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 鞋

山水达人

<p>图文/山水达人 一稿于 2020.2.12</p> <p>从小到大,穿过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鞋不计其数,唯独中学穿过的那双夹板拖鞋,至今难以释怀。</p><p><br></p><p>回忆,不是反复咀嚼苦难的过往,而是对比今昔,展望美好的未来。</p> <p>1978年,我十四岁,正在江西瑞昌中学念初三。所在班级是年级里的“尖子班”,应该说学习基础和学习能力还行,按正常情况走下去,本应以比较理想的成绩升到高中。但事与愿违,我的成绩直线下滑,所幸还没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勉强上了高中。成绩下滑最直接的原因是家里太穷了,当然,主观上自己不用心不努力不刻苦,也是原因之一。下滑的主要是数理成绩,导致的结果是到高二不得已改学了文科。这也就决定了我一生的发展走向。</p> <p>贫穷的家庭百事衰。没有父亲掌舵的家,像汪洋里的一条破船,在风雨中漂浮挣扎。大哥秉承父亲的嘱托,苦苦支撑,幸得有贤淑的大嫂帮衬,才不至于让这条破船过早解体,我也得以结结赖赖把书念下去。</p><p><br></p><p>但是,贫穷的险滩恶浪终于还是把这条破船给彻底掀翻打碎了,家散了。家散是不得已的,但散得不是时候,因为初三是我学习的关键时刻。</p> <p>两个哥哥取妻生子后,家庭人口增多,开支用度增加,而家庭收入收成却没有大的改观,家庭内部摩擦矛盾与日俱增。一切都是贫穷惹的祸。兄弟不和,妯娌不睦,三日一小吵,四日一大吵,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分家就成为必然。家散的时候,大哥痛苦至极,他觉得没有完成好父亲临终的嘱托。家散之前,因为穷,三哥已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为此,大哥觉得愧对父亲的嘱托,耿耿于怀);家散之后,已成年未成家的四哥单立门户。母亲和我一老一少成为家庭的拖累和包袱,经协商,分别由大哥二哥两家供养,我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这时不得不分开了。</p> <p>我的命运一切都在不确定之中,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了主,毫无办法,只能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今天能上学,明天有可能辍学,今年能上学,明年也许就未必。我的初三就是在这种乱象丛生的家庭环境下完成的,学习成绩可想而知。初三下学期的一天晚上,三哥劝我不要读书,回家务农,自己养活自己,省得常常遭受窝囊气,我以沉默不语作答,我想读书。在那段理不清理还乱的日子里,少不经事的我痛苦至极时,常常跑到后背山父亲的坟前默默流泪,总是幻想父亲可能没死,坟里埋的不是父亲,父亲要是真活着该有多好,家就不会这样了。</p> <p>苦日子总是漫长的。熬到1979年,我该上高一了。因成绩退步,学校把我编到普通班里学习,每学期学费由初中的五块钱一下涨到了十三块钱。十三块钱的学费对我家绝对不是个小数,险些让我辍学。我要不要继续读书这件事被拿到家庭会上讨论,我完全没有参与权和发言权,只能听天由命,幸得大嫂父亲仗义执言,我才得以在学校开学一周后报名上学。</p> <p>这年暑假,我已满十五周岁,虽然个子瘦小,但有的是力气,上山砍柴已能挑一百多斤。家实在是太穷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想到哥嫂自己的孩子也多,生活本就十分艰难,还要供我读书,穷怕了的我决定利用假期打零工赚学费。计划经济时代,县城经济十分的落后,工业和商业行业就业岗位极为有限,临时工的就业门路都只向城镇商品粮户籍人口开放,农村人想进城打零工就只有苦、脏、累的行业可选。没有办法,我只能瞄准建筑工地。</p><p><br></p><p>盛夏的早晨,知了在树梢上拼命的叫个不停,县邮电大楼建设工地上热火朝天,我人生第一次现场求职洽谈经历就在这里开启。包工头姓朱,中年人,个子不高,贼精贼精的。我一身褴褛,瘦小的个头,在他眼里完全就是个小孩,我读懂了他怀疑的眼神,马上向他表示自己能挑能扛能吃苦。他倒是蛮爽的,快人快语,直接了当给我口头协议:工作内容是拌泥搬砖,挑泥挑砖;工作时间是每天八小时;工作报酬是两块五一天;干满一个月,月底结帐。我心里默算着,这活儿可以干,一个月就能赚七十五块钱,高中的全部学费就有了,我还从来没摸过这么多的钱。二话没说,我就同意了。</p> <p>我生在农家,却一直在读书,虽然没干过农活,但从八九岁开始,闲暇时就能为家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放牛、挑水、砍柴样样都干过。建筑工地挑砖拌泥这点活难不倒我。我做事认真,干活卖力,不挑三拣四,尤其是不偷懒,一担砖两桶泥挑上肩比成年的人一点都不少,工头和工友们都很认可。