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里的好日子

人间草木

　　我站在这里，叙说老屋里的往事。

老屋不大，如同一个老槐树桩般稳稳地扎根于胡同的尽头，墙上却排着整齐漂亮的瓷砖。胡同的位置是不起眼的，也就只有一株无花果树云一样的笼着这隐秘的角落，能让它与其它千千万万个小巷，有些许不同。

轻翻泛黄的相册，老屋的照片有很多，似乎是觉得不够满足，不由自主地就想要用每一帧画面，度量出老屋的每一点细节。老屋是有一个小院的，很难想象这样一块不大的土地到底能孕育出多少生命。芍药、牡丹一丛丛的随意的分布在泥土里，几棵青翠的冬青穿插在其中。孤零零的一根葡萄藤摸索着攀着墙，金银花如水般漫延在墙头。墙边，是一捆竹，大概是被谁涂上了几刷子静谧，洇着浅绿。三两盆君子兰被整齐的排成一列，迎春花从一顶大缸内喷薄而出，乱糟糟的搭在缸口。就在这被生机与美好所簇拥着的角落，还隐着一方鱼塘，荷叶懒洋洋地飘在太阳边，几尾金鱼匿在白云之上。老屋啊，你究竟是我梦中的回忆，还是回忆中的梦？

回忆定格在了那一个个淡淡的清晨，天才朦朦胧胧的刚有点破晓的意思，但回忆却似也沾上了露水，湿潮潮的。这时候，院子里也大概只有外祖父了吧，独自一人摆弄着这些草木。浇浇水，剪剪枝。外祖父是个粗人，但把老屋打理的，即便文人墨客见了这小院，也是要吟上两句诗的。小时的我是孤独的，就常常静静地坐着看外祖父干活，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小院，几缕花香，三四声沉闷的梆梆声，默默地享受着陪伴，原来一个多彩的晨只需这么几个要素啊！干完活，外祖父便搬出他的藤椅躺下，泡一壶清茶，慢慢地抿，我就拿个小马扎，坐在他旁边，外祖父便开始给我讲述他的故事：“我年轻的时候学过照相，就在我们这附近……”故事有很多，也不拘泥于这一种形式，像“你说这栋房子啊，这是刚有你的时候时候盖的，说起这个……”我反复数着自己的弹珠，听着各种故事，时光也如弹珠般变得五颜六色的。

无论是干活还是讲故事，对于外祖父来说似乎都是无穷无尽的，母亲说，外祖父就是叫这些活给累着了。确实，外祖父像牛一般，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一刻也不能闲着。母亲曾叫外祖父歇息一阵子，外祖父涨红了脸，高叫到：“你还不让人干活啦！”还真如老牛一般倔强。小小的我似乎也被外祖父所感染，特别能干活，家里一有什么事，比如送水的来啦，要收拾收拾家啦这样的事，我总是冲在最前面：“我来干！”至今我还记着当时的画面，矮矮的我咬着牙，吃力地提着一大桶水，外祖父则哈哈大笑：“我外孙就是行！”的确，一开始可能只是单纯的憧憬，但后来外祖父的姿态，我确已无法忘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责任感这种东西的，但它肯定离不开外祖父的每一个背影。

坐在记忆中的窗棂上，时光是鹅黄色的，嗯，是个适合回忆的色调，细细嗅嗅，隐隐地有些爆竹纸的味道，不禁在脑中细数为数不多却熠熠生辉的除夕夜，似乎没有一枚是黯淡无光的。老屋的年如同一脚踩空跌到凡间的梦境，回忆起来满是珍宝。群星都轻轻睡去，但万家灯火却皆暖融融的似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了，外祖父挟着我上到老屋二楼的小平台上，“喏，我专门给你买的烟花，你小时候最爱放这种了。”“我都这么大了，还放什么烟花。”我笑道。“放吧，放吧。”外祖父把一根香塞到我手里，香上的余热还仍透着外祖父的些许期待，抬头，烟火极细密地一层层铺在夜空中，我点燃一大筒烟花，那火树银花就蓦地蹿出来了，“好看吧！”姥爷笑到，两鬓的白发似乎在这火光中一点点消隐了，我的眼睛有些湿润，眼前浮现出小时的画面，就在此地，正当此时，似乎也是这种烟花，却像失了缰绳般，尖啸着四处飞舞，甚至还炸碎了玻璃窗，小小的我尖叫着，恐惧着，啜泣着，但外祖父跨开一步，背对着烟花，一下子就直挺挺地扎根在那里了，一把把我揽入怀中，呵斥道：“别哭！”玻璃碎屑的流光混着火光静止在了空中，肩头的温热弥漫开来，护着我的似乎不是外祖父，而是一方隔绝尘世的小苍穹……看着这似欲盖过月光的星火，我想，还会有什么事物，能如此这般铭刻在回忆中呢？还有哪一个暖春，能够让人感到这般美好舒适？世界上，还有哪个人，能够像这般，爱我如生命？

如同生命一样，每一件事都是有始有终的。最后我要说的，就是老屋的拆迁了。没有想象中的或是书中描写的那种悲伤，但心里一直有一种冲动，让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已空无一人的老屋，想再多看两眼。我推开大门时，几缕灰尘在空气中转瞬即逝，院子里也显得有些凌乱，到处长满杂草。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两声狗吠也没有，二楼倒是没大变样，我在平台上，看着四周的废墟，老屋就蜷缩在其中，这么小的地方究竟可以承载多少回忆？我不知道。连此行我到底是来挽留还是来道别的我也不清楚，此时，我真正感觉老屋是有灵魂的，它就活在我心中，是回忆？还是亲情？可能两者皆有吧。从此以后，无论我在何时何地，我想，我都永远不会孤单。

讲到这里，你可能觉得这是一曲挽歌，毕竟物是人非，且我已背上行囊，渐行渐远，但终有一天，在我即将到达终点之日，我也会停下来，也许坐在摇曳的藤椅上，也许在氤氲的茶香中，把这老屋里的好日子，都传与我的骨肉，而这时我也将再次成为——一个历尽沧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