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时节忆母亲

王庆玖

<p>老舍说: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多少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才是安定的。</p><p>时间过得真快,母亲离开我们又已经四十个年头了。每当想起母亲的时候,就盼着清明重阳节快点到来。</p><p> 祭祀先人,玉林有“春秋二祭”的风俗习惯,即每年清明、重阳都要到山地隆重地举行祭祀仪式,祭拜故去的先人。今年因疫情影响,我们响应政府号召,清明没有出去看看母亲。时间终于到了重阳,这是我们等待已久的祭拜祖先,怀念母亲的日子。一大早,我们准备了供品、香纸和蜡烛,开车向城外出发。</p><p><br></p><p> 来到玉林城北的潘岭,就到了母亲的墓地,母亲就长眠于此。我静静地站在母亲墓前,现实告诉我,她在世界的那边,我在世界的这头,母子再也难以相见。痛定思痛,长歌当哭啊!</p><p> 扫墓开始,我们至孝至诚,寄托哀思,缅怀母亲。好好清理杂草,好好添上一些新土,在坟包上用小石头压住坟头纸,把整个墓地打扮得焕然一新,外观上更加饱满。墓前摆上供品,酙满酒,给母亲点上两支蜡烛,然后插上香,开始烧纸钱,跪在墓前,心中默默地念,希望九泉之下的母亲保佑我们后代幸福安康,望天堂的母亲一切安好!</p><p><br></p><p> 此时此刻思绪万千,抚今追昔,往事就像一匹奔驰的野马,一会儿是童年时我和母亲的事情,一会儿是我上学的时光,一会儿是我的青春岁月,一会儿是母亲病重的紧急情况,昏昏沉沉往返来去,真让人伤感,也感叹时间的无情流逝。</p> <p>我的母亲出生于民国时期,那是个兵荒马乱,饥寒交迫的年代。听家人说,母亲嫁到我家时,可以说是家贫如洗,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一九四九年解放后,我家被评为贫民成份,分到了四间青砖到顶的大瓦房,生活才基本稳定下来。</p><p> 我是解放后出生的,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母亲身材高挑,肤白貌美,大多时候是挽着发髻,穿着斜向一边的对襟灰蓝衣服。母亲与大多数妇女一样,没有上学读书,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但思想要求上进。解放后,家乡州珮面貌焕然一新。大哥大姐奔向革命洪流,先后参加了工作。这时,政府在州珮办起了织布社,招收女工。母亲二话不说,立即报名参加。从此,我家实行了非常独特的“一家两制”的构成方式,即母亲和二姐、弟弟是居民,属于非农人口,我和二哥跟着父亲是农业人口。母亲工作认真负责,经常得到厂领导的表扬。她性格善良,工厂里的女职工都喜欢她。有时候,有个别女职工家中无人看管小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带到厂里。母亲有时下班后,就主动帮她们带小孩。后来,织布社发展壮大了,成立了棉织四厂,女职工越来越多,她们的孩子成了后顾之忧。厂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与工会主席商量,决定成立厂托儿组,解决女职工的后顾之忧。但由谁带小孩儿呢?那一个女职工愿意带这些整天哭哭啼啼、拉屎拉尿的一两岁的小屁孩呢?这也是厂长非常头痛的问题。最后,女工会主席想到了我母亲,想到了我母亲平时喜欢小孩的情景,于是找来我母亲,说服她担任托儿组组长。看到厂领导一副为难的样子,母亲心软了,决定担起这个又脏又累但又非常有意义的工作。母亲自从担起托儿组工作后,整天都是很忙碌的样子,走路干活一阵风。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一天的洗洗涮涮,巴不得一天当两天用。有一次,我到托儿组找母亲,亲眼目睹了她的辛苦。只见母亲一手抱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幼儿,一手拉着一个大一点的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孩,慢慢的走向放牛奶的桌子上,准备给幼儿喂奶。喂完奶,哄静两个小孩儿,母亲又忙着到露天的水井打水涮洗小孩的尿布。当时正值寒冬时节,寒冷的天气把母亲的脸和双手冻得通红。但面对如此麻烦又艰辛的工作,母亲依然微笑着,轻声细气地哄着小孩儿。看到眼前的一幕,我的眼睛湿润了一一母亲啊,长期的劳累,您累弯了腰,脸上长出了皱纹,花白的头发过早地出现在您的头上。您最美丽,善良,无私,勤劳!您那淳朴的微笑,就像初升的太阳,虽然没有光芒四射,但始终温暖四周;母亲对工作的敬业,更像一把火炬,照亮我人生的道路,指引我向事业成功的殿堂攀登……</p><p> 母亲不识字,却很识事。