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记忆里的那件白底黑点的衬衫——读文君一封微信

曳尾涂

这是一位老男人对自己少年懵懂情事的袒露，而倾听者恰是当年竹马弄青梅的女子。是微信带来的福利，为他们间便利的沟通提供了可能。老男人像竹筒倒豆子般，将积压心头四十多年的一腔情怀抖落罄尽，全然不顾女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经过陈年发酵的情感表白，会是怎样一副窘态。“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旦君知，故事又将演绎出怎样的续集？

面对微信对面的人，在他眼前浮现的是小女孩的美。老男人还带着当年的羞涩，异常吝惜他的文字，仅用“你真是亮眼的人儿”、“穿戴整齐干净漂亮，整个儿就像一朵从清水里冒出的荷花”两语来描述小女孩的与众不同。在那个缺衣愁食的年代，穿戴整齐足以显出小女孩的地位高出他一大截，点出了当时他的自卑。用清水中的荷花来点赞小女孩，可见她是一种不假雕饰、清新自然的美，更增添“一个貌丑的男孩”顾影自怜的悲情。

小男孩却无法阻止自己内心对美萌发出的冲动，“一个十岁男孩竟然朦朦胧胧对一个女孩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关注。”那件白底黑点的衬衫，一直在他眼前飘了几十年。这是怎样一种情愫？是早恋吗?显然不是。小男孩不说没表白，就是表露出了这种情怀没有都未可知。小女孩心中就更不知在不远处，会有一个小屁孩对自己想入非非。我们只能把这种在小男孩心中产生的爱慕心理，称之为暗恋。在那个多看异性几眼都脸红的年代，是不会表现出什么出格行为的。要是放在当今，恐怕是早已牵其手亲其口了。

这种懵懂幻想式的美好，随着一场考试而告结束。男孩和女孩分开了，男孩的相思化作了一场持续几十年的马拉松式的苦恋。向别人打听女孩的去处，但当面对女孩的哥嫂时，却产生了瓜田李下的心理，胆怯了，退却了。于是求救于书信，最终没能等到回音。男孩想留住这份初恋的美好，想用小说的形式，把对女孩思念的这份美好用文字保存下来。“但感觉写得不好，破坏了美好的记忆”，又将所写的东西销毁了。

岁月将小男孩变成了老男人，但他对她的思念不减，“这些年，不能夸张地说月月日日都想到了你，但实在地说没能忘记你。”他幻想着“二十年后的重逢，三十年后的重逢，甚至四十年后的重逢”场景。重逢后又能怎样呢？“你不再是清纯美丽的女孩，我早已是头顶飘雪的老男”。岁月这把杀猪刀，蔫了黄瓜，残了菊花。

四十二年后老男人和女子在微信中重逢了，他欣喜，他激动，更撩拨了他的少年狂情。他放下了他的自卑和胆怯，向她表白了少年时的心迹：“在你的少年曾有一个貌丑的男孩注意你爱慕你，后来还一直记得你”。我们难以想见女子得知这一深埋多年秘密时的表情和心态，但那份被爱的甜蜜所包裹着的少女之心定会被唤醒，一脸赧然。

人间的美好，莫过于少男少女纯洁心田自然生发出的钟情与怀春之情。由于性格、社会的局限，往往会造成许多遗憾，也恰恰是由于这种缺憾，成就了思恋的美好。

2020/1/25

     附：文君的微信

 那年初中毕业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一场升学考试使你我从此不再有见面的机会。其实你平时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竟然遗憾落榜。

一晃就是四十二年过去了。这些年，不能夸张地说月月日日都想到了你，但实在地说没能忘记你。曾向别人简单地打听过你，曾碰到你小哥嫂想问起你，终于忍住没问。参加工作后不久还向你写过一封信，不知什么原因没能收到你的回信；如今想来，也许是地址有误，也许是找不到收件人，也许是被截留了；总之，是我的一腔热情落到了不明不白的地方。

准确地说我们同学过五年，小学三年，初中两年。那时，你真是亮眼的人儿，老师喜欢你，同学羡慕你。你穿戴整齐干净漂亮，整个儿就像一朵从清水里冒出的荷花。同学们无论男生女生，都是土里土气的。那时真穷，没有好衣穿，也买不起好衣，而你的爸爸在当公社干部，家庭条件好，你就生活在幸福美满中。

感觉好像你大我一岁，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无知的丑陋的男孩，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在你面前，我胆怯、自卑，更多的时候是在远处看着你，即使有了与你说话的机会，总感觉把话没能说透说完。事实上，我们没能多说话，连打招呼都很少。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与你有关的往事细节还是很多的，这封简短微信不可能都说到，只说最早的一个细节。那是小学三年级时，我在教室里突然看到一个女孩，坐在高高的木凳上，穿一件衬衫，白底黑点。但我不认识你。第二天早晨在家里刚起床时，我就又想起了那个穿白底黑点衬衫的女孩。白底黑点的衬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惊讶一个十岁男孩竟然朦朦胧胧对一个女孩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关注。

我曾经想到要像别人那样把自己的初恋写成一篇文章，事实上我还真的写了，但感觉写得不好，破坏了美好的记忆，不如把那些美好的细节美好地留在记忆里，于是就撕掉了那篇文章。

四十多年过去了，岁月改变了你，也改变了我，一切都不可能重新开始了。你不再是清纯美丽的女孩，我早已是头顶飘雪的老男。小说里经常写到二十年后的重逢，三十年后的重逢，甚至四十年后的重逢，假如我们相见，也真正具有十足的小说意味。

我很早就知道你嫁给了一个军人，由此在我的想像里，你远离了渔洋，远离了潜江，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于是以为不可能再有你的消息，更不可能添加你的微信，与你能有联系。

然而如今，高科技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使遥远变得迫近，使沉默变得活泼，使隔膜变得舒畅。我这封微信最大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能让你终于知晓了一个深埋多年的秘密，终于明白在你的少年曾有一个貌丑的男孩注意你爱慕你，后来还一直记得你。

20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