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原创）

玉香

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张存世的艺术人生

 

作者 ：于兆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

                                 ——孟子

 

第一章  入梦

 一、生于忧患

    天塌了！地陷了！天河决口了！

     七天七夜，七天七夜！

    1954年6月，已进入中旬，倾盆大雨，夹裹着狂风一股脑儿倾泻在皖西北平原上。黄泛区再一次遭受了洪水的肆虐。

     位于界首北部，黄河故道北湖大堤南侧的拉纤沟，早已水满外溢，一片汪洋。沟南岸的大张庄像漂浮在海中的荒岛。

    村东北角，一座被风雨浇塌的残壁间搭起来的草庵内，挂着一盏小马灯，唯一一片不漏雨的地方，是用椽懍钉起来的木筏，木筏上铺着一块门板，板上的破棉被下，呻吟着一个待产的女人。旁边一位老太太和一位年轻些的憔悴妇女，焦急地眼巴巴地期盼着。男人张振贤魂不守舍的倚在庵口，望着雨天发愁。

    6月16日，刚过子夜，约在丑时，风住了，雨停了，“哇”的一声，一个新生命诞生了。守在一旁的83岁的曾祖母喜泪直流，有重孙了！她从条筐的碎布下扒出两个煮熟的鸡蛋，递给接生的张大娘，“快，吃鸡蛋！”

    张大娘正一边撕着尿布，一手用破单子挡住风，一手接过鸡蛋，说：“振贤，您俩口30多岁才得贵子，一场大喜，这鸡蛋我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太太就催着张振贤去闫梨庄岳母家报喜。张振贤就带着5个染着红点的喜鸡蛋上路了。（当地的风俗，生子要由父亲带着喜鸡蛋去他姥娘"外祖母"家报喜，生男孩单数，生女孩双数）。

四十里水路，张振贤淌着水，艰难的行走着，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他的岳父，闫思纯年轻时，在界沟集（今界首）解放大街著名的三和楼对面开卤肉店，又因为其精通戏路，擅长说戏，在店里经常有名伶来找他述说戏文。是当时五大金凤常来常往的地方。他们是马金凤、徐凤琴（徐艳琴）、申凤梅、司凤英、闫凤君（闫老先生的女儿），另有闫先生的干女儿闫桂荣（又名闫立品）。

    张振贤的岳母，是一个能说会道又非常强势的家庭主妇，一般情况下，家里都由她说了算。她随闫思纯在界首经营卤肉店期间，结交社会各流，不知怎么被人洗脑，入了反动会道门的一贯道，装神弄鬼，当了巫婆。后来，她和看不上眼的丈夫分居，自立神堂，并不让闺女出嫁。女儿闫凤君六岁时，她就在会道门名册上，续上闫凤君的名字，想让她接神堂的班。

    后来，马集葡萄园成立了一个戏班，请闫思纯当教师。闫凤君便跟随父亲来到这个戏班。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亲看女儿三十岁了还没婆家，就做主秘密托人找到了家庭贫穷的张振贤。闫凤君的母亲知道后，大闹了一场。当时正贯彻婚姻法，政府提倡婚姻自主。所以这桩婚姻才没被拆散。但她窝气在心，从闺女出门后，就没踏过张家的门。

    张振贤的祖父张守哲在枣林寨开药铺，救人无数，善名远扬，父亲张连善，多受父亲教诲，在军阀混战时，立志救国救民，参加了冯玉祥军，在吉鸿昌部下当兵。张连善在太康战斗中牺牲，妻子带着不满周岁的儿子张振贤被逼改嫁。

    张振贤六岁时，又回到大张庄，跟着四叔流浪，放过牛，挑过货郎担，在长江里撑过船，为八路军抬过担架。

    界首解放后，张振贤23岁，去枣林寨接回了祖母谢氏，祖孙分了二亩老坟地，和地主家的后堂楼，相依为命。直到30岁娶妻闫氏，不幸堂楼又被雨浇塌。只得临时搭草庵营生。

    将近中午，张振贤带着一身湿衣和疲惫，忐忐忑忑淌着水进了岳父的家。           岳母一见穷女婿来报喜了，一脸的不待见，冷着脸说：“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就去！”

     次日，岳母闫氏坐在簸箩里，由儿子在水里推拉着漂到了张家。没进草庵，就嚷开了：“我听说你穷，不知道您穷恁很，都是那个死老头子背着我干的事，要不然，我就把你培养成神仙了！”

     曾祖母一听曾孙的姥娘来啦，忙迎出来说：“他姥娘，别生气啦，先看看外孙吧！”闫氏扒开薄被子一看，问：“啥时候生的？”

   “刚过半夜。”

   “丑时？”

    接着打个喷嚏，摇了几下头，抖了几下身子说：“这孩子不是人！是妖魔五鬼丧门星转世，没出世就带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命毒，一妨父母，二妨亲戚，三会搅得四邻不安！”

    她缓了口气，环视了一下四周，见人人目瞪口呆，又说：“今夜三更时，把他送到您村东头十字路口，挖个坑，把他头朝下栽住，用铡刀劈了！才能报平安无事！”

     张家老太太一听，不知哪来的力气，顺着抓住闫氏的衣领，喊道“我豁出命也要保住这个重孙子！”

    站在一旁的张振贤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快要冒出来，霍地站起来，护住妻和儿子，吼道：“你敢！我要让他好好存在世上。”

     闫氏吓得后退两步，差一点从木筏上掉在水里。借坡下驴说：“不听神仙言，吃亏在眼前。好，你们等着受被害（方言，牵连的意思）吧。咱们断亲！”

    说完，坐进簸箩，让儿子拉着漂走了。

     姥娘走了，张家为孩子起名德修，但在村人的心目中，张家的孩子是妖魔，五鬼丧门星的恶名声在方圆几十里传开了。都说这场水是他带来的。大家都像避瘟神一样躲着他们。他们受尽了委屈。

     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人们为生活发愁时，洪水下去后，沟沟濠濠，遍地都是鱼。小德修允吸着母亲用鱼汤变成的奶水，长得白白胖胖，一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二、苦水童年

 

    1955年六月初一，再有十五天，德修就满一周岁了，全家人正筹备着给他过周年生日。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张振贤和妻子正在地里干活 ，来了一帮人，绳捆索绑 ，把他俩口子带走了。后来打听到，是沾上什么会道门罪。

    原来张振贤的岳母不务正业，搞巫术并参加了反动会道门组织，她还想让自己的女儿闫凤君继承她的事业，阻止女儿结婚，在会道门的册子上，填上了女儿的名字。政府按名单清查会道门的人员，找上了闫凤君张振贤夫妻。

    俩口子走后，张家塌了天，可苦了八十四岁的曾祖母，她抱着不满周岁的德修四处求奶。

     三个月后，闫凤君被判八年徒刑，张振贤无罪释放。但一辈子安分守己，老实巴交的张振贤却认为受了奇耻大辱，无脸抬头见人，想着自己早年挑过货郎担，有外出的经历，一狠心，去江南打工了，发誓再不回大张庄！

     他赌气走了，家里一老一幼，却掉进苦海，祖孙相依为命，靠乞讨生活。老祖母天天抱着德修，走东家串西家为他寻奶吃。吃遍了方圆几个村"五代母亲"的奶水，人们好像忘记了他的名字叫德修，都喊他苦娃。

那时，家乡流传着一个顺口溜：“苦娃奶妈多，谁也比不过，一天就换好几个。”

     再说张振贤，离家后到了江南，先后挖煤窑、下长江使大船。挣下为数不多的血汗钱，省吃俭用，寄几个钱回家。但他不敢明着寄，而是寄给本家的五叔（苦娃喊他五叔）。这个五叔生性好喝酒，收到信后即回信报平安，却拿着钱交朋友喝酒去了。父亲也曾写信让德修去他那里，五叔怕断了财路，都找借口拒绝了。

     一次，苦娃在一个小学门口看到了一个地摊，摆着小人书卖，他看了又看，竟忘记讨饭，晚上祖孙俩饿了一夜肚皮。从此，小人书老在他的脑海中荡悠。

1958年秋，曾祖母88岁，不幸染病去逝。乡邻帮忙埋葬了她，苦娃成了孤儿，好心的三奶收留了他。

1959年，村里成立了大食堂，吃大锅饭，苦娃虽然结束了沿街流浪乞讨的生活，但当时物资贫乏，人们都在饥饿中挣扎，苦娃的生活和乞讨差不多，只不过有了固定的“家”。这时，苦娃最乐意跟着三奶到大食堂排队领饭。一则人多热闹，二则可以先闻到饭味，三则，他可瞅机会遛进食堂后院，拣些冬瓜瓤之类先填充肚子，最重要的是那里的墙上有好些宣传画，可以一饱他好奇的眼福。有时，他还拾个棍儿，在地上比着划几下。更重要的，他遇到了工作队的刘金锡队长，刘队长了解情况后，让食堂把苦娃养起来，减轻三奶家负担。苦娃在食堂里发现一个好地方，那就是做饭的大灶膛。夜里炊事员下班了，灶里的火熄了，里面暖和着呢，冬天夜里，那就成了苦娃的“安乐窝”。苦娃就这样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长到了七岁。

 

三、求学奇缘

 

     1961年春天，国家调整了经济政策，大食堂散了，农户分到了自留地、“预借地”和“口粮田”，慢慢有吃的了。在外漂流的张振贤回来了。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就在他准备返乡的前一天晚上，除了贴身装的两千元现金外，其余财产全被偷光。

     他回到家，正好闫凤君提前释放也回来了，三奶拉着苦娃到他们跟前，对苦娃说：“孩子，这就是你的亲爹亲娘！”

    苦娃胆怯地看着身穿“洋服”的两个陌生人，他心想：他们怎么就是我爹娘啊！转身就跑，被三奶拉回来，对苦娃的爹娘说：“振贤，这就是你们苦水里泡大的德修呀！”爹娘看见面前的小孩，上身穿补丁摞补丁的花条粗布灰色大褂和小棉袄，下身穿长短不齐的大裆烂棉裤，腰系一条疙瘩连疙瘩的布条，光头，赤脚，手里掂着带窟窿的破棉鞋，眼泪像雨水一样流了出来。也顾不得嫌孩子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在苦娃脏兮兮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泪水在苦娃的脸上冲出了道道白沟。

第一次享受母爱的苦娃，转身抱住妈妈，痛彻心扉地第一次喊了一声：“妈！”

     街坊邻居听说振贤回来了，陆陆续续登门看望。当张振贤了解到这几年的情况后，一次次抱拳相谢，把带回来的钱，这个三十，那个五十，分了个净光。

     晚上，三奶留下和振贤夫妇谈话，三奶说：“振贤呀，三婶对不起你，我生了个好喝酒不务正业的儿子，就是你五弟，他不但把你寄回来的钱全部喝光，还把你家的房产买了换酒喝，害得你们回来没地方住。”

    振贤说：“三婶，别说了，我们这几年在外边赌气，害得您受苦了，要不是您，我们这条根恐怕早就断了！”

