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家的最后一扇门——家(上)(燕影客)

燕影客

<p>父亲关上了我通往家的最后一扇门!</p> <p>姐姐打来电话,说父亲去世了!父亲是尿毒症晚期,又因误诊耽误了治疗,当时医生就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快则三两个月,慢则半年,现在是十一月份,我还以为这坎已经过去了,结果,这一天还是来了!心里虽然有预期,但总希望有奇迹,事情真正发生时,心里还是难以接受。</p><p>我匆匆地买好车票,连夜坐车往家里赶。出发前,鬼使神差的,我给爱人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几句,说父亲去世,我赶回老家料理后事,就急匆匆地挂断电话,去赶火车了!</p> <p>2001年,高铁时代还未开启,从杭州回家,要先坐十几个小时绿皮车到武汉,再乘坐长途汽车回随州。我到家时,已然是第二天中午!葬礼在姐夫和堂哥组织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我这个孝子,只是仪式的符号,孝子不归,师出无名罢了!</p><p>看见我回来的亲戚,有上来问寒问暖的,都是些女性长辈;有远远的用目光打招呼的。大家的目光中,流露着惋惜和怜悯。家乡讲究喜丧,父亲是病逝,相比惨遭横祸,算是在床上过世。在场院里的人,脸色正常者居多,不见笑容,也无悲戚。</p><p>我却有些手足无措,平和的场面,是我没考虑的。我没说话,每个和我目光对视的人,我都用笑容回应。那是身体最外层的笑,说不上惨笑,但确乎发自皮肤,我要用力抽动嘴角的肌肉,才能挤出笑容来,但愿他们不会做噩梦!眼睛忽然觉得干涩,眼泪想出来,泪腺阻止了它,让它在眼底打转。</p> <p>姐夫解救了我,领着我给抬棺人行礼。丧葬仪式中,抬棺人是最尊贵的,他们是乡里乡亲,放下自家的活儿,自愿来帮忙。干的是收敛遗体、抬棺挖井的活儿。没有报酬,累且不吉利,属于义务帮忙,要是这样看,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干。但所请之人,除非真有事,一般都会答应,这是家乡的传统,死者为大!因此,抬棺人的班子,老家呼之为“大班”,一共十六个汉子,两个领头人,叫“都头”,由经验丰富的老人担任,负责指挥协调,其他的人,多是青壮年。他们受到主家的贵宾待遇,延请他们,要孝子出面跪请,这是家乡的传统。姐夫们出面,他们爽快地答应,却不忘打趣姐夫,让他们磕头。只有家中里没有儿子、由女婿出面料理后事、才是女婿跪请。姐夫们自然不会犯忌讳,说等孝子回来补孝子礼。</p> <p>刚收敛好的遗体,已安置在棺中,棺材在堂屋正中,由一大一小两个八仙桌和几条长板凳牢牢地托着。上午抬棺人在挖墓穴,我们称为打“金井”,简称打井。临近中午,墓井大体完成,抬棺人回来吃饭休息,三三两两的坐在场院中。姐夫领着我,招呼着抬棺人,让我行孝子礼。当我跪下时,积蓄了一天和一路的情绪,到达最高点,我双膝跪下,额头触地,整个人深深地伏在地上,那一跪,好像要把自己跪进地里,从此再不用起身。</p><p>深跪在地上的我,莫名的悲伤,在内心深处流淌,眼泪要往外涌,被我强忍着。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独处,我是男孩子,是孝子,我一哭,局面就会失控!父母双逝谓之孤!从今后,我就是孤儿。母亲离去,父亲离开,人世间再没有羁绊,顿时觉得人空荡荡的。虽然有姐姐们,总觉得不及父母亲。父亲和母亲,两个称呼的重点,是“亲”;而姐姐们,是亲人,“亲”只是它属性的一半,不似父母亲,“亲”是属性的全部。父亲说过“十个布衫、抵不上一件袄子,十个叔子抵不上一个老子”,父亲年少失怙、这是他的激愤之语,本不觉得对,却突然涌现在脑子里,</p><p>一个个的深跪,抬棺人要用力、才能把我拉起,我没有说话,这种跪谢,就是全部言语!我是一个言拙的人,就用这种方式,表示内心的感谢,感谢他们为父亲的后事流汗!</p> <p>行完孝子礼,我来到灵前,给父亲磕头!客人在灵前给亡者行礼,子侄辈要陪跪,左前方是孝子,右前方是孝媳。我刚回来,又没结婚,陪礼是堂哥堂嫂代替!