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嘹之音今尚在 ——浅谈越南高平省岱侬族支系堓人(Ngạn)和“訜堓”(Phuon Ngạn)

木蓼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167efb">作者:廖漢波 2020年10月12日 於香港大學</font></h5> <p>研究广西壮族文化或语言的学者,以及壮语言文化爱好者,一定听惯了流行于广西右江流域平果县和田东县一带的嘹歌,即壮语一般称为“訜嘹”(fwen leux)的对歌体裁。上世纪九十年代广西出了一套《壮族民歌古籍集成》,里面就有《嘹歌》和《欢岸》(“欢岸”即壮语“訜堓”(fwen nganx),意为“堓墟一带(右江河谷)的对歌”),虽然嘹歌和訜堓是区分开来处理的,但实际上如果按照现在对嘹歌的定义,实际上訜堓也是嘹歌的一种,它主要分布在右江河谷的田阳县和田东县。今天我想聊的,却不是右江一带的嘹歌或吩堓,而是越南北部高平省的“堓人”和“訜堓”。</p><p><br></p><p>我今天剪辑了一个记录片,截取自前几年越南制作的英文记录片《越南高平省侬族的二声部民歌》(The Two-Part Folk Music of the Nùng People in Cao Bàng Province, Vietnam)。它原本包含侬雷(Nùng Lôi)、花侬袖(Nong Khen Lài)、侬安(Nung An)和侬佒(Nùng Giang)、侬堓等几个支系的二声部对歌。不过,现在剪辑并加上中文字幕的片段,就只是“侬堓”(侬人当中的堓支系)和“訜堓”(堓人的对歌)。侬堓这个支系比较特殊的一点是它在侬族(或岱族)中的语言和文化的独特性。我就是在这个片子中听了他们对歌的曲调之后,立刻确定和广西右江流域田东一带的某些嘹歌品种如出一辙,连对歌的名称也叫“訜堓”(=欢岸),加上片中的村民依旧说着类似北壮右江土语的方言,可以确定堓人是唯一一个从壮语北部方言区迁入越南岱侬族地区之后被划入岱族或侬族的支系(当然侬安也是一个特例,这是另外一个话题,在此不赘述)。</p><p><br></p><p>岱族(Tày)和侬族(Nùng)分别是越南人口占第二位和第六位的民族,多聚居在越北各省,且都以高平、谅山两省最为集中,根据2019年越南最新人口统计,岱族一百八十四万,侬族约一百零八万人口。岱族是越南北部当地最早的居民,其语言和壮语南部方言一样属于台语支中部组,甚至可以说岱语和南壮语是历史上同一个语言在中越边境形成之后才分化。岱语内部没有语言文化意识界限明显的支系,只有方言差异,从越北山区的东面到西面可约莫分为三大方言区。与此相对的是,侬族由多个相互之间界限比较明显的支系组成,因为他们全都是由广西和云南的壮族南部方言区各支系人民迁入形成,不过大部分支系的语言也都属于台语支中部组。因为岱族和侬族语言文化相通或相似,所以不管是民间还是学术界,均喜欢“岱-侬”联称,越南官方出版的《岱侬字典》也为岱语和侬语共享。</p><p><br></p><p>本短文主要介绍和讨论的“堓”这个人群,在越南高平省居住的历史已经很久了,许多生活习俗上都岱化了,所以越南政府在习惯上将之划入岱族,称为Tày Ngạn(堓支系的岱人)。但近些年来,越南学者又根据他们在深层次的隐性文化上与侬族更接近的理由,建议划归侬族,称Nùng Ngạn(和另外一支“侬安”Nùng An是不同的支系),这一点在上述这个记录片一开始就有相关的内容介绍。所以,这部单独介绍侬族民歌而不介绍岱族民歌的记录片,也把官方民族划分上属于岱族的堓人唱的“訜堓”也收录进去了(至于为何该记录片避开岱族的民歌不谈,只谈侬族民歌,可能是因为岱人对歌的歌种大多都是单声部民歌,而该记录片的主题却是二声部民歌)。可是,即使被越南学者视为侬族的分支而不是岱族分支,堓人依然有与其他侬人支系迥异的特征,即他们的语言不属于台语中部祖,而属于北部组(即壮语北部方言和布依语),而且他们用以对歌的民歌体裁,也是北部壮族的“訜”(fwen),而不是南部壮族最常见的“诗”(sley)或“孪”(lúun)。所以,这又衍生了一个问题了,为何语言上不属于中部台语的堓人,没有像同属台语北部组的“布依族”(Bố Y)和“热依族”(Giáy)那样被越南政府识别为单一民族,也没有归入布依族或热依族,却首先被归入岱族,后又被提议应该归入侬族?至少可见,越南政府的民族识别,虽然比起中国方面来说更强调语言系统和文化个性(如越南官方将岱族和侬族分成两个法定民族,在中国就全归入壮族),但也还是有把显性文化共性放在第一位的时候,堓人就是其中一例。</p><p><br></p><p>在我剪辑出来的这段影片中,熟悉嘹歌的朋友应该很快就可以判断出,这些越南高平省堓人对歌的曲调就是广西右江流域一带的嘹歌,尤其是他们也把这个对歌歌种的名称叫做“訜堓”,这和田东县嘹歌的壮语称呼一模一样。九十年代出版的《欢岸》(Fwen Nganx)中的原歌本正是从田东县义墟镇一带搜集后才整理成书出版的。从影片中也得知,包括堓人在内的越南侬族各支系,因为在主体民族京族和更强势的岱族的影响下,年轻人逐步放弃传统文化,语言文化传承危机越来越严峻了。尤其是深度岱化的堓人,人口本来就少,而年轻人不但不会唱“訜堓”了,甚至也大多放弃了母语。所以,对于越北台语民族研究来说,对岱族(或侬族)的堓人这一支系的研究应该是最急迫的。尤其是,他们的先人到底是何时从右江河谷跨越过德靖台地或左江流域,进入越北高平省的呢?我想这个时间不会太晚,否则也无法解释他们深度岱化,甚至都被归入岱族了。毕竟,近代以来从广西西南部边境地区跨境迁入越南的壮族南部方言人,绝大多数都是归入侬族,说明堓人在显性文化上(如民族服饰和自我意识)是比侬族更要接近岱族的,也许他们是更早期就迁入越北的,才会在民族识别的时候首先被划入岱族。很显然,堓人也忘记了自己先人是从何而来的。</p><p><br></p><p>在中国方面的资料中,我从未见过越南岱族的堓人与右江土语之间有语言文化上直接联系的资讯(甚至也没见过岱族中有堓人这个支系的资讯),我猜越南方面也未必知道这些堓人的真正来源,否则过去介绍侬族或岱族的资料早就有所披露了。幸亏,这些堓人的老人们,还在顽强地传唱着那个“嘹嘹之音”的“訜堓”,才会被醉心于台语诗歌文化研究的我所敏感地攫取,成为打开堓人历史文化之门的一把钥匙。希望国内研究壮族嘹歌的学者,或者壮族嘹歌的爱好者,能够继续用这把钥匙解开各种疑问和谜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