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白发和秋日的小瓜

心外江湖-李迅

南窗下，母亲在轮椅上晒着太阳。吸氧机的线拉到了极限，我强撑着睡眼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写下这段文字不是为了记录或者纪念什么，而是尽量争取不至于睡着。

上个月中，母亲住院25天，抽了4000毫升的肺部积液，让这个与肺癌抗争了十四年的坚强女人，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自理能力。虚弱的肢体无法再与她内心的刚强并肩作战了。生命在她的每一口呼吸间挣扎。喉间的怪兽时不时发出骇人的啸鸣。

自从医院回来，母亲的睡眠一直不好，两个小时以上的睡眠已经是奢侈品了。经常是被一口痰憋醒，然后就是漫长的无力的咳痰过程。但是被憋醒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就怕不能醒。为此我和照顾她的阿姨都是整夜整夜的无法安眠。

不论是躺下还是起来，或者是从床到轮椅都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一天几十次的“腰部锻炼”让我深深体会到了当年母亲因为伺候年迈的外婆而落下的腰腿痛。

得到弟弟的通知后，我从欧洲匆忙赶回，时间飞速的走了两个月。在目前全球疫情期间能够快速回家，是得到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帮助，最后才使我今天能够在母亲跟前尽一份孝道，目前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觉得心里有些许的安慰。为人子，有这种机会是一种幸福。

在广州工作的堂弟出差来到北京，特地到家里探望母亲，几个堂兄弟几年不见了，约好了，去另外一弟弟家聚一聚，跟母亲告了假。时间方是九点，酒至半酣，母亲连续发来两个视频催我回去，酒也喝不下了。匆匆的打车回家，一进门，她老人家已经睡去，精力极度虚弱的她，并没有扛到等我回家。记得在她身体好的时候，不论多晚都总会给我留门留灯，当我进门的时候总是数落我回来的太晚，酒喝的太多。只是今天没有这个力气了。

独自打开台灯，默默的坐下，喝一口茶，压一压嘴中的酒气，再轻轻的走到母亲的床前，屏住呼吸仔细的端详着她的面庞。呼吸还算均匀，有微鼾。面色不算惨白，很祥和。再蹑手蹑脚的走开，静静的坐着，等待着，等待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午夜的钟表滴答，也许是母亲轻声的咳嗽……… 为人子，有这份等待是一种幸福。

春天的时候，母亲在窗外种了三颗南瓜，到了昨天，父亲和我还有照顾母亲的阿姨把成熟的南瓜都收了，大大小小一共收了十六个，由于南瓜是往上爬的藤，所以结出来的果实是长长的。最长的有一米左右，五六斤重的样子。摘下来后，虽然母亲目前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句子，但是我们还是按照母亲含混不清言语，和比手划脚的吩咐，给她的婆婆，我那九十多岁的奶奶送去一个最大的，又给邻里和老战友，以及老朋友送去了几根，将今年的收获与自己的至爱亲朋分享，馈赠收获是一种快乐与喜悦。我和弟弟按照吩咐送了出去。为人子，做这份赠与是幸福的。

南瓜要拉秧的时候，突然发现藤上有两朵将谢未谢的花，两根幼小的南瓜已经开始成长，虽然已经过了寒露，但是迟来的果实还是需要得到尊重的，虽然我不能将它移入室内，但是这几天的风和日丽，我还是会给它浇水，竭尽所能帮它生长，也许它不能够最后长成最后的成果，但是它的顽强却使我钦佩。我尊重生命，也尊重母亲，看到母亲在艰难而坚强的呼吸，对生执着从未放弃，我在边上助她起居，助她饮食，竭尽所能的助她延续生命，也许我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我深知她在一天，我就有一天的妈妈。为人子,有这份守候是幸福的。

凌晨三点，母亲睡不着，要吃东西，父亲起来笨手笨脚的张罗给母亲做饭，又笨手笨脚的喂给母亲，要知道父亲在母亲病重之前的七十余年的人生中可是从来都不会做这些的。为了相知相守六十年的老伴儿他学会了买菜，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照顾人，虽然一切都似乎姗姗来迟，但是毕竟还是来了。为人子，看见父母恩爱，吵闹一辈子，白头偕老，也是一种幸福。

当人在做一件自己觉得幸福的事情，就不会觉得累，黑夜并不孤单，枯坐并不寂寞。因为这是一种爱，一种爱的力量。这种爱并不是人人都有，而我得到了。为人子，有这种爱是幸福的。

2020年11月30日中午12：15，母亲走了，正好是七十七岁又七个月整。她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烦恼，从此我没有了耳边的唠叨，没有了千叮万嘱，我心里空了一块，那种失落无以名状。因为从此我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