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羊下西洋

爱的供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西彩石，村中年长一些的村民口中经常有意无意地提到一桩名曰“马大羊下西洋”的旧事。

马大羊是清末民初西彩石村的一位名士，家住村西南上老井马家街，姓马，乳名大羊子，故邻人都称之为“马大羊”。称呼时间久了村人则逐渐忘记了他的学名，到现在村里已经没有人记起他的学名究竟叫什么了。

马大羊之所以能成为村中名人，一是他曾经漂洋过海下过外洋，而且是到了去国万里之遥的西洋欧洲一呆就是数年，坐过轮船喝过洋水吃过面包见过洋世面，在人们生活交际圈不过百里的旧社会这的确是一位令人听了就会肃然起敬的大人物。其实，他实际上也是西彩石村历史上迈出国门走向世界的第一人。二是他的个头高大，不仅在当时的西彩石村是第一巨人，据说在他下西洋乘坐的轮船上也是身材第一高。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人在议论某人个头高大时，总会有人顺口抛出一句“个头再高也高不过马大羊”。可见马大羊的个头高大已经成了村里近百年来的标杆，现在猜测他的个头大约应在1.9米左右，只是曾经见过他的老人都已经去世，马大羊的具体身高也成为永久的迷。

旧时的西彩石人虽然大都知道马大羊下西洋这一桩旧事，但对他下西洋的缘故和具体情况却不甚清楚，只是知道他曾经漂洋过海下过外洋而已。其实马大羊下西洋并不是为光宗耀祖出国留洋读书学习国外的先进科学技术或济世救国思想，而是因为家境贫苦被生活所困去国外做了数年的“一战华工”。听老人们介绍，马大羊未成年父母即亡故，生活十分贫困，成年后连老婆也没讨上，平时除了耕种几亩薄田就是靠一身力气打零工度日，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约到了1915年前后，以欧洲为主战场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正酣，英法等国因战争导致国内人力资源严重匮乏而来中国招募华工。

　　1916年夏，英法分别以私营公司的名义在山东一些较大的城市设立了“招工局”或“侨工事务局”大量招募华工。有关资料记载，法国惠民公司招工合同规定“每工人每日得领法币一法郎，由雇主直接交付于工人之手，每星期或十五天一付”，“除以上所给每日工资外，雇主应每月给付每工人工资法币三十法郎”。另注明，上述“所定一法郎 之数，仅系指作农工土工苦力矿工等而言，即所谓之仅能作粗工者是也。倘工人有娴熟专门手艺者，可由公司予以证明，则其应得之工资如下：泥水工法币一法郎二十五生丁，木工法币一法郎五十生丁，铁工法币一法郎五十生丁。月给工资则泥水工定为每月法币三十五法郎，木工及铁工每月定为法币四十法郎”。这样算来，按三十天计普通粗工月工资60法郎，泥水工72.5法郎，木工及铁工85法郎。英国仁记公司招工合同规定“工人工价一半在作工地点按星期支领，一半留给家属在威海支领”，两者合计大体是每月20英镑，工头则约30英镑。

当时山东地区连年灾荒，粮食歉收，人民食不果腹，如此“诱人”的优厚待遇诱使大批贫苦农民为养家糊口报名应募。所募华工年龄在20至40岁之间，个个身强力壮，吃苦耐劳。从有关史料看，英法两国当时在山东、江苏、直隶为主的华北及沿海地区招募华工14万多人，其中又因山东人吃苦耐劳易管理而招募的最多，达10万余众。在山东地区的华工中，则以烟台、青岛、潍坊、泰安、济南、淄博、惠民、德州一带居多，鲁西济宁、菏泽、聊城以及鲁南临沂、枣庄一带相对较少。潍坊市旧潍县辖区有一个考家村，仅1917就有40多位村民应募去欧洲做了一战华工，且战后都幸运地回到家乡。资料显示，济南周边地区的历城、章丘、济阳、齐河、商河各县均有被招募的华工。当时西彩石所归属的章丘县是否设有华工招募机构史料无载，但省城济南是一定会设有招募机构的。

　　马大羊单身一人无牵无挂，应该是这一时期抱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或者因生活所迫出去闯一闯来改变命运的幻想而从章丘或济南应募下西洋做了“一战华工”，至于何时从何处应征、从何处出洋等具体情况则没有流传下来。马大羊在西洋的情况不明，也许他从来没向外人讲述过，也许他讲过了别人觉得平淡无奇而没有或不值得传述下来。但从他的文化状况和他在国内的经历看，马大羊在西洋也只能是从事下等苦力之类的粗工，不会做出惊天动地的惊人事业来，法郎或英镑也是边挣边花，没有积累下什么财富。从所了解到的西彩石周边村庄看，马大羊是附近村子应募做华工的唯一一人，方圆数十里之内未闻有如此之下西洋者。

　　但在当时整个章丘县和历城县范围内，应募去欧洲做华工者数量还是相当多的，仅据英国人乔治·詹姆斯（Gregory James）编著的《一战英招华工死亡名录（1917—1920）》载，章丘籍死难的华工就有17名。邻县历城籍的死难华工更多达32名。这些人因战争或疾病等原因永远留在了遥远的异国他乡，死后多葬在法国境内的华人公墓。巴黎西北部有个城郊小镇叫努瓦耶尔，仅这里的华工公墓就埋葬着800多名一战华工的遗骨，其中还有一位章丘老乡王世忠。马大羊比起他们来是幸运的，一战结束后他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故乡。

　　马大羊从西洋归来后，除凭添了一份下过外洋的经历让人肃然起敬和感到羡慕以外，并没有改变他个人的命运，依旧是穷困潦倒，依旧是孑然一身，依旧是靠为别人帮工度日。马大羊晚年比较凄凉，无妻无子无人照顾，生活几乎全靠街坊邻居接济，苟延残喘地度过了余生。大约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马大羊在贫病交加中辞世。

马大羊的确切生卒时间不详，但他于1916或1917年下西洋时，年龄当在青壮之时，最大也不会超过40岁，到抗战初始的1938年日本鬼子盘踞西彩石时他已经去世。这样算来，马大羊应该生于清光绪早期的1880年代，而卒于1930年代，终年不到六十岁。

随着老一代人的逐渐辞世，现在西彩石村已经很少有人记起马大羊，更鲜有人讲述“马大羊下西洋”那段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