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大济南》系列

城南听雨

<p>  在火车上,听济南大学城一名学生谈到济南,他说他是看了老舍《济南的冬天》来此读书的,“一个老城,有山有水,全在天底下晒着太阳,暖和安适地睡着,只等春风来把它唤醒。”</p><p> 想想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了。</p><p> 来济南打卡,趵突泉应为必去。城以泉名,好茶好水,前些年冲一壶茉莉花带一暖瓶热水要价60元,再来盘瓜子,三两知己海阔天空,半个神仙应不是问题。但济南地方并无坐茶馆的习惯,过去有一上海老板,在经十路包一楼层开茶餐厅,结果愁煞,问我这济南人到底怎么回事,济南不是气侯干燥吗?我说他们,茶是要喝的,习惯吧,不去茶馆。</p><p> 一九七六年起,我在济南共青团路的一家厂工作过几年,吃食堂,大锅菜,清汤寡水长了很不是事,街上踅摸着,发现普利门那家草包店很不错,便走进去坐等堂吃。</p> <p>待上来了,桌面上小碟醋蘸着,十个八个下去分分钟的事。</p><p> 济南人管这叫恶啖。</p><p> 后来去了杭州,挺想念厂里的弟兄,出差时顺道回来看看。天热,坐了回咖啡馆,几个人聊着,等人到齐,差不多就到晚饭饭点儿了。有人提议馆子里吃一顿,聚丰德正好不远,就带四个罐头过去,统共六个人,落座。点菜要个“金钩银条”,不好意思,还给人要四个盘子把那四个罐头一一摆上,酒是外面自带的,算是有吃有喝置办齐了。这一番操作从头到尾居然沒弄出什么事来,问题是,聚丰德是济南第一饭庄,服务好不假,齐齐来六个人点一个菜挣8元钱,这在管理上怎么说?</p><p><br></p><p><br></p><p> 1.</p><p> 一九九三、九四年的济南,街面上到处转的还是面的,经十路东首东外环一带灯红酒绿。白天的长途车缓缓开着,在济阳黄河大桥过桥拐弯,奔地处鲁北的阳信去。</p> <p>县乡程途,走得多了,不免因循生厌,所以我从一上车就一路瞌睡着。</p><p> 崔哥也是跑鲁北的,阳信方向几个县市,过去我们还是同一车间,那天正好碰上,一路聊着陪我走了一程。</p><p> 崔哥说我一上车就看着像你,眼瞅着你睡有个把小时,睡性够大啊!然后看着我嘿嘿地笑。</p><p> 我说我也就是习惯,习惯。</p><p> 崔哥说老业务都这样,问我这是从哪一方过来。我说济南,济南啊?崔哥听了又是嘿嘿地笑。我说不道划你,厂里把办事处办济南来了,省体育中心体育场看台下。</p><p> 崔哥个儿不高,健谈爱笑,一口纯正的济南话,这是乡音,听上去亲切。到地方——阳信五交化那地儿,崔哥熟门熟路推开门便冲里面喊:哆嗦什么啊,哆嗦一年了!浑然一副债主上门的戏谑态度。</p> <p>  阳信五交化家电科,门市冲着县城中心的大集,里面是展台,电视、冰箱那种摆法,看着场面,其实厂家有说不出的苦,尤其夏天的淡季,货要铺下去,五吨箱、整车皮,把地县两级大多是县一级的仓库填满。如此变销售为促销,变为千方百计地讨款。大厂做派,其苦难言。中午坐一起,他们秦科长说今年东西不好卖,语气平淡,犹如卖电扇的抱怨天气不够热。我笑笑说,不急吧,不急,你给崔哥们多划拉两个。小县小城,办事讲究礼数,晚上再喝一顿,感觉这事做得多少有点儿脸面。</p><p> 第二天他们经理过来,说找我下盘棋,说刚从会上下来,换换脑子。商厦里爬到三层,东看西看,东西看好,经理发现有些不对,腰里摸一把问签字行不行?营业员反倒不好意思,嗫嚅着说就一副象棋——你找人把钱送来吧。</p><p> 县招简餐,回房间冲上茶水,圆鼓鼓棋子一一摆好,开始摆弄那盘需要耐着性子下的棋局。</p><p> 经理说,当地要搞个梨花公园。</p><p> 我说这要花很多钱吧?</p><p> 经理说也就修个门加个小广场就好,眼盯在棋盘上,有一句沒一句谈起广州那边的事。经理说他们那也是去办事,事办好照例要请客,想省俩钱,酒店外搬箱啤酒进来,抬头看着我解释说这是可以的,问过的。不料结帐时遭遇开瓶费,就那么起子开一下,每瓶2元,听上去不多,已谈不上省不省了。</p><p> 说完哈哈,摇头感慨。</p><p> 我说城市有城市的规矩,可是太守规矩了,好像也不行,我们那边,有人往红太阳广场喝一杯咖啡,谈朋友要面子,听听每杯50元也就忍了,后来才知这咖啡是可以续水延时慢慢品的,当下后悔,自称做了次洋盘。</p><p> 改革开放,大家都有走出去的心願,火车餐厅里见一上海人五星啤酒都掂手里了,听到要价5元,面部表情立刻变得夸张。而在阳信,九零年我刚过来时,当年开三干会议的县招一碗面条才两毛钱,这个变化不能说不大。</p><p> 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p><p><br></p><p><br></p><p> 2.</p><p> 八四年成家后,买过上海张行的一盘带子,听他唱走过四季什么的听得入味。工作久了,知道这就是唱我们自己。城里走乡里走山里走,那时还有一句话,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他们都很自豪。但是后面紧跟着就是一问——他们都很自豪吗?这听上去就有点儿复杂,细品,好像深度也有了。</p><p> 来到肥城地面。