她教我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嘱咐我们要孝敬长辈,要好好读书,要少说话多做好事,长大了做个有出息的人。她对我们的管教很严厉。“养儿不教父母之过,”是她常挂在嘴里的话,但从来舍不得打我们。我性格里的宽容、豁达、仁慈、善良,大多来自母亲的影响和教诲。</p><p><br></p><p>  那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更兼遇上三年国家困难时期,一家吃的很成问题,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到野外找一些芭蕉心、马葸草,还有喂猪的米糠煮熟充饥。</p><p>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记得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懵懂感觉到,我们家比别人家更困难,我没资格偷懒享受。只要完成了作业,我就会帮家里干活,总想多帮父母做些事,减轻他们的负担。担水、扫地、洗碗自不必说,大一点的时候,就到公路两旁边的树上钩枯枝,在树下扫枯树叶给家里当柴火。上初中放学后,就到自留地种菜、淋菜、割菜,各种农活基本能做。所以,参加工作后,面对各种各样的的困难,我都能从容淡定应对。这是小时候的环境造就了我,</p><p><br></p><p>母亲是个出了名的能干的人,“下织机忙扫竹”,“提手不闲”。寒日炎夏,起早贪黑,忙完厂里的事,回家接着忙。如果到了临近春节前一个月,母亲晚上还要在昏黄的灯下,或纺纱织布,或缝制衣服,为我们准备新年的粗布新衣。那时我们小孩的新年衣服,大都是母亲一寸一尺用织布机织出来,然后用一种靛蓝的染料染成的。今天看来,这是土得掉渣的服装,但那时我们穿着觉得非常漂亮。我上初一时,有一次,母亲不舍得丢掉两块较大的不大同颜色的土布,就把它们前后合在一起,给我做一件T恤,虽然前后颜色不大一样,我还是大大方方穿去学校,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p><p>母亲也有难得闲下来的时候,喜欢和邻居拉家常。母亲住的地方,是我们登云队妇女喜欢集中的“大话馆"。我家附近的八叔婆、六叔婆、三叔婆、大伯婆等有些名望的妇女,都是我家的常客。母亲是出了名的“话唠”,有话直说,说个不停,笑声琅琅。但从来不搬弄是非,也没有人对母亲说长道短的。母亲心直口快,不藏心眼,与人为善,记忆中,她从未与人吵过架,是出了名的“老好人”。</p><p>我在玉林二中读初一的时候,碰上文化大革命,武斗开始后,家乡州珮成了造反派的据点,我回不了家,只好吃住在学校。母亲非常担心我的安全、生活。有一次,住在学校不远的大姐找到我,对我说母亲来看我了。那时两派的武斗正激烈,稍不留意,就会十分危险,唉,母亲来做什么?</p><p>我来到大姐家,只见母亲气喘吁吁的,捋着头发,笑着说道:“我终于见到你啦!儿子,我担心死啦!”她一面仔细地端详着我,一面从内袋里摸出一些钱和米票,叫我买点食物吃,不要饿着了。我问她是怎样出来的,她说州珮的路口大都封了,她是从村旁绕出来的。</p><p>从家到学校,如果直走并不太远,但要绕过村旁,大概有四五里路。从村旁到学校,大概又有三四里路。想象着母亲那女人家的身躯,在满是武斗工事的村路上艰难前行的景象,我隐忍着眼泪,一时说不出话来!</p><p><br></p><p>母亲最幸福的时候,那就是我考上玉林二中那阵子,她喜不自禁,逢人就夸,说我是班中唯一一个考上二中的。二哥光荣当上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母亲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觉。不到半年,就要大哥带她到贵县军营去看望二哥。当大哥带着她和小侄子少新去到部队的时候,一见面就拉着二哥的手,很心痛地说瘦了。</p><p>由于生活条件差,母亲积劳成疾,六十出头就得了重病。当我得知母亲得了绝症的时候,一下子就懵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多少次仰天长叹,失声痛哭!苍天啊,为什么你如此不公,令我母亲受此惨痛折磨!</p><p>于是,我们赶快联系在广西医科大学当教授的振庆舅舅,连夜送母亲到医科大附院留医。虽然振庆舅舅精心治疗,但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只好打道回府。我非常清楚地记得,母亲从南宁回到玉林,一下火车,我就紧紧地抱着她,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p> <p>那是一个皓月当空,群星璀璨的夜晚。