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拥有一个院子,院子里长满各种果树,是我儿时就种下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大约十岁。</p> <p class="ql-block"> 距离我家不远,邻居院子里栽着一棵柿子树,叶子落尽,柿子红彤彤地挂在树上,都熟透了。柿子树很高,比我长大后的个子还高。我们一帮孩子只能围着木栅栏——我们管它叫板障子——仰头看着柿子,口水泛滥,揣在裤兜里的小手汗津津的。</p> <p class="ql-block"> 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来了一群孩子,在柿子树下叽叽喳喳,不知谁把我向前推了一把,我就贴在板障子上了。“上啊,就你个子最高!”团结的力量,集体的智慧,比单打独斗更有机会胜算。我被众人推举出来,心中顿生大义凛然、舍我其谁的气概。我双眼一忽闪脖子一梗,“上就上!”两个小朋友立马在我身旁蹲下,我踩着他们的肩膀,慢慢挺起。我双手扒着板障子,颤颤巍巍地高了起来,然后憋足气,一蹿就到了柿子树上。我低头看向仰望我的一群小伙伴,简直觉着自己是上了天,睥睨着全世界,心情便格外好,那是一种狂喜。</p> <p class="ql-block"> “下来!小兔崽子!”院子里传出喝骂声,我刚伸向柿子树的小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快跑!”板障子外面的队友们狼奔豕突,一下子销声匿迹了。我闭着眼睛跳到地上,撒腿就跑,耳边风吹来邻居的叫骂声,断断续续被风撕成碎片。柿子树就是那时候在我心里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 好多理想,都是儿时惹的祸。</p> <p class="ql-block"> 围绕着花园我栽了好多果树,枣树,石榴树,山楂树,杏树,海棠树,此伏彼起,落英缤纷。因为只有一棵枣树,所以不能说“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多少有点令人失落。我没有栽种梨树,所以也不能演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宋韵,而“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倒是表明古人诚不欺我。山楂刚刚有了红润,就被过往的邻居大妈大爷们顺手摘了去,还未来得及赴一场“山楂树之恋”就灰飞烟灭,荡然无存,自己的命运连自己都无法主宰。根植于儿时记忆里的柿子树,则被突出安置在花园门口的高岗上,恰似众星拱月,犹如福祉临门。柿子树大概是寻常巷陌最受欢迎的树种,美好寓意甚至竟然超过一饱口福。慢慢的生长出了树叶,慢慢的绽放出了花朵,慢慢的花蒂清晰可辨了。于是我经常趴在栅栏前,一次次数着满树的花骨朵,一花一果,共计十七朵,想到十七只柿子将要挂满枝头,不用攀爬板障子,也不用惧怕邻家的喝骂,手到擒来,口中不免泛起涩涩的甜甜的味道来。最是期待,往往最是失落。“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花骨朵竟然一个接着一个掉落,最后空留一树绿叶,随着树枝哗啦哗啦地摇啊摇。甜甜的味道紧跟飘落的花朵一同烟消云散,涩涩的味道却流落心底,铺陈开来。</p> <p class="ql-block"> 汪曾祺曾经写道:“他平平静静,没有大喜大忧,没有烦恼,无欲望亦无追求,天然恬淡,每天只是吃抻条面、拔鱼儿,抱膝闲看,带着笑意,用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这是一个活庄子。”我只吃挂面,不会抻条面,也不会拔鱼儿,所以我不会成为一个活庄子。我只期待着我的柿子树上挂满柿子,我坐在台阶上,带着笑意,用孩子一样天真的眼睛,看着树上红彤彤的柿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