    三婶说：“别说这话，这都是前世修来的。，你们在外躲过了灾难，要在家，恐怕早被饿死了。”振贤千恩万谢，在三婶家话到天明。

     次日，村干部来了，说：“振贤，你们回来晚了，地都分下去了，只剩庄前那二亩半坟地，你们先种着，你二叔家有一间厨房，你们先住着。”振贤一一谢过。

     就这样，振贤一家三口，在比别人家更穷的生活中，过到了一九六四年春天。其间，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夭折了，在医院拾了一个女娃养着。

     这年，劳动之余，张振贤便给儿子讲故事，有《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里故事，还有《岳母刺字》、《白蛇传》、《孟姜女哭长城》等，都是从看戏、听书时记下来的。在存世心灵里打上了正义的烙印。

    德修十岁了，张振贤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上学，也琢磨着让德修读书。心灵手巧的妈妈，为他做了一件新衣，用杂草编了一个花书包，把他送到村小学，一再嘱咐要好好读书，为祖上争光！老师和父亲共同给他起了个学名叫张存士。

     存士的年龄比别人大，当然更知道用功，学习成绩全班第一，老师让他当了班长。第二年让他跳级，去前李村小学入了三年级。他的个子大，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土坯墙上有一条四指多宽的缝，透过缝隙可以看外面的荒草地和苇河。教室的后边，是盖房脱坯挖的坑，连着苇河滩，河里面灌满了水。寒风透过墙缝直往屋里钻。聪明的张存士从河边挖来黄泥巴，用纸把墙缝给糊上了。

    一天，接近中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张存士正在做作业，忽听见耳边“咔嚓”一声，糊墙缝的纸被捣破了，他顺着纸洞往外看，竟是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

   “妈呀！”张存士吓了一跳，这是谁呀？

    正嘀咕着，下课铃响了。他收拾好书包，从学校东边绕到后边，见一个人正对着墙缝往里看。身边放着一个装满青草的草筐，上面放着一把镰刀。他上前一步，问道“你看什么？”那人一惊，回过头来，原来是一个和存士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瞪了一眼，背起草筐，仄歪了一下，向西走了。

    张存士顿时恼了，心想：“你把我糊的墙纸捣烂，不但连句道歉的话不说，还瞪我一眼，一付不服气的样子。”

    他紧走几步，拦住了女孩。女孩把草筐往地上一摔，说：“咋啦！想打架！告诉你，这学校就是俺家的房，俺有哥，你敢动俺一指头，叫俺哥拔掉你的大脑爪！”

    存士说道：“我不是打架的，只是问问你，为啥捣烂俺糊的纸？”

    她说：“高兴捅，你在屋里读书，就不兴人家在外面听呀！”

   “那你为啥不上学？”

   “穷，上不起！”女孩说完，背起草筐走了。

    第二天，张存士又到河边挖点泥巴，把墙缝重新用纸糊起来。将近中午时，又被捣开了。这下，张存士更急了。他想，这回非得理论理论不行。

    放学后，他挎上书包，直奔学校后面，那女孩一见人来，忙背起草筐，一仄歪，人不见了。张存士跑到跟前一看，不好啦，人掉在水坑里啦，只见手摆，不见人头。他没多想，带着书包跳下去。下去才知道自己也不会凫水。摸到女孩的草筐，用力把她往上顶。她头露出水面，换了口气喊起来。

     这时，张存清和张连淩放学正准备回家，听到喊声，奔了过来，把女孩给拉了出来，女孩用手指着水坑说：“还……还有……人。”张存清会凫水，扑嗵一声跳下，摸到张存士，把他拉出水坑，已经不省人事了。张存清听说过，人被淹，要头朝下让肚子里的水流出来，人就活了。他俩把张存士拉到水坑边，头朝下躺着，用脚朝肚子上踩，只见水从张存士的嘴里咕嘟咕嘟冒出来，一会儿，张存士会呼吸了，睁开了眼睛。那女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含着泪，走了，边走边回头看。

张存清二人把张存士送回家，没敢告诉他父母。

    第二天张存士照样去上学。那天，书包被淹在水里了，只得和别人伙着看，有时等下课，借老师的教科书看。

    再说那个女孩穿着湿衣服回家，没了草筐，娘问她，她说草筐太重，滑到河里了。他的哥哥去到水坑边，把草筐捞了出来。

    这天，张存士刚在座位上坐好，就听到墙缝外面有拍墙的声音，接着听见她说：“哎，哎，放学还来这儿一趟吧。”

    他回答说：“等放学就去。”

    放学后，等同学们走完，张存士来到学校后边，那女孩没割草，正坐着等他。见他来了，说：“真感谢你昨天救了我，差一点连命也没了。”

    他急忙说：“都怨我，不是我去吓你，你会掉河里么？再说，不是你喊，让那俩同学来，我就被淹死了，还得感谢你呢！”

    她望着张存士，泪水从眼里流出来，说：“幸好咱俩都没死。”随后，俩人聊了起来。

  这女孩就是前李村人，原来是个富户，解放后被划为地主，土地和家产被分了，这所学校就是他家的家庙。父亲被斗，连羞带怕，害了场大病去世了。哥哥分家另过，姐姐出了门（出嫁），母亲带着她和一个小弟弟。她得每天割三筐草交队里挣工分，维持生活。她很想读书，又不能上学。于是，每天下力割够三筐草，在学校后边隔着墙缝听讲课，没想到被人糊上了，才出现了上面的一幕。

     听了女孩的介绍，张存士心想：原来她家也这么苦。她也这么想读书。就问：“你能听会么？”

   “算术看不到老师写的字，语文能听懂。所以，上算术课我就割草。上语文课就听。”说完，背了几课书。

    张存士说：“你背的都对。”女孩说：“只会背，不会认字，要不，每天放学后，你教我认字吧？”她还说，他家有两本画书，是捡来的，她天天一有空就比着画。

     张存士一听有画书，就想起和曾祖母一块讨饭，在路边小摊上看到的，立刻眼里放光，连忙求着说：“你明天借给我看看可以么？”

    女孩说：“只要你教我认字，我就给你看。”

   “好，一言为定，明天见。”二人高兴地分手了。

     回家后，张存士高兴得一夜没睡好，几次从梦中笑醒。第二天，早早到了学校，坐在那里等，等呀，等呀，真正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大半晌了，不见老师，也不见一个学生，咋回事呢？最后一拍脑门，“噢，今天是星期天！”不过，女孩来了，不但给他带了两本画书，一本说的是一个捡煤渣的女孩，后来当上了八路军，一本是《西游记》里的故事。还给他拿来了两个菜馍和从自家自留地里摘的嫩黄瓜。两个人吃着说着，他教她认字，她拿出几张糖果纸，上面画的画儿让他看。他想，没上过学的女孩能画画，我也能！她叫他苦娃，他叫她草妮，俩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星期天。

     这种愉快的生活到了放寒假，她跟他学了不少字，他喜欢上了画画儿。第二年春天，张存士转学到了马集小学上四年级，二人断了联系。

第二章   逐梦

 

一、谋生寻师

 

     张存士失学回到家里，一头扑进母亲怀中，痛哭不止，母亲陪着哭，父亲陪着叹。最后父亲替他擦干眼泪。说：“孩子，他们不让上学，咱去学别的，行行出状元，只要学门手艺在身，不怕没饭吃。”

     此后，父亲到处求人，人家一听是张存士，一个小现行反革命，谁敢沾上麻烦。父亲跪拜七十二行手艺人，磨破嘴皮，还是求师无门。

     1968年，学校下放到大队，大张村开办了高级小学带帽初中班，张存士入小学五年级，成绩优秀，在光武区奉天寨考场升初中考试时，他势如破竹，每科考试都是第一个交卷，自信考不了第一，也不会出前三名，上中学十拿九稳。考完试，他一蹦三跳回到家，等着录取通知。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存士虽然四门功课考了398分，太扎眼了，有人借他妈有历史问题，他又是小反革命分子，政审不合格，他上学的名额被别人顶替了。

     消息传来，张存士一下跪在屋外的雨地里，痛心疾首。妈妈怕他出问题，寸步不离守着他，父亲前三皇后五帝给他讲戏里成才的故事。

     父母亲的真情温暖了他的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活出一个人样来。

    正月底的一个夜间，张存土穿了一件新衣服，带了几个红薯面锅饼，揣了一兜干红薯片，就离家出走了，他决心要独自闯荡世界。

    出了家门，他顺拉纤沟正西，穿过葡萄场，上了红石桥，红石桥西边是黄泛区，苇蒲丛生，这里曾经是枪毙人的法场，没人敢走。他定了定神，想起父亲说过：“宁往南一千，不往北一砖！”决定往南，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光武集西北。天蒙蒙亮，见前边黑糊糊的一片树林，林中有个大土冢，当地人叫“古堆”，传说是孔子后代孔安的姨娘的坟墓。因为怕盗墓，出殡时八口棺材从姨娘城四门同时出城，在城西北埋了三冢。所以又称姨娘城。据考古专家考证，此为汉墓葬，分别叫“于古堆（于古堆村东临界首）、刘古堆（刘寨村后属界首）、黄古堆（黄古堆村后属界首），”每个古堆都是两冢并立。

  呈现在张存士面前的是于古堆，高约三、四丈，树木荫郁，古堆南边有几间破屋残垣。他登上古堆，因怕人看见，就爬到一棵大树上隐藏起来。

     熬到天黑，张存士离开于古堆向东南走，到了光武镇，此镇因刘秀曾避难于此而得名。这里他比较熟悉，上学时曾来游过几次。到了北街北头，他吃点锅饼，嚼两片红薯片，很是干渴难忍。他忽然想起东头有口象鼻子井，据说是王莽赶刘秀时，刘秀来到这里，人困马乏，见井里有水，苦于没有提水工具，刘秀说了句：“如果这井能歪倒一下，我和马就能喝到水了。”话刚落音，井真的歪斜了，水升到井口，刘秀用手捧着喝了水，马前腿跪在井边也喝了个饱。现在井边还留着两个跪马坑。张存士来到井旁，跪在跪马坑上，手扶井栏，口对井水，一气喝足。然后沿街道向西南，路过王老发庄园。这个王老发以前是界首四大财主之一。院里还存有东楼、西楼和堂楼。然后，张存士来到十字街，路过大众饭店门口，咽了几口唾沫，转到西北角，进了一个院子，这里是刘秀庙，又叫光武庙。是为纪念光武帝刘秀而建的。大殿里已经被破“四旧”时捣得一塌糊涂，到处破砖烂瓦，大殿倒塌一半。张存士进了大殿，登上供台，见上面的刘秀塑像已被打破，有身无头。他太累了，找了块砖头，头枕着就进入了梦乡。

     刚入睡，就见一老者，年约古稀，身著紫花长袍，来到他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说：“你不是找老师么？跟我来吧。”

    张存士替老者背着钱褡裢，跟着他走了。一路上他给存士讲了很多，什么阴宅、阳宅、修桥、打窑、三教九流，云天雾地，弄待张存士一头雾水。接着，他又着领张存士看了道观、寺院、庙宇等很多没见过的古建筑，上面的石雕、木雕、砖雕纷纷呈现，栩栩如生，一下把张存士吸引住了，老者下面讲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老者生气了，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说：“去吧，你的老师在那里！”说完就不见了。

    张存士身上一凉，觉着身子从高处往下沉，咚的一声，摔在地上。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刘秀的供桌下，原来刚才做了南柯一梦。

 

二、邂逅盲师

 

