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家四代党员：见证九十七年党的历程

金波

吴元浩先生的曾祖父和祖父分别于1923年、1925年入党，父亲1942年入党。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也有47年了。

一门四代党员见证建党以来百年风云，这在上海十分罕见。

 油漆坊藏联络站

 

紧邻上海城隍庙的三牌楼路，以明朝时曾有昼锦坊、应奎坊、清显坊三座牌坊得名。由于地处老城厢，离十六铺也不远，这一带数百年来民众聚居、贸易繁盛。1920年代初，一位常州中年男子吴金寿携妻带子到上海安家，并在此开了一家油漆坊。

吴家的作坊对外主要以生漆油漆家具，其实它负有更重要的使命。五四前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方兴未艾。有“中吴要辅，八邑名都”美誉的常州崇文重教、敢为人先。新思想的传播表明，“常州三杰”瞿秋白、张太雷、恽代英的出现绝非偶然。在当地中共党组织的影响下，吴金寿倾向革命，并接受委派来到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以油漆坊为掩护作为党的联络点。情报、枪支、弹药等被安放于家具内迎来送往……

1923年吴金寿秘密入党。吴金寿力气大，一个人能头顶一只红木桌送到顾客家里，被邻居称为：“铁头”。他有四子，老二夭折。老三吴福海七岁开始读私塾，后转入原南市养正小学、敬业小学读书。1922年失学，跟着父亲学艺，油漆手艺出色。他和大哥吴星海经常为父亲传送情报。1924年经亲戚介绍，吴福海进中华书局当印刷工人。当时，共产党人邓中夏、李立三等在沪西小沙渡地区创办工人补习学校，进行宣传和组织工作，并吸收工人中的积极分子组织沪西工友俱乐部。第二年2月起，吴福海与中华书局工友一起去参加活动，思想进一步觉醒。“五卅惨案”发生后，吴福海带领上街游行的学生前往商务印书馆宣传，并动员书局工友罢工。吴福海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时年17周岁。

（吴家在常州的老宅）

1935年9月，吴金寿不幸病故于上海中山医院，三牌楼路联络点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老大吴星海入党后继续参加革命活动，抗战时在返回常州老家途中，被日机炸死在铁路线上，他的儿子吴铁鹏后投奔新四军并入党。

吴家老四吴迪飞从小与父兄一起劳动。父亲曾期望家里有个读书的文化人，老四边读书边劳动，课余时间还卖报挣钱，断断续续读完高中。从海关专科学校毕业后，他就职于上海海关，协助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为苏北、山东根据地船只、物质、人员往来提供便利。有一年，根据地要建印刷厂，对上海三教九流非常熟悉的吴福海先找到老四和在莫斯科的同学柳溥庆，再通过印刷界的朋友采购到了设备。后当局准备逮捕“通匪”的吴迪飞，地下党紧急通知他潜往苏北解放区。反扫荡时，部队“精兵简政”，非武裝人员疏散到地方隐避起来。于是他又潜回上海经商，并时常资助地下党组织。上海解放后，吴迪飞参加公安工作。

（莫斯科中山大学旧址）

化名远征东三省

 

老三吴福海历经中国革命的各个时期，尤其充满了传奇色彩。

1927年3月21日，为配合国民革命军北伐，在周恩来、罗亦农、赵世炎、汪寿华等领导下，上海工人举行第三次武装起义。至3月底，经过整编的工人纠察队共有14个大队约2700人。吴福海担任上海工人纠察队六大队七中队中队长。

4月11日，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被杜月笙指使手下残害于沪西枫林桥。次日，又遭“四一二”大屠杀，形势急转直下。吴福海由于参加暴动，被厂方开除即转入地下斗争，后被调至手工业总工会领导罢工斗争，1928年3月被江苏省委选派到苏联学习。

