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花

大肚子康明

女孩玲玲，一九九四年随母改嫁来到加申镇，就此开始了她令所有世人难以忘怀的一生。玲玲的继父叫甄平，是个在当地顶顶有名的巧手木匠。玲玲来到的继父家，还有一对爷爷奶奶，以及两个大她许多的哥哥，当时甄家的大哥哥甄力在西安交大读书，二哥甄强在县里读高中。
尽管家庭负担很沉重，但是凭着继父高超的木匠手艺和妈妈的零工收入，甄氏一门的生活还算过得平康。因为家中始终没有女孩，甄家老少对玲玲非常疼爱，俩哥哥更是亲热地叫她玲宝宝。玲玲因为之前根本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父亲这两个字的含义，在小小的玲玲心中既陌生又神秘，记得有一次玲玲向妈妈问起：妈妈我的爸爸在哪里？我的爸爸他是谁？可是妈妈并没有给她答案，只是嗫嚅地对玲玲说了五个字：我也拿不准。而作为曾经是个失足女的母亲，整日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又对她的学习毫不关心，所以玲玲迟迟没有去上学。
甄平知道了玲玲的情况之后，二话不说，拿钱就送玲玲去了小学校插班学习。玲玲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第一个学期她就考了个全年级第三名。除了学习，玲玲还包揽了甄家大部分的家务活，一有空就给所有的大人洗衣服刷鞋叠被子，帮继父抬木头拉锯吊线绳。乐得甄平逢人就夸：我这辈子真是有福气，天上给我掉下来一个这么好的女儿！然而人生的变故没人能够预料。
一九九五年的初夏，继父甄平在一次施工中从四楼摔了下来，从此一直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于是，甄家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支柱，为了给继父治病，甄家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两个哥哥一见这情形，便提出要辍学务农，但是继父坚决不同意，就在俩哥哥跟继父互相争执之际，始终在旁边默默聆听着的玲玲突然开口说：爸爸、哥哥，还是由我来辍学吧，这样，我和妈妈更有时间照顾好爸爸，支撑起咱们这个家业。继父跟哥哥听了玲玲的话，全都就愣住了，随即，三个大男人的眼泪便啪搭啪搭地掉了下来，就连爷爷、奶奶也在旁边不停地抽泣。躺在床上的继父对玲玲说：我的好女儿，爹爹实在是对不住你，你的两个哥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放弃了真的是太可惜，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爹爹只能委屈你了！两个哥哥也紧紧握住玲玲的小手，跪在父亲病床前立下誓言：不论以后谁有了出息，小妹的这份恩情一定要加倍偿还。
但是玲玲的妈妈却跟这个家里的人想法不同，当她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这个丈夫，很可能要终身瘫痪的时候，便开始谋划离开。尽管感觉出妈妈异样的玲玲苦心规劝，但是妈妈还是走了，于是家里又少了另一根经济支柱。
村里有几个好心人，也在暗中劝玲玲赶紧离开甄家这个穷窝，麻溜回到母亲身边去。他们把玲玲的妈妈比作根，把玲玲比作花，说根已经走了，你这个花怎么还能独自留在这里。但是出人意外，就在这以后的某一天，玲玲把两个哥哥都叫到爸爸的病床前，毅然决然地说：爹、二位哥哥，我的妈妈走了，这是她没有良心！可是我玲玲绝不会走，我要留下来陪你们一同共渡难关。爹爹，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亲生女儿。这一次，玲玲的一番话又说得三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就这样，尽管根已经不在了，可是玲玲这朵小花依然漂泊在甄家的荷塘。