     张存士一梦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忽听到鸡叫声。想到自己必须在天大明前离开这里，要不然，碰见熟人就坏了。他哪里知道，刘秀庙所在的北十字街的鸡提前一个时辰就叫呢？传说当年王莽赶刘秀时，傍晚刘秀住在北十字街，王莽住在南十字街。北十字街的鸡提前叫了一个时辰，让刘秀摆脱了王莽的追赶。张存士提着衣物，离开光武庙向南走去。走了大约七、八里，到了梁庄，天还不亮。这个梁庄是有名的打铁专业村，白天上班，晚上下班，炭炉旁余热尤在，他决定先到那里暖和一会儿。刚到打铁棚边，听见里面有人问：“老乡，起得早哇！”

    存士看看别无他人，只好支吾了一声：“拾粪的。”

    那人问：“天还不明吧？”

    存士心想，这个人真奇怪，天明不明你不会看看呀，只听那人又说：“我是过路的，晚上在这借宿一下，进来暖和一会吧。”

    存士说：“我也是过路的。”说着就进了棚。

    那人说：“你年纪不大吧，哪庄的？”

    存士想，他不是梁庄的，就如实说：“我是马集大张庄的。”

    那人一听大张庄的，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张存士说：“我爷死得早，二爷叫张连国，三爷叫张文卿。”

   “那你爹就是张振贤啦！我是赵楼的，我和你爷爷是姑表亲呀！”

    这时，从那个人的被子下面钻出一个女人说：“原来你是我大嫂的娘家孙子来了。”

    他们一套亲乎，张存士不觉把自己的身世和遭遇说了出来。他们深表同情。他才知道这个人是盲人，那个女人是盲人的母亲。他们一听存士的话，说：“这样好了，按老亲，你得叫我表爷，你跟着我走吧，我不但保证你眼下吃饭没问题，还能教你一套吃饭的门路。”说着，他拿起地上的钱褡裢，张存士一看，“这不是我刚才梦中的钱褡吗？”只见盲人从钱褡里掏出用绳子拴在一起的两块铁块，说：“我是算命先生，这叫云板。”又拿出一根竹筷子，一块四指宽的竹板，演示起来。

    张存士马上和姥娘联系起来，连忙说：“表爷，饿死我也不学这个。”

    盲人说：“这个手艺是老天爷给瞎子的一条活路。你是睁眼的，你想学我也不教你，我教你学另一种本事。”

    他又从褡裢里掏出一种乐器，张存士一看是坠胡，是伴奏坠子书的。他从小爱听坠子书，一有说坠子书的，他会陪到终场。

   “啊，原来老师就在眼前。”

    张存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表爷在上，受孙儿一拜！”

    然后，张存士按表爷的吩咐，把老太奶送到大风郭村表姐家，让表姐把老太奶送回她家，又让表姐给家里捎信，说自己跟表爷去南乡了。让家里放心。

     到了南乡，白天张存士给表爷牵马（在前面牵住盲人手中的棍引路，当地人叫牵马）。把表爷送到一个能摆卦摊的地方。表爷算卦，他到住处或睡觉，或遛着玩。夜里跟着表爷学说坠子书。

 

三、梦游仙境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一天，张存士师徒来到安徽天柱山，住在祖师庙里，白天照样送表爷去算卦，然后回庙里闲逛。庙里已经被破四旧砸的一片狼藉。逛了一会，累了，拉了一片破蒲蓆，往神台上一铺就进入了梦乡。

     这时，一个着灰袍，蓄长发留着三缕胡须，背着褡裢的老者来了，拍拍他说：“你不是要找师学艺吗？跟着我走吧。”张存士一听说找老师，迷迷糊糊地起来，替他背过褡裢，跟着就走了。

     翻山越岭，蹚水过河，来到一座大山前，云雾缭绕，烟雾中隐现出一片房屋。前边是三个大门的牌坊，中间的门上边有“山门”二个字。进了山门，老只用手一直说：“你的老师就在里面。”  

    然后，老者领着他过了三道山门，进入一座殿房，里面尽是呲牙咧嘴的塑像。边走边给他介绍，什么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哼哈二将、弥勒佛祖、韦陀菩萨、五百罗汉、释迦摩尼、南海观音……看得他眼花缭乱，听得他一头雾水。老者正讲着，发现张存士似听非听，直对着殿房里的雕画聚精会神。他又把话题转到木雕、砖雕、石雕上，这回张存士听得如痴如醉。来到后院老者说：“这里是佛教胜地，一切得靠你自己醒悟。”说完带着他往回走。      

    张存士问：“老人家，你说老师在里面，咋没看见呀？”老者说：“你一进门他就看着你啦，只是你没看见他，你看，他在那里！”

    存士回头看去，原来的寺院轰然倒塌，远处出现一处庙堂，走近一看，上有“仙境”二字，下半部四根天柱，盘龙翔凤，镂空透景。八根石横梁，镂雕着云山雾海、层峦叠嶂、瀑布湍飞、松柏苍翠、仙鹤引颈、人物传神、奇花绽开、百鸟展翔，真是鬼斧神工，叹为观止。

     张存士正看得入神，老者一把拉着他，“快走！快走！”

    回头一看，远处云头飘来一人，年届天命，个头中型、浓眉大眼、身着朴素、双眼炯炯有神。飘到他们身边，朗声说：“你这老丈，小孩要看，你为啥要拉他走？”

    老者道：“我带他寻师。”

    来人到：“你不就是他的老师么？”

    老者道：“我觉着，他喜欢的这一行我不会，教不了他，不过，我知道他的老师在哪里。”

    张存士一听，纳头便拜“我的老师在哪里？快带我去吧！老者一指牌楼，说：“你的老师在那里！”说吧，二人就飘然而去。张存士急喊：“老师！老师！……”一睁眼，还在祖师庙里。又是南柯一梦。

四、循梦而为

  张存士一梦醒来，日将落下，表爷算卦归来，问他今天都干点了什么。他把梦中的事讲述了一遍。表爷说：“说不定这是神仙点化，天机不可泄露，千万不能对第二个人说了。”

    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又去赶场说坠子书，那天晚上说的是《孙悟空大闹阎王殿》。张存士听着表爷唱，思想又随着唱词进入梦境中了。

     从此，他白天不再睡觉，到处逛破庙颓寺，捡回些碎砖雕、烂瓦块，看呀！看呀！有时拾个柴棍在地上比着画，有时挖些泥巴比着捏。还想着能从中走出来点化他的老者。

        有一天，他俩唱坠子书回来，表爷一抖被子，噗噗嗒嗒掉出了一堆泥疙瘩，用手一摸，是些还湿着的小泥人、泥狗，还有些碎瓦片。对张存士说：“孩子，这些儿时，我觉得你魂不守舍，正不知啥原因，这下明白了，看来你真的是迷上了这门手艺。”

    表爷一辈子算命卖唱，走南闯北，结交J不少佛道界朋友。为了帮助张存士找到他梦中的老师，他毅然放弃算命说书生涯，和张存士一路乞讨，在大别山区转悠起来。

    一天，遇见一位80多岁的道长，在被拆毁的天地庙旧址上搭起趴趴屋生活，须发全白，精神矍铄，一见如故。他们在此住了三天三夜，天南地北聊了很多，并有意谈了很多有关寺庙的事。有时谈着谈着，道士顺手拾起一块木炭在地上画起了路线图。张存士眼前一亮，也用手比划起来。

    从此，他走一路画一路、捏一路，墙上、树上、石头上，都留下了他用木炭画的图案，用泥巴捏的小人和小动物。

     转眼九个月过去了，油菜花黄时来，现在晚稻已割。张存士起了回家的念头。这时，表爷到成了他的引路人。在表爷的指引下，他们二人从皖南走村串户，往回走。回到到家时，已经入秋，一片凄凉。

    张存士摸进了家门，喊了一声：“妈！”一头就栽进了妈的怀里。他向父母讲了自己这九个月的遭遇，并表达了自己的心愿。

    做个什么营生，既能糊口，又能达到自己的诉求呢？父亲小时候跟着四爷担着货郎担。所他立刻想到了货郎担。他说：“德修，挑货郎担吧，我教你！”

    他们从村北拉纤沟削来柳条子，编成柳筐头；砍来木棍削成扁担；把老太奶留下来的一个小木箱子做货柜；到地里搞复收，刨了几十斤红薯换了十几元钱；去界首置办了针头线脑。十月初一，张存士揣着妈妈烙的红薯面饼子，记住父亲交待的规矩和注意事项，就出发了。

     头一站到了宋桥，在村头他犯了愁，怎么吆喝呢？试了几次，张不开口。在村头转了几圈，最后牙一咬进了村，攒足了劲儿，喊了一声，喊出来的是：“咋吆喝？”一下把他羞的扭头铭胡同就往村外走。

    到了村东头的路沟里，一边背风，一边吃妈妈烙的饼。吃完了饼，在那里练习了几次。倔犟的他又担起担子，

   “不信我干不成！”

说完，又向昝寨走去。在这里，他终于喊了一声，有了第一声，就有第二声。这一天，寻了一块饼子和半碗热汤，还挣了八毛钱。

 

 

五、货郎生涯



     从此，张存士干起了货郎生涯。不过，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学画学雕塑。所以，他专检有寺庙的地方串，先从自己村的三王庙开始，先后到过马集的奶奶庙、刘火神庙、姨娘城的小黄庙，沿途他看到老百姓的墙头上、猪圈上，垒着些老花砖、碎猫头、大空心砖等，上面有些花纹图案。

    他正端详着，扑愣愣愣一声锣鼓响，来了一位同行。张存士一看，那人正摇着卜郎鼓走过来。开口就问：“熟是哪里？门里的还是门外的？根上的还是梢上的？”

    张存士一听对行话呢，他没拜过师，当然无从答话。不过，这时，他想起父亲教的，“遇到同行盘道，听不懂，就把嘴闭住，双眼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看得他不好意思了，你再开口说话，要说大话，让他蒙顶（摸不清头脑的意思）。”

    想到这里，张存士闭着嘴，眼一瞪，盯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眼睛避开，低下头不敢再问了。这时，张存士高声发话说：“八亩地长一颗高粱，我是独苗无秫氏，南天门上一根藤，我是根扎黄泉长得苦瓜，门里滚三年，门外走三年，骑着门栏又三年。我是门里也是门外的，是根也是梢！”那人一听，放下挑子，倒头便拜：“不知祖师爷驾到，得罪！得罪！”

    张存士见这招还真灵。于是就说：“老兄，请起，请起，我们还是兄弟相称吧。”于是俩人交谈起来。

    那人姓尹，叫尹文，是光武镇北街的一个光棍汉。以打卜郎鼓为生。张存士也说了自己的身世，二人言谈投机，竟成了知己。尹文送给张存士一个“唤头”（行话，指卜郎鼓），并教给他各种打法和各种行话、商幌和市声。

