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婆婆

丰子

祭 婆婆

2009.重阳

         这些天，成都格外冷。去年的今天，更是如此。因为就在那天，我的婆婆离我们而去，留给我，无尽的苍凉与悲恸。

    得之这一噩耗的时候，我正在看警卫任务现场的警车上。尽管三天前婆婆因脑梗阻而昏迷，但我一直坚信奇迹的出现。但当妈妈的泣不成声从电话中传来时，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一直自诩为大男人的我，掩面而泣……连夜我坐车往家赶。车上还好，好兄弟们一直陪我说话，让我尽量不去想。但当凌晨两点我下了高速公路，看着车窗外昏黄的路灯，空旷的街道，摇曳的树影，伴着瑟瑟的寒风，一种从未有过的怆惶顿时逼上心头，感觉自己是最最可怜的孩子，马上就要去面对最最难过的离别！奶妈安详的躺在那里，我仔细而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庞，本来艰辛岁月磨砺得粗糙的皮肤却出奇的光滑，看到她的熟睡，我的心好受了许多，也许，走了好，是一种解脱，不再让辛苦一辈子的您再受如此的折磨。但，当我环视这熟悉的四周，总感觉那个矮矮的身影在轻声的呼唤我“丰娃子，你回来了啊，吃饭没有，我给你煮个开水蛋哈……”就忍不住冲到无人的楼道上，用倾泄的泪水诉说我无尽的哀痛……。

    婆婆的离开，让所有知道她的人，都难过不已，因为，她的勤劳，她的善良，她的忠厚，她的小心翼翼，诠释着中国最普通的一位劳动妇女，一位母亲，一位婆婆最伟大的爱。

    婆婆是一位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从我有了记忆的三岁开始，我都记得，每当过年爸爸背着我走了十多里的乡间小路，回到能望到老家院坝的“梁子”上，大人就会鼓励我大声的喊“婆婆”，总会看见院坝后面的梁子上，有个模糊的身影，土土的回应一声“唉”，才知道是婆婆在做活路，也在守望回乡的子孙们。

    我是长孙，自然会得到多一点点的爱。我总回忆得起，在漆黑的房间里，她总是拿起煤油灯，踮起脚来一阵翻箱倒柜，悉嗦半天，然后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包农村集市上的橙子糖或冬瓜糖，悄悄的说声，“丰娃子，赶忙吃糖，莫拿出切了哈，躲到一个人吃哟”。以至直到现在，我都认为这再便宜不过的糖果，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也会让他（她）爱上它的……）只是现在，我都不吃了，因为一看到街上的糕点铺有这些糖卖，那句人间最亲切的悄悄叮嘱和那瘦小身躯就会立马充斥我的眼前，我会扭头离开，不忍再想……其实，我亲爱的表姐、堂妹、表弟，婆婆对你们，肯定也是这样爱你们的，也会踮起脚来，为你们翻箱倒柜的寻找她从十几里集市上买回来的，她不曾尝过一次的糖果……

    婆婆一辈子都是与人为善。还记得小时候每到过年，那些走乡串户的玩猴戏只要路过我们家院坝，婆婆总是端一大碗饭菜给人家，她是受过苦的人，她知道浪迹江湖之人的艰辛。虽然她没进过一天学校，却用她骨子里的善良，教育了我们所有的人。爸爸在县领导的位子上前前后后快接近二十年了，从未做过可恶之事，现在临近退休，却还深得上至市上领导，下至基层干部的尊敬和老百姓的口碑，莫不是受了婆婆的影响。包括行医的二爸，教书的大姑，自己拼博创业的小姑，都是真正靠自己本事来成家立业，教书育人，从未做过一件违法乱纪的事情，每一个都是孝顺无比，这些都是婆婆善良带来的善报啊！婆媳之间的难相处，总是一个困扰世人的难题。然而，我妈妈一直骄傲的说，至从她嫁到张家来，三十多年了，与我婆婆从有红过一次脸！妈妈也是善良而性子格外刚烈的人，可她一直都尊敬、孝顺着婆婆！可见，伟大人格，不一定非得来自领袖，来自大文学家，来自大科学家，一位卑微不过的农妇，同样可以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公公婆婆年事已高后，就搬到了县城，便于我们子孙随时都可以照顾。婆婆历来身体都不好，长年辛苦劳作，让她腿上的静脉曲张愈发严重，心脏也不好，还安放了起博器。但是她绝对不让我们请保姆，再恼火，她都是坚持做饭照顾公公（想起我们这代人，生个感冒都要叫苦连天，唉！）。公公前年摔断了腿，吃整整一年喝拉撒全在床上，都是婆婆强撑着照顾他。以至后来我们几家人都轮流去做饭，强迫让她休息。可是，这位善良的老人啊，总是一不留神就进厨房端碗，或者拿扫把扫地。生怕自己空闲下来。爸爸他们又心痛又心气，以至还罗罗嗦嗦说过她好多次。做事情她老人家主动，坐在桌子上吃饭，却总是一个劲的招呼大家吃，自己却不大夹菜，就抛几口饭，给她夹点好东西，她总是着急的说“够了，够了，”拿手遮着碗晃个不停。婆婆啊，您总是一辈子只想到别人哟！

