》是对乡村世态风俗画般的展示,两者构成互文关系、形成可以互读的文本。秃驴作为《地丁花开》里中篇小说《秃驴那些风流事》中的半残人,虽然具有肉身与人格的双重缺陷,但是在他人性荒原上却时时闪耀着神性光辉,从而使其卑微如尘土的生命中拥有了人的神性。梁桄是《地丁花开》中一位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生活中的灾祸接踵而来,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坚守善良、正直的本性,故此,在他仰面倒下的时刻,路边开满一地绚烂的地丁花,作家以此映衬着梁桄作为小人物不平凡的神性。人的存在是一个充满悖论的状态,生与死、爱与孤独、奉献与索取,利己与利他构成生命历程中最为悲情的灵魂冲撞和精神张力,从而引发着一次又一次的精神阵痛和心灵动荡。文学以悲悯情怀看待人生。在张宗涛的文本中,地丁花与清莲均具有象征性,前者隐喻底层人绽放的生命之光,后者比喻人心中的佛性。因此,无论亲人与乡亲的命运多么坎坷,人生多么难熬和苦涩,张宗涛始终在悲情与苦难叙述中拥有一颗悲悯心,在伤痛中点亮一盏烛照人性的灯,总是以文学进行人性的精神救赎。</p><p> 而论写作功力讲,张宗涛显然已是一位非常老道的作家了。谋篇布局、铺排叙写,以及语言驾驭、控制能力都显得游刃有余。他以绵密之笔,或点染、或泼墨、或勾描人物,以铺陈、映衬、反讽讲述故事。他的散文有小说痕迹,小说有散文烙印,即是说,张宗涛在写作中已将小说与散文写作手法打通,故此,散文集《一枝清莲》中的记人散文写得活灵活现,场景描写呼之欲出。小说《地丁花开》里行文如同行水流云一般流畅,情感表达如黄河壶口瀑布一般磅礴,丝毫感觉不到小说由于虚构而造成的阅读隔膜。最能显示张宗涛塑造人物功力的在于他为人物命名。在《地丁花开》中他为人物取名为屁吱吱、秃驴、二癞子、受活嘴等,幽默、诙谐,富有个性,带有偏执性,但妙趣横生。他笔下塑造的人物是立体性的圆形人物,含笑之中饱含热泪,嘲讽之中更见同情。故此,唯有在苦难岁月中煎熬过来的人才能深刻理解这种灰色描写之中的真切关爱,在阴雨连绵中仿佛看到阳光普照。</p><p> 不唯如此,张宗涛描写场景功力也很强。对乡村生活的熟稔,使其在写作时常能书写得非常细腻,时而密不透气,时而又舒朗跳跃,他写下雪天,笔下是“毛茸茸的雪一团一团在天上飞,一絮一絮牵着风的手贴地乱跑。这么大的雪少见呢!鸡儿、狗儿都嘬了口,噤了声,上了架儿躲进了窝。”简直是把雪天的情境写到人的心坎里了,仿佛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画面感强、节奏把握得恰如其分。他描写母亲做的煎汤面,色、香、味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垂涎,非常具有带入感。写分柿子的场景引人入胜,不仅状写火红的柿子,还描摹屋前的秸棚,以及与柿子相配的长尾巴花喜鹊、大嗓门黑老鸹、尖嘴长舌头的啄木鸟,话多得没完没了的野雀儿。这些独具北方文化特征的果蔬与鸟雀在作家笔下情趣盎然。更重要的是,文本中的情感表达,张宗涛基本是凭借语言来完成。他喜好使用排比句,善于运用数字构成连绵不断的写作气势,比如他在《母亲的煎汤面》里写道:“娘就为了那一刀年肉,两块豆腐,三四样调料,五六种蔬菜,常常暗自伤神,负气抹泪。”一刀、两块、三四样、五六种,语言无华质朴,却非常妥帖地表现出艰难岁月的生活静好,明白如话的叙述中宛如白玉盘里玉珠滚动,干脆清朗、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的韵律。</p><p> 张宗涛是写作高手,写微小事件和人物时,常能与国家大事相映照,与微小中见乾坤,细微中有大视野,于叙述、描摹中有富有哲理的精妙语句画龙点睛,显然,作家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对社会、对人生认识深刻,而当他将这些人生感悟、思考放置在文学感性的状写之中时,就显得“表现的深切,格式的特别。”毋庸置疑,中国现当代文学以乡土中国写作为主流,陕西是当代文学重镇,从柳青到王汶石、陈忠实、贾平凹,古老的关中是中国农耕文明重要发祥地,生长与生活在关中的作家们无不表现出农耕文明滋养下的关中民众对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深情,来自古豳州的张宗涛则为当代陕西乡土文学谱写了更绚丽的新篇章,他那“尘埃里开出绚丽的生命之花”的文学写作,则是中国当代乡土文学中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p><p>(刘宁,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艺术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