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老

草草了士

秋天是一个渐老的过程，而我坐在久违的阳光下，思绪却漫过夏天、冬天，倒退至上一年的秋日，感觉赚了。

沪上清秋有股朽味，大概与街区高龄有关，也可能是餐厅旧。食客稀少，但是灯光残了，神思恍惚，没有一个角落是方的。这样的好处是不怎么空阔。我择吃饭场所，闹中取静最佳。静极多思虑，兴味萧然似野僧。闹则容易放浪形骸，食不甘味。闹中取静嘛，对花味道兴何长！此等安静处，唯一化解之法，就是私设屏障，有形无形的，不然如浮萍无据，空落落的……一道菜，是熏鱼，不似苏式的甜柔，也不像杭州那样的大而化之。小小一方，面上脆利，细嚼之下绵软多汁，既不放肆也不做小伏低，敛着性子，适度端着，让人不敢轻慢，吃在嘴里，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关键是，是鱼非鱼，不带脸的。大到猪头鸭头，小到兔子头鱼头，餐桌上与它们面面相觑，烙下的内伤，岂止是尴尬。

隔壁有教堂的神曲传来，或许是正有一对情人的婚礼，或许那里本是宗教场所？反正这一带有莫名神性，隐秘的，被压抑着的，却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效。我注意到餐厅门楣处深刻的十字了，腐朽到家，倒并不黯然神伤。信仰就是这样，是生命里的密符，总会灵光乍现。在吃饭场所显示，实在提点人的心性，至少在那一刻，我觉得吃不光是给以人以饱腹之感，绝对是享乐之极事，真的需有仪式感加持，给欲望以小小镇压，最好的办法是与人共享——在言语间升华食欲，不再是碎碎念的吃吃吃，而是，什么呢，我一时想不出高大上的词了……这时再看我的朋友，把一块熏鱼送入嘴里，也不是狼吞虎咽般恶辣辣的，也不是小心翼翼穷装的，吃相好看，仿佛神一般的存在，忽然懒得找词儿了。

离沪那天中午，我坐在一人群密集的网红食肆，这时有对男女来我身边入座。男人刚坐下就起身去与服务生说什么，我才惊觉他是全然女声。教养让我不忍细看他的脸，本能却还是扫了一眼——基本是个男人吧，接下来，这个跨性别者与他的女人温言款语，为她摆放杯碟纸巾，女人则一直报以浅浅的微笑。看得出，这于他们是稀松平常事，却谁也不怠慢。他们享受这柔情蜜意，又时刻留心着与周遭相呼应，或者说他们格外敏感于外部世界的风吹草动。当女人无意中触碰到我，她很快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温和地笑了，而她的男人，则用他细弱的女声轻柔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在那个秋季行将结束的时候，我竟被另一种爱与善暖到了。



秋已老，总是故人来别、情味恶，不堪重说……却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