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厂黄葛树的故事

春暖花开

1953年8月3号，很平平常常的一个日子。那天下着小雨，漫天的细雨丝编织成一幅巨大的纱幕，在灰蒙蒙的空中，自由自在的飘飘扬扬。树啊，房子啊，小路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这一天，建设厂绿化队正在建设厂一号门干一件，对于他们来说非常平常，但是对于建设厂来说，又是一件不比寻常的事。人们发现，建设厂一号门外来了一辆又老又旧的解放牌汽车，车子上运载来了两颗碗口粗的黄葛树。这是厂里的绿化队，要在一号门这里栽种两棵黄葛树。绿化队队长黄国忠指挥着大家把黄葛树搬下来。大家忙碌着，不知不觉，细雨把衣服都湿透了。他们挖坑的挖坑，修枝的修枝，很快就把两棵黄葛树栽进了土里。两棵黄葛树在春雨中亭亭玉立，一前一后只身于建设厂的这片沃土之中。那些匆匆上班的人流在泥泞的小路上来来往往，并没有注意这件事，只是他们匆匆忙忙的朝这边瞟了一眼，就匆匆忙忙的上班了。的确，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绿化队的同志们做着平常的工作，绿化队的工作非常的繁重，工厂刚刚搬迁过来，到处都是荒草枯树，坟岗乱石。他们要改变模样，首先就是栽花种草。栽花种草之前他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栽种两棵黄葛树。 黄国忠他们在栽种这两棵黄葛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以后这两棵黄葛树会成为建设厂标志性的形象。春去冬来，岁月流失，黄葛树蓬勃生长，变得高大粗壮。很多很多年以后，建设厂的人们都以为这两棵黄葛树有100多年的历史了，其实也只有短短的五六十年。只是建设人寄予了这两棵黄葛树太多的想象和寄托。把自己丰厚的感情融入到黄葛树的每一片树叶中。是乎黄葛树就是他们的历史见证，记录了他们很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和忧伤的传说。从此以后，这两棵黄葛树就与建设厂的兵工战士们一起沐浴阳光，经历风霜雷电，也一起兴旺发达。黄葛树蓬勃生长，成为参天大树。建设厂的泥泞小路变成了宽广的水泥公路。低矮的红砖青瓦厂房，变成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建设厂的自动步枪，在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和美帝国主义及其侵略者顽强奋战，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伟大的胜利！建设厂名扬天下，威震四方。这两棵黄葛树雄壮威武，繁茂昌盛，成为建设厂的精神象征。34车间的姚中华，是一个50多岁的老军工。他解放以前就进入了汉阳兵工厂，也就是建设厂的前身。他得了肺癌，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车间的领导去医院看望他，问他有什么心愿和要求，他就用最后的力气向领导们提出了一个愿望：他就是想到厂一号门去看看那两棵黄葛树。厂领导知道了这件事，就专门调了一辆小轿车，载着姚中华围绕着黄葛树转了一圈，又一圈。小车的速度很慢很慢，轻轻的滑动，毫无声息。那个季节正是阳春三月，黄葛树开满了深红色的黄葛苞。密密麻麻的黄葛苞，好像无数的红色的小火炬。童年的时候，我们常常爬上黄葛树去偷摘黄葛苞吃，那个味道酸唧唧的，很是特别。那真是我们不少人，童年时代美丽的回忆。姚中华透过车窗，痴痴的眼眶里盈满了浑浊的泪水。他想到了什么？是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还是满怀不甘？一阵又一阵的春风吹过，黄葛苞抖落的花瓣，飘飘洒洒地坠落，犹如一片片红色的雪花飘飞。黄葛树下的小路铺满了黄葛苞的花瓣，更增添了几分忧伤的情绪。陪同姚中华的亲人们，无不強忍住不发出抽泣声，却任伤心的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同淬火炉子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姚中华，回到了医院的第二天就去世了，静静地离开了人间。听说他的神态很安详。春风中，无数的黄葛苞抖落花瓣，绽放开一朵朵翠绿的嫩芽。明媚的阳光下，黄葛树仿佛变得透明起来，无数的嫩芽象一翅翅搧动的翅膀。也许，她是在呼唤和歌唱阳光。她朝气蓬勃，根深叶茂。她坚守在自己的土地上，伴随着建设厂的兴旺发达而蓬勃生长。还有一件事情跟黄葛树有关，也是一件令人感到伤感的事。机加车间有一个女工，名叫做王丽丽。她上班的时候不小心被机器的传送带卷了进去。