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的列席者

湛蓝

<p>跟着爸爸妈妈抗美援朝</p><p>1950年10月25日,是我第一次出国朝鲜的日子。1950一1954年我曾多次出国朝鲜,今年72周岁,谁都会奇怪两岁半的娃娃,怎么就来到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呢?</p><p>父亲是陕西商洛大山里的放牛娃,十四岁参加红二十五军,跟着毛主席转战南北。48年我出生在东北冰天雪地的4月,得了老百姓称的老鼠疮(淋巴结核),因为是传染病,部队后方留守处幼儿园无法接收,这样我就成了随军家属。1948年10月,父母参加接收国民党60军改编后,部队南下过长江到湖北沙市、宜昌后,反回东北集结待命。1950年10月25日,我随父母第一次出国入朝,也许我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志愿军行列里年令最小的见习者吧。因此目睹了那场旷世已久的战争,列席了世界绝无仅有的抗美援朝战场。</p> <p class="ql-block">因为淋巴结核我做了三次手术,至今颈上还保留着数条疤痕。为此母亲多次带我回国治疗。别看我年纪小可个头却不小,母亲带我走军人通道边检时,总因为我个子大,说我岁数和护照不符被拦下,问我属什么我不知道,母亲说我们军人不懂这个。</p><p class="ql-block">那时的火车站没有天桥,上站台得从火车下爬进爬出,每次爬时我都忐忑不安,生怕火车开动。遇到叔叔抱着在连结处上下时,我的心就坦然了。出发总是在半夜,坐军列首车去朝鲜。一次傍晚坐首车回国,被美国B29轰炸机盯上,司机放出大量蒸气,火车被白气裹着钻进山洞,敌机一直等着到天黑,故意飞走,以为我们看它飞走会马上开出来,司机和山洞瞭望哨叔叔一直观察敌机,它飞回来两次才真的飞走。记得有一次是坐吉普车过江,敌机咬上我们的车,司机叔叔闭着大灯忽快忽停,钻树林进山洞总算甩开敌机。还记得司机叔叔开快车,结果车缸里热的开锅没水,叔叔们往缸里尿尿再开车。现在回想说的轻描淡写,你可知道当时得有多么惊险!朝鲜战埸上的司机,都练就一套过硬的本领,躲敌机过冰河,还会两轮过桥。这都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p> <p class="ql-block">在朝鲜的每一天都很紧张,部队总是静静地行进。我从小生活在部队里,养成不哭不闹的习惯。轻松时骑在叔叔的脖子上,紧张时叔叔们轮流背着我前进。有时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部队还在行进中,穿过走不完的山林冰河,我们的队伍永远向前。打仗时我躲在坑道里,大人告诉我听见爆炸声,要张开嘴咽唾沫,防止震坏耳朵。 叔叔问我怕不怕,我真是个傻大胆,总说不怕,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怕。后来有熟悉人牺牲时,我总以为他们能回来,老问身边的叔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叔叔们都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可我还总想着他们还能回来,当我真正懂得什么是死时,才懂得人死是再也回不来了。多好的人、多熟悉的身影、多年轻的生命……在我今后的一生中每每想起他们心里就酸痛。泪水就止不住的流……提起抗美援朝我就哽咽,许多人不理解,认为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把自己总埋在悲痛里呢?没经受过战争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情怀。父亲年迈时,也是想起抗战、解放、抗美援朝时,难过的话都说不出,泣不成声的只有哽咽……</p> <p class="ql-block">1952年春部队刚打下定州,许多树一人高的地方都没树皮,白光光的一片。叔叔说是老百姓剝光吃了,我奇怪为什么他们要吃树皮呢?就在进驻定州当天,我发现有两个男孩爬在一棵树上,他俩正嚼着嫩树皮,绿色的汁水顺着嘴角淌下来,我喊了声:“哑抱",他们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我,后来我发现他们看的是我手里的干粮,我一下明白他们很饿,就把干粮都给了他们。