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月饼

长君

　　中秋节将至，各色月饼涌进家门。五仁的、枣泥的、果脯的……花样多多。瞅着这些诱人美食，心中满是欢喜，但是吃的欲望却又很淡。此时，不由想起小时候吃月饼的事儿。

上世纪70年代初，我的八口之家只有父亲和大哥两人在生产队挣工分，因此分到家的口粮不够吃，负责全家伙食的母亲，经常做一大锅玉米粥让我们填肚子。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几碗粥下去撑个肚儿圆，几泡尿之后，肚儿又憋了，因此常有一种饥饿感伴随我。

那时候，月饼自然属于最好吃的食物，但平常却不敢想。只有进了古历八月，才开始盼着吃月饼。这时候，已有亲友来我家“串亲戚”，送来透着香味的月饼。但妈妈却不让我们吃，因为我家也要去“串亲戚”。

我家屋角放一个泥瓮，妈妈用它来盛放月饼，等攒够一些，妈妈就会拿了去“串亲戚”，再攒够一些，再拿了去“串”一次，直到中秋节无须再“串亲戚”了，瓮里剩下的月饼，才允许我们吃。

有一年，中秋节似乎来得格外慢，眼瞅着一包包月饼来了又走了，却硬是捞不着吃。于是我就不安分起来，一次次悄悄掀开瓮盖，偷偷打量那些诱人的月饼。月饼是用纸包和线绳扎着的。每次打开纸包，我总馋得咽口水。最后一次，实在忍不住，就捏起一只，小心翼翼地剥下皮来吃了。剥了一只不过瘾，索性将一包月饼全都剥下皮吃了。吃完，再照原样包扎好。聪明的我知道，一包月饼八只，如果少一只，妈妈是会追究的。如果只是剥了皮，个数未少，还是可以打打马虎眼。后来，果真妈妈在查看月饼时惊讶地说：哎吆，这包月饼到底“串”了几家啦？怎么挫揉得这么厉害？连皮都脱碎没了！我听了，心里直发虚，却又不敢吱声，怕惹妈妈怀疑。后来，爱面子的妈妈到底没有拿去“串亲戚”，而是分给我们吃了。

那时候，盼望过中秋的念头，就像一团火苗揣在怀里，灼得浑身热烘烘的，竟就那么强烈。偶尔，还会在心里描绘出吃月饼、赏月亮的情景，因为爱看书的大姐说，吃着手里的小月饼，看着天上的大月饼（月亮），是多么有趣的事儿！大姐的话，竟会让一个满肚子吃念的孩子，在心底生出一缕难得的意趣。

在满满的期待中，终于迎来了中秋节。一大早，妈妈就会张罗着把月饼分配给我们，好像是在尽力补偿我们久盼的心愿似的。一旦捧到月饼，虽还恍惚记得赏月的事，却总抵不过美食的诱惑。当我大快朵颐，一任自己忘情于冰糖、五仁之甜美时，赏月之事早已被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最初，我们每人只能分到一只月饼，后来日子好了，慢慢就多起来。有一年，我竟分到三只月饼。欣喜之下，我先吃掉了第一只。当然，这是一个十分享受的过程:我用两手捧着月饼，小心翼翼地吃着，每咬一口，都细嚼慢咽，仔细品味，并不时将掉落在手掌里的碎渣掩进嘴里，陶醉般地享受那种从牙齿到心灵间的甜蜜感。在吃掉第一只后，剩下的两只就再也不舍得吃掉，而是放进脏兮兮的口袋里，以图再美美地享用一番——奥！——不！是要留到晚上和姐姐一起赏月亮时吃！可是，在那放惯了弹弓、石子和炮竹的口袋里，忽然稀奇地放入了两只月饼，就像书包里忽然被投进了一枚烧红的火炭，总令人难以心安。最后，终于等不到天黑，我还是把这两只闹心的月饼给打发到肚里去了……

后来稍大一些，依然对月饼兴趣满满。我常带同村小伙伴们一块儿玩，也算个孩子头。为讨好我，几个家境好点的孩子，从家里拿来月饼送我。有一个乳名唤做“留住”的小伙伴，有俩姐一妹，是个独子，父亲是吃工资的。有一年中秋前，他每次来找我玩，几乎都会带来一只月饼送我，赶到中秋节，我竟接连吃了他六、七只月饼。我高兴地让他做我的“副官”，他也乐得接受，于是我们就天天一块儿晃悠，黏得更加分不开……

往事悠悠，转眼少年变白头。那天，我对老母亲和姐姐们讲起小时候偷吃月饼的事，听得她们哈哈哈地笑个不停。笑着，笑着，母亲眼睛里竟溢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