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胜利村的那些故事 (十二)

吴卫平

<p class="ql-block">  1 9 7 0年春播后,队上要给我们知青建房子,位置在第二趟街紧西头。听到这个消息,我们总算松一口气,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p><p class="ql-block"> 初下放到队上,在张大娘家搭伙,一日三餐,大家都很开心。可是,好光景不长,半年后,张大娘突然去世,队上安排我们轮流去各家搭伙吃派饭。大多数老乡把我们知青当客人招待,想些办法给我们做好吃的。我们对吃啥已经不太讲究,就希望吃得干净些。有几个家里埋汰,走进院子,就见着脏兮兮的,还没有进里屋,一股难闻的味道就扑面熏来,让我们落得不尴不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能勉强填饱肚子。</p> <p class="ql-block">  有一次,轮着到大队卫生员老丁家吃派饭,老丁养十个小孩,八个儿子两个女孩,一个比一个瘦,一个比一个黑。老大叫八丐,年纪和我们也差不离,平时在一起干活。听说,他家杂乱埋汰,但是,没去过。</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们直接去吃中饭,八丐站在院子门口招呼我们进屋。跨脚进里屋,差一点踩着正在吃食的一头猪,把我们几个吓一跳。那猪正吃得香香的,被吵嚷了,所以,生气的向我们摇头甩嘴巴,沾满在嘴边的黏糊糊的饲料,全甩在了我们的身上。北炕沿,一窝孩子,除一个大些的女孩穿着肚兜,其他的都赤膊。老丁说,俺家这母猪要下猪仔,天冷,所以多半就呆在屋里。</p><p class="ql-block"> 南炕上摆一张炕桌,摆一大盘凉拌土豆丝,一碗黄豆大酱,还有一把大葱,那老母猪就在我们旁边满嘴咕噜咕噜吧唧吧唧,还时而晃晃脑袋。我们几个人还在犹豫中,八丐让我们去外屋的锅里盛大碴子饭。这时,我们都发现这碗边还沾着剩饭粒和残迹痕。几个女生用一个手捂住鼻子和嘴巴,把碗放锅台上,说:我们不饿,吃不下,推开门走了,我们男生也跟着离开了丁家。</p> <p class="ql-block">  队长也理解知青的难处,就尽量安排我们去几家干净的老乡家派饭搭伙。可是,老这样,也不是个事,所以,我们三天两头缠着队长,要求早点给俺盖房子。</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终于熬到了。队上派朱青山大叔当把头,我们知青做小工。</p><p class="ql-block"> 老乡家盖房,选个黄道吉日,弄一个开工仪式,全屯子的乡亲围坐一起,大家热热闹闹喝几碗。我们知青盖房,没有那个讲究,老朱大叔,拿一把楸,在地上划拉几下,让我们做小工的挖两个五十公分深、长一米和宽一米的坑,再让我们挑几担水倒坑里,然后把挖出来的土回进坑里,我们几个男生就跳进坑里把泥和水搅拌成泥浆。干完这些活,朱大叔宣布说:知青三间屋正式开工。 </p> <p class="ql-block">  北大荒农村的房子很简单,墙角基础用的是土坯。做土坯和我们在杭州做煤渣砖一样,把泥和打碎的草拌均匀,放进模板里夯实,晾干了就是一块坯子。农村没有水泥砂石,这土坯就替代了砖块。墙身用草辫子层层往上码。草辫子是用草甸子打的茅草,在泥浆坑里一浸、一扭、一拧、扎成辫子状,一辫缠一辫,一坨压一坨,没几天,房子就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屋顶铺草却很讲究,是一门技术活,要做到下雨不漏,下雪不渗、刮风不散,屯子里没有几个人能揽这活。老朱是远近闻名的干活儿把式,他在屋顶,把一捆一捆草、在膝盖上敲打敲打,分成一缕一缕,一缕草尖押后,一缕草根殿前,一层压一层,然后,用俩手在草上一抹平整。等屋檐铺到屋顶,从下面看上去,如精工雕琢后的一面平镜,没有一处褶;又如一幅熨烫后的绒毯,没有一根杂丝。</p><p class="ql-block"> 黄昏,金色的余晖洒在平静的茅草屋顶,我们不由感叹:在这远离杭州的北大荒偏远乡村,我们算是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但是,心里却着实难过,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安家了吗? </p><p class="ql-block"> 知青屋落成了,东屋住男生,女生住西屋,中间屋打俩灶头,一个通东屋一个通西屋。灶上安两锅,做饭烧水,烟和热气通过烟道,连带着把屋内的炕烧暖和了。东西屋南北各有两条炕,南炕睡人,北炕放粮食。在北大荒,这样的屋叫:三间屋。我们的屋,也叫知青屋。</p> <p class="ql-block">  住进新房,我们就开始自己做饭。