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老师走兴安

马力

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怀念您，我的好老师、好兄长。记得您不只一次说过：回故乡好好看一看家的颜色，还有两条您惦记的蜿蜒在深山里的铁路。这条路承载着您挥不去的乡愁，溶入松江，浸注黑土地……您远远离我而去。我在岭上泪洒如雨。今生不得再相见，师生情缘永相牵。我这次带您走兴安，一如您教我写诗情！ 图里河也是您的出生地。从这里出发，走过鹤河湿地公园。不远处是刘少奇纪念林，我们为革命老前辈行个礼！稍做停顿，急急奔赴。头一次单骑，带着你的心愿，这小小的摩托车载不动过于沉重的哀愁啊！一路是无心的风景，翻过很多年青的山岗，却是赶一个迟来的散场！ 驻足伊图里河第一座桥，依稀看到山上的房舍，桥南面是我们“北方雪”诗社郊游去过的地方。您一手创建的诗社还在，还有您，还有我，还有同学们的坚守。那是个老地方，在遥地！天暖，无一丝风声。去河边洗一把泪脸，让一种心情随伊水流到松江。奈，望断伊河水啊，您可是远天缓缓飘来的云朵？来吧，再拍着我的肩膀，我再搂着您的脖子，再来一回醉酒传诗。哀！恩师驾鹤，泪目送行，山水留诗，终年心痛！ 伊图里河站内线路整修一新，您熟悉的火车、道钉、钢轨，刚刚汇演结束，车站像个老兵坚守在这个三叉口，迎来送往，护卫着一方平安。步入荒荒的校园，悲怆顿生：昔日飘溢诗音的活动室里，再也听不见您的声音，盼不来您的身影，找不到我们共同的青春了……伊山伊水寻诗魂，不见君从岭上来！繁华落尽的伊河小镇静卧在岭上。有很多种恋恋的情结，如草肆意，别后余生，水之静，花之茂，师之情，拍一帧忆念之风景，挂在心里最暖的一角，想时翻出，晒一晒太阳！ 朝乌线，牙林线，伊加线，必由之路是伊图里河（简称伊河），伊河是一个剪不开的情结，缠绕着绵延向四面八方！ 从伊河出发，一种莫名的情绪袭来，也是磨人的小雨惹的我思绪沉沉......伊东，大其拉哈，觉苟荀，原来的木材集散地，木材专线，站舍，不再有热火朝天的场面，已重新溶入山林原野行列。仅有的一条铁路线，承载着南来北往的乡愁，望着不远的山林，活着是海，死去是诗！从山里出去的是山，从山外走来的爱山。铁路在修，公路在扩，哪条路是我寻诗的去处？沿线原有的小站完成使命，站碑成为一座座荒冢！在这林间穿行，从公路到铁路，从河边到原野，仔细打量这些未曾谋面的老朋友，有些瘦了，春花秋落，续讲着古老的故事。我来是为看一眼，你叶子经脉上一丝和我相系的痕！春天老去，岁月年轻，活着，时光属于自已，告别，是把自己归还给时光！我们都是时光的过客！我是一路风，在这林间采摘几朵诗花，几缕诗雨！我是一个流浪的诗人，在寻找另一个流浪的诗人......我是一粒沙，在红尘中悟渡！ 一整天的雨，被第二天勤劳的太阳赶走，心里不该总有雨，还有个太阳陪我！告别这三个小站的影子，捡拾一些踉跄的记忆，草丛里正在腐朽的木材专用线，将化成泥士，滋养林木，搭建新一个绿色的北方！北方的秋，暖暖，是我老师的目光，注视着我前行！ 两条刺目的铁路线伸展无尽，喀喇其是其中的一点星辉，似一个耄耋老人，静守着古老的田园，山林，铁路。喀喇其鄂伦春语叫“森林茂密”，是伊图里河的一级支流。在森林里寻觅，在河边上行走，山山水水总关情。河水有岸，思念无边，风雨是故事，甘泉是烈酒，一饮一酩酊！此刻在这诗画的山水之间，更加想念我的老师，他在，必然诗如涌泉……他不在了……采几片风涛林韵，鸟语花香，山泉甘洌，急赴松江之畔，送去兴安的味道，唤醒他的独醉！就这样，品着风土乡情，带着万千思念，一意孤行，一意找到一个您！下一站库布春，鄂伦春语“岭顶分水岭”，自此，伊图里河于克一河，分道扬镳，一路向着嫩江，一路向着图里河。他们不是离散，是更远更新鲜的相聚，百川归海，情缘难断，只是在这林间缺少老师的一平一庂，我只好默念：一路有您，一路有我！ 银阿，小时候以为那里会有银子的富饶的传奇故事，长大后才知道很多树都变成银子，现在的银子很难变成树！