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村庄

木石

上世纪八零年代初，我外出打工，后举家南迁，如今也算是城里人了。

多年没回老家，却常常梦里云游故里，回到那滞留在时空深处的熟悉场景。醒来后不免好一阵怅惘。

今年春天，我打电话给大哥（伯父的儿子），说想回去看看，大哥还是从前那般的热情，连声说道：“欢迎、欢迎，欢迎你呀！”

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便踏上了返乡的归程。

列车载着我奔波了四个多小时，再坐三个小时的汽车于晚十一点到县城，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师傅说了目的地，朝老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不多会，车子停在路边，师傅说到了。

路灯明亮的光芒透过车窗照进车里，映在脸上，我怀疑地问：“别搞错了，是这地方吗？” 心里在想：“偏僻的农村哪能有路灯呢？城镇的街道上才是这样的情景啊！”

“没错，就是这地方。”师傅语气肯定。

我下车，灯光下的夜色里，仔细地看了又看，辨别了好一阵子，才与脑海里的记忆联系起来。是的，果真是到家了。

第二天，我打开行李箱，拿出给大哥大嫂带的几件礼物。大哥笑道：“你回来就好，还带这些东西，见外了。”

我说：“几件小东西，不值什么。”

大哥道：“兄弟们实话实说，这些东西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还真是稀罕物呢！不过现在街上的超市里也有卖的了。”

我有些懵懂，一时不知说什么。

大哥继续道：“农村当然比不上城市，但现在差距却明显地缩小了，随着物流业的快速发展，城里有什么，乡下也几乎都有。而且买卖东西也比从前方便。过去买鱼、肉、豆腐、水果这些吃食都要跑七八里地到集镇上去，现在村口就有卖的，价格便宜且环保。”大哥越说越有兴致：“卖东西也方便，地里产的蔬菜、自家养的土鸡、水塘里网的小龙虾拿到村口，等在那里的小贩一应俱收，再一溜烟倒到县城的农贸市场。这几年，村里还开了淘宝店，年轻人都喜欢网购。” 他指着墙上的空调挂机道：“这个就是你侄子在网上买的，比实体店便宜二三百元呢。还有这吊灯，也是网购的。当然，我们这儿的一些优质土特产品如鹅块、土鸡蛋等也通过网店销往外地。”

环顾四周，房屋的结构和装修非常讲究，客厅部分三层楼上下贯通，吊灯从高高的房顶悬下来，长短不一的水晶状装饰物垂在空中，晨光里闪着幽幽的光泽，桌凳、茶几式样新颖，美观大方。整体上比我城里的别墅还漂亮。我问：“大哥，这房子建起来花不少钱吧？”“三十万，图纸是你侄子他温州老板建房用过的，没花钱，当然用地（宅基地）也是不花钱的。”

吃过午饭，我计划到村子里走走看看。我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这里留有我太多太多的记忆和梦想——愉快的、悲伤的，兴奋的、抑郁的，甜蜜的、苦涩的，潮水般一起涌来，我想扑倒身子亲吻一下这厚重的土地。

来到昨晚下车的地方，抬首望去，一条新修的水泥路蜿蜒伸向远方，路虽不宽，但干净整洁。路两边边每隔几十米立着一根高高的灯杆，顶端安有一块方形的太阳能板和一盏LED灯。远远望去，像是两列英姿飒爽的哨兵，紫薇花开着红艳艳的花朵，伴在它们身边。乡亲们的小洋楼沿路而建，靠近宅子旁，放着几个喷了“彭村环卫”白色大字的深绿色垃圾桶。

微闭双目，脑海里浮现出埋在水泥路下面那条记忆深处的熟悉的泥泞土路，那是我当年上小学时走过的路，坑坑洼洼，车辙隆起的泥巴晒干后异常坚硬，不小心脚踢在上面疼的龇牙咧嘴。雨天满路稀泥，好多地方脚还没踩到底，泥水就漫过胶鞋的口子灌进去，若是冬天，脚冻得猫咬般疼痛。晚上走在上面，黑魆魆的，稍不注意，就会被绊倒，摔个嘴啃泥也是有的。

我沿路前行，有不少人坐在院门前拉家常，做家务，上了年纪的人衣着整洁，年轻人穿红着绿，新潮时尚。见到几个小时候的玩伴，他们热情的把我让进屋里，沏茶倒水。然后是一番嘘寒问暖，叙说别后的生活状况。他们说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乡里统一安装了自来水，家家都装了光纤宽带，不少人家还买了小汽车，去县城半个小时，方便的很。

