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八十大寿

Michelle

母亲的八十大寿，恰在2020-这个极具戏剧化的一年，一切的一切，也变得不同寻常。母亲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即使八十岁生日这种人生重要的日子，她也不主张大办。她经常说，只要能与家人在一起，就心满意足。说归说，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直在外打拼，显少能回家陪父母，趁着这个机会，也能好好地孝敬父母一次， 减轻一些长久积在心中的愧疚。于是，我早早地把学校的工作安排好，机票买好，只等着回国的那一天。

那次，回国的旅途却变得曲折起来。飞机起飞三小时后，突然原路返回，因为飞机出现了故障。无奈，只好在达拉斯留住一晚，第二天才又重新踏上回国旅途。终于，与小女儿一起于3 号回到了北京。与父母团聚的日子自然是温暖幸福的，82 岁的老父亲，每日在厨房里，忙不迭失地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小女儿懂事地说“好吃！好吃！”大口大口地吃给外公看。外公经常满足地呵呵笑着，其乐融融。

但突然一天，父亲病了，病得好重。连站立都有困难，走就更别提了。我急忙拨通妹妹的电话，让他们开车送父亲去医院看急诊。他们很快就来到楼下，我把父亲的胳膊架在肩膀上，与小女儿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父亲跌跌撞撞地从三楼架到楼下的车上。

医院里，病人很多，我们经过几个小时的排队，检查，最后父亲被确诊是普通感冒。谢天谢地，不是流感！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次感冒却真的很重。医生给父亲输了液，五、六个小时后，凌晨一点多我们才回到家。输了液的父亲，有了点精神，他用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安慰母亲道，“我好多了，好多了。” 在医院，陪着父亲看病，推着父亲楼上楼下地跑，照X光片，CT， 验血、看医生，打点滴......眼看着曾经像铁人一样的父亲，如今被病击打得如此虚弱。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心里觉得愧疚于父母，我不在身边时间太久了，转眼父母就老了。

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篮球教练。身体强壮，据说能喝一瓶二锅头。父亲的身体该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基础。果然，十几天后，父亲就恢复了常态，我们终于可以一起欢度春节。全家人倒也觉得是好事，把病留在2019，2020一定好运。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打乱了一切。人们一时间被恐惧，不安包围，母亲也开始为我担忧。“早些回去吧！” 母亲总是担忧地试探我。周围的朋友们也纷纷改了回程机票，提前回美，怕夜长梦多。女儿们来了，又都回去了。因为学校开学，公司没有假。孩子们风雨兼程，大女儿利用一个周末，从纽约飞回北京，小女儿趁着十几天的冬假飞回北京，都说想给姥姥祝寿。

回想当时的情况，确实令人恐慌，坏消息一夜之间就劈头盖脸地泼来，情势分分秒秒地发生着变化。前一分钟还盼着事态可以变缓，后一分钟就被国际卫生组织定为国际公共卫生大事件。于是，封城，外国不准中国公民进入、航班取消等等消息接踵而至。

我当时却异常淡定，像吃了秤砣，一心只想陪父母过春节，给母亲祝寿。因为这是我这一趟回国的目的，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

疫情下的年夜饭，当然也简单了不少，但传统的几样饭菜坚决不能少。妈妈的八宝饭，爸爸的米粉肉， 妹妹包的饺子......简单，但全家的情都在年夜饭里，也不失仪式感。那天过得淡定，快乐。

农历正月初六（1月30日）是母亲的生日。也是新冠肆行最严重的时期。为了安全，母亲最终决定通知天津的亲戚不要来了，连妹妹一家也不用来了。家里人都表示理解，我早早地起来想为妈妈做顿长寿面，可水平有限，最后只好放弃，用了外边买来的长寿面。但我努力做了我觉得自己最拿手的的炸酱和打卤面。反正父母吃得开心就好。生日蛋糕如期取回来了，蛋糕上用巧克力做的长寿老人和寿桃看着喜人（说起定蛋糕，也有不少趣闻，当时大家谈新冠色变，吃外边做的蛋糕也实属大胆行为。我放心不下，但又不甘心，于是就一遍一遍地打电话询问是否安全，卫生，并解释是给母亲八十大寿定的蛋糕。店员很了解顾客的心情，耐心并详细地解释了蛋糕的制作过程，让我们放心。）一切都从简，但一切又都充满着浓浓的家的爱。全家人虽各居一方，但网络把我们拉得很近，微信视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家里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向妈妈送上祝福，东西半球的笑脸瞬间都挤进妈妈的屋子里，笑声，祝福声从各方传过来。表弟也利用出差的机会，特意从机场过来，给母亲送来了吉利数字的大红包。

那天母亲心情很激动，80个年头，甜酸苦辣的人生，走到如今， 女儿们各自成了自己的家，一定百感交集。母亲掉泪了，但我相信，母亲是高兴的。

母亲的生日过完了，我的心也踏实了很多。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有那么轻松。，31号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了小火车的鸣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原来是女儿message我，我的回美航班被取消了。当时只有一张1号返回的机票。问我要不要改机票。我心里很纠结，与母亲还没呆够，要说的话还有一火车，要帮父母干的活更没干完。但情势严峻，不回去，恐怕要等很久才能有回去的航班。工作要耽误，学生暑期的考试要被耽误。我咬了咬牙，决定次日晚上改乘UA航班回美。那天晚上过得好难，怕影响父母睡觉，蹑手蹑脚地起来收拾行李，但母亲好像有灵感，她推开我的门，看了好几次，催我睡觉。望着母亲关门的背影，心中的不舍和难过都化成了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那一夜，永生难忘。

第二天，我支支吾吾地讲了航班被取消，需要提前回美，大女儿已经帮忙买了机票的事。母亲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样好，不然我一直担心。”原来他们却一直在为我担心，怕我回不去。这么艰难的日子，他们还在为儿女着想，丝毫没有想到那个时候，最需要照顾的该是他们。

中午父亲做好了两种炒面放在炉子上温着（每次我们离开家出发前，父亲都要做好了饭备着，让我们吃饱了再上路。这已经成了我家的传统）我强迫自己吃下，尽管一点胃口都没有。那天出发前的几个小时，我心烦意乱，有千万个担心、不舍、甚至后悔出什么国，在父母身边尽孝道才是正理。时间无情地往前走，分别的那一刻我抱了抱父亲，又拥抱了母亲，强让自己不哭出来，艰难地迈出家门，当走到楼下的时候，回头看见了母亲隔着窗子，带着让我放心的微笑，向我挥着手.... 

我用力向母亲挥了挥手，然后一头钻进车厢，泪水夺眶而出.....请一定保重，等我下一次回来看您们。

分离，团聚，在我一生中经历了无数次，但这一次却如此艰难，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