    他们一起交往了十几天，张存士学会了用顺口溜打揽生意。

     常言说“同行同道不同路”。再说张存士的目的也不在做买卖上。所以，他们还是分开了。

    以后，张存士先后转了小黄庙、洪山庙，河南郸城的关爷庙、法慧寺、华佗庙等几十处。谁知哪里的神的日子都不好过，被破四旧时砸的肢体破碎，早魂飞魄散了。他只收获了自己临摹的小本子和一些破砖烂瓦，存放在家里面。不过，他并没有灰心，又先后回马集乡北部，访了芦村观音寺、娘子庙、赵寺、花慧寺，李兴的玉皇庙、皇姑庙、牛王庙、青龙庙、大仙庙、双庙、南蝎虎庙、北蝎虎庙、刘大庙，胡集的火神庙、菜庙等。到了大黄庙。张存士知道表姨家在大黄庙村，表姨夫也是做小生意出身，见多识广，于是，张存士打算找表姨夫聊聊。

    表姨夫热情接待了他，张存士询问了大黄庙的情况，向表姨夫表露了心思。表姨夫介绍说：“咱北方穷，修的庙大都是普通的房屋。光武区只有四家财主的家舍有雕饰。而南方人富，有许多大生意人捐建的会馆，工雕丰富。”特别介绍了亳州的花戏楼以及马三元、老郭两大家的情况。

     一番话点醒了张存士。他告别表姨夫，又串了一些破庙，仍无所获，最后来到光武镇北街。

 

六、又陷囹圄

     在光武镇北街，张存士找到了同行尹文，拜访了小学时的恩师尹礼廷。然后嘞，以尹文家为根据地，依次寻探大张庄的张老币、后李村的李老齐、一溜赵村的赵志灵和光武镇的王老发四大地主的庄园。

    他首先选定了光武镇东南角的王老发的宅院，因为这四家中，他家最富。白天，张存士从这里过时，隔着高墙还能看到东西楼和堂楼。

      第三天，他挑着担子，来到光武区南头的大坑北沿王老发家

的旧宅墙外面，摇着卜郎鼓，嘴里喊着：“都来买，都来换，买哩没有换哩贱，破衣服，烂套子，不能戴的破帽子，再破再烂的运念子（旧时大户人家小姐的外套）……”嘴里喊着，眼睛却不停地四处张望，寻找能进入王老发家大院的门路。

    他转了几圈，发现大门有人看着，不让进。

    后来，他发现一个小门，就溜了进去。他看到了屋脊上的飞禽走兽，房檐上的木雕、砖雕，墙角下部的石雕，喜出望外，看得入了迷。

    这时过来两个人，把他带进一个筒子房，锁上门走了。张存士巡视着一看，是审讯室。他顿吋魂出七窍，“呀！这是怎么啦，我又犯啥法了？”

      他哪里知道，这里已经成了光武区人民政府，人家把他当奸细抓起来了。

他在这里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开始审讯。他们把张存士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从中找出尹文给他画的寺庙的路线图，张存土仿画的各种图案，认定他是特务。任凭怎么说，他们还是不信。

    直到张存士把自己的经历从头讲了一遍，他们又派人到大张庄、马集做了调查，又找到尹文、尹礼廷取了认证。尹老师又亲自去区政府担保，折腾了一个星期，他才被无罪释放回家 。他记录的本子被作为证据收进了档案。

 

第三章  寻梦

 

一、亳州探宝

     眼看在当地难酬夙愿，张存士只好重整行头，一路鼓响，一路吆唱，向梦中的亳州出发。

    “……东街走、西街串，给你带来针和线，姑娘来买胭脂粉，大爷大娘来买贱，学生儿童爱热闹，这里还有画书看，有钱您就拿钱买，没钱可用鸡蛋换，回收各种包装纸，还收旧书和破烂……”

     生意渐渐红火，一天能赚十元、八元。能够维持他的日常生活。途中他收得一张水浒108将图和几张国画，如获至宝。

    一路打听来到亳州，向当地人了解了花戏楼的情况。

     亳州花戏楼始建于清顺治十三年(1056)。是山西商人王璧、陕西商人朱孔领发起筹建的山陕会馆。因建筑的砖雕、木雕、石雕、彩绘、多以地方戏曲折子戏为主要内容，所以俗称花戏楼。后经康熙、乾隆两朝多次扩建。

     花戏楼的入口处，左右两侧耸立两根铁旗杆，每根16米高，分5节，每节分铸八卦蟠龙图案，还悬挂着24只玲珑的风铃。每当有风刮过，便会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旗杆座上有铭文曰：“黄太清道光元年（1821），岁次辛巳秋吉日铸造旗杆一对，重二万四千斤。”下注明为陕西众药材帮弟子敬献旗杆一对，永保十方平安吉庆有余。

     接着是大关帝庙，山门正面墙上有3个门，中间是正门，左边是鼓楼，右边是钟楼。墙壁上布满了各种浮雕。由水磨砖制成，全部手工雕琢，有200年的历史。花戏楼上的砖雕，属晋派微雕艺术，虽然人物小如花生米，却栩栩如生，神态各异。整座楼上的砖雕，结构严谨，线条圆润，题材丰富而又有内在联系。寥寥数十平方的水磨砖上，雕有52幅作品，包括115个人物，禽鸟33只，走兽67只，组成了《李娘娘住寒窑》、《三顾茅庐》、《白蛇传》、《郭子仪做寿》、《吴越争霸》、《达摩渡江》、《老君炼丹》、《魁星点元》等多幕戏曲故事和民间典故。

      戏楼舞台前伸，像一个“凸”字，屋面琉璃铺饰，金碧辉煌。舞台有6根立柱，柱础雕有故事图案，舞台正中屏风透雕二龙戏珠，上悬匾额“清歌妙舞”。舞台两侧小台有两个侧门，额上题“阳春”、

“白露”，镶大小透雕。共有“三国戏”十八出，人物、车马、景色给人以真实感。其他还有花卉、奇兽异禽，虽历经了风霜，有的被泥巴涂抹，仍不减艺术魅力。据说，这些彩雕得益于“一色三套平涂”的彩绘技术。

     花戏楼舞台上方的藻井中有彩绘9幅，绘有“龙凤呈祥”等图案。

     花戏楼的东侧是岳武穆王庙（岳飞庙），有山门崇楼一间，大殿三间，建于清康熙年间，院内正中放有秦桧夫妇石雕像，跪于露天之中，面对大殿内供奉的岳飞等人，即使事隔千年，仍逃不掉被唾骂鄙弃的命运。

     东侧是朱公书院，始建于1698年，是为纪念康熙年间亳州知州朱之琏的德政而修建的。这位朱知府两次在亳州做官，前后长达18年，在世的时候老百姓就为他修建了这座生祠。死后多年还被保存的这么好，连“破四旧”这么大的运动，亳州的老百姓仍不忍心破坏，可见，此人颇得亳州民心。

    院子里还有一座汉桓候祠，供奉的是张飞。三国时，蜀国的刘关张三人，最后关羽成神，被处处供奉，深得民心。但在大关帝庙里专门为张飞立祠，这里是首例。

     张存士经人指点，挑着货郎担，来到花戏楼的地方。这里一圈破墙，只能看到两个高高的铁旗杆尖。蹦一下能看到大戏楼的屋脊。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找不到进去的门，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

二、缘遇知音

     正当张存士入园无门的时候，走来了一个人，中等身材，看来五、六十岁的样子，体型偏瘦，衣著俭朴，眼光炯炯有神。他亲切地拍着张存士的肩膀说：“小同志，你不是卖东西吗，老在这里转悠啥？这里啥都没有，荒草芜稞无人烟，啥也卖不了。还是到有人家的地方去卖吧！”

    张存士看看他，很不情愿的挑起担子走了。

     他边走边想，怎么才能进去呢？回头一看，那人还在那里看着他。于是，他找了个小店住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第二天索性不挑担子，一大早，就换了行头，穿戴跟普通人一样，又来到花戏楼的墙外，扒住墙缝往里看，看不清，又换了个地方。正看得起劲，背上被拍了一掌，回头一看，还是昨天那个老人。老人说：“小伙子，别看啦，里面什么也没有，快走吧！”说着，拉起张存士离开了这个地方。

     倔犟的张存士怎肯就此罢休，第三天，天还未大亮，他就来到花戏楼的院外，看看没有人，就翻墙而入。

    溜到正门一看，门虽被砖垒着，但气派不减，一对石狮子把住门，两根铁旗杆盘龙飞凤，门上的砖雕、木雕糊满了黄泥牛粪。张存士心中忿恨，正左一个坏蛋，右一个缺德地骂着。忽然觉着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是昨天那个老头。老头并没生气，面带微笑地说：“小朋友，你一连三天来这干啥？”

    张存士反感的说：“谁是小朋友，我是大朋友，就是想来看看。”

    老头说：“有啥好看的，一片破砖烂瓦塌房子。”

    “我看好得很，比徽州的好多了。”

     老头一听，说：“你去过徽州？是江南那个徽州吗？”

     张存士拇指一伸说：“我在那里串过大半年呢。那里的寺庙想进就进，我把它当家住。哪像这里，用砖头垒着不让看。”

     听了张存士的话，老头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跟我来！”

    他们前前后后，曲曲弯弯，转了几个小院，进到西院的两间小青瓦屋里，老者让张存士坐在藤椅上，拿出油条、豆浆让他吃。

     张存士这才开始打量环境。房子不大，全是书，有一个画案，文房四宝齐全。原来这老头是个文人呀！

     吃过饭，老头问张存士找啥，张存士觉得老头和蔼可亲，就把自己的身世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下子倒了个干净。

     老头听完哈哈大笑，手舞足蹈,说：“我可找到知音了！”

 

三、意外得宝

     这位老者叫颜语，是花戏楼文物馆的馆长。他一生爱好美术，尤其山水。他特喜欢砖、木、石三雕。多次去徽州，对那里精美的三雕而神往。

     他向张存士介绍了花戏楼的来历，领着他详细参观了花戏楼的各个地方，边看边讲。

    他说，他把这里的艺术看的比命还重，在红卫兵破四旧时，他在花戏楼上到处贴上最高指示（毛主席语录）标语，或者毛主席像，红卫兵不敢造次。他还不放心，又用黄泥掺牛粪把有三雕的地方全糊起来，又装疯卖傻保护自己，才避免了一场横祸。

    张存士了解了颜语老师的情况，无限崇敬，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师，我可找到你了！快收下我吧！”

    颜老师连忙扶起他，说：“快起来，你我今天就算忘年交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俩人侃侃而谈，直到天黑，才依依惜别，相约明早再见。

     第二天一大早，张存士顺着颜老师指引，找到掩藏在不显眼处的小角门。一进门，颜老师拿出一沓照片，说：“这里三雕的面目被我糊住了，这是在糊前我拍的照片。”

    接着一张张讲给张存士听。从正门52幅砖雕及主图全家福，郭子仪上寿，到前门牌坊70多种立体透雕，刀工细腻，造型逼真生动，内容丰富。

    看完照片，颜老师又带着张存士把大殿、座楼、戏楼及大关帝庙里的建筑参观一遍。并详细讲解了各图的传奇故事、历史典故、精彩戏文、艺术魅力、历史价值。

    回到住室，天色已晚，颜老师又拿出一大包资料，连同照片放在一起，递给张存士。张存士眼含热泪，双膝跪地虔诚接过。颜老师也老泪纵横，说：“人生难得一知已，全送你啦！它们会帮助你实现梦想的。”

    出了花戏楼，张存士身怀至宝，跪别颜老师，返回客店。

 

 