十二岁的玲玲真的没有食言，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每天从早忙到晚。
玲玲的心里很清楚，她明白要想让这个家再度好起来，首先就是要让继父的身体恢复健康。一九九六年的盛夏，继父因为天气炎热导致病情加重，玲玲决定带他到省医院去治疗，那天，她自己拉了一辆板车上路，八十多公里的路，玲玲拉着板车整整走了两天一夜，等到了目的地时，她的双脚都磨破了，肩头也肿起了两个大血泡。为了节省住宿费，玲玲就睡在医院外面的自行车棚里，看车的老人以为她是个乞丐，就想把她往外撵，玲玲只好把自己家的情况照实跟老人说了。老人听了玲玲的话深受感动，就让她睡在值班间的炕里头，还帮玲玲买了一顶暂新的蚊帐。等到继父的身体经过治疗有了好转之后，玲玲又用板车把爹爹拉回了家。
一回到家，正赶上是麦收的时节，哥哥们都还在外地读书不能回来帮忙，年迈的爷爷奶奶也只能帮着做做饭送送水，整整七亩的麦田地都要靠着玲玲一个人忙活。为了抢收麦子，玲玲连续几天睡在麦田地里，有的时候累得实在支撑不住了，她就趴在麦跺上打个盹，醒来之后接着再割。过度的劳累让玲玲的嘴上起了水泡，手脚也磨出了血，但是还剩下了两亩多的麦子没有割完，而高天阴云密布，这个时候一旦下起雨来，所有的麦子可都要沤烂在地里，这些可都是全家人一年的口粮啊！无计可施的玲玲实在经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她伏身在没有割完的麦田地里号啕痛哭。玲玲的哭声引来了乡亲们，大家伙对她的境遇非常同情，于是七手八脚帮玲玲割完了麦子。
学校放榜了，二哥的高考成绩果然极好，看着二哥的成绩单，玲玲高兴得又叫又跳；但看着已经又黑又瘦的玲玲，二哥却落下了酸楚的泪水。
玲玲拉起二哥的手说：二哥，我受苦受累，不就是为了让你和大哥能够好好上学读书吗？等将来你们有了出息，也就是我有出息了啊！。但是即将要到上海去念书的二哥，却给家里带来了严重的经济问题，学费需要三千多块钱！甄家被迫卖掉老宅，爷爷奶奶也把原先准备做寿棺的三棵大杨树转让他人，可是这些钱凑在一起，怎么算还是差着五百多块。
玲玲想到了一个方法：去卖血！。
于是，玲玲悄悄地来到了县中心血站，虚报自己的年龄抽了血，得到了四百元钱的报酬，但这点钱对二哥的学费来说还是差着一些，玲玲着急啊，她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想再卖一点血，但是这一次医生说什么都不肯给她抽了。玲玲哭着对医生讲明了自己卖血的原因，医生听完后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医生象征性地给玲玲抽了一点点血，格外凑了七百多块钱交给了她。感激涕零的玲玲拿着钱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当她把钱全都交给继父时，继父诧异地问：玲玲，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玲玲死活不说，最后是奶奶在她的衣袋里，搜到了两张卖血的收据，这才真相大白。就这样，二哥的学费，在玲玲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总算是凑齐了。
为了让二哥能够体面地去大城市上学，玲玲连夜缝制了一套新衣裤，在车站交给了二哥。她说：二哥，你一个人在外面也别太苦了自已，需要钱的时候尽管来信，俺给你操办。二哥听了玲玲的话，只能紧紧抱住小妹妹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玲玲又开始盘算怎么应付家里的各项经济开销，以及两个哥哥之后的学费。为了照顾家里的三位长者，她没有办法像其他女孩一样，去外县市去打零工赚钱。聪明的玲玲开始试着各种在家里就能赚钱的活路，趁着农闲，玲玲四处去张罗收槐米、柳条，也卖过草帽、黄豆。后来，她听说邻县的苹果价钱便宜，就跟村里的牛大伯一起把苹果拉回来卖，别人拉车口渴了就咬苹果吃，玲玲自己却一颗也舍不得吃。