活生生的一个人，一瞬间变成了一团血水，一堆肉渣。其实，建设厂从汉阳兵工厂到现在，一路走来会发生很多的事故的。受伤的，死掉的，他们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报纸上和纪念碑上。但是，他们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共和国的建设者。厂里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王丽丽的丈夫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莫名其妙的请求：王丽丽的丈夫要求把王丽丽的一部分骨灰埋进一号厂门口后面的那两棵黄葛树的树下。大家感觉不可理喻，不可理解。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比较荒谬。其实，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王丽丽和她的丈夫谈恋爱，第一次见面约会的地点就是在那两棵黄葛树的树下。是啊，那两棵黄葛树是他们幸福的见证，是他们新生活开始的地方。黄葛树记录了建设人太多的故事，隐藏了建设人非常多的传说和丰富的情感。工厂专门开了一个会，研究这个事情，有人就提到了这个问题：黄葛树那个地方不是坟场，墓地。王丽丽丈夫这个请求的确很叫人为难。春雨潇潇，野花盛开，黄葛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又绽放出无数的嫩芽。那些透明的嫩芽，象煽动着无数的透明的翅膀。每年的清明节，就有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来到黄葛树下，静静地伫立，久久地徘徊。没有人去关注他，也没有人知道他，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来，又静静的离开。一阵微风吹过，黄葛树就撒下落无数的水滴，这是泪水，还是露水？黄葛树，你哭了吗？很早以前，建设厂没有召开大会的场所，他们第一次召开职工大会，就是在黄葛树下举行。那一次大会，黄葛树四周悬挂了很多的白纸黑字的巨幅标语。黄葛树下是主会场，主会场的主标语是：声援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斗争誓师大会！其他的几幅标语是：打到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坚决支持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斗争！这是一次声势浩大的，声援越南人民抗美救国斗争的群众集会。中国各地也同时举办，十亿多中国人掀起了抗美援越的浪潮！建设厂的黄葛树下是主会场，长江边上隐藏在洞子里的是十车间，二车间，八车间，五车间以及3，4，7，9车间的大厂房为分会场。主会场和分会场连接起来的就是连线高音喇叭。黄葛树下坐满了黑压压的的人群，高音喇叭故障频繁出现，总是突然之间发出尖利的刺耳尖叫，仿佛要把人们的耳朵都撕破似的。有一个维修人员，一次又一次的在那里拼命的捣鼓，高音喇叭，时不时的停止了尖叫，又时不时的突然发疯一般尖叫起来。那个维修人员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参加会议的工人们端坐在自己的小凳上，没有怨言。第一个发言的是20岁的姑娘吴海燕。这是一个面目清秀，胸部饱满，身材苗条的美丽姑娘。她非常轻盈的跳上了主席台，脖子上围着一条紫红色的纱巾，好像一条红领巾。她有两条非常醒目的油光光的长头发辫子，她把辫子一会儿甩在了脑后，一会儿又放在胸前。她目光炯炯，手臂有力，随时紧握着拳头。她就是建设厂有名的“三朵金花”之一。是建设厂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主要成员。他发言的题目是：《打倒美帝国主义这只纸老虎》。吴海燕同志全面深刻分析了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是纸老虎的五个原因，得到了与会者的好评。尤其是得到了工厂领导广泛的好评。建设厂党委书记李作井同志评价为：逻辑清楚，证据有力，分析透彻。这一个年轻的同志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好同志。于是，吴海燕同志就红透了建设厂的半边天。她频繁地出现在建设厂的各种活动场所，人们经常在建设厂的各种活动上看到她苗条的年轻的身影，听到她青春激昂的声音。可是，她却做了一件让全场职工家属大吃一惊的事情。这一件事情对她后来的生活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她感到了无奈后悔。