四、触及灵魂



     两个文攻武卫队员抬来一顶用牛龙嘴糊成的尖尖的三米多高的高帽子，上书“阶级敌人”。  戴在张存士头上。下巴下挂着一块纸牌子，上书"现行反革命分子张存士"，并用红笔在倒写的“张存士”三个字上画了大红叉。准备停当，一群如狼似虎的队员，簇拥着张存士直奔马集。

     这天是六月十六，马集逢绠会，又正好是张存士十六岁的生日。到了马集，赶绠会的人已经上市。

    来到十字街口，队伍停了下来，张赖货手掂大喇叭喊起来：“革命的乡亲们，今天，我们大张庄又挖出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张存士！他小小年纪，窝藏四旧，企图复辟资本主义，利用刻花砖的手艺，歪曲革命英雄人物，真是罪该万死！”他还没说完，赖八国就领头喊起了口号：“阶级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张存士！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一阵口号后，人们一阵噪动，一个老人偷偷擦拭着眼泪说：“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哎，造孽呀！”

    只听 张赖货又说：“现在，由现行反革命分子张存士自己坦白罪行！”

     这时，青年书记过来，为张存士扶了扶牌子，轻声说了句：“顶住。”

    看拖不过去，张存士用上了挑货郎担时练就的口才，只听他说到：“革命的相亲们，我是大张庄的张存士，学刻花砖搞复辟，学刻花砖盖房用，让别人害了红眼病，一夜变成反革命。我逃过荒，要过饭，还挑过一年货郎担……”

     “别说啦！”张赖货听着似乎不对劲，一下打断了张存士的“坦白”，从衣服口袋掏出一张纸，递过来说：“给，照着这上面的念，别瞎胡扯！”这时，青年书记走过来，用手扯了他一下，说：“快点念！”

     一个人员拉过了一条凳子，两个人把张存士架到椅子上，呵斥道：“在这上面念，让大家看看你这个样子！大声点！”

     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的口号声中，张存士展开纸，大声念起来。

    “都别向我学习，我是个反革命，我刻花砖，把英雄人物的鼻子刻歪了，污蔑了英雄人物。我搞投机倒把，换过破烂，换来了四旧字画，拾来了破砖烂瓦，我是搞资本主义复辟……”

    周围的听了，摇摇头，陆续走开了。其中有个小姑娘噙着热泪，匆匆离开了人群。

五、草妮认亲

     从马集回来的路上，张存士带着高帽子，脖子上挂着牌子，肩膀上缀着几块花砖，一路喊着：“我是反革命。”“我复辟资本主义。”脸上汗流成河，衣服也被汗水浸湿了，嗓子干的冒烟，肚子饥肠滚动。

    回到大队部，他们把张存士的高帽子和牌子摘下来，绑的绳解开，往屋窖里一推，锁上门各自凉快去了。

     张存士疲劳过度，连累带饿，进屋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看见了父亲的手流着血，看见了妈妈、弟弟、妹妹在哭，看见了一堆被砸烂的花砖……

     “妈！”张存士从惊叫中醒来，鸡叫了。他象被人遗忘一样 ，在饥饿中煎熬着。

      这天马集不逢集，没让张存士游街。半晌的时候，门开了，张存士的堂弟春风进来，给他送来了两个红薯面饼子。告诉他，父亲伤了正在治疗，家被抄了，母亲被押在大队部受审，弟妹和妈在一起。

    春风是大队革委会文攻武卫队员，负责看守大队部的门，人缘很不错。是他说通了看管张存士屋窖门的人才进来了。

     张存士告诉堂弟，要想法把那本芥子图和颜老师送他的那本相册保存好。

     堂弟走了，有两个饼充饥，张存士熬过了一天。傍晚他摸到屋窖门口，隔门缝看见看守他的是两个女队员，都是自己庄的，一个叫巧云，一个叫三妮，和张存士是一年级时的同学。

    张存士试探着问：“你们能不能给我弄点水喝？”

    她俩商量了一下，就走了。天黑下来，她们为张存士带来了四个高粱面饼子和一军用水壶水。饼子里还夹了些酱豆。她们放下就赶紧悄悄的离开了，生怕别人看到。

     张存士吃了三个饼子，喝了半壶水，然后把饼子用她俩拿来的毛巾包上，和军用水壶一起藏了起来。在藏东西时，他发现周围墙上有几个洞用麦草堵着，他就直接拔下麦草，铺在地上做床铺，墙洞又透过了空气和风，屋窖里爽快了许多，他躺在麦草上，想着几天来发生的事，想着，想着睡着了。

    梦里他溜起了顺口溜：“张存士，你真能，刻个花砖上法绳。住进大窑屋，受罪无人疼。巧云和三妮，送来茶和饼……”

    第二天，马集又逢绠会。大约十点钟，张存士第三次被押到绠会上游街。

    刚过中午，在一片“打倒反革命”的吆喝声中，青年党支书走到张存士身边说：“让张存士把牌子举起来，让大家看看好不好呀！”人们一喊：“好！”张存士早已累的筋疲力尽了，再加上牌子上又各缀着四块花砖，怎么也举不起来，支书用手提着牌子中间，让张存土把牌子举得和头一般高，这时张存士在支书手提的地方，见一块湿纸片，上写着“装哑”二字。支书见他看到了，用手一下摁掉了纸片，口里喊着：“这个小反革命真不老实！”往下一拉，牌子又坠了下来，对张赖货说：“把他押回大队部！”下午，在大队提审时，张存士哑的说不出话了。

     晚上，巧云和三妮又给张存士送来了饼和水。他接过就吃，吃着饭，张存士觉着她俩可信任，就和她俩商量，看能不能帮她到前李村找一个叫草妮的姑娘。

    她们商量了一下，趁第二天前李演电影的时候，去找那个姑娘了。

     常言说，隔墙有耳。原来，巧云和三妮为张存士两次送饭的行动，让专政指挥部的人产生了疑惑，就派张赖货暗暗盯梢，果然被逮了个正着。张赖货向专政指挥部报告，指挥部决定不打草惊蛇，在前李村放电影时，派两个女队员暗中跟踪，看三妮和巧云和谁接触，好顺藤摸瓜，扩大战果。

     巧云和三妮哪里知道，草妮这个名字，是张存士自己给草妮起的，在前李怎么能找到这个人呢！巧云和三妮没找到人，指挥部的计划也落了空。因为巧云的哥哥是指挥部领导班子的人，这事不了了之。无人追究了。但是，她俩被调离了看管张存士的岗位。张存士的堂弟也被怀疑不能接触张存士了。

   值班的换成营长的儿子，人送外号叫“张无能”。

    这天不逢绠会，没去游行。专政指挥部根据青年支书的指示，张存士的嗓子哑了，不再游行了，让他在屋里写检查。张存士等了一天消息，不见巧云和三妮来，晚上见张无能来了，知道坏事了，心想，这一夜咋过呀？

六、草妮探监

     张赖货让人送来纸和笔，一盏煤油灯，让存世老老实实写检查。

     写什么呢？张存士写一张“我是反革命。”又写一张“我刻花砖，是四旧。”写了一张又一张，都是这两句话。他饥肠辘辘，实在想不起什么了。

     突然想起巧云和三妮送来的馍还有一个放在草铺下面，急忙去找。一扒拉，里面是一窝老鼠，它的早把馍给吃光了。他边骂边打，把老鼠撵的满屋跑，有一个大的爬上墙，从墙洞钻到了外边了。

     张存士撵到墙洞边，忽然听到墙外边好象有人拍墙，“啪，啪，啪！”

    他又一想，墙外边是苇坑，怎么会有人呢？是听错了？

     可是，一会儿，又响起来。而且一会儿是这个墙洞响，一会儿是那个墙洞响。夜深人静，听得格外清楚。      

     他满怀狐疑，慢慢来到墙边，对着墙洞用沙哑的喉咙轻声问：“是人么？”回答：“是！”

     他一惊，还真是人！忙问：“谁呀？”

      对方回答：“我，草妮！”

      一听是草妮，真怀疑自己是在梦中，忙掐了一下大腿。疼！不是梦！

     见屋里无动静，墙外又传来轻轻的话语：“苦娃哥，我真是草妮，给你送饭来了！”

     他从墙洞里接过草妮递过来的红薯面饼，饥不择食，吃过半个饼子，才想起问：“你怎么过来的？”

     草妮说：“自从那天去马集赶集，看到你在马集游行，我就打听你的消息，前两天见两个女孩站岗，又见她俩暗中给你送吃的。那天，我村演电影，后来听说有人找一个叫草妮的人。就知道是你找我的。这两天没见你出来游行，又见换了站岗的，我猜着你又受苦了。隔着苇坑，我见墙上有个洞，等天黑了，我才从苇坑里淌水过来见你的。”

     苦娃一听，泪流下来了，哽咽着把手伸出墙洞外，一把抓住草妮的手，说：“草妮，谢谢你了！”

     “谢什么呀！人家冒着这么大风险来送饭，就是来听你谢谢哩！”草妮嗔怪道，“还是想想办法今后你咋办吧？”

    张存士说：“我被圈在这里，还能咋办？”

    “我总不能天天给你送饭呀，你也不能饿死呀！”

    “那咋办呢？”聪明的张存士一时也智穷了。

     草妮说：“你看这样行不行？现在告诉你，我的真名叫银妮，以后我是你的姨表妹，你妈是我姨，我到你家探亲，以后，用姨表妹的名义给你送饭咋样？”

     “那再好不过了，可是，我妈怎么认你呢？”

     张存士想了想，脱下身上的补丁布衫，递给银妮，说：“我妈见了它就知道了。”

     “你总得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吧！”

     “大张庄村东头，第二条南北胡同，胡同口有个水井，从井边一直往里走，最后一家。我爹叫张振贤，我在家叫德修。”

     “好！你等着我来送饭吧！”

     还没等张存士回答，草妮人就消失了。

  

第五章  凤凰涅槃

  

一、表妹情缘

     银妮从屋窖后边趟过苇坑，直奔东边第二个胡同，找到那井口，直行到头，见到三间新草房，推门而进。见张振贤躺在地铺上，腿骨折，左手指包着。张存士的娘已经被放回了家，坐在张振贤身边掉泪，两个孩子手搬着妈妈的腿，已经睡着了。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烂瓦碎砖遍地都是。

     银妮眼含同情的泪花，深情的叫了一声：“大叔，大婶！”

     母亲抬起头，迷惑的看着银妮，不知是福是祸，迟疑地问：“你是……”

     “我叫银妮，是前李村的，今天去给苦娃哥送饭，他托我来看看您二老，这是他的布衫！”    

    银妮说完递过去张存士的布衫。

      一见自己亲手做的布衫，母亲一手拉着银妮的手，说：“闺女，苦娃咋样？”

     银妮说：“大叔，大婶！他被关在屋窖里，有人把着门，我是从苇坑里淌水过去的，墙上有个洞。听说以后不叫他游行了，让他在里面写检查。”

     母亲这才发现银妮穿着湿衣服哩。忙把她让到里面，把自己的破裤子给她换上，把湿裤子洗了洗，晾在绳子上。

     躺在地铺上的张振贤欠起身问：“姑娘，你就是前李村那个草妮吧，德修跟我说过你，上次落难就是你送的馍，真是难为你了！谢谢你！”