大革命失败后，莫斯科中山大学相继接收了许多中国留学生，如：吴玉章、徐特立、董必武、叶剑英、杨之华……他们都从上海出发。与吴福海同年入校的有陈昌浩、陈修良、陈伯达等等。1929年9月，导致“中大”最终停办的“十天大会”举行。博古、李一凡、柳溥庆、吴玉章、王稼祥、董必武、吴福海等纷纷发言，围绕米夫、王明主持的支部局的“路线问题”激烈交锋。工人学生吴福海相比之下虽“人轻言微”，但他与董必武等批评支部局搞宗派、搞教条、整人，不畏强权。以后与博古争论，魁梧壮实的吴福海血气方刚，失手打了博古一拳，差点被开除党籍。

1930年5月，吴福海等在莫斯科列宁学院听了周恩来的报告，周恩来动员学生们回国，参加陷入低潮的国内革命。吴福海毫不犹豫，递交回国报告并被批准。秋天，他回到上海，任职全国海员总工会长江委员会书记。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上海民众反日救国联合会成立，吴福海任联合会常委。在党的领导下，23岁的吴福海任罢工委员会纠察队总指挥，组织发动了沪西工人大罢工。

1932年6月，党中央调派吴福海等前往沦陷的东三省。吴福海告别父兄妻儿，化名吴赤峰毅然远征。

（前排右二：赵尚志）

由抗日英雄赵尚志等新创建的巴彦工农义勇军江北骑兵独立师，迎来了满洲省委巡视员吴赤峰。8月，这支总数700多人的部队攻占巴彦县城，打响了中共武装抗日第一枪！11月初，部队改名为中国工农红军第36军江北骑兵独立师，赵尚志任第一政委，吴赤峰为第二政委。

1933年上半年，吴福海被中共满洲省委调任哈尔滨市道里区委书记，后任东北吉东局常委、工运部长。此后，他还协助组建了东北人民抗日第四军，同时发展了不少党员。

 

（晚年吴福海）

参与组建“土海军”

 

东北抗日局面打开了，吴福海1935年返回上海向组织汇报工作。由于党中央已撤离上海，他在上海的父亲也没能帮他与党组织接上联系。直到全面抗战开始，吴福海赶到武汉面见八路军办事处主任董必武，要求赴延安。董必武却为老同学指道：参加新四军！

吴福海再次从军最自豪并记入建军史册的，要数他参与组建“土海军”。1941年，日伪重兵扫荡，苏中根据地被分割成多块。9月上旬，为摆脱背海作战的不利局面，新四军苏中军区司令粟裕面示吴福海：带领部队建立海上武装，保证后方安全。吴福海时任苏中行政委员会保卫处督察长、警卫团参谋长，他先后带领警卫团三个连，开赴黄海之滨的东台县弶港。次年初，新四军海防大队建立。海防大队依靠船工、铲除渔霸、剿灭海匪，开辟了安全的海上运输线，11月，军区海防团在如东何家灶成立，陶勇兼任团长，吴福海任副团长。粟裕曾高兴地夸奖：“这是我们的‘土海军’！”

我军第一支海上武装，从海防大队、海防团到海防纵队，由小到大，是人民海军的雏形。1949年4月，人民海军在泰州白马庙宣告成立，“土海军”编入华东海军第一纵队，第二年年初又整编为华东军区海军第五舰队。吴福海先后担任华中军区海防纵队副司令、山东海防纵队副司令和华东海军第一纵队司令。

这段尘封了60多年的历史，直到新世纪初才逐渐拂去面纱。

（海防纵队干部合影）

 这就叫家国情怀

 

 吴福海去东北时，儿子吴光伟才四岁。吴福海之孙吴元浩说起80多年前的一幕幕往事，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轻叩桌面，嗓音也顿然提升：“这就叫家国情怀！”

小光伟的母亲为维持生计，不得不去日本纱厂打工，有时靠小叔子吴迪飞接济。1942年，14岁的吴光伟被上海地下党带到根据地，进入苏中军区军政干部学校学习，同年成为吴家的第三代中共党员。