这个季节的水和树在围着山舞蹈，河水清抚琴，花草竟惹风，生活在这里的几十户人家俨然一幅“采菊东篱”。一条铁道线孤独的伸向遥远，铁路和林业合奏的奋斗乐章，已成为历史中的珍藏曲目。我用心贴在树上听，用神伏在轨道上听，依稀听到养路工人的拨道号子，伐木工人在喊：顺山倒喽。仿佛又看到父亲一双大手，这双手到现在我仅仅仔细地握过一次，这双手是我小时候非常害怕的手，这双手能让我心惊肉跳，可又是我崇拜的手，因为我的手上至今没有父亲如围棋子一样的老蚕，那个年代铁路养路工人的手，都是一样的，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是父辈们抹不去的奖章！翻过一些往事的感慨，又回到我似漂泊的旅途。岁月会浸润成诗，会腐烂为泥，走过的，未来的，是时光给予的奖励！就这样走着，何时能和您----兄长一样的老师会晤，再拍着我的肩膀：你小子…… 此次伊加线之行，还要完成老师的另一个遗愿，就是寻找养路工区曾经使用过的一种叫750型的轻型轨道车。从银阿开始，是一段寻车之路。老师说过局史记载，先辈养路工人，坐一种轻型轨道车在山林区间担负铁路养护和紧急情况处理的重任。听说这个区间还有，我便一路寻来。吉文王广文大哥一路陪伴，遂从吉文到齐奇岭，再到加格达奇，又从加格达奇返回到甘河，终于在甘河工务段找到了这种车。一瞬间，它那锈迹斑斑，残缺不齐的身躯为我们翻开了尘封已久的历史，仿佛见到了老一辈铁路养路工人栉风沐雨，爬冰卧雪的艰辛。更加崇敬老师心系铁路的情怀。荒草丛中轨道车似一个碑钉在那里，他在遥想昨天，又在瞻望明天，一如老师的坚守！山一样，水一样，情一样，感觉一样。仔细看看听听，那个螺丝有响声：我在，我在，我还是在工作着想你们！ 从伊加线返伊，把几天来跌宕起伏的思绪稍作整理，就开始了伊图里河—满归之行。8月8日立秋，去山里收获些什么吧！老师说过要去哈达看一下，今天我带您一路急驰。哈达是最北方铁路上的最高岭。公路蜿蜒迫使我捌弯向上。从木材检查站到哈达站是羊肠陡坡。小站安祥，三股道像三条哈达搭在山腰。站在站台望下去：一片绿海，随风荡漾。今天是我第一次站在这岭上，孤独油然而生，而长年守在这里的铁路人早已习惯，他们已和山林，铁轨，结成好兄弟，可以有一种无声的交流。多年前通勤认识的老工人已经退休。有人从工作到退休一直在这里，把青春岁月都献给大山深处的五等小站。我由衷地向他们做一个崇高的敬礼！呆立在站台上，不知不觉，一种凄凉在这生根发芽，多年后会长出一片繁花，一树诗行吗？站在这里我不会写诗，不会流泪，孤独成一樽信号，睁大眼睛，盼着您，老师您来吧，您说九月要有这样一个行程…… 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回头，回头，泪眼朦胧处总有一个影子…….风笛穿透山谷，车轮碾压着我的思念……没有一个旅客，我也只是一个孤独浪子，又好像有人陪着我，天涯到呎尺也像一个不远的距离，回眸那片绿海深处，我已是这里的一草一木，生在这里学写诗，站在这里学听诗，死在这里化成诗，遥望老师，您诗意的脚步正缓缓向我走来！ 哈达下一站是好里堡，我的小学在这里度过。走进这个小镇最后面的一个山坡，驻足在一片森林，这是我小学四年级，学校植树活动时种下的，它已和周边的林地连成一片，仔细看看，还是成排成行，大都二十公分粗细，扶摸着笔直的树干，自豪油然而生。往山下望去，仿佛一排排红领巾抬着树苗，扛着铁锹向坡上走来，还有一个我！下山时不由得回头，看见那树啊，正于蓝天比肩！我玩耍的山坡，淘气的土豆地，缓慢走过，我想寻找曾经家的影，家已是那花草茂郁的原野，镇里的水泥路如清水泼街般洁净，似迎贵宾到来，似迎我一个故人重游。我捡拾一些有趣的往事放进记忆的匣子里......铁道线上再没有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大生产，大汇战的场景已封存在历史记忆中，内燃机、绿皮车在唱着主角，高铁在某一天也会盛装登场，盼着，盼着就会来！