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中秋去年同

孜然

　　今日中秋，去年中秋，月圆依旧，悲伤相同。

虽说人间久别不成悲，可是特殊日子的悲伤，时间也不能化解。

去年的中秋，千家万户团圆日，却是父亲在人世的最后一个中秋。因为是初一十五的日子，母亲应着旧例，早早地起床，去观音崖上香祈祷。我起床后，父亲也想起来坐坐，尽管他一夜不曾安眠。我搀扶着把父亲安放在躺椅上，毫不费力，因为他已经瘦弱的不到一百斤了。山中秋凉，几场雨下来，草木枯黄，树叶零落，更是萧索。我给父亲穿了羽绒马甲，还盖上了薄薄的毯子。

我洗漱完毕，说是给父亲擦擦脸，他拒绝了，让我自己吃早餐。家里吃的很多，可是我却没有胃口，为着不让父亲担心，我拿着应景的月饼，咬一口，背过脸擦掉眼泪不让父亲看见，那月饼，我终究是没能吃完。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便张罗着说给父亲洗脸，父亲没有拒绝。我纳闷，问他为啥不让我给洗。他说，我一个女孩子，不用干这种服侍的事情。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子女之于父母，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何况，也没多少机会了。

完了，父亲便催促母亲吃点东西，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很多时候都是口型或手势示意。他说不催我，是看到我已经吃了，说母亲已经瘦了一圈，双下巴都不见了。他只顾着我们吃东西，殊不知自己连日颗米未进。人不吃饭，又能撑多久呢？他很快没有精神了，被母亲扶进卧室躺下。

母亲也便趁着父亲休息的间隙休息片刻。我在外面坐着，泪如泉涌。路上不时传来摩托车的声音，大概是哪家叔叔买菜回来了吧，门前不时三五个人路过，也许是走亲戚串门的，连隔壁的五保户叔叔，也早早买回了豆腐、肉、月饼，给自己过个丰盛的节日。山里住户少，可是过节的气氛不减。那些人间烟火的日常，那些平静闲适的欢乐，于我都是难得的奢望。我周围，充斥着病痛折磨的苦难，弥漫着天人永隔的悲凉。

叔叔发微信让我中午去吃饭，我拒绝了；周家叔叔让我中午去吃饭，我也拒绝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我没有团圆，吃什么团圆饭。我的悲伤别人不能同感，别人的欢乐我也不想打扰。唯有断续的小雨，与我一同悲泣。后来的很多个雨天，都没那个雨天来的印象深刻。

弟弟不在，父亲嘴上说，他忙的很，他的工作性质，节假日更忙，可我能听出语气中的失落。虽然才不到两周不见，谁又能说上次见面就不会是永别呢。

妹妹不在，父亲嘴上说，把老三“赶走”了也好，她在的时候，信息电话不断，忙的把眼睛都看坏了。可是，他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时不时看看和妹妹的聊天对话，谁又能说，还会有下一次的互动。

父亲看着手机上孙子的照片视频，从呱呱坠地到姗姗学步，从牙牙学语到入园上学，他记得每次和孙子的嬉笑逗乐，可是，谁又能想到，他竟等不到孙子上小学上中学。

傍晚，父亲仍然没有吃东西，连喝水，都是为了润一下喉咙和嘴唇。除了强效止疼的吗啡，他什么都没下咽。阴郁的天，弥留的父亲，残缺的月饼，空落的我。

时光流转，今日中秋，今日雨天，无月，无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