     婆婆从去年春节以来，身体就越来越差。七月份，我探家回去，她的静脉曲张已经发展为“老烂腿”，非常的严重。我们全家人，都为之焦急。每天晚上，大姑、二爸与小姑他们与我们一道，都会守护在她的身旁，由医生出生的二爸为她敷药。我们都知道，她很疼，但没有大声的呵斥或呻吟，甚至没有流出太多的泪水，只是从她颤抖的眼神中看出内心的恐惧。世人常说，老人老了会变成老小孩，会敏感，会小气，可我的婆婆，却始终感觉她已得到世界上最幸福的孝顺，从未发过一次脾气！看到婆婆的伤腿，我带着这山一样沉重的心痛，返回了成都，拼命的四处寻找治这种病的方法。听说华西医院有这种方子，我厚着脸皮去找那些医生与护士，面对她们的冷傲与白眼，我没的丝毫的在意，心中只有那一个念头，只要婆婆的腿好一些，痛轻一些，让我跪下求她们我都愿意！！！！从此以后，每天我都会给妈妈打去电话，询问治疗的效果。当听到有好转后，我不禁欣喜无比，她最疼爱的孙儿，终于为她老人家尽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孝心了……然而，就在腿伤快痊愈的时候，她老人家突然脑梗阻，昏迷不醒。听妈妈说，在她昏迷的那天，她的食欲特别好，晚上还吃了一个鸡腿。爸妈告别她时，她站在窗前，兴致非常好的说“谢谢你们了哟”！谁知，这竟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婆婆啊，我们只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而且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做好，您却总是不能坦然受之，还要给您的子孙们道完谢才离开，您真是善良之极啊！！！

    婆婆走了，我常常深深的后悔。以前，每到过年，我总是会拿一千块钱孝敬她。可是，我本该知道，她如此善良、节简的人，怎舍得用她最爱的孙子的钱呢？她又会上哪去用呢？她还不是又去存起来，为她未来的孙媳妇存一个见面钱。她在等那一天，到了那一天，再多的钱，她也会毫不犹豫的拿出来！每次我一个人回去，婆婆就会叨唠：“狗日丰娃子，要满三十了都不结婚，二天婆婆重孙都不晓得看得到不哟”。我也最清楚的记得她把我拉到门外头，郑重得有点好笑的叮嘱我：“丰娃子，二天千万莫切找个爱打麻将的朋友哟，一天不做事……”。（屋里面妈妈、二妈她们麻将却搓得连天响。所以从此以后我找女朋友的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不打麻将！）。可连孙媳妇都没能看到，她就走了。早知道，我就算临时去找，去网上租，也要找个女孩子来，不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啊！唉，要是真能等到那天，该多好啊……

    婆婆，现在您老人家走了，我想亲手给您喂颗糖，亲手给您喂口水，都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唯有清明、过年时，在你的坟上，毕恭毕敬的磕上三个响头！也请您保佑我，早点带一个贤惠、善良的孙媳妇，来为您上一柱香。也请您保佑您的子子孙孙们，健康、快乐的生活，一大家人和和睦睦！想必，远在天堂的您，一定会开开心心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