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中的白杨树

春山君

　　于杨树，没有多少好的印象，它既没有名贵的材质，也么没有好看的叶子；姿态吧，也是千篇一律，都是傻吃疯长，冲天直上。尽管，春日里也会飘洒“絮花如雪”的浪漫，可自己不争气的鼻炎又迫使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由此多少令人生厌而敬而远之了。

可是，读高中时，母校那十几株大杨树却有着特殊的情感和记忆，所以要写一下的。

（一）

汶中操场西南有南北一大排白杨，应该有十几株吧，和它们一样，彼时的我们，也是疯吃傻长的年龄，感觉，永远吃不饱，永远睡不够，有用不完的臂力，走不完的脚力。当学生，体育课恐怕是最放松的，当然也是大家最喜欢的。男生最爱篮球和排球，几乎每次都是，你追我赶，你冲我拦，大汗淋漓，不知疲倦；尤其是暑假以后的秋老虎，余威正炽，可这也并不能阻挡我们运动的热情。

一节课下来，浑身湿透了，每当下课铃响起，无奈又恋恋不舍地放下篮球，这个时候最好的去处便是躲到大杨树下的阴凉里寻得片刻的休息。此时，我们便能够受益于她粗壮的躯干撑起的绿色大伞，那浓密、绿油油的叶子，覆密了阴凉；若有风吹来，真是舒爽极了，而自己心里的那份厌恶感早已荡然无存，相反还多出了许多感激和依恋！

是的，难忘汶中的杨树！似乎是，每一株树，每一片树叶上都写满了我们青葱岁月记忆摇摇晃晃的故事。

那年高考结束，暑假里，骑车回母校取档案，闲来无事，又来到操场的大杨树下。整个操场空无一人，天儿依然酷热难耐，已经没有了往昔球赛和嬉闹的同学，这一排挺拔的白杨依旧伟岸峥嵘，笑脸相迎，热情地为我送来清凉的风，地面上阳光和时光被我踩碎了一地，斑斑驳驳的，很温暖也很亲切，这一切让我这个“势利眼”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空旷的操场，孤零零的单杠下，蝉声不显焦躁，抬头不见高云，只有我独坐。我知道以后要离开此地，自己要奔向更远的地方，恐怕与它们要长别作离了······

（二）

男生宿舍西墙靠近公路 ，有一排大杨树，也应该是十几株。常有个别的淘气厌学的校友翻墙逃学，攀着它们那伟岸的躯干，逃之夭夭；而在我，却有许多萤火寒窗，用功读书的经历。

晚春初夏的时节，杨树像用水冲洗了一般，绿得发亮，回升的气温与雨水滋润使得叶片靓丽起来，沃若葳蕤，可爱极了。

周末，所有的同学都走了，如果有月亮，尤其雨后的晴空，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站在楼上凭栏而立，也可以饱览光风霁月的美景。

春风起，整个宿舍便温暖如春，没有电，点燃了细瘦如指的蜡烛，天高夜静，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冥然兀坐，夜阑秉烛，借这一豆莹莹之火，披诵勤读，夜闻白杨萧萧，涛声盈耳，也是别有风味的，所以令人难忘。

生在北方，没有暖气，冬季里，北风阵阵袭来，住宿的日子就难熬了。还是周末，朔风起，整个宿舍如同冰窖，墨水瓶结了冰。依然没有电，自己便点了铅笔似的蜡烛，寒窗苦读，方复凄断！空无一人的宿舍楼，空无一人的楼道，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扫荡着一切。

作业愈加繁重，功课愈加艰难；每每自责慨叹天资愚钝，压力倍增，透不过气来。穷冬烈风，那小小的蜡烛啊，默默地伴着我，尽管烛光是那么弱小，却给了我许多的温暖，照亮了我求学的道路，虽然，未曾料到那条路是那么的崎岖而又坎坷。这纤纤的瘦烛，竟然在我的记忆中燃烧了二十年，不曾熄灭。