我一阵感叹，当年去县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记得为拍一张中学合影照，我鸡不叫就起床，和同学们沿着崎岖的乡间小道步行三个多小时才到达，累的腿酸脚疼。照完相稍事歇息，好奇心驱使我们在县城大街小巷及商店里漫无目的转悠一番。电影院里，看完一场下午的电影，出门时已是暮色苍茫，街灯点亮，紧走快赶四十里地，回到家早已是夜深人静，困乏至极。

我沿路继续走着，忽听有人叫我的名字，原来是我的发小老康，村小学校长。我和他寒暄了几句，就随他一起去了学校。

学校院门外是一片操场，跑道上铺了红色的塑胶，四周绿树环绕。进得院门，迎面是一排三层的教学楼，东西两边的耳房是办公室和餐厅。宽敞明亮，干净卫生。院子里书声郎朗。老康介绍着学校的情况，回顾着当初我们一起上学时的情景，那时学校只有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就在现在教学楼的位置，另有一间老师办公室。条件简陋，我们都是从家里自带凳子，趴在土坯砌成的泥巴桌子上读书写字。老康感慨地说：“现在和过去相比，真是天渊之别呀！”正说着，有一位老师进来，和我打过招呼，对老康说：“康校长，跟您请个假，三年级有个学生病了，我带他去村卫生所看看。”“去吧，抓紧点。”老康回道。

下面的话题自然扯到了村卫生所上。老康说，近几年政府对新农合投入很大，各村都建了统一的专用房舍，一百多平米，挺漂亮的，医务人员也进行了培训。每年交二百元新农合费，生病住院可以报销百分之八十至百分之九十五。基本上解决了农民看病难的问题。

正说话之际，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大哥打来的，说家里来了客人，让我回去。

我和老康告别，出校门转身往老宅走去。老宅红顶白墙的三层豪华别墅阳光下格外明丽打眼，与遥远记忆中的三间茅草房形成强烈的对比。不是亲历，怎能相信，那三间抬手就能够到屋檐的茅草房的地基上竟能“长出”今天洋气的大别墅。

还没走到近前，就看见门口有几个人向这边张望，原来是二叔家的两个弟弟，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大概是小字辈了。

晚餐很丰盛，大家围了一大桌，边吃边喝边聊，浓浓的亲情感染着每一个人。大弟不胜酒力，没喝几杯脸上便泛起红潮，话也多起来，他说，老三（我排行老三）这些年在外发达了，没事多回来看看，老家变化也很大呀。他小酌了一口，继续道：感受最深的是农业机械化，插秧割稻都用机器，使得过去最忙、最辛苦、最累的日子变得轻松平常，肩挑手提碌碡打场已成为历史。这对于农民来说是多大的福气呀！二弟接过话茬，我们邻村去年实现了土地流转，开展集约化生产，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村民，有的搞养殖业，有的投身建筑业，有的跑运输，有的外出务工，日子红火着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人人都成了演说家似的。

夜幕降临，弟弟带着侄子们先后走了。忽的一阵很有节奏感的音乐声隐隐传来，我侧耳倾听。大哥望着我说：“村部门前的广场舞开始了。”我茫然，“农村也有人跳广场舞？“大哥说：“我带你去看看，顺便也散散步。”

沿着明亮的水泥路，我们往村部走去，老远就看见前面一大片灯火通明，及至近前，映入眼帘的是两层白墙红瓦小楼，楼前竖起的牌子上写着“彭村党群服务中心”几个红色大字，右侧是一个大舞台，台眉上“乡村大舞台”几个飘逸的行书变幻着色彩熠熠闪光，随着节奏感鲜明的乐声，两个人在舞台上一边喊着口令一边舞动，台下的广场上一大片人群也随之一起舞起来，动作虽不是很整齐，但强身健体的功效应该是不会减的。旁边也有一些人停在那里观看，或者扭动身子模仿。

几天后我离开老家，侄儿开车送我去车站。临行前大哥大嫂将两大口袋土特产塞进后备箱，我推说途中转车不好携带。大哥绷着脸：“我跟你侄儿说了，到县城给你办托运，不拿走这些东西，你就别走人。”

小车载着我向前驰去，距村庄越来越远。别了，我的故乡，那个我曾经充满过无数幻想的地方，那个我身在千里之外但却时常牵念的地方，那个永远在我记忆深处闪耀飘荡的地方，我为你的发展变化感到惊讶、兴奋、欣喜。深深的相信，下一次回来再见你，你将更加富足和美丽。

写于2019年9月27日，改于2020年9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