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 去

青葱

　　“所谓失去，应缘于得到吧。”

在双湖泊岸宁静的园内怎么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这个葱茏安适的不大的园子很适合思想散步，无论在哪一处哪一个角落，都可以随心放牧，想走多远走多远。

在霜降的这一天，漫步在矮丛林径，我想记住今年最后一个秋日的样子。如果不是凉馨的秋风在刻意提醒的话，我断不会觉察秋天正迈过最后一道槛坎走到了冬天的前门。

天空那净澈的烟蓝和一朵一朵凸浮的白云，就像我自家的布景，亲切随喜；十月的太阳傍着它们远远地朝我洒来光芒，心儿也就欢欣起来，又鲜亮又温暖，像要融化了；脸颊有了些晕熏的烘热，我想它一定红了，嫣红。如果你在，你定会笑着说，“像喝了酒哟。”

我想和你喝酒。 “来，干了这一杯。”我举起这斟满红酒的高脚杯，娇娇地迎向你。我们在“cheers”的碰杯声中盈盈。我走向你，我揽住你的腰，轻偎在你的怀里。我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使劲儿地眨了一下眼睛，却不见了你。哦？原来我紧紧搂住的是园廊边那棵福岛樱，那早在三月里就已雪花般绽放旋落的樱树。

而刚刚，我是那样真切的环拥着你。在这朗朗的晴空下，在这周遭秀木深情的围护里，在俊逸的长尾鸟的啁啾欢语中，在这个吹响冬日序曲的日子里，我觉得我得到了你。我的眼角分明还是湿润的，那里飘荡着等待风干的泪滴；我的脸分明还是红红的，像是酣饮了春风和着桃花酝酿的香醪；我的心分明正“噗噗噗”地跳着，像有只雀跃的山间小鹿在里面调皮的蹦迪。可我迟疑的不敢确定，我是否真的得到过你，我不能判断，这些究竟是虚像还是实景？

你在那里。现在我知道你就在那里。但是我怎样才能走向你？这是令我心痛的问题。

认识你的时候，也隔着山隔着水，有鸿雁衔问，山水迢遥也觉依依；离别后，山山水水沟沟叠叠，海深涛惊天涯路断，锦书谁寄何方觅踪？而今你就在那里，秀山丽水日和风清，路坦途通关隘不复，我却只能遥望不敢企及。

我怎样才能走向你？是披戴着这几十年缭绕的烟尘还是捧着剥去层层黑泥后的赤子之心？问风问云，问天问地，问自己，沉默是金。

我失去了你，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相遇的时候。

有时我会恍惚，我似乎得到过你，不然我怎么对你那么熟悉，那么深情，那么的涕泗横流难以自已？那藏在书柜深处已开始泛黄的手书，不能触碰，回忆重温会令我更加的迷离。从年青到向老，何止八千里路云和月，你的全部的履迹我似乎都明了于心，点点滴滴。

有时我也怀疑，怀疑我得到过你的真实性，但我从不怀疑我早已失去了你。从你走进我的世界的那一刻，我就预知你不属于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将不会属于任何一个眷爱你的人。你属于远方，你属于江湖，你属于锤炼你磨砺你让你淬火千遍披沥肝胆的山野大地。现在问寻缘何我失去了你，似已毋须根由。地缘时势，性格宿命，而我宁愿接受这所有的定局都是上苍所赐，否则，余生我不知如何自处。

我只是常常回望，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你，怀念你。怀念那段末世飘摇里的相遇，怀念在那些孤独无助的日子里，两颗骄傲又沉重的灵魂超然于尘世之上，惺惺相惜。是多么的诗意，又是多么的悲伤。就像此刻在这几乎没有秋愁的园中，我坐在还爬满青藤的园廊下，由这舒缓的风抚遍我的周身，我却泪沾满襟。我好想穿过这几十年的云雾，回到那理想激扬又极易撕碎的时代，倚靠在你为我打开的窗前，看你挟着自由的风，在荒原高傲无羁的奔突；我跳出窗外，大声呼喊着你的名字，循着你往前跑去！

我如何回得去呢？就如现在我不知道怎样走向你。

园中那些我大都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花草也敛声屏气，生怕它们的喧哗增添我的愁情。我一棵一棵的辨摸，一株株的细听，轻声招呼，慢慢挪移，似乎重新踱于我的人生小径。你仿若就在身旁，颔首微笑，畅快柔情。

那一小畦金黄色的菊花好耀眼招人，风中扬起的菊朵，开心得就像儿时的我。嗯，玉兰花早谢了，她们总熬不到秋天。那棵高高挺着的月季确实美得很，可唯此一朵倒有点落寞。唉，这园里的花儿太少了，可深秋怎么会是看花的季节。

我喜欢树，它们一点都不招摇。石楠朴树，木樨银杏，香樟棕榈，还有刚刚我热拥的樱木，它们竟都似你。树干笔直一点都不伛偻，不管阳光或洒或收，它们只是向上，尽力伸向高空，自得得很。在每一个转角，每一个叉口，每一次抬头，我看到它或它，竟都欣喜地以为是你站在那里。

是的，你站在那里。你一直在我心里，像树。我的精神有你的因子，我的灵魂有你的气息。我该怎样表达我的感激，我的爱慕，我至死不渝对你的忠诚？

在这个怡人的秋日，我想你。我忧伤地相信我早早地就已失去了你，失去了那最宝贵最美好的华年，纵使现在我有多少泪水多少悔恨也都无能为力。庆幸的是，因了你的存在，今天的我已异于昨天，那个自困于围栏中争扒几口食的苟活者又开始仰望长空。不是做梦的年龄了，却时时有梦，那是因为你在那里。

失去你于我的意义恐怕就在这里罢。有那么一天，我们都已白发苍苍，我们真正老去，褪尽了所有的伪饰，我要走向你，托举着那杯年轻未饮的酒，轻轻地告诉你，你一直在我心里！

2020年10月25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