看着他俩狼吞虎咽的吃着,我才相信树皮就是因为饿,才被他们这样吃掉的。打仗时大人跑到山上背柴去了,孩子们自己找野菜吃树皮。后来我每天总把自己的一半干粮拿来接济他俩。几天后,他家大人回来看到孩子还活着,高兴地赶紧来部队感谢我,爸爸马上让警卫员叔叔把他们迎走了。爸爸对我说:"战士们打仗粮食都吃紧,你还能…"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确实,那时敌机轰炸,后勤保障跟不上,大家生活很艰苦。发的炒面压缩饼干不多,不管那种都是干噎,大家经常是饿着肚子打仗。长大后我才知道自己办了一件国际主义的大亊,但又是让当领导的父亲很尴尬的难事。</p> <p class="ql-block">在我印象里,爸爸一直很忙,每每打仗前,他夜夜不能睡觉,不是开会就是研究战况,围着沙盘望着地图苦思冥想,要不就是跺来跺去的走动。当他们做好作战计划时,就向各级负责人传达任务,有时还召开战前动员大会。爸爸讲完话回到坐位上,手里总是拿着竹针织毛活,我的毛衣帽子手套都是爸爸织的。他是41年春进入河北省邢台县抗大总校,42年冬总校迁回延安,45年毕业后分配东北宁安任指挥。从叁加红二十五军后历任通信员、通信班长、特务员、支部书记、指导员、营特派员、旅直属队特派员、抗大学员、保卫科长、教导大队、政治委员、师直政冶部主任、师政委。</p><p class="ql-block">爸爸黑瘦黑瘦的,妈妈经常把弄到的鸡蛋,用开水在大茶缸里冲了让父亲喝,每次爸爸总让我先喝两口,我嫌腥的慌不願喝,爸爸就耐心的说"好孩子,你身体不好,喝了有营养",我才免强喝两口。我很会看情况,每当父亲高兴时,我就知道这时不打仗了,赶快爬到父亲的脖子上,让他扛着我跑,有时让父亲抡着我转圏圈。我们爷俩别提有多高兴了。</p><p class="ql-block">每次打完胜仗后,朝鲜人民军就拉着部队首长喝酒庆祝,整天整夜又唱又跳,父亲就是在那时学会抽烟喝酒。妈妈回国进长春军医大学习,因为我和妹妹都有病了,爸爸一个调令就把妈妈追回来,我们高烧不退,爸爸三天没回来,一个朝鲜老大娘照顾我们,她一见妈妈就说这些孩子可怜呀,妈妈把爸爸狠狠的批评一顿,把他刚学会的烟也给戒了。这是我看见父亲在妈妈面前最老实的一次。</p> <p class="ql-block">我记得后来部队有防空洞了,白天进防空洞,晚上睡民房,房子得用被子把窗子蒙上,屋里才能点蜡烛或油灯。一天早上还没来得及跑进防空洞,敌机就来了,我想起得拿个枕头,转身回屋拿了枕头,就和妹妹一起往防空洞跑,洞口的妈妈和叔叔们都喊着卧倒,快卧倒……可我们就是一直跑进了防空洞,身后飞机一串串子弹跟着我们扫射,你说我们命大不,我望着飞走的敌机作鬼脸,可把大人们都吓坏了。</p> <p class="ql-block">1953年初夏,这时已经停战了。因为我有病住进师野战医院,一对姓张的军医家,许多人都问医生夫妇,什么时候添了个女儿呢?因为我们三人都姓张,他们让我叫爸妈我就叫爸妈了。他们对我可好了,有好吃的给我吃,天天哄我打针吃药。医院住的是老百姓的草房,进屋就上炕。屋外不远处有一条清的可见底的小河,每天许多志愿军叔叔阿姨在河里洗绷带纱布,他们欢快的说呀唱呀,那兰天白云下一片祥和的画面,至今总能清晰的展现在我眼前。我挽着裤腿在小河里捉鱼,叔叔们也帮我逮,我把小鱼放进"妈妈"给的玻璃瓶里,很满足的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一看,瓶子里许多小鱼都不见了,只有两条泥鳅还活着,“爸爸”告诉我,小鱼被泥鳅吃了。气的我在门口挖了个坑,把泥鳅活埋在里面,填上土用脚使劲跺,还浇了几瓶水,嘴里不停的说:淹死你淹死你,谁让你吃了我的小鱼。几天后我又把坑挖开,看看泥鳅死了没有,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了。"爸爸"说傻丫头,那泥鳅是会跑的。</p><p class="ql-block">一天,"妈妈“说:大哥哥大姐姐放暑假要来朝鲜,我特高兴不停地问,还有几天能来?咋还不来呢?这一天他们终于来了,哥哥穿着白衬衫,兰裤子,胳膊上带着一个三道杠;姐姐穿的是布拉极,胳膊上带着二道杠,我好奇的总去摸摸。他们从北京来的,带来奶糖、饼干,这都是我没看见过的东西。我总缠着他们问长问短,你们见到朱总司令吗?见到过毛主席吗?哥哥和姐姐不厌其烦的回答我的问题。那个夏天是我在朝鲜度过最快乐的时光。