上海解放后，吴光伟转业到上海市公安局从事政保工作。吴元浩9岁那年，父亲吴光伟被派到西藏参加公安工作，十多年后才返回上海原单位。吴光伟离休后，与老伴每年通过上海慈善基金会，资助在沪读大学的贫困学生。

（吴福海夫妇在解放区）

（上世纪60年代，吴光伟从西藏回沪探亲，其夫妇与父母合影）

吴福海晚年时，曾任中共地下党南京市委书记、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陈修良劝说她的留苏同学：老吴，你是党内传奇人物，这些经历你应该多写写。老同学却依然谦逊有加：“我们周围牺牲了多少同志，我的经历不值得写。”

祖辈的风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代。吴元浩17岁分配到崇明长江农场，后担任连队副指导员兼团支部书记。翌年，吴家的党员繁衍到了第四代。

上海市检察院恢复重建后，吴元浩被调到市检察院，从书记员做起，干到二级高级检察官、副编审，并撰写了不少对司法实践进行探讨的理论文章。1993年，这位不满40岁的市检察院政策法律研究室副主任，在组织安排下创办了《检察风云》杂志。他担任总编辑23年，杂志社被评为上海出版行业先进单位，《检察风云》也是当时全国法制期刊发行量最大的半月刊，多次获得华东地区优秀期刊、全国“双效”期刊、全国“百种进连队期刊”等荣誉。他连续三届当选上海市期刊协会副会长、中国期刊协会常务理事。2018年11月，最高人民检察院授予他“检察荣誉章”和证书。

（1948年在解放区吴福海与家人合影，左一吴福海爱人怀抱的为小女儿吴竞）

（1965年秋，吴家祖孙三代合影。第二排左四为祖父吴福海，左三为祖母潘文俊；第一排左一为吴元浩；第二排左一为吴光伟；第三排左一为姑妈吴竞（国家一级演员，上海市政协原委员）

上海解放70周年前夕，吴元浩与上海市政协文史委的委员们来到茅山新四军纪念馆参观。看到祖父带领新四军小分队在茅山等地抗日活动的有关记载，他十分激动，但又不张扬。

有趣的是，吴元浩的曾外祖父、光绪进士程昌鼐（江苏省通州人），1903年在吴金寿祖籍任广东知县。吴元浩受外公的熏陶，自小喜爱收藏，所著《地摊陶瓷777天(手记与实样图解)》《陶瓷考辨览要》等为藏家不可多得的工具书。如此痴迷古陶瓷、杂件的收藏家，2018年4月把收藏的瓷器与木雕艺术品共几百件，无偿提供给上海商务旅游学校，创建博物馆课程中心，让藏品在文物保护专业教学上发挥作用。“博物馆课程中心”公益项目获上海“2018年度十大公益项目人气奖”，吴元浩说：能做成这件事，他感到十分充实和欣慰。其善举，令很多藏友叹服。

吴元浩的祖母、母亲、堂伯父、伯母、姨夫、姨妈、姑姑、姑父等也都是较早从事革命的离休干部。大姑妈曾是东海舰队文工团评弹演员；小姑妈吴竞是国家一级演员、上海市政协原委员，在演艺界也有很好的口碑。

（1987年6月，吴福海与吴元浩（左））

（吴元浩近影）

吴元浩的儿子吴振强从基尔大学毕业后留在德国工作，振强选择的，是当时国内空缺的计算机金融管理专业。他曾一学期考了13门课，在基尔大学校史上位列第二。在上海华东理工大学就读期间，振强曾递交过入党申请。未来，他会不会为吴家再添一道鲜艳夺目的色彩呢？

近一个世纪间，吴家四代二十多位中共党员的经历，生动再现了浓缩的百年党史。对此，红色文化及党史研究专家朱少伟十分感概：在昔日申城隐蔽战线、上海五卅运动、莫斯科中山大学、东北抗联、新四军苏中抗日根据地、建设西藏等都曾有吴家先辈的身影。这真是一个鲜见的“红色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