    “谢啥谢，我是来跟二老商量个事。以后 ，我就是你的外甥女银妮，你就是我的姨夫，大婶就是我姨，苦娃是我表哥。”

     张振贤说：“这怎么使得？”

     银妮说：“要不，怎么能天天去给他送饭？咱们认了亲，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屋窖送饭了。还能替苦娃哥照顾二老和弟弟妹妹。这事我和他已经合计好了。”

     张振贤点点头说：“说得有理，只是委屈你了。”

     娘一把把银妮拦在怀里，叫了一声“闺女！”泪如雨下。

     三个人一夜无眠，从张存士上学，在教室后边墙缝看见草妮，到屋窖探监；从张存士随盲人学艺；挑货郎担；亳州拜师探宝；再到刻花砖遭罪；在泪水和叹气中一直说道天明。

     天明后，银妮到拉纤沟沿采了野菜，回到家，用铁条棵的叶子揉搓后，拌成凉菜，把马齿苋、银丁菜（苋菜）加红薯面煎成饼。让二老和弟妹吃过，带上直奔大队部屋窖门。

    张无能三十多岁了，还未娶亲，是个媳妇迷，一见来了个妮儿，忙上前迎接：“找我的？”

     银妮满脸堆笑说：“大哥，我是张存士的表妹，来给他送饭的。”

     一声大哥，把张无能的骨头都叫酥了，忙说：“那好！那好！”

     忙打开门，让银妮进了屋窖。他靠着门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银妮。

     银妮来到张存士身边：“表哥，我来给你送饭了，你看，我的手艺咋样？”

     张存士听她这么一叫，知道他俩合计的事成功了。忙接过银妮递过来的饼子夹铁条棵菜，香甜的吃起来。   

    银妮趁他吃着饭，告诉他家里的情况。吃完饭，银妮㧟起柳条筐，朝张无能一笑：“谢谢大哥！”走出大队门回家了。张无能的眼光一直追到大队门外边。然后，进屋窖涎着脸对张存士说：“兄弟，你表妹长得不错，给我说说呗。”

     张存士说：“我表妹已经有人家了！只要你对我好点，以后出来，我给你说个媳妇。”

    “一言为定！”张无能得意的拍了张存士一下，锁上门又站岗去了，站着岗嘴里还吹起了口哨。

 

二、戏写检查

     又是一夜过去了，银妮送完饭刚要走，张赖货派人来提张存士受审。来人见一个女孩子来送饭，问她是什么人。没等张存士和银妮回答，张无能立马接住说：“他是张存士的表妹，张存士家爹伤了，娘病了，弟弟妹妹小，她来串亲戚，留下帮几天忙。”张无能不知咋的突然聪明了，一下帮银妮解了围。

    张赖货让银妮走了。进了屋窖，吼道：“快，拿着你的检查到指挥部！”

    张存士拿着一沓写好的纸，跟着张赖货来到专政指挥部，那里除了革委会主任、青年支书、民兵营长、军师和及队员外，还站着一排人，那是他的十几个徒弟，还有堂弟、巧云和三妮。他心中一沉，不知又生出什么变故来。心里实在是惭愧，连累了他们。

     原来，这是军师给革委会主任出的计策，要张存士在徒弟面前念检查，一则出出心中恶气；二则灭灭张存士的尊严；三者让张存士的徒弟们不敢再刻花砖，和他家作对，争夺他家生意。

     张赖货一拍桌子：“张存士，把你的检查念念！”

    张存士展开一张纸，念到：“我刻花砖是反革命!”又展开一张，“我刻花砖是搞四旧！”

     正要展开下一张。张赖货高喊：“张存士，你不想活了，你写的什么检查？”         

    张存士说：“这都是你们批斗我时喊的口号，我错了么？”

    张赖货一时语塞，恼羞成怒，高喊：“打倒张存士！”“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顺手夺过文攻武卫手中的假枪，就往张存士身上砸。

    青年书记石欣从马上制止道：“打只能触及皮肤，不能触及灵魂。”

    扭头恶狠狠地说：“张存士，你这家伙，死到临头还不老实！我们做到仁至义尽，再给三天时间，要写详细点，如写不好检查，别怪我们不客气！

    “把他押回去！”

     张无能和另外一个队员把张存士又押回屋窖里，锁上门，留下张无能站岗。

     青年书记石欣从又对十几个徒弟说：“都看见你们老师的下场了，以后别跟他学，好好守法！做无产阶级革命派！你们都回去吧。”

     再说张存士回到屋里，焦躁不安。一不知张赖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担心他的徒弟们会受牵连遭罪；二不知石欣从暗示什么？下面怎么做。

    他忽然想起张无能。他来到门口，对张无能说：“哎，去看看我的徒弟怎么样了？”

     张无能说：“我看见了，都放家了。”  

    张存士心里才掏出一块愧疚之砖。然后开始考虑第二个问题了。

     常言说逆境锻炼人。才十六岁的张存士忽然从石欣从的“要写详细点的”这句话中想出来主意。

    “对，我写我自己！”正要写，石欣从来到门口，吆喝道：“张存士开始写没有？记住，要如实写你的罪行，写详细点，不要胡扯八道！三天后我们来取！”

    说完，扭头而去。

     这回张存士心里更有底了，他领会到是让他写自己，莫牵连他人。

    他提笔写起来，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画图或者画“0”。

     他写道：“张存士，为刻花砖挨批斗，三天两头去游街，回来关在0（窖）里头。坦白给从宽，抗句（拒）要从严。游街喊得胡龙（喉咙）哑，说不出话用笔编。

  小钢笔，六寸长，今天全靠你帮忙。我刻花砖搞四旧，想刻英雄人站（赞）扬，技术不精艺不强。我刻花砖盖新房，没让别人转（赚）大洋。我刻花砖大家用，让别人害了红眼病。我是现行反革命，斗倒我、斗臭我、千斗万斗不屈我！……”

     正写着，见一个老鼠出来了，贼头贼脑，走一步，四处张望一下，最后竟大摇大摆的来到张存士跟前，直起头，吱吱叫了几声，从草窝里又钻出一群小老鼠，像示威一样。

     张存士看到老鼠，想到前两天它门偷吃了自己的馍，想到了“四害”，又联想到了“四旧”，又想到白天一句批斗词叫“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不知怎么，越看老鼠越像张赖货一帮人。于是，顺笔往下写“小老鼠，你真刁，白天睡觉晚上跑。趁人家睡了觉，你去人家瞎胡闹。偷人家的油，偷人家的面，没事就在锅台转，又啃馍，又舔汤，还把鼠疫来传扬。吃了饭没事干，住室里面再转转，咬烂书，咬衣裳，啃得木箱嘣嘣响。啃了箱，不停顿，一下跳到粮食囤，又是尿，又是屙，最后还要生一窝。……

  小老鼠，你真籁，人们把你定四害，早上起来没事干，大街以上转一转，看见人家眼不顺，顺手就轮黑白棍。…… ”写着写着把老鼠写成了人。

    后来他又写到了大队、小队，又写到了自己。

     可是，令他疑惑的是，一连几天过去了，没有人来找他要检查，也没有人来提审他，除了张无能天天在门口看看他，银妮每天送一次饭，张存士像被人们忘掉了一样。

 

三、厕所所长



     后来才知道闹了派性。大队的造反派分做了两派，互相斗起来，比着忠于毛主席、忠于党，他们都用毛主席语录指责对方，就是不对照自己。闹得鸡飞狗跳，谁还有心思来管这个小“反革命分子” ！

    所以，张存士在屋窖里清闲了几天。

     这天，党支部书记石欣从来到屋窖，把张存士叫到大队部，革委会主任也在。他们宣布说：“张存士，对你的批斗告一段落，看你每天写检查还算老实，决定对你从宽处理，从今天起，把你交给生产队进行管制改造。”说完，让生产队长“鬼难缠”领着他回去了。这天是八月初三。算了算，张存士在屋窖里渡过了47天的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用手遮住顶不住强光的眼睛，跟着队长回到家里。父亲的腿已经基本痊愈，他扑进父亲怀里大哭起来，把几十天的委屈一下倒了出来。母亲却呐呐不断的自语，又向对儿子说：“都怨我！都怨我！连累了你！”

     张存士劝慰母亲说：“不怨你们，都怨我手艺不精，让他们抓住了把柄。”

     这时候，银妮突然跑进来，一见苦娃哥就奔过来“苦娃哥，你回来啦！我正要过来安置一下，去给你送饭呢！”母亲过来拉着银妮说：“闺女，这些日子多亏你了！没有你，这个家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银妮说：“别这样说，只要没事就好，我去做饭。”

     银妮做好饭，刚端出来，生产队长来了，说：“张存士，从今天起，你就是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走，去开会！”

     张存士没顾上吃饭，就跟着队长去了。

     这个生产队长人送外号“鬼难缠”，别的不会，整人花样翻新。他把队里的“五类分子”天天集合在一起，让背最高指示：“阶级斗争，一抓就领！”“扫帚不倒，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要扫除一切害人虫！”然后给每个人分配活干，活要干好，还不给工分，说这是劳动改造。

    鬼难缠老生常谈，哇哇啦啦象背书一样说了一阵，然后对张存士说：“张存士，从今天开始，这个大粪坑就包给你了，除了正常上工，每天200斤 青草，40斤牲口粪，沤在坑里，不计工分，你要好好接受劳动改造，不老实，不但送你专政指挥部做牢！还要扣你爹的工分！”

     为了糊口，张存士买了个手电筒，每天天不亮就打着手电筒，背起粪筐去大路上拾粪，天明再去割草。很快大粪坑填满了，队长鬼难缠让人拉了土，把粪从坑里挖出来，一层粪一层土。腾出坑，让张存士再拾粪，再割草。

     转眼冬天到了，无处割草，张存士去找队长请示，队长说：“早给你想好了，从明天起，不让你拾粪割草了，你把咱队每户的家庭厕所包起来，每天清理一次，把人粪尿担到大坑里，队里给你拉土，你每天一层粪一层土收拾好。”

    张存士本想着冬天可以减轻点负担，没想到鬼难缠又想了个这么个损招，他有苦不能言。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好答应下来。从此，他成了一个队的厕所所长。

 

四、劳动模范

     一个生产队36家，要打扫36家厕所，谈何容易。原来各家的厕所自己清理，现在，听说有人管理了，自己都懒得干了。

  到社员家挑大粪，有四不能挑，晚上人家睡了不能挑，吃三顿饭时不能挑，年仅十七岁的张存士爱动脑筋，又勤快，他把 36家分成三组，每组12家，每组一天，打扫的干干净净，深得社员们的喜欢。

    谁知，下了几天连阴雨，雨水灌进了茅缸，屎尿漫出来，满厕所都是，无处下脚。父亲帮忙，一天也挑不了三五家。

     于是，张存士就想到了改造厕所，把茅缸升高，上面加盖。他找了好朋友叫二迷的帮忙，各家都很支持，备上了土和砖，他俩不几天，把36家的厕所都升高了，整的干干净净。社员们更赞成张存士了。在此基础上，他又动员大家在厕所上搭上棚，茅缸上加上木盖。不管雨雪天还是夏热天，社员们上厕所都方便多了。都感恩他，同情他，他到谁家，都争着给他帮忙，还拿出好东西让他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粪堆一天天升高。春天来了，一车车优质肥，往麦子地里拉。麦苗象泼了油一样，黑洞洞的直往上长。别的生产队的人看到了，都眼气了。来看二队的麦田和大粪堆，一看二看，一传十，十传百，引起了大队的注意。大队组织各生产队来参观学习。各队都如法泡制，把五类分子组织起来，改造厕所，挑大粪，沤农家肥。

     这一年，二队的小麦产量比别的队多一万多斤。

    外大队的干部也组织人来二队取经。以二队为典型，支书石欣从称这个经验叫：“粪堆张”。

    后来传到县里，县里正要开“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和个人表彰会，让这个大队的领导带领先进人物去县里开会。一提要选先进人物，人所共知，是张存士。但是，总不能让一个现行反革命对子去当先进模范吧!去年还是七斗八斗的。今天又亲自送他去当先进摸范，情何以堪！再说，往上昨交代呢?可不选他，这六个生产队搞农家肥全是学二队让五类分子干的，怎么办呢？党支部书记石欣从紧急召开会议，商量办法。他提出“是不是让张存士摘掉帽子，去当先进典型?”