</p> <p class="ql-block">朝鲜于1953年7月27日由中、美、朝三方正式签定停战协定,12小时后生效。停战后,祖国慰问团一拨又一拨的来部队慰问,部队到处用松枝搭彩门迎客。慰问团带来一箱箱的糖块、苹果、罐头……好吃的东西应有尽有。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认识这些东西,兴奋劲别提有多高兴了,整天披头散发撒欢地东跑西颠的,警卫班的叔叔说我是疯丫头,黄毛丫头。谁看见我都给我梳辮子,他们用系手枪的红绸子或美国飞机的降落伞绸子为我扎上,可我头发系不住,一会的工夫我又披头散发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慰问团还带来剧团,志愿军叔叔们用松木松枝搭上舞台,剧团就在舞台上演出。常香玉的《花木兰》、新凤霞的《刘巧儿》、郭兰英的《白毛女》,什么《小二黑结婚》、《小女婿》《天仙配》等等我都是在朝鲜看的。最有趣的是演《秦香莲》剧组缺少小演员,叔叔们非把我弄去配戏,我不解的想我啥也不会呀。他们告诉我不用说话,看见那个小男孩叫爹,我就叫爹,他喊饿我跟着喊饿。就这样我还演过评戏《秦香莲》呢!还有一次朝鲜老百姓也上台跳舞唱歌,有几个朝鲜小孩还非拉着我一起,我说:"毛乐嘎少",叔叔们推着我说上去跳吧。我可真不好意思和他们跳,他们拉着我一起跳呀唱呀,希理糊涂就下台了。后来我们经常在一起玩。</p><p class="ql-block">爸爸是红军时期的干部,所以有自己小灶炊事员。打仗时大家都一样炒面压缩饼干,现在国内运来的蔬菜,炊事员刘志汉叔叔就给我们炒菜吃。挺远的我就闻到香味,顺着香味就跑到叔叔跟前添乱。一会问这是什么菜?一会问怎么这么香?菜做好了,我看见刘志汉叔叔在撅柳树枝,拧巴拧巴树皮就掉下来,他把树枝给我说拿去当筷子吧。他把树皮放到嘴边一吹就出动静来,我抢着要他给我这个哨。警卫员叔叔们在大灶食堂打来饭菜,妈妈的中灶饭菜也打来,大家席地而坐,在一起吃饭,解放战争时刘志汉就是父亲的马夫,我常在马达子里睡觉。他可是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我们姐妹,五四年他随我们一同回国,照顾我和妹妹们生活。后来他转业在安东一个小厂当领导,还到安东志愿军第二育才学校来看我们姐妹。文革时他受冲击,他单位到我父亲这来外调,也正赶上我父亲也在被隔离审查。刘志汉他真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亲叔叔!</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就是在停战后1954年春天照的。当时有个摄影叔叔他有照象机,还弄的暗室洗照片。因为好奇我曾经进过暗室,屋里挡的严严的,亮着一个红色小灯,屋里拉了几道绳,上面挂满了不知是像片还是像纸,叔叔说出来我给你照像。虽然像片模糊不清,却是留下历史的印迹。</p> <p class="ql-block">后来,摄影叔叔又给我们全家四口人合影,还给我和妹妹一人一张图,让我们拿在手上照像,成为朝鲜抗美援朝的纪念。</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我把爸爸新发的纪念章带在身上,让摄影叔叔给照下的。当时我六周岁,没多长时间父亲接调令,去锦州军官速成中学学习,我们就回国了。</p> <p class="ql-block">今天,是我赴朝七十周年纪念日。叁加抗美援朝的父母,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们,都已经逝去,但他们伟大的抗美援朝的精神永存。今天的幸福生活,是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拼搏出来的。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难过……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们就自豪!因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可敬、最可爱的人!</p><p class="ql-block">抗美援朝精神万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