母校已成一座空敞的园池，独自靠着栅栏，点燃一根香烟，让它熏燎我的思绪，呛出一些泪珠儿。“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我的纸鸢带着我飞回来，四顾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盼着时光倒回，那却是，不能回去的最美时光，班主任孙老师教的歌：《脚印》在耳边萦绕，“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覆盖着我的校园，慢步走在这小路上，留下脚印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有的浅......”不知不觉我哼唱的“洁白雪花”落满周身，润出一片诗情！校园变得年轻漂亮了，我变老了，从前更年轻了！ 去根河方向路很平坦。这是我常来的地方，这里有我的亲人、同学、朋友、老师，这也是我的出生地，这就多了一些对根河的牵拌，尽管很多地方易容换面，但还可以一一道来。根河站刚刚大修完毕，木屋造型别致，为这个北方最小的城市凭添一道靓丽的风景！根河以冷极著称，再有敖鲁古雅鄂温克使鹿部落的久远历史，便有更深的文化蕴含。市政府已经打造成旅游区，再有湿地公园，迎宾路的延河公园，等一系例城市规划，使边锤小城成为人们向往的旅游胜地：冬天赏北国雪景，银装妖娆；夏日尝山泉甘洌，爽口悠长；春览山花烂漫，涓流浅吟；秋来红叶独醉，彰显华贵。四季不同景，一游烙心怀！行走中，我努力寻找一个时间空间交错的点，这样可能会回到从前。可叹，唯有身边的几丝风声，相思一般随我同行，绿色的风声钻进我的耳朵，钻进我的骨头，长成一片片白芍药，心一动，那铺天盖地的洁白便纷纷扬扬！ 草木恋着山，畦垄爱上水。未曾谛听过林涛弄潮的诗颂，未曾品味清泉柔情的歌咏，谁会理解“北方雪”的诗情如同甘醇的美酒，润肺、润魂，如同血液在我们的体内游走！平坦、曲折是山水共赋的平仄，高低、错落是契合悠然的婉约！林子大了，山路是我的愁肠，心事多了，独酒是我的功略！不依月光，不借柳阴，掬一捧秋水清沏，饮下，便点亮我的心境，映透我的魂魄，醉倒我的思念，老师，我和您一同挥一挥手，那林风必然阵阵！而此刻，我心里只能婆娑着冬日飞雪！下一站经过朝中这个结点，一面满归方向，一边莫尔道嘎，我选择牙林线，终点是满归。这一路有山火掠过的峰峦，有河水交错的支蔓，他们在唱和着不变的心曲，我在搜寻着能忆起的小站，可很多小站都已归还给山林。 应该说金林这个小站虽然已经拆除，但以冷极村著称的小镇，依然丰姿妖娆，几处农家民宿极具特色，特在绿色，河里的鱼，家养的鸡鸭，自种的有机蔬菜，别具风格的小木屋，吸引大批游客到此赏水天美景，尝绿色食宿！再美的特色也留不住我的心事，我的心事在路上！山问我谁陪你？水问我带没带酒？花草问我爱过几回？森林问我心有多大？我的回答在向你们颔首的微笑里，我只是一个经意的过客，多年后，我会让另一我约您，在酒色的夏末！ 很多时间该是装着远方寻找遥远，很多时间又该是逆行，很多时间该是在想回到那个简单的学诗岁月，花开衬心悦，花落亦无忧！走过的山水留下很多纷飞的思绪，如今拾起，该是一路陪伴我的沉甸甸的往昔情怀，我的背后是山水风情，心里装的永远是肆意的雪花！有谁能陪我干一杯北国山水最深情的精酿呢！我的老师已漫延成这树的根，花的叶，泉的叮咚，我将顺着这些脉络去寻诗一般的远方，和值得珍存的远方一样的诗的情怀，找到他，睡在那里，长生不醒！ 到满归终点的路途是无精打采，仅有的几个小站萧条至极，这里的未来是回归原始。我虽是一个有心事的过客，也留下一个美好的感慨，树是我的根，水是我的脉，我在这里绕山水于共，念恩师如故！满归一个朋友陪我喝了，陪我哭了，陪我听了半宿（千秋思念）！明辉老师！有机会当你的老师！像您一样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