    革委会主任一听，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张存士是咱大队重点专政对象，臭名远扬，给他摘帽子，还让他当先进典型，怎么可能！”

    书记说:“眼下这一关怎么过去呢？”

    还是狗头军师石秘书点子多，他说:“从明天起，让五类分子晚上挑大粪，倒在大粪堆边，白天睡觉。让大小队干部和家属，白天都去把大粪封一封，盖上土。让外地来参观的看到是干部和家属所为，县里开会让主任带上二队队长的儿子去参加先进表彰会，不就顺利成章了吗？”

    大家认为只有这样了。讨论着编写的上报材料，劳动模范就这样张冠李戴了。

 

五  河南认亲

 

      张存士的劳动荣誉被别人劫取了，但他却得到了白天休息的待遇。

    这天晚上村里放电影，他是五类分子，只能担大粪，不能去看电影，他路过电影场时，见演的《地道战》。正演到民兵和群众挖地道和鬼子斗争的镜头。又联想到队长给他们念的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他心里一动，又有了新的想法。

    第二天，他把想法告诉了父亲，想利用自己白天不让出门的机会，在家挖地道，挖好后再……他对着父亲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           

     父亲说：“好，为了你的梦想，我支持你。人活着就要活出个样子来。”

     他们家房后是拉纤沟，村里人盖房垫地基或挖土脱坯都是从那里取土。所以他和爹娘白天开始在院子里挖地洞，挖出的土运到房后的拉纤沟边，有时很快就被人拉走了，就是拉不走，那里经常是挖的新土印子，不会被人发觉的。

     他们把洞口留在厨房锅台后的水缸下，从东屋往北，一直挖到后院的草房下，在那里挖的面积大一些。宽敞了不少。还在墙上掏了个放灯的龛。因为他家是反革命家庭，很少有人来串门。父亲喂牲口，存士夜里得挑粪，所以他们活动无人怀疑。

     一九七二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日，银妮来了，自从张存士成了“反革命”后，她是张家唯一敢来走动的"亲戚″。爹妈见了她非常高兴，张存士看着她，已经长成美丽的大姑娘啦。她见苦娃看她，害羞地勾着头，有时，存士和她目光相对时，也连忙避开。她问苦娃哥有没啥事？存士想，打算要干的事，是千万不能先告诉她的，只是敷衍地说，夜里挑大粪，白天不让出门走动，还能有啥事？

     银妮要走了，爹妈让存士送她，一里半路，他们说了很多话，从相识，到送饭，从存士挨批斗说到写检查、挑大粪。就是没有说到“爱”字。不说不是没有，存士是不敢说，怕连累了她。银妮是不好意思说，只是红着脸，叫苦娃哥。就是这么心碰着心，情连着情的走着，说着，说着，走着。最后存士说：“我现在还是个管制对象，总有一天我会去远方混一片天地，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见你。”银妮说：“我的盼望和你一样，等着你这匹高头大马。”

     送走了银妮，存士照样去挑大粪，第二天早上，存士慌慌张张跑回来对爹说：“爹，我把粪罐儿碰烂在队长家里了，弄得一院子屎尿！”

    父亲一听，怒火万丈，掂起棍就撵，边撵边骂。张存士专捡人多的地方钻，边钻边喊：“俺爹要打死我呀，快拦住他吧！”人们把张振贤拦下来，张存士早跑的无影无踪了。

     人们哪里知道，这是张氏父子订的脱身之计。看着张存士跑远了，父亲张振贤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满脸怒气，手掂木棍来到队长家，后面跟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一进门，队长家正乱着哪！满院臭气熏天，队长正象绿头苍蝇，气的乱撞。一见张振贤便迎了上来，大叫：“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张振贤忙陪笑脸，说：“兄弟，德修这孩子干活毛毛草草，不小心把屎缸碰烂了，回家一说，我就拿棍打他，不是大家拉住，我都打死他了，净给我找事！来，我替他赔不是，帮你收拾收拾！”

说着动手打扫起院子。众乡亲都帮助劝队长鬼难缠。鬼难缠刚当上劳动模范，怕闹大了漏了馅儿，就借坡下驴，说:“回来我再收拾他！”气嘟嘟的去打上工铃了。

    再说张存士慌不择路，像惊弓之鸟，拼了命的跑啊跑，跑到天朦朦亮，天明了，不敢跑了，怕有人把他当成流串犯。这时候，张存士又饿又渴，筋疲力尽，正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一抬头，前面有块红薯地，一个老人家正在烧红薯，张存士便走了过去。

     这个老汉是个看管红薯的。他在地头挖一个长方形地坑，上面窄下面宽，把红薯棚在上面，下面烧火，等明火熄了，把红薯放在坑里的热火上，再将两边的热土跺塌。埋住红薯，等一会儿，红薯就熟了。

     张存士看见烧红薯，肚子饿了，就上前搭讪：“大爷，你烧红薯啊？”老汉回头一看，有人做伴了，赶紧让道：“”来来来，小伙子，吃红薯！”在农村碰见这种事，从不客气的。张存士扒出一块儿就吃，老汉边吃边问：“小伙子，你看哪块儿地？”老汉把他当成看红薯的了。张存士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随口答道：“我看北边儿那块地。”老汉一听话音，说：“你不是俺庄的人吧！”张存士搪塞：“我是北庄的，替亲戚来看庄稼的。”

    老汉说：“这一带十里八村的人我都熟悉，你说你的亲戚是谁家的？”

    这回张存士如何也答不上来啦。低下头不吱声了。

    老汉说：“你是不是在家跟小媳妇生气，跑出来的？”

    张存士无言以答。换了话题问道：“老大爷，你是哪个庄的？”

    “我是南边大陈庄的。小伙子，有啥难事，说给我听好吗？”

    张存士看老汉慈眉善目的，就信任了他，正要把自己的身世一下子抖出来。老汉见张存士还没说话，先有眼泪流出来，忙制止说：“社员们快来上工了，你跟着我到家说吧？”

    不一会儿，有社员来了，陈老汉交代一下，就领着张存士回到家。家里人都上工走了，锅里留着饭，二人一同吃了饭。张存士开始诉说自己是卢村东边马集大张庄的，名叫张存士。

陈老汉一听，问：“你就是大张庄那个因为刻花砖挨批挨斗的张存士？”

    张存士说：“就是我。”

     陈老汉说：“俺这里是河南省郸城县，这里的人把你的事传的可神啦！有人说你是个神童，从小会画画儿，画啥像啥，跟活的一样。见啥会啥，挑货郎担，看见亳州的花砖，回来就会刻花砖，刻花花香，刻人会活，把花砖生意做得蓋了帽了，得罪了当官儿的，把你当牛鬼蛇神抓起来了，一夜打死几回。还有人说你画画把老师画死了，总之说啥的都有，这回我真的见着真人了。”

    张存士说：“大伯，以上说的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我并没有你们传的那么神秘。”

    陈老汉说：“你可别到外面乱跑啦，今天幸亏遇着我，要是闯到俺村那几个积极分子手里，非把你当流窜犯抓起来不可。”

     张存士说：“那怎么办呢？要让他们知道了会连累你的！”

    陈大伯说：“你先在这里住几天，我就说你是我的亲戚，俺河南没你安徽那么紧。”

     晚上，陈大伯一家都回来了。有大妈，还有他的两个女儿，大的和张存士年龄差不多，小女儿十五六岁，一家人亲热得很。还特意给张存士烙了油饼，搅好面疙瘩汤。为了怕节外生枝，张大伯没把张存世的真实情况告诉家人，只说挑大粪摔破罐，被爹打跑出来这一段。

     第二天，陈大伯又借肉票到白庙集打了猪肉，给张存士改善生活。

    张存世几年没尝到肉味了，激动地说：“大伯，您待我比亲儿子还亲呀！”。

    谁知这一句话触动了二老的心事，大妈流出眼泪说：“孩子，你大伯俺俩只有这两个女儿，是绝户头的命啊！我们想儿子都快想疯了！”

    聪明的张存士马上双膝跪地：“二老如不嫌弃，我就是您的儿子。”

    二老喜出望外，连忙换来两个女儿:“快来拜见哥哥！”一家五口高兴地彻夜未眠。

  

   

六、义结金兰

 

     在大陈庄住了几日，张存士想着自己的另一番心事说：“爹，妈，你们二老待我再好，这儿也不是我的久住之地。我打算离开这儿，待我有出头之日，再来孝敬二老。”

    陈老汉说：“现在你有家也不能回呀，他们会加倍整你的！”

    张存士说：“我听父亲说，信阳罗山县竹杆铺，我有个姨奶家，我想去那里避几天再说。”

    陈老汉说：“那也好。”

    第二天，陈大伯为张存士准备了自己的两件衣服和大女儿的两件衣服（那时男女青年都穿绿衣），又领着一家四口，把他送到了村西头。张存士和妈妈与两个妹妹含泪告别后，陈老汉又把张存士送到郸城南关长途汽车站，然后从怀里掏出26元钱说：“孩子，这是咱全家的积蓄，你带着路上用。”

    张存士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含着泪说：“爹，你多保重，请回吧！”

    泪别老人，张存士进站。谁知，郸城往漯河转乘罗山的车已经发走，只有等到明天。

    张存士在候车室打开包裹，看里面都是什么。刚打开包裹，就见几个带红袖章的人向他走来。他受尽带红袖章人的苦，一见红柚章拔腿就跑。他一跑，几个戴红袖章的就追，上去抓住他。问他哪里人，到哪里去。他回答界首人，到信阳去。人家一听不对，界首到信阳去漯河搭车，你咋跑到郸城来了？人家验票，他没买，人家要证明信他没有。“哈，又查出一个流窜犯！”几个人把他推进里屋，从他身上搜出26元钱，打开包袱，里面是女人和老人的衣服。更怀疑他了，就把他关了起来。

    夜里，张存士趁小便之机，偷跑出来。在郸城转了半圈，来到一个煤场。这时，开进来一辆小火车（当时的地方窄轨铁路）卸了煤，装上了水泥管，他趁机钻入水泥管子，车开动了，火车上的煤屑随风刮起，张存士变成了黑人。