队长给我们送来白面和豆油,也有几位老乡给我们送来酸菜、大酱和咸菜旮瘩。</p><p class="ql-block"> 那几天,正遇生产队磨豆腐,有社员家杀猪。有荤有素,有白面有豆油,这饭就好做。每天下工后,大家围一圈包饺子,会包的教不会的,自己擀面皮,酸菜、韭菜、白菜,剁上猪肉馅,搁上厚厚的油,饺子没下锅,哈喇子就忍不住往嘴外留;还学做发面饼,早一晚发酵,早上面团软软的,搁上面碱,一边揉面,一层层往面上抹油,锅子里也淌满油,忙乎一个清早,中午和晚上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发面油饼。</p><p class="ql-block"> 知青的屋子里每天飘着油香,老乡们走过我们知青的屋,都闻到了一股子浓浓的香味,说;知青们天天在过大年三十啰。我们也乐得整日里把笑意抹在脸上,把油水抹在嘴上,青春痘痘悄悄光临脸蛋。可是,没有过上半拉月,好日子就完了,因为,白面没了,豆油也没了,老乡送的蔬菜也吃完了。剩下的就是:苞米和土豆。 </p> <p>  先甜后苦的日子不好过,顿顿都是苞米碴子,还有清水煮土豆。煮苞米碴子也不好煮,原先在老乡家吃的碴子饭,金黄闪亮,吃嘴里即糯又粘,还不噌牙。可我们知青煮苞米碴子饭,不会施碱面,也不知火候,煮完后揭开锅盖,瞅着粗糙吃着干巴,吃嘴里每咽一口得皱一下眉头。一周下来,肚子胀鼓鼓的,肠胃咕噜噜的,上茅楼用力白费劲,解不出便便。我们去找队长要白面和油,队长說,知青的白面和油,按规定的口粮标准已经没有了。 </p><p><br></p><p> 过了铲地的季节,接下来就是麦收,那是早出晚归的累活。吃不好,干活也没劲,大家都无精打采。而接下来,又发生了更加意想不到的事,煮的苞米碴子颜色从黄色变成了绿色,用苞米粉做的饼子几乎变成了黑色,吃到嘴巴里已经无法形容是什么滋味儿。老乡来看后说:你们的苞米碴子和苞米粉没有保管好,都糊了,发霉了,已经不能再吃了,吃了要生病。可是,不吃又吃什么? </p><p><br></p><p> 我们的口粮发下来后,就堆放北炕,北炕平时不烧火,土炕不常烧火就返潮,粮食本身也含有水分,时间长了就发霉变色变味。这能怪谁呢?我们似乎陷入了绝境,没有吃的,就只能每天吃没有油的,用清水煮的土豆。 </p> <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知青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杭州来了一个知青慰问团,带队的是杭州军分区的王福堂(音)司令员,王司令是一位抗战的老战士,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手,被称为“独臂司令” 。</p><p class="ql-block"> 慰问团来知青屋时,我们正好在吃午饭。王司令看见我们正在吃的苞米饼,就问:这是什么。说着,他从锅里拿起一个苞米饼,咬了一口,立即锁住双眉,摇摇头。他问:这是你们每天吃的饭吗?这时,边上有一条狗,我们扔一个苞米饼过去,狗用鼻子嗅嗅,摇摇尾巴走开了。当时兴隆公社赵忠良书记也在一旁。王司令把手中的苞米饼掰了一半给赵书记,他俩一口一口细嚼,全吃完了。然后,王司令说:我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虽然很艰苦,但是,那么难吃的、连狗都不要吃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每天这样吃,怎么行?司令员的眼眶里转动着晶亮的泪珠,他用手抚摸着一个男生的头,对赵忠良书记说:他们还是一群孩子啊! </p><p class="ql-block"> 赵书记当时就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赶紧派人,到一个一个知青点去检查,如果发现这种情况,立即通知生产队解决,就是动用国家的储备粮,也要让知青吃上像样子的饭。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粮食的危机过去了,队上派独眼老何给我们知青专职做饭。几天后,赵书记又特意下来生产队,他走进我们知青屋,先掀开锅子,尝尝我们吃的苞米茬子饭,看看一些刚下油锅做好的菜,他才放心的点点头。 </p><p class="ql-block"> 晚上,赵书记睡知青屋,他真情的对我们说:你们知青不容易,那么远的路,来支援北大荒,你们要保证自己个个都健健康康的,等着国家的招呼!</p><p class="ql-block"> 过去了几十年,我们知青没有忘记一位独臂司令,没有忘记一位普通的乡镇干部赵忠良书记,因为,他们永远留在我们知青的心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待 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