在一次全厂青年技术人员的表彰大会上，她上台发言，做了一件与大会内容毫不相关的事情。在主席台上，她拿出了一张纸，朝着台下的青年团员们晃悠了几下，告诉大家说：这是有人向我写的一封情书。本来，台下闹嗡嗡的人群，立即鸦雀声，无数双眼光聚焦于她。吴海燕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她说：我在这里要郑重的告诉大家，我对资产阶级小情调不感兴趣，我要把我的青春年华献给建设厂，献给共产主义的壮丽事业。接着她又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给吴海燕写情书的是生产科一个才进厂的大学生，当然了，吴海燕没有透露这个大学生的姓名。人们还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和途径，终于把这个人给打听出来了。这个大学生就在全厂出了名，他的背后总有很多的人在哪里指指点点。没有办法呀，这个大学生就只好离开了建设厂。他辞职了，听说去了深圳。据说，这个人再也没有回到过建设厂来。伤心之地嘛，严重地伤害了自尊。回来干什么呢？还留恋什么？尽管吴海燕在建设厂很有名气，也有许多人喜欢她，都以为她会在建设厂的官场上大显身手，前途无量。奇怪的是，她一直都没有被提拔成干部，一直就在宣传队里面参加演出。有一次，演出的时候出了故障，那个跳杨白劳的男生，不知道怎么搞的，提前倒在地上，扮演喜儿的吴海燕惊慌之中，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将就一错再错，扑在男生的身上爹呀娘的一声叫唤。连台下的观众都看出来了，他们忘记了好多的台词。从此，吴海燕在宣传队里面成了替补队员。有时候她又到工会里去参加工会筹备一些活动。比如说“五讲四美三热爱演讲比赛”，计划生育宣传周活动，等等。吴海燕一直没有被提拔成干部，总是“以工代干”。有人猜测她是不是得罪了某个领导？或者是上面没有什么人帮忙。总之，吴海燕最终在建设厂的官场上郁郁不得志，逐渐失去了光彩。吴海燕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建设厂，一辈子都没有出嫁。她退休以后，在建设厂九龙广场上成为“坝坝舞皇后”，听说有很多老头儿去追求过她，都被她一一的回绝。谈起往事，吴海燕总是叹息说：唉，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建设厂的很多的人，只要一提起吴海燕都说：哦，是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大概是人们对她不好作出什么评价吧！因为她在黄葛树下，在主席台上的发言轰动一时。她的形象，她的音容相貌，她的身材很像电影《青春之歌》里面的女主角：林道静。很多人都替她惋惜，这么一个优雅漂亮的女人，怎么能没有爱情？沒有爱情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吗？嗯，是这样的：没有爱情的人生，不是完美的人生。似乎，在人们的眼里她是一个悲剧。80年代以后，黄葛树下又发生了很多的带有一些喜剧色彩的事情。建设厂的摩托车总装车间一共有两个：一个是21车间，一个是22车间。这两个车间都在黄葛树的附近。22车间总装80型摩托车，在黄葛树的上方区域；21车间总装50型摩托车，在黄葛树的下方区域。22车间总装的80型摩托车，是从日本雅马哈公司引进的产品，当时在市场上格外紧俏。这是一款非常女性化的摩托车，低架壳式车梁，在当时中国的摩托车行业是一款很有档次的“豪华”品种，红男绿女驾着，在大街上格外引人注目。而21年间总装的50型摩托车，就低了好多个档次，是专门为广大农民兄弟引进设计的一款摩托车，管梁低架，摩托车两边可以托一个框，也可以横着放一头肥猪，摩托车行业的人戏称为“老白干”摩托车。按道理说：一个高档的摩托车，一个低档的摩托车，在工厂里面享受的待遇恐怕不一样吧！奇怪的是，21车间总爱在黄葛树下举办各种活动。比如说“技术革新成果展览”，“五讲四美三热爱黑板报比赛”，“5s质量管理成果展览”，“总装车间精细化管理条例”等等等等。开始的时候，大家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后来，人们总算找到了问题所在：因为建设厂的厂长、书记办公楼也在黄葛树的旁边。21车间举办的各种活动，厂长书记们都看得见，瞧得着嘛！21车间的主任吴思雨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儿了，可别小瞧了这个人，这是一个思想非常活跃，眼光尖锐，眼神炯炯的人。让人佩服的是，他每天都在想着创新，不甘于守旧，混日子。 他三天两头就对50型摩托车进行改进，总是想扩大生产，提高产量。