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交响乐

苏仁

<p>  这是一段短暂却又难忘的经历。它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和外国人交流英语的经历。在这段旅行中,我不仅感受了中国人对长江的喜爱,也同时感受到了德国人对多瑙河的崇拜。</p><p> 这段故事发生在1984年5月,当时船过三峡, 这三个外国游客要求和我合个影。因为我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帮助。其实我最初只是把它当成练口语的一次机会,没把它看成多大的事。但是对他们而言,身处异国,陷入窘境,感触可能就很不一样吧。</p><p> 站在我旁边的女人叫摩尔根,挨着她的是她的男朋友杰克。站在我右手边的是彼得。这几个外国人看起来都比我岁数大,实际上他们都比我小。</p><p> 杰克,摩尔根是一对德国人,两人都是小学老师。一个教音乐,一个教数学。彼得是瑞士人,是学历史的在校大学生。三个人也是在兰州相识的,都是第一次到中国。没有一个懂汉语的。也许他们以为中国可能像欧洲似的,随便到那里交流都没有问题。没想到中国刚刚打开国门,不要说异国语言交流,就是本国语言交流,南北方交流都有听不懂的。他们专程到四川成都和重庆,就是要特意领略一下中国母亲河长江三峡壮丽。此后他们就准备,从宜昌坐火车去西安参观兵马俑。</p><p> 然而从重庆一上客轮,他们就碰到了大问题。不要说没有一个人懂英语,就冲湖北四川人的高门大嗓的汉语,就把他们吓傻了。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吃饭喝水上厕所,所有的人都只会笑着摇头。搞得他们无可奈何。</p> <p>  当年我们一行六人人,正好结束了在青海的毕业实习,在回北京的路上。为了顺路欣赏一下三峡风光,我们特意从宝鸡绕道成都和重庆。从重庆坐船到宜昌,体会一下三峡风光。</p><p> 因为前一年(1983年),中央电视台播出的话说长江,太吸引人了。让我们天天晚间守在电视机前,就等着那首长江之歌响起。这部纪录片让我们第一次借助电视,见识了长江的魅力。也是第一次目睹了,长江从青海雪山一路流到大海的壮丽景色。特别是三峡那一段令人印象深刻。 从小就记住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直到那时才通过电视见到真容。</p><p> 据说今后一旦修建了三峡大坝,那么由瞿塘峡,巫峡,西陵峡组成的三峡险关,就将再也见不到了。所以这一趟三峡之行,既可能是我们第一次见识三峡,也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证三峡了。</p><p> 今天回过头来看时,那一次的三峡之行果真就是我人生最后一次见证三峡。</p> <p>  我们这一趟三峡之行,要在船上住两天一夜。从重庆南天门上船后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几个站在船舷,正在欣赏沿岸的山峰。突然,看见船长带着三个外国人朝我们走过来。原来,船上要定中午饭了,但是没有人懂外语。这三个老外比比划划了半天,船长也听不懂。后来有人告诉他,那边有几个年轻人,好像是从北京来的大学生。或许他们会懂外语。就这样,他就带着他们来找我们了。</p><p> 当时在班里,我的外语的确是最好的。但是,口语练的很少。这是非英语专业学生当时的普遍现象。但是船上这种地方,估计需要的口语也不会复杂到那儿去。所以几个同学把我推荐给了船长,我也就硬着头皮给他们当起了翻译。</p> <p>  我先简单的问了问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们说了一大堆。不知道在哪里打水,不知道吃一顿饭要多少钱?不知道有没有面包或面条。这一路四川菜把他们吃怕了。南方人不擅长面食,面包和馒头肯定不会做。但是面条还是有可能的。</p><p> 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中国人对外国人还是很客气的,生怕照顾不周会有损国家形象。尤其是在乡下,人们更没见过洋鬼子。所以,我翻译给船长后,船长笑哈哈地说,这个没有问题。我让厨房给他们三个人,一人煮一碗病号饭。那个时候所谓病号饭,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就是面条荷包蛋。那时一般只有病人和孕妇才吃病号饭。当我翻译时,一不小心把面条noodles说成了针needles。这就成了针和荷包蛋了。摩尔根听到后表情一怔。从她重复那句needles时的表情。我知道了我说错了。我立刻改口说I mean that the noodles are as thin as the needles,(我是形容那面条细的就像针一样)摩尔根听后乐了,连连冲我点头,太好了,太好了,没有问题。</p><p> 解决了他们的问题,船长也自然高兴了。就说,要不你们这几个学生干脆住到他们隔壁房间去吧,反正那间房也空着呢,这样有事也好照应一下。这等于把我们从三等舱直接调到二等舱了。他没说另加钱的事,我们自然乐的其所了。几句话居然就提高待遇了。正印了那句话,帮助别人也就是等于帮助自己。</p> <p>  船过巫峡时,杰克独自一个人站在船舷边,陶醉着听walkman。见我过来就问我是不是喜欢音乐?