十分的可惜,因为我的一双胶鞋破了,导致我没能完成一个月的口头劳务协议,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快要到手的七十五块钱泡汤了。我就一双胶鞋,晴天穿,雨天穿,没的歇,又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脚也在长,所以,新鞋上脚不到半年就撑破了。工地上零工的活没个定数,有时搬砖,有时挑砖,有时拌水泥。那时没有搅拌机,人工拌水泥非常吃力,不知不觉中,水泥浆渗进了鞋里,开始不打紧,五六天后就出问题了。水泥的碱性太强,慢慢的把我十个脚指头烧得破皮出血,头几天还能咬牙忍着,到第十天,脚指头的创口因反复的结痂摩擦破皮出血,痛得钻心,走路一瘸一拐,实在是坚持不了了。工头也看到了,他在等我开口,他知道我是学生,也知道我很需要钱,他也需要工人,而且成本越低越好。</p> <p>老话没说错,姜还是老的辣。谈判的结果是双方各让一步,他让的是时间,不需要等到月底就可以提前支付工资,我让的是工钱,因没完成口头约定,工资只能按每天一块五结算。好在我心里的底线要价不高,只要满足下学期十三块钱的学费,就不想扯皮拉筋拖泥带水。</p> <p>第二天,拿到十五块钱的辛苦费,我平静的离开了工地。这是我第一次凭自己的辛劳赚到的学费,内心充满了甜蜜的安慰,脚好像也不那么的痛了。</p><p><br></p><p>我把十三块钱放进裤子左边的口袋,这是学费,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的;另外两块钱放在裤子右边的口袋,这钱可以用,却是不能乱用。当下,我急需要双鞋子,于是,我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县百货商场。商场干净整洁,商品琳琅满目,我无心他顾,专盯鞋柜。鞋的品种款式很多,但都在两块钱以上,我买不起,最后,一双一块五毛钱的蓝色海绵夹板拖鞋入选了。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赚来的钱为自己办的事,价廉物美实用。</p> <p>这双拖鞋的价值和使用价值被我发挥到了极致。从暑假穿上脚,到中秋节脱下脚,除了睡觉,它就没离开过我的双脚,真可谓物尽其用。那时候,全球气候尚属正常,寒暑分明,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中秋节前后,天气已经开始冷了,特别是下雨的时候就更冷了。我只有这双鞋,没有别的办法,晴天穿它,雨天还得穿它,秋风秋雨中上学,吃尽了苦头。家与学校之间有段四五百米的土路,晴天没有任何问题,雨天问题就来了,道路泥泞不堪,拖鞋有时候陷入吸进泥里拔都拔不出来,我只好拎着拖鞋,光着脚走。现在,我夏天特别怕热,冬天却不怕冷,可能跟这段生活的折磨有极大的关联。</p><p><br></p><p>中秋节的晚上大哥没回家吃饭,月亮爬上村口的树梢上时,大哥才回来。那时候农家的中秋节淡如常日,顶多就是有个普通的月饼吃。我们在堂屋吃完敬过月亮的饼子后,大哥从袋子里取出双鞋递给我,叫我试试,是双崭新的浅黄色胶鞋。合脚,暖心。</p> <p>四十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之所以对这双拖鞋念念不忘,还因为它让我年少的心灵受伤不小。</p> <p>学校规定,学生不能穿拖鞋上学,买拖鞋时我就知道这规定,只有那么多钱,刚好够买那双拖鞋,不买就没的穿。我的情况特殊,作为例外,班主任和其他课任老师都默许了我穿拖鞋上课,只有体育课是一定不让穿的。好在体育课程少,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就向班里住校的同学借鞋,总算勉强过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天下午,第一节课本来是物理课,老师临时有事,与体育老师换课了。等我知道换了体育课时,已来不及向住校的同学借鞋,诚惶诚恐穿着拖鞋走上了操场。体育老师叫邹志军,高大帅气,他上课嗓音洪亮,严肃认真,同学们都有些怕他。整队的时候,我站在最后一排,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千万别被老师发现了,真的是想什么就来什么。邹老师的目光像剑一样的扫过来,我的“马脚”露出来了。当我听到邹老师喊我名字时,我头都炸了,剩下的什么都没听进去,我被罚站操场整整一节课。面对几十双同学的眼光我羞愧难当,如芒在背,如果跑道上有裂缝,我真的愿意直接一头钻进去。</p> <p>历史有时真的是很滑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久,我因故调入劳动部门工作,熟悉国家劳动法律法规政策后,发现自己曾经做的竟然是童工,而且还被非法克扣工资。</p> <p><br></p><p> 谢谢阅读!谢谢欣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