他公开在车间招聘技术人员，把招聘会安排在黄葛树下进行。他们车间有一个20多岁的技术员，姓邱。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50型摩托车由低架结构改成高架结构。把50型发动机改成60型发动机。其他的技术人员大多是换汤不换药，要不就是把摩托车的侧盖改一下，把前大灯改成方形的，或者把坐垫改一下，或者就是把车的颜色改一下。小邱提出的这个观点，正合吴思雨的心思。吴主任就立马把这个小邱提拔为技术组组长，全面负责摩托车的改进。哎，后来这个小邱同志当上了副厂长哩！吴主任，在黄葛树下举办招聘车间技术人员的招聘会，引起轰动。厂长来看了，书记们也看了。很多工人们也都跑起来看热闹了。建设厂电视台也现场录像，当晚在电视报道里反复播放。自然而然的，厂长就对这个吴主任非常的重视，经常在全厂干部大会上把他喊到主席台上发言，他就成为了厂长的“红人”。21车间把50型摩托车改为60型摩托车，居然获得了成功，最鼎盛的时候，年产60型摩托车达到了30万辆。不过，需要说明一下，60型摩托车在中国的摩托车市场，也只是昙花一现。22车间的80型摩托车就不一样了，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22车间整个总装配线完全是仿造和引进日本摩托车总装车间的生产线。比方说，地面全部是油漆喷刷了的，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摩托车一排一排摆放整齐，威武雄壮。工人们千篇一律穿的蓝颜色的工作服，每个人的胸口上吊一个塑料牌牌，牌牌上有本人的照片，姓名，工作岗位名称，等等等。22车间很少，也可能是从来就没有过，在黄葛树下举办过活动。但是22车间在建设厂里是很有名气的，因为它是最先进的摩托车装配生产线嘛。21车间跟22车间比较起来就比较“寒酸”了。不说别的，就是那个厂房就高低不一样。22车间的厂房是60年代苏联专家设计并监督修建的。钢筋水泥的架构，高大雄壮，横跨的行车轰隆隆的在头顶上奔驰。21车间那个厂房定低矮的，就像一个种菜的大棚。至今有的人都想不明白，22车间组装的80型摩托车，在中国的摩托车行业里，创造了一个神话，兴盛了20多年。长盛不衰的秘诀在哪里呢？21车间在厂里是不太有名气的；可是，21车间的主任在厂里面很有名气。相反，22车间在厂里很有名气，可是22车间的主任却没有名气，很多人都不知道22车间的主任叫什么名字哩！黄葛树下就是一个舞台，人们来来去去，大现身手，充分的施展自己的才华，或者身败名裂。黄葛树下还发生了一件让建设人感到羞耻的事情。22车间有一个年轻的姑娘，20岁左右，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精神失常。她天天来到黄葛树下，从早上到晚上下班，就在那里等着，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厂清洁队，打扫环境卫生的人觉得奇怪就上去问她，你在这里干啥呀？小姑娘就说她在等她的爱人。清洁队的人吓了一跳，这个小姑娘怎么在这里等他的爱人？就又问她，你的爱人是谁呀？小姑娘含情脉脉地用手指了指刚刚从她身边走过的一个人。清洁队的人，真的被吓住了。小姑娘手指的这个人居然是建设厂当时的党委书记。也就是说，这个小姑娘喜欢上了建设厂的党委书记。那一段时间，人们总看见那个姑娘伫立在黄葛树下痴痴呆呆的等待。认真看，其实这个小姑娘还是非常的漂亮。尤其是在她脉脉多情的时候，眼睛水汪汪，一往情深。没多久，这个小姑娘的肚子突然大起来了。小姑娘的父母就紧张起来，赶紧把小姑娘送到医院去检查，意外的是这个小姑娘居然怀孕了。小姑娘的父母就去控告，控告建设厂党委书记把她患精神病的女儿强奸了。这还了得！上面就立即派了调查组下来，进行严肃，认真的调查。查来查去，最后居然查到了一个副厂长的头上。人们惊奇的发现这个副厂长跟建设厂的党委书记样子，形象都差不多。原来，这个副厂长用这个优势，钻了空子，“冒名顶替”，诱奸了这个小姑娘！哪一年的秋天，黄葛树古叶纷飞，遍地黄叶。副厂长被处理了，但是那个姑娘却仍然伫立在黄葛树下。人们经常在黄葛树下看见她的身影，冷冷清清的，一动不动。后来，她的家人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从此，黄葛树下再也没有出现她的身影了。说起来也是真奇怪，那一年的黄葛树遭遇到了严重的虫害，许多的叶子都被虫子啃咬的面目全非，千疮百孔。绿化队赶紧打药杀虫，黄葛树才又恢复了生机，重新绽放出翠绿的嫩芽。哦，这两棵黄葛树啊！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她有多少枚树叶，就有多少个故事。她铭记了建设人的辉煌，灿烂和忧伤！ 谨以此文献给建设厂的老一辈，以及我的父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