我看到母亲病重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疾病折磨得她皮包骨头,加上大哥照顾母亲已经很辛苦了,我决定留下来照顾母亲。为了使母亲疼痛得以缓解,大哥按照医生的吩咐,给她打了镇疼的杜冷丁。我抚摸着母亲的手,看着她在灯光下慢慢地睡着了。这时,我以为母亲病情有了好转。但是到深夜,母亲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受的神情。这情形吓得我哭着大声地叫唤母亲,哭叫声惊醒了大哥和家中亲人,他们赶紧来到母亲床前,我们拉着母亲的手,叫唤着、哭喊着,但母亲还是慢慢的停止了呼吸。深更半夜,恍恍惚惚,头脑一片空白……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们大声喊叫,使劲拽着她的手……一切毫无反应……我顿觉天旋地转,心也一直往下沉,整个人就像散了架,感觉天一下子塌了下来。在朗朗明月的辉映下,母亲的灵魂挣脱了病魔的牵绊,吻别了亲人的守候,沿着一串红灯笼指引的崎岖小道,安祥的走了。她丢下了与她血脉相通骨肉相连的儿女跨鹤云遊魂归仙境。从此我们阴阳两隔相见无期。呜呼!</p><p>母亲啊!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你只是出了趟远门,因为你不忍心抛下你的儿女,去撕裂揉碎他们的心。每天夜里,我仿佛还能感受到你为儿子轻轻盖被的身影;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你为儿女无怨无悔操劳的艰辛。</p><p>与妈妈诀别的时刻,我仿佛看到,天国的路上,风烟滚滚,冷雨萧萧,而我们的母亲,却不得不孤独地踏上不归路。她满眼的不舍,不时的回头张望;她满心的关怀,却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她步履沉重,却又行色匆匆;她依依不舍,却又无可奈何。是啊,她哪里舍得撇开她挚爱的亲人就这样匆匆而去呢?</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p><br></p> <p>鲁豫《偶遇》中说:“无论是谁,我们都曾经或正在经历各自的人生至暗时刻,那是一条漫长、黝黑、阴冷、令人绝望的隧道。”母亲的离开,就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母亲在,人生尚有去处,母亲离开,你就只能在寒夜孤独地过冬!</p><p><br></p> <p>苦日子过完了,母亲却老了。好日子开始了,母亲却走了,这就是我苦命的母亲!</p><p>母亲在时,不觉得“儿子”是一种称号和荣耀。母亲没了,才知道这辈子儿子已经做完了!下辈子做儿子的福分,还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再轮到。</p><p><br></p><p><br></p><p><br></p> <p>  母亲永远地走了!但她老人家曾经给予我们无尽的爱,点点滴滴,都让我们刻骨铭心,永生不忘。母亲虽然没有文化,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她把一生全部奉献给了我们,奉献给了家。母亲用她的诚实、善良、勤劳、俭朴和大爱,给予了我们一生中最最珍贵的东西,她让我们学会了坚持,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爱,学会了如何做事,懂得了怎样做人。</p><p>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年了,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忆往事,想母亲,禁不住潸然泪下。我常为母亲坎坷的人生经历与多舛的命运痛心不已。这些年来,我饱尝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苦,这种伤痛是永远医治不了的心痛!我经常想如果父母还健在,我要带他们游览祖国各地的名胜古迹;如果父母还健在,我要让他们尽情享受现在优越的生活条件;如果父母还健在,已经退休的我会每天陪伴在他们身边,说说家常里短,共享天伦之乐……</p><p>现在,这些都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奢望了!</p><p>母亲,我们永远怀念您!</p><p>又是一年重阳至,谨以此文怀念逝去的我最亲爱的母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