孝子行礼,自然不用陪礼,孝子本不用在灵前磕头的,我回来得太晚,就按照我的想法,跪在灵前,静跪着不动。大概是我跪得太久,不见我起身,灵前的亲戚都不再说话,大家看着我,被我的不按套路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按规矩哭灵吧,看我的样子,虽没有出声,却已经够悲伤的了!想把我拉起来吧,孝子在灵前行礼,以前没见过,陪礼的堂哥在其他地方忙着,我是家里最后一位“客人”!</p><p>局面一时间凝滞了,姑姑最先反应过来,她招呼二姐:“华,把你的兄娃(弟弟)扶起来!”二姐把我拉起来,大概是宣泄得差不多了,我没有再犟,顺着起来!</p> <p>姑姑拉着我的手,问我路上的情形,谈着谈着,就说起爸爸去世前的事。爸爸觉得快不行时,家里人把他移到堂屋的地铺上,姑姑、姐姐和姐夫们在旁边守候着!</p><p>姑姑说,父亲去世时,眼睛没有闭紧,有明显的缝隙,她几次给他合眼,但手一拿开,还是微睁着的。他的手紧握着,像绷着劲儿。最后没办法,听说我快到家了,姑姑在父亲耳朵边,说了一句:“哥哥,四儿回来了!”她再用手给他合上眼睛,这次眼睛合上了,蹦着劲的手也松弛下来。</p><p>才收敛好不久的遗体在棺中,等晚上封棺。大概是冬天,加上刚处理完,棺盖并没合拢,留着一道缝隙,我踩着椅子,看了一眼,父亲脸色蜡黄,眼睛合着,只有瘦和黄,与安详无关!</p> <p>后面我就像木偶,听大家指挥,照例是磕头,下跪,下跪,磕头。晚上封棺,老家叫“封敛”,抬棺人抬起棺盖,道士往棺内装东西,保佑亡者、一“路”顺利。亲戚可以看亡者最后一次。姑姑和姐姐担心我,劝我不要看(父亲遗容),在大家眼里,我还是孩子,这些事儿,他们觉得不是好事!这一次我没听,执意看了父亲最后一眼。这一眼,是我最后一次看他,以后就是天人永隔,永不再见!</p><p>我看着他们在棺上吆喝着,递东西的、抬棺盖的,只觉得人影憧憧,画面恍惚。道士的念经声、铙钹声、唢呐声,棺盖合拢声,粗铁钉敲击声,还有哭灵声,各种声音混杂着,却彼此分明,尤其是哭灵声,像一把铁锤,把铁钉敲击声敲进大脑,一下,两下,直到大脑最深处。我应该悲伤,但整个人空荡荡的,全无刚回来的那种悲怆感,好像失去了感觉!</p> <p>第二天早上出殡,我、堂哥和侄子们捧着孝子棒,沿路磕头。已然磕过不知很多次的我,双腿麻木,双膝红肿,起来和跪下都觉得疼,但每一个头、我都一磕到底,这样能找到些感觉,疼痛的感觉!</p><p>我看着棺材进墓井,听都管的用衣角兜土洒在棺顶,看着土一点点掩盖棺材,世界似乎一点点远去,外壳都在,却没了精气神!</p> <p>端着灵牌回家的我,一个人在场院里坐着,什么都没有想,又什么都在想。父亲墓井上翻飞着泥土,一座新坟正形成!旁边二三十米,有一座旧坟,已经爬满草皮,那是母亲的坟墓!</p><p>后来啊</p><p>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p><p>我在外头</p><p>母亲在里头</p><p>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乡愁。父亲去世前,从未想过,因为父亲就是家,现在父亲在母亲旁边“安家”,“家”变成两方矮矮的坟墓,他们在里头,却把我隔离在外头!以后,倘若还要说家,老家的房子,就只是外壳罢了。山头两方矮矮的坟墓,就是我心灵的寄托之处了!</p> <p>通往场院的路上,似乎来了客人,有亲戚看着来客,不怎么认识。二姐迎上去,惊讶的说:“妹妹,你怎么来了?”是妻来了!</p><p>还是大三学生的妻,请假来了,虽不是第一时间,但医科生的实践课,是不允许请假的!她是能来的第一时间来的!</p><p>姐姐们错愕了,亲戚们也是!妻显得很局促,二姐招呼着妻,我先是愣了一下,站起来时一个踉跄,我抓着旁边的椅子才没有跌倒,双腿疼得好像不是我自己的,我的感觉又回来了!</p> <p>父亲关上了我通往家的最后一扇门,妻给我打开了另一扇,一缕阳光照进来!</p> <p>对于有苦痛经历的我来说,每一次回忆,还未痊愈的伤口、就再撕裂一次,回忆父亲,因此久不能成篇!这次是一个好的开始,感谢平台!倘若有机会,家的下篇,将会是妻和元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