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律•边城遗梦（二）

冷月无声

荍坝古镇

荍坝，亦谓之荞坝，因盛产荞麦而名，明中期即有此称谓，地处马边、屏山、沐川三县之交。荍坝曾属屏山，民国初，马边设县，归其所治，一九五一年名新民乡，一九八四年复名荍坝乡。古代，地处偏塞，三国时，诸葛亮南征，辟经安上（屏山新市）、夷都（屏山中都）过此通道。明首任马湖府安边厅同知汪京，率民沿黑水河（荍坝河）修整辖区内“叙马驿道”，长四十余里。

荍坝河，又称中都河，源于黄连山与烟遮山，经中都、新市注入金沙江。荍坝靠山临水，老街长一里许，分上下两街，上街宽约六米，下街宽约三米。老街皆为红砂石路面，上下街以石阶相连。两侧联排民居多为石基木构一层瓦房，仅少量二层结构，并转角楼与过街楼。临河一侧，多为石基垒坎悬空吊脚楼。仅古旧建筑，即可想见荍坝之昔日繁华，何况场内外曾有寺庙若干。

据传，荍坝可能留有僰人后裔。僰人骁勇，因助周武王打天下而获封“僰侯”，封地僰道县在今宜宾一带。古僰人往来于嘉州（今乐山），中都至荍坝是其唯一通道，俗称“僰人道”。荍河下游茨竹沟上行十数里，其高崖间，尚留有僰人悬棺遗迹。

（平水韵）

空濛细雨湿苔痕，

叶落无声入梦魂。

默默板墙凉旧月，

彤彤石路暖柴门。

丹崖吊脚楼相望，

碧水清波画自存。

不晓僰人周武事，

径留荒迹小河村。

荍坝往事

一九七三年，李庆霖事件后，各地知青开始躁动不安。以后逐渐发生了知青扒窃、偷盗甚至抢窃事件。因下乡所呆时间越来越长，对前途感到渺茫，悲观情绪，抵触情绪，逆反心理，在知青中蔓延开来。

大概是一九七四年六七月份，东升大队来了一伙知青，堰塘湾及马鞍山两生产队知青先后接待留宿。其中一人是扒窃高手，白天大家一边打扑克甩二，一边在其指导下练习扒窃技术“弹纽扣”。扒窃者，俗称扒手。当年，知青管扒窃叫砍皮，扒手叫砍皮崽儿。第三天，荍坝赶场，大家相约场上会。未曾想，待余等到场上时，那高手已被民警所擒，正在茶馆屋檐下批斗。荍坝派出所所长坐凳子上，旁边站一年轻民警。所长一脸严肃，厉声问曰：“老实交代！深挖阶级根源、历史根源！”高手嬉皮笑脸，脸不变色心不跳，答非所问。余等围观一众知青则大声起哄，嘲笑民警。对扒窃，全然无不道德感，羞耻感，更别说犯罪感。所长不为所动，亦脸不变色心不跳，继续盘问。后来听说，当天散场后，高手就被释放了，也未返回东升。

此后，知青偷鸡蔚然成风，亦含余所在大队。余虽不曾亲自下手，却站过岗放过哨，吃过偷鸡。那年十月前后，余趁赶场，背公粮上街。刚走到老房子水獭溪溪水边，就听五队知青隔河呼叫：“买两斤豆瓣，回来直接到六队。”到六队知青处，已是下午太阳西斜。进屋即知青灶房，一口煮猪食大铁锅，满满一锅肉，肉香盈屋。共两只大公鸡，一只大白鹅，两条肥乳狗。一看锅里，什么都明白了。肉熟了，十余人，或狗腿，或鸡翅，或鹅胸脯，一人一大块，就着豆瓣，像梁山好汉样，大口吃肉，却无酒。那个香，那个美，恐怕今生再没了。

在山里，太阳出山迟，落山早，才饱餐完，天就暗了下来。突然，“砰”地一声炸响，七九步枪枪声带着尖叫，刺破暮色深空，在山间震荡回响。余一激灵，下意识反应：出事了！众人七手八脚，赶紧把骨头肉渣扔进茅房。刚收拾完，就见坎下四条汉子：五队队长杵根茶条长棍，大队民兵连长肩扛七九步枪，另两个民兵各拿一把火药枪，大步而上。

五队队长身高一米八左右，嗓音浑厚洪亮，英气逼人，据传，曾持火药枪单枪抵住老熊之耳，将其射杀。民兵连长个子不高，清瘦文静，两眼有神，全大队惟其配有七九步枪一支，一有事，便在老房子生产队鸣枪号令大队民兵。跨进屋，五队队长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极不自然地笑着寒暄：“吃粑了？”过去，国人问候语常曰：“吃饭了吗？”这地主食为苞谷粑，问候语自然即是：“你吃粑了吗？”随后，民兵连长把余与六队知青一同叫走，带到坎上一户农家屋里，分别打招呼。民兵连长单独对余讲：“大队对你不错吧？让你入团，还当团支部副书记。”余回曰：“当然。”于是，他说，这事尔等不知情，是外人所为，要求余等不要介入，余当然允诺。此时，只听坎下五队队长厉声盘问：“谁做的！老实交代！” 伴随吼声，一棍子啪地打在地上，那声响，感觉房屋都在颤动。赓即传来余好友小兄弟高声回应：“老子不晓得！”余与六队知青匆忙下坎，一到门口，就见小兄弟提条长凳，与五队队长和两民兵对峙。余赶快叫住小兄弟，安抚知青朋友，答应大队要求，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并与六队知青各拿出两元钱，陪赏被盗农民，平息事端。

小兄弟未下乡，来队探望其姐，借住余处。此事，大队干部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但未必全为其所为。余与六队知青猜测，大队干部及农民不想把事情闹僵，只怪罪外来人，既顾全了知青面子，也起到了震慑作用，实在高明！果然，此后，全大队再未发生农民被盗事件。其他地方知青偷鸡摸狗之类事情，也很快平息，像一阵风那样过去了。

余夏日在宋家湾溪沟边，曾遇一大片乌云从头顶飘过，瞬间沟对面突降大雨，雨水带着泥浆，从山上土石中冲刷下来，溪水很快泛黄混浊。余所在沟这面，依旧阳光灿烂。十来分钟后，乌云散去，雨水戛然而止，头顶又是骄阳似火。不一会儿，溪水也随之清澈。余思之，知青偷鸡，实为前途渺茫下产生之玩世不恭现象，虽涉及面广，但持续时间不长。知青回城后，普遍遵纪守法，在各行各业中大显身手，为城市经济改革，为国企改革，做出了巨大奉献，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建立了不可磨灭之功勋！即如这山溪水，虽有浊时，却不掩清澈主流，奔腾向前。

（平水韵）

百里荍河百道弯，

小船漂泊复迴环。

窃钩闹市偏行早，

讪笑乡街散集还。

月黑悄然犬吠急，

晨明空自鸡舍闲。

临风冷看过山雨，

即浊即清溪谷间。

注：

【1】“李庆霖事件”，一九七二年十二月，福建省莆田县教师李庆霖给毛主席写信，反映其子女下乡后生活困境。一九七三年四月二十五日，毛主席亲自回信：“李庆霖同志：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同年六月，国务院召开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会议，着手解决下乡知青生活问题。其后，李庆霖被“四人帮”捧为“反潮流”英雄，一九七七年十一月被捕入狱，一九九四年提前出狱，二○○四年二月去世。

【2】“窃钩”，“钩”，带钩。《庄子•胠箧》：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二○二○年十月六日于嘉州女神苑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