</p><p> 肥城百货公司,用得是原消防队的三层楼房,一二层办公,二三层有仓库。院子也挺大,高高的几棵杨树,院落进深处有不多几间平房,在又一方向上,正在起一栋楼,红砖到顶四层样子,是个半停工状态。</p><p> 我过去时,他们付经理办公室里正有几个人在讨论问题,嗓门挺高,香烟茶水,屋子里烟气也大。付经理人姓付,名符其实的副经理,示意让我沙发上先坐。听了一会儿,知道他们在讨论盖楼的事,盖家属楼,缺钱。这事贷款肯定不行,就算能贷出来,又拿什么还呢?但是乡县干部,夹包走出去像个买化肥的,遇上事儿,该干还得干!</p><p> 这是付经理原话。</p><p> 讨论结果是招工,向社会招工,想进百货公司的,每人交费2万。</p><p> 框框订下来,他们讨论的是招多少人的问题,二十还是三十。</p><p> 我呢,不那么乡县,想想也是害愁,知道以后厂里这个货款,恐怕不那么好要了。</p><p> 那几天,过来催款的还有另外两家,记得有天津某自行车厂一家,再就是烟台过来的老范,我们认识的。等有几日,说是等款,已是无话干等地等中午家电科那顿业务招待。</p><p> 心情郁闷啊!</p><p> 终于有一天,他们家电科武科长带我们来到离公司不远的一个村子里,要俩菜弄瓶酒,胡乱喝几个,怅然地说一句,最后10块钱,全扔这儿了。</p><p> 想想也是无语。</p><p> 大家心情想好也好不到哪里去。</p><p> 第二天我对烟台老范说,中午我请,你跟天津那位兄弟说一声。饭店里坐了,15元要两瓶洪康,剩下85元让他们上菜。这家店,我上午早打过招呼的,十二吋盘儿,大盘小盘叠了有三层,最后连白木耳红枣汤都端上来凑数了。喝一气,老范压低声音,说百货公司把对面交通局那家都吃空了,欠人5万。</p><p> 听后心中一凛。</p><p> 待烟台老范和天冿那位兄弟离开后,我绕开老付,直接去总经理室找到他们武经理,我说你给我一周时间,我给你们销一车货,你们呢,纯挣5千元,二十几万货款开现汇给我。</p><p> 他们武经理沉静地想想,答应下来。</p><p> 这事甚至瞒着老付。</p><p> 一星期后带车回来,事已办好。</p><p> 老付找到我说,不是说好不再给钱了吗?</p><p>我想说句人算不如天算,看着他笑笑,沒做声儿。</p><p> 往下的事,就吃上份量了。</p> <p>  他们武经理在退休前,专门来济南办事处跟我说,我会把你们的事处理好。</p><p> 话是说了,事情并不见转机。</p><p> 当年因货款问题,由厂里在杭州提起诉讼。过一段时间,西湖区法院执行庭开警车上门,60万货款,该退货退货,剩下40万由县商业局找下属单位担保,承兑汇票结清。好与不好吧,连西湖区法院都认为,这是一个极成功案例。</p><p> 几个月后,肥城百货公司依法进入破产。</p><p> 我在济南听到这事,在办公室里默默坐了许久,为已经过去的那段岁月,为那些无端被坑,进入他们自认为是热门单位的年轻的人们。</p><p><br></p><p><br></p><p> 3.</p><p> 九四年冬天,春梅和商商已经过来了。进入十一月,忙得人不着家,但是到月底,算算全年任务已是提前完成,就不再出去跑,甚至连办公室也懒得去,在家里踏踏实实歇了几天。</p><p> 天在落雪,落个纷纷扬扬,而在近午时分,天就放晴了。</p> <p>  街面上道路湿滑,大小车辆循序缓行,一辆接一辆停在灯前。这是济南难得的呼吸顺畅的天气,也是难得清闲,我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就打算多走几步。路过报刊亭,买一份时报,走几步看一眼那么走着看着,想到一个人大雪天跑到东营那边的垦利县去,雪深沒脚,走上去咯吱咯吱响,就为调查个市场?想到下雪天发烧被困在泰安的小旅社里,三个烧饼对付一天,就是那一次,经德州去了阳信,开拓出阳信、无棣的连片市场。</p><p> 来济南已经两年了。</p><p> 一段时间,醉心于柳青的《创业史》,甚至能够背诵出《梁生宝买稻种》的几个段落,在渭河边畔的潇潇春雨中,当潼关至宝鸡的列车进站的时候,暮色正向郭县车站和车站旁的小街合拢来,而合作化时期的梁生宝,“头上顶着一条麻袋,背上披着一条麻袋,一只胳膊抱着用麻袋卷着的被窝卷,黑幢幢地站在街边靠墙搭的一个破席棚底下”,等待雨停……</p><p> 一个人,那也是一个人。</p><p> 九零年那会儿,那是营销部第一次进入地区包干式年度承包,年底了,看看巳在十二月底,营销部在红太阳广场对过的国际大厦顶层包场,准备热热闹闹办一场晚会。可是这一切显得有些徒劳,我们是国企,厂长负责制下的国企,厂长也是天天盯着报表关注回款进度的。厂长看过报表没有了年节心情,亲自打电话过来讲,沒完成指标者不必谈什么晚会,要求他们第二天就出去,说你们出去,春节前做完该做的事情。</p><p> 这就是现代企业制度吧?</p><p> 那一晩,国际大厦顶层灯火通明,有内勤和技术服务部门的人过来参加,人不算少。</p><p> 外勤人员就我一个。</p><p> 如同站在一个人的顶楼,是面对辉煌,还是冷遇?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尴尬!</p><p> (感谢您的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