宿舍楼头，寒风狮子般怒吼， 那一排杨树，在这漆黑寒冬的夜里矗立着，毫不畏惧地抗拒着北风，为凄冷的我陪伴和守护。 这时候自己愈加体会到，应该以不屈的杨树为榜样了，原来的厌恶逐渐少了，同时开始意识到了自己的肤浅和自大。

（三）

高中课文，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两篇：一是第二册，于是之的《幼学记事》；另一篇是第四册，明代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

于是之先生是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我念到大学中文系，才知道他是电影《茶馆》主人公王利发的扮演者，一时肃然起敬。文中，于先生用平实的语言记述了青少年时代，不畏困苦，求知若渴的读书经历。寒冷的冬季在厕所的火炉上烤窝头，在大学的教室里忐忑不安地蹭课，步行往返夜校的路上惜时如金地温习功课，年少敏感的他窥探到父母脸上拿不出学费的难色：这些，都令人感动不已，自己的苦，不值得一提了。

《送东阳马生序》，大学者宋濂，自述年少时，矢志读书，人穷志不穷，最终能够出人头地的励志故事。文中有这样的描写，也感同身受：“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这寒窗苦读的“寒”字，真是痛彻心髓！

这“寒”字里面既包含了寒风、大雪，也浸透了孤独、落寞、无奈与不屈。宋濂先生自叙求师不易，自道学习生活之苦，可自己能隐隐约约感到，他虽表面上写读书的苦楚，而实际上却津津乐道于自己苦中作乐的欣慰与求知的快乐——这真的令人玩味！

我常想，在这二人求学的道路上，有没有一株杨树相伴呢，同我一样？

（四）

几天前，从单位的南北主干道骑车穿过，铺天盖地的落叶“哗哗”而下，满是树的叹息——寂落忧伤。

路面，黄叶几乎覆满了，车轮从上面碾压，发出“刺啦”“刺啦”的脆响，这粉骨碎身的声音真的令人不堪。忽然，我惊讶地发现路两旁碗口粗的杨树（校园改造，这些树已经全部伐掉）非但没有叶落，竟然还披满了金黄一身的叶子，银杏黄般地耸立于寒风之中，羽化为蝶，傲然挺立，青天白云之下，华贵倔强得出人意料。

树是天空写给大地的诗行，白云是诗行写在蓝天的倒影。

看来啊，世间再平凡卑微的的东西，哪怕，它平凡得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其实也自有其华贵的一面，可见人还是要自重自爱，不宜自暴自弃的！

相较于柳树，这种反差对比更是显而易见的。春日，沿河漫步，絮花似雪，柳树绝对是主角，古诗云: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沿河看柳，其婀娜多姿而又风情万种。可秋天一到，霜重风寒，这孱弱的柳叶却是不能经霜的，很快焦黑枯卷，狼狈不堪，看来多么风光的东西也有生命窘迫和困顿！真的，杨树应该是一种令人刮目相看，不容小觑的树。

（五）

汶中的念书生活，虽然已经逝去了许多年，但是一直感恩母校严格的管理和所有老师的谆谆教诲。他们为我们启蒙，使天资愚钝的我养成了许多好习惯，形成了许多好的品行，使我没有胡乱的成长，逐渐的自己由一介愚氓，忝列到“文化人”的行列，我感谢不忘，铭记在心。

当然，这一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了，尺短情长，令人感伤……

风刮风也累，树长树也痛；岁月不驻而忆久情稠，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它们改变了模样否？！

春日的季节，无处不在杨树，枝叶葱葱茏茏，密密层层，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大好的春光，足可令人陶醉；而我的过敏性鼻炎，喷嚏连连，苦不堪言。

不惑的年龄，突然一天明白了：渺小与卑微的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株普通的杨树而已。

除了鼻炎的喷嚏可以“气吞山河”外，是不能苍穹傲视，叱咤风云的；虽然如此，却也不敢妄自菲薄，也知道积极的努力，同它们一样，亦应该找寻属于自己的些许“华贵”，撑起属于自己的一树绿色，为别人覆一片阴凉。

——果真如此，终究这一生是没有白活，窃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