知不知道贝多芬?对音乐我绝对是外行,但是贝多芬我多少还是知道的。学校有音乐讲座,上学期专门介绍过贝多芬第五交响乐。其次英语课文里也有专门介绍贝多芬的文章。它是贝多芬众多曲目中最著名的一首。也叫命运交响乐。这首交响乐是在他耳朵聋了,恋人分手后创作出来的。</p><p> 曲子一开头,就是那三声急促的命运敲门声,谁听了都会震撼。曲子虽然是在他与命运抗争的悲情中写出来的。但是,从那铿锵有力曲子里,你分明就能听到一颗不屈的灵魂。</p><p>此刻船正过瞿塘峡,江中漩涡接漩涡,白浪接连白浪,风声夹着涛声,在峡谷中回荡,气势磅礴,震耳欲聋。东来西往的轮船拉着长笛,呜呜呜的吼叫着,真的宛如命运在敲门声音。</p><p>杰克不由分说就把耳机🎧带在我头上。咚咚咚,咚咚咚,命运敲门的声音立刻响在我耳边。在三峡险滩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乐。也就德国人想的出来。如果让我想,我只会想到:你从雪山走来,潮是你的风采,惊涛是你的气概,你用健美的臂膀挽起高山大海。。。。</p><p> 杰克英语说的很快,我只能从他比比划划的兴奋状态中,根据音乐猜测他在说什么。也幸亏是第五交响乐。否则,我就只能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德国真不愧是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灿如星河的国度。</p> <p>  船出西陵峡后就进入两湖平原,一下子景色就变成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5月初的长江两岸,油菜遍地开花。湿润的空气里,掺杂着一丝丝江南水乡独有的粪便清香。</p><p> 杰克好像是为了配合这景色,他换了一盘磁带。但是依旧把耳机递给我让我听。这回我听到的音乐很轻柔,很缓慢,节奏变换很快。我还以为是第五交响乐呢。杰克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一句也没听懂。只好实话实说,这个第五交响乐我从没听过,感觉比昨天的好听。杰克见指着两岸的景色说,这也是贝多芬写的,是描写田野的第六交响乐。我的脸有点红了,心想贝多芬这个鬼东西到底写过多少首交响乐。</p><p> 英语这东西和别的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需要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否则连猜想都无处下口。我只能似懂非懂的听他介绍。杰克说了一会儿自己似乎也觉得挺无趣的。就不在说什么了。完全没有了介绍第五交响乐时的热情。</p><p> 直到回到北京后,我向一个懂音乐的了解后才搞清楚。贝多芬有九首交响乐,最著名的就是3,5,6,9交响乐。第六交响乐的名字叫田园。也是相当出名的一首。这当然是后话了。</p> <p>  这一趟三峡走的,简直就是上了一堂西方音乐课。用杰克的话说,贝多芬好像来过三峡似的。仅仅一段三峡,就完美的演绎了贝多芬的两首曲目。</p><p> 我不由得想,如果当初话说长江纪录片,以贝多芬的第五交响乐作为片头曲,会不会比长江之歌更凝重,更震撼呢?在这个世界上,也许真正配得上贝多芬命运交响乐的,也许只有长江了。</p><p> 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灵巧,有樯橹灰飞烟灭的厚重,有潮平两岸阔的宽广,还有高峡出平湖理想,更有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伟大,长江的命运交响乐,是由三千的历史弹奏出来的。无怪三个外国人也要不远万里,来中国专程走一趟长江呢。</p> <p>  在宜昌上了岸,我们就分手了。我们要去武汉,他们要去西安。在这两天一夜的三峡旅途中,我还是尽职尽责的给他们当翻译。英语这玩意儿,就是需要一种环境。经过两天和他们的交往,连自己都觉得比开始说的溜多了。</p><p> 当晚十点,我们正排队准备候车,突然看见他们三个也在另一边排队候车。他们也看见我们了。我们朝他们挥手致意。突然杰克从他们的队伍里跑了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磁带送给我。原来就是那盒贝多芬第六交响乐。他说为了感谢一路帮助,做个纪念。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准备,就随手把手里的一兜子万县橘子都送给了他,让他们在车上解渴。</p><p> 大概就是由于这段贝多芬第六交响乐的经历,回北京后我特意找了一个熟悉西方音乐的朋友,在他家里把贝多芬那几首著名交响乐全部都恶补了一遍,以备后用。</p><p> 现在每当看到我们这张合影时,就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长江一去无回浪,人生何处再相逢。杰克送我的那盒磁带也早就磨烂了。但是他那天在火车站,迈开大长腿,跨过行李,急匆匆笑着给我送磁带的情景,我却至今依旧记得一清二楚。</p><p>生活中许多瞬间都是弥足珍贵的。有些事你特意去记忆,结果却全都忘却了。有些事你没有特意去记忆,结果却永远忘不掉。因为那时你动情了。</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