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水缸春秋——新闸红萝卜和萝卜干的故事之四

李寿生

<p>腌制萝卜干镜头之一。</p> <p>腌制萝卜干镜头之二。</p> <p>腌制萝卜干镜头之三。</p> <p>腌制萝卜干镜头之四。</p><p>本文图片均为唐新梅拍摄</p> <p> 盐水缸春秋</p><p>——新闸红萝卜和萝卜干的故事之四</p><p> 李寿生</p><p> 我的童年,似乎是在腌萝卜干的咸水里泡大的。民国时期,家中有七亩土地,旱水相间,每年有一半地要种上红萝卜。小雪时分,别处已是农闲,然而对于新闸农民来说,又是一个大忙季节。母亲早亡,我与父亲相依为命,每天一放学,就在他身边削萝卜顶和萝卜须。那红萝卜滚圆滚圆,一不小心刀子就会削在手上,鲜血淋漓。父亲每天晚上要切七八大箩萝卜干,我则要把七八大箩萝卜的顶和须削掉,常常一削就是月落西山,有时甚至困倒在萝卜筐边。</p><p>&nbsp;&nbsp;&nbsp;&nbsp;&nbsp; 每年“开刀”前夕,新闸人腌制萝卜干工程的头一关,就是打桩铺缏,布置晾晒萝卜干的场地。种植萝卜兴旺时,每户人家都要在村前屋后的麦田里打下几十棵木桩,绑上竹竿,铺上一二十扇芦缏。“开刀”以后,那村村巷巷到处是铺满萝卜干的芦缏,一片银白色的世界,煞是壮观。</p><p>&nbsp;&nbsp;&nbsp;&nbsp;&nbsp; 加工白片,切萝卜干算是一件难度较大的活儿,红萝卜有大有小,有长有圆,然而萝卜片子却要切得一样大小、一样厚薄,这就全靠刀上功夫了。父亲不愧为切萝卜片的行家里手,不管什么形状的萝卜,也不论萝卜多大多小,只要到他手里,几秒钟就化作一堆均匀的片子,每天晚上能切它七八大箩,一般农人切四五大箩就劳苦功高了。</p><p>&nbsp; 萝卜干季节,农民最担忧的莫过于天气。当萝卜片从盐水缸里捞出以后,铺上芦缏,在阳光下晒上三天,即成白片。少晒一天太潮,多晒一天太干。如遇上雾天或阴雨连绵,白片就会发粘变坏,农民一年的希望也就付之东流了。</p><p>&nbsp;&nbsp;&nbsp;&nbsp;&nbsp; 小时候,城里也有制酱品的业主下乡收购白片的,数量较少。大多数农民都是自己把白片拌之以盐、酒、茴香等调料,塞进大缸或瓮头,加工成萝卜干的。而且他们要到来年春天才上城出售。萝卜干极易发霉变质,农民没有密封设备,要把萝卜干保存那么长时间,全靠不断地翻缸,不断地上盐,然后一层层地把它踩得严严实实。小时候,家中腌制萝卜干算是当地的一个大户,最多时要腌五六大缸,那大缸名叫七石缸,能放七担米,其容积可以想见。单单翻一次缸,我跟着父亲踩缸就得一两天时间。城里人常说,新闸人腌萝卜干是用脚上去踩踩的,这话不假,不过那不是光着脚丫,而是穿着干净的草鞋。</p><p>常州酱品厂大规模收购白片,大概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这省却了农人祖祖辈辈的腌制和出售之苦。记得那年头收购白片十分严格,不要说白片潮湿不收,一担白片中有几块僵片和黑斑片,就不让你上磅过秤。因此农民们不敢懈怠,都精益求精将优质白片出售给国家。那时萝卜干好吃,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它从收购环节上得到了保证。</p><p> 改革开放后,腌制萝卜干厂家多了起来。和其他行业一样,不正之风也侵入了农副产品的收购工作。我曾亲眼目睹,熟人和当地的乡村干部去收购站卖白片,三等片可以升为一等片;平头百姓的白片,一等片可以降到二等片,二等片可以降到三等片,农民们抱怨甚多。此等做法不仅打击了农民的种植积极性,更严重的问题是,一些厂家每年将这些劣质白片收进来,大大降低了萝卜干的质量,倒了常州名产的牌子。过去,江南一带包括上海人都喜欢吃常州萝卜干,但后来,常州萝卜干的口感每况愈下,于是,这颗明星在老百姓心中逐渐暗淡了。 </p><p> 我有一位老同学叫罗山,家住新闸吕市桥河东,他利用德胜河埂一些废弃的土地,自己种植萝卜,自己加工白片,开办了一家萝卜干厂,开头十余年倒也兴旺。他加工的萝卜干,从种植到腌制,都保持了过去新闸农民的传统作法,因而他的罗山牌萝卜干,香甜脆并举,特别好吃。原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从河北退休回常后,曾专程去罗山萝卜干厂品尝过,喝着茶水,他半小时就空口吃了一袋萝卜干,边吃边赞赏不止。罗山和我年纪差不多,年过七旬,近几年力不从心,终于金盆洗手了。</p><p> 新闸上塘下塘还有一些零星空地,我希望新闸和北港两地,多出一些罗山式的人物,于夹缝中把新闸萝卜干的传统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更希望新闸地区的决策者们,千万别把钢筋水泥变成的楼群厂房堆满红萝卜的故乡。在这个历史的关键时刻,上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下要对得起子孙后代,我们头上的那顶小小的官帽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微不足道的。”十余年前,我在《雨花》杂志发表一篇有关新闸萝卜干的散文,文末写了上述一段文字。文人人微言轻,官人不屑一顾。现在看来,这段话真的是白说了。</p><p>&nbsp;</p><p>&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