一九九七年的春节，是玲玲最开心的一个大年，她的两个哥哥都回来了，而且他们都为小妹准备了新年礼物。大哥带给她的是一套新衣服，二哥送给了她一条红围巾。玲玲抱着两位哥哥送给她的礼物，不住地跳着笑着，此时的玲玲又恢复了女孩子的天性。看着难得高兴一回的玲玲，继父的心中感慨万千，他把俩儿子叫到病床前郑重地说：你们两个哥哥做得对，玲玲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才吃了太多的苦，以后你们一旦有了本事，你们可以忘了我，但是绝不能忘了你们的小妹玲玲。
在玲玲的努力下，继父的病情逐日好转起来，哥哥们也在学业上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大哥考上了博士，二哥也被省中医学院录取。一九九八年三月，家里的奶奶病逝了，死前她往玲玲的手中塞了个翡翠手镯，说这原本是留给长嫂的礼物，但她想了想，觉得这个翡翠手镯最该给玲玲，玲玲迟疑着没收奶奶这么贵重的礼物，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奶奶的意愿，含泪把翡翠手镯揣到了怀里。就在家里因为奶奶的丧事而经济吃紧之际，玲玲收到了亲生母亲寄给她的一封信，原来玲玲母亲离开甄家后，嫁给了一个搞建筑的大老板，生活过得相当优裕，便想要接玲玲过去也跟着她享享福。看着母亲的亲笔信，玲玲哭了，她虽然痛恨母亲的无情无义，可毕竟是血浓于水，她多想扑进母亲的怀里畅畅快快地痛哭一场，她又是多么想跟母亲在一起，过一个正常女孩无忧的生活啊。但是现在的她，又怎么能舍弃得了这个家。这个家虽然很穷，但是甄家全家人，都是真心地疼她爱她的。继父看出了玲玲的忧愁，劝她说：玲玲玲你就去找你娘吧，爹爹不会怪你，否则咱家这么苦，真的会拖累你一辈子。玲玲咬了咬嘴唇跪在继父的床前说：爹爹，再大的苦俺都能受得起，只求您可千万别赶俺走。玲玲让人代笔给母亲写了一封回信，拒绝了母亲的要求。于是玲玲留在家中，继续为家里的生计奔忙。
一九九八年八月，甄家的钱又不够用了，百般无奈的玲玲又想到了去卖血。原本就因为营养不良而身体虚弱的玲玲，被抽了血之后身体更虚弱，卖完血拿了钱玲玲走向邮局，准备到那里把钱汇给两位哥哥。没想到在过马路的时候，玲玲忽觉两眼恍惚，被一辆载着钢筋的急速驶来的大卡车，生生碾压在了车轮之下。
得知噩耗，爷爷跟继父直接晕倒了，远在外地的二哥急忙赶回家，无法赶回大哥在第一时间发唁电。
按当地的风俗，原本未成年的人死后是不能举行葬礼和埋进祖坟的，玲玲到继父家四年，连户口也没申报，严格讲玲玲还不能算是村里的人。可是村里的长辈们，都深深地被这个亲情义女的大仁大义所感动，老人们流着泪说：这么好的闺女，死了再不能让她受屈了，人们不仅破例为玲玲举行了最高规格的葬礼，而且还在祖坟老林为她选择了一块最佳的墓地。
下葬那天，当主持人读到：玲玲、可爱的孩子，你是一位纯洁无瑕的少女，你为了别人的幸福奉献出了你的一生，你带着高尚的孝心，你带着你对这个世界无比的眷恋，你离开了我们。可是，我们真的舍不得你，我们所有的人都爱你-----。当时所有在葬礼现场的人，听了主持人这番话语无不痛哭失声。
余读此文涕凡四堕，一堕玲玲跟甄家并无血缘关系，然而小小的她竟能主动撑起这个家庭的生计。二堕亲生母亲已经离开了继父一家，玲玲竟能毅然决然地站在无辜的继父这边。三堕玲玲小小的年纪，为了维持继父一家人的生活，竟然到医院去卖血！小小的年纪、瘦弱的胳膊，鲜红的血液！滋润起这个跟自己并无血缘的家。四堕可怜啊玲玲！你所在的、你为了维持这个家历尽了千辛万苦，可是，当这个家刚刚要有了一点起色，而你却丧生车祸！。
感慨万千之余，遂做小诗一首盛赞玲玲曰；感天动地小玲玲，辞却生母伺异姓，一十二岁嫩肩头，拖负累家致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