    半路上，小火车停了一会儿，又开动了。这时，水泥管里又钻进来两个小孩儿，他们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比张存士还脏。三人相遇，像他乡遇故知，就聊了起来。原来他俩是乞丐，常跑这条道。他们说，你要去罗山，前面就是漯河，刚才停车的地方是周口。

    到了漯河，他们一块儿下了火车，两个小弟弟蛮有经验地领着张存士顺着铁路往回走，溜出车站，来到一个大众饭店门口，他俩说：“哥，大大方方的进去，跟着我们。”

    他们来到有一伙人吃饭的桌子旁边，等人走了，挪到那桌上，他们就吃起剩饭来。

    张存士头次干这事，躲在角落的阴影里不敢出来。他俩吃过，用衣襟包了点儿什么，喊张存士：“快走！”

    原来饭店里人要打烊清店啦。他们来到垃圾场附近的一个大水泥管子，进到里面，打开衣襟，里面是个碗，碗里是菜底、馍头，递给张存世说:“吃吧！”

    张存士饥不择食，狼吞虎咽，风扫残云。吃完才想起说：“谢谢二位老弟！”

    两个小孩儿说：“要不，咱患难兄弟拜个把子怎么样？”

    张存士还有什么可说的，眼下离开他们寸步难行。于是，三个人在水泥管前，撮土为供，插棍为香，摔碗为盟。面对星空拜了三拜，义结金兰。他们饿了串饭店，夜里睡水泥管子。度过了几天的流浪生活，倒也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张存士心里另有打算，跑出来十几天了，只想着该回老家啦，但是，他现在身无分文，无钱买车票，怎么办？

    转眼进了九月，这天，他们还在街上逛，忽然听见有人喊：“这不是德修吗？怎么在这里？”

    张存士定睛一看，面前的两个人原来是本村一个队的街坊，一个该叫叔，一个该叫伯。刚想跑，被他们拉住。说：“孩子，你真是的，有多大点儿事儿呀，一跑不回去啦，可把你爹急坏了！”

    张存士说：“队长罚俺爹没有？”

    他们说：“你跑以后，你爹就去赔不是，把队长家打扫干净啦，大家帮助解劝，就平息啦。再说队长怕把事闹大，露出他弄虚作假的老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就不了了之啦。事情已经平息啦，回去吧孩子！”

    张存士说：“我还是不能回去，我一回去，他们老账新账一起算，再抓起来我游斗怎么办？你们回去就跟我爹和街坊说，你们见到我啦，在外边当乞丐啦，有吃有喝，又很自由，让他们别担心！”

    晚上，张存士以到罗山为名，辞别了的两位义弟，两天一夜徒步240里，趁夜色潜回老家，开始了他和父亲设计好的另一种生活。

 

第六章 炼狱

 

一 、计慰知音

    一九七二年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入夜，张存士像一只夜猫子，敏捷地钻进了自己的家门。父母看见，又惊又喜，顾不得儿子身上脏，抱住又哭又亲。父亲说：“德修，你们进屋说话，我去外边看着风。”

    母亲拉着他进了屋，可惊呆了另一个人，她正在织布机上，借着灯光织布。她见来了人先不在意，听见母亲叫，才回过头来，定睛辨认。

   “苦娃哥！”她认出来了，是她日思夜念的苦娃哥！跳下织布机，拉着他的手，深情地喊了一声，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竟是银妮！他思念的银妮！她已经认给张存士的父母做干闺女了，隔三差五就来家里探望，这次正赶上父母安了布，留下来帮助织了两天布。

    她慌忙打了洗脸水，让张存士洗了脸，然后把晚上剩的饭菜热了热，端上来让张存士吃。母亲见状，借口回里屋了，只剩下他们俩。

    银妮问他出去以后的生活，张存士按照自己编好的话说，去罗山姨奶家了。

    银妮说：“你可从来不说瞎话，今天我咋听都是瞎话。你看你这一身穿戴，像叫花子一样，姨奶能叫你这样？”

    一句话，把张存士问住了，他以前确实没想到这些。

    但是，他说啥也不能把下一步的打算说出来，得真骗她。他脑子转得快，马上把在大陈庄的事瞒住，换成在姨奶家的事。说从姨奶家回来时，姨奶送了他的衣服和钱，在车站等车时，因为没有证明信，被当成流窜犯抓了起来，然后逃跑，乘拉煤的小火车到了漯河，从漯河徒步两天一夜回来了。这一编，真骗住了银妮。

    银妮说：“我说呢？你真是受苦了！快换下衣服让我给你洗洗。”

    刚要解扣子，父亲从外面回来了。说：“德修，这段风声不那么紧了，要不……”

    张存士以为爹要改变主意，忙说：“爹，别看形势有点松了，但是，咱和他们不全是形势的问题，他们是借革命报私仇呀，可不敢放松警惕呀！”

    银妮见他爷俩有话说，说：“爹妈，我该回去了！”

    妈说：“也好，叫你哥去送送你！”

    银妮辞别父母，怕碰到人。顺着路沟两人边走边说。到南塘边停了下来，四目相对，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来。最后，银妮打破了寂寞。问：“苦娃哥，今后的日子打算怎么过呀？”

     张存士心想不能把真情告诉她，于是说：“走着说吧。我想，还是去罗山姨奶家，那里有山，好藏身。白天放牛，晚上还能学东西。”

    “啥时候能回来？”

    “说不定，啥时候我有出头之日了，就回来。”

     银妮听后，说：“哥，不管你到啥时候回来，我都等着你。”说完，帮张存士整了整破烂衣服，扣了扣刚才在家里解开的那个扣子，轻轻锤了一下他，流着泪，捂着脸，消失在惨淡的月光下。

    张存士目送银妮很久，嘴里重复着：“我等着你！”这句话，坚定的说了句：“是，我等着你！”然后，返回家中。

 

二、蛰伏地宫

    九月十六日，张家父子精心设计的行动进入实施了。

    他们把原来地面的砖雕工作台拆掉，把砖坯用篮子吊送到地宫里，在地宫里面比较宽敞的工作间里重新垒起了工作台。在工作台后边打个地铺，铺上麦草，放上了一条被子和几件破衣服。运进来一些砖胚和雕具，在墙洞里点亮了一个萤火虫般的煤油灯。在厨房锅台后的洞口，用一口破缸盖着。

    从这天起，张存士成了地道的地下工作者，开始了追梦的历程。

    进洞后，首先遇到的是吃喝拉撒之类的生活琐事，又是生活中的大事。父亲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每天都是天快亮时，才回来给儿子送吃的，因为这事也不能让弟弟妹妹知道。但是，大小便是不能论时间的。地宫里除了工作台，地铺都被砖胚塞的满满的，再说空气不流通，怎么办？这是入洞前没有想到的。

    正在张存士无奈之时，父亲进来了，他提着家里经常提水的驴嘴罐子说：“德修你大小便就解在这里，解后用这块木板盖上，等我来时提出去倒掉！”见此，张存士还有什么话说，“嗵”一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爹！”泪如雨下，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他暗暗发誓，日后要当一名问心无愧的孝子！

    雕刻工具一部分被收走了，爹爹又托人到梁家铁匠铺按要求打了几把雕刻刀，在幽静的环境里，张存士重新操起了雕刻作业。

    原来在窑场里是筛选泥料烧的砖，现在是用普通的青砖雕刻，成品率很低，烂砖堆了一大堆，爹爹又一篮一篮吊上去埋掉，再买些青砖一篮一篮掉下来。

    这一天，爹爹下洞来，一股香气扑上来，爹爹带来了好吃的。

    原来是爹娘和银妮她妈一块儿织布换花，轧花时收获了一些棉籽，榨了两斤多棉籽油，给银妮家送去一半，自己家留了一半，今天闹闹锅（用油煎东西），炸了些黄豆菜饼子。

    张存士早已馋涎欲滴，刚要去吃，小煤油灯灰黄的灯头晃了几下，灭了。爹爹一看，没油了！怎么办？没灯这地洞怎么干活？

    爹爹钻出地洞，不一会儿，一手提一个小油壶，里面是棉子油，一手端着一个铁东西。存士一看就知道那是盏棉油灯，俗称老鳖灯。他挑货郎担时换过，认识它，是爹爹几年前在路沟里捡的，现在派上用场了。爹爹把老鳖灯放好，倒进棉籽油，然后，把一团棉絮在手里撕开，拽长，撮了撮，撮成一条棉花条儿，放在油里，露个头，一会儿，棉絮浸上油，用火柴点着，灯就亮上了。

    张存士说：“爹，就这点油，我用了家里又一点油也没吃的了！”

    爹说：“只要你能多学一点东西，比这点油珍贵多了。”

    张存士又坚定了一层信心，一滴油也不能让它白熬！

    说归说，晚上，张存士睡不着觉了，  他在想照明问题，这一点棉油能点几天呀！买煤油得要票，咋解决呀！灯火是当前的生命线呀！

    等到鸡鸣时，爹来了，送来了吃的，提着粪罐正要走，又回过头说：“德修，明天就有洋油（煤油）点灯了！”

    张存士一听，心中的难题又被父亲解决了，但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煤油。

    原来张存世的父亲是饲养员，牛屋里需要有灯。生产队每个月的煤油票都是先保证饲养室够用，然后剩下的才按人口分给社员。爹考虑把灯头拧小点儿，取消长明灯，牲口喂饱了熄灯，用时再点上，这样，就会节省下灯油来。

    张存士听了爹的打算，马上说：“爹，你老人家一直教育我们，饿死不做贼！您这样是占队里的便宜呀！”

爹说：“油是我想法子省下来的，再说，为了儿子，这回别说当贼，当响马（土匪）爹也认了！”

三、创新之萌



    煤油问题解决了，存士刻呀、雕呀！眼看成品一架一架都放满了。

    这天，爹来到里洞，看到这个情况，语重心长的说：“德修呀！你雕刻这么多同样花纹的花砖，一不能拿出去卖，二不能送人，洞里满了怎么办？别忘了，咱们是在学手艺呢！”

    一句话说醒梦中人。存士看着自己刻的五星、三面红旗、天安门、红太阳……尽是些简单的图案。手艺能进步吗！

    他停下刻砖，躺在地铺上陷入了沉思，我在这里不是为了刻花砖，而是探索砖雕手艺的！咋忘了这个初心啦！要不是爹提醒，又走弯路了！

    他开始回忆思考梦中在寺庙里见到的花砖，亳州花戏楼的砖雕，想起了自己在砖窑里变刻砖为刻坯的创新，进入洞里，怎么忘了以前刻青砖不成功的教训呢？

    思路调整后，张存士起身，在洞壁上用手边思边画，还真勾画出一幅砖雕图案来，他拿起刀子按着图案边修边刻，竟刻出一副立体图案来。

    这下张存士心里亮堂了，信心足了，这洞里有的是红泥，何愁练不成！他在洞口处挖个小子洞，把挖出的红泥备用，把已刻的花砖清理到里洞，重新平整了洞地。正干着，爹来了。见状问：“怎么?不干了？”

    存士说：“不是不干，而是大干！”接着把想法告诉了爹，并把自己刻的样品让爹看。

    爹大喜，激动地说：“儿呀！这才叫创新呀！干吧，你一定能成功！”

    有爹的鼓励，存士更有信心了。爹又到窑场弄回沙子，借了个坯斗