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弈心

每年热热闹闹的母亲节后，一转眼就迎来父亲节。一样属于舶来的节日，不同于母亲节被炒的沸沸扬扬，父亲节低调的多，甚至很多人并不清楚父亲节是哪一天。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父亲这个角色，总是有些难以接近，远没有母亲的温柔可亲。小时候觉得父亲就像一座山，高大伟岸，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威严地像一座神衹，让我在他面前从来不敢放纵。儿时的我，其实属于乖巧伶俐那类的女孩子，功课也不错，父母早早下海经商，家里经济条件也还过的去，本来可以当个娇娇女，在父母身上撒娇卖萌的，但是我却好像从来没有和父亲有过很亲昵的举动，印象中甚至没有拉过父亲的大手掌，更别说是粘在父亲的身上和他一起玩闹。每每有看到年纪相仿的女孩和她们的父亲有亲昵自然的举动，总是无比的羡慕，所以那时，幼小的我认为父亲不是非常爱我的，总是觉得他们更疼弟弟一些。

印象中和父亲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六七岁那年的冬天，我生病了半夜高烧不退，父亲骑着自行车带我上医院，那时候的自行车是老式的凤凰牌，前面有一个三角架，我侧着身子坐在三角架上，父亲穿着宽大的棉袄军大衣，几乎把整个我包在他的怀里，为我挡住了风雪，并且用他的体温温暖着我。医院外面居然还有小摊在卖馄饨，也许是父亲刚才的呵护为我壮了胆，我突然放肆起来，说我想要吃馄饨。父亲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好，我们去买。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我的面前，不一会儿连着汤一起都下了肚子，浑身都冒汗了，好像连日不退的高烧都退了一点，我嗫嚅着表示我好多了，不用看医生了。父亲却暴怒起来，不行！别磨蹭，我们赶紧去找医生！那时的我，只觉得父亲喜怒无常难以接近，长大以后才明白父亲其实是为我的病情充满担忧。

再长大一些，觉得父亲的威严渐渐的少了，开始慢慢和蔼起来。我也长的更高一些了，父亲在我看来也没有那么高大伟岸了，他的背开始有一点点驼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刻了，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开始温柔了。等我读到更多的书，慢慢发现父亲所知道的世界居然还不如我，更加觉得父亲不是那么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我和父亲的角色似乎发生了奇妙的对换。

我订了婚期，即将嫁到外县。父亲的表现比母亲更加不舍，放下一切事情，每天陪我上街采办嫁妆。父亲是个固执挑剔的人，眼光很高，普通的物品入不了他的法眼。他总是嫌母亲买东西太将就，拒绝母亲同往，亲自陪着我一样一样的买嫁妆，每到一个商场，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店员说：我要给我闺女最好的，你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让我闺女挑选。那时候父母做生意亏了不少，我知道家里挺紧张，不肯挑最好的，他总是坚决地表示不用我担心，他会慢慢赚回来，结婚一辈子只有一次，不能亏待我，一定要让我体体面面的出嫁。

 结婚那天，家里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他忙的团团转，生怕有哪一点不周到让人笑话我。夫家的车子来接了，吉时也到了，我也打扮齐整了，要走出家门了，对父母说：爸爸妈妈，我要走了。父亲本来是低着头假装忙别的事，立刻背过身去，转身的一瞬间我发现他眼眶红了，有眼泪在打转，不受控制地滑落，他赶紧擦去，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没有敢回过头再看我一眼。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这个严厉固执的男人掉眼泪，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击中，瞬间粉碎，我的眼前也迅速一片模糊了。那一幕情景，极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这么多年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幕，都还会有鼻子酸酸的感觉。                     

再后来，他升级当了外公。在医院里，我手术后身体虚弱，总是有时清醒有时迷糊。一次醒来发现父亲戴着口罩，正在奇怪，他解释说他刚刚有一两声咳嗽，怕传染给我和儿子，特意跑去药店买了厚口罩戴上。刚刚出生的儿子哭声奇大，母亲和丈夫刚好回去拿点东西，父亲只好抱着儿子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地哄着，结果被护士撵了回来，说哭闹声影响其他病人休息，父亲只好抱着孩子回到病房里的卫生间走，生怕吵到我睡不好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抱着小婴儿的样子，笨拙无比，却又小心翼翼，仿佛是捧着一个稀世珍宝，他那温情的样子让我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父亲对小时候的我非常严厉，对我的孩子们却很宽容，某些时候可以称的上是纵容，几乎是有求必应，以至于孩子们和他一直非常亲密，我的女儿经常可以骑着他的脖子玩。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这个老男人和我小时候让我害怕不敢亲近的那个父亲是同一个人吗？

孩子们渐渐长大，我也开始步入中年，也开始更能体会为人父母的辛苦和责任，很庆幸父母都健在而且硬朗。每次打电话和他们聊天，如果其中一个没有接到电话，必定要再重新另打一次，直到听到他们的声音才会心安。每个假日，一定会推掉所有的事情，带着孩子们回去看他们。每年的父亲节，我都没有忘记给他打电话，让女儿代替我对他说父亲节快乐，但是那句＂老爸，我爱你！＂我始终说不出口。

真的很庆幸，我已经长大有能力了，而你们还健在，让我可以再陪着你们，如果可以，我希望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欠你一个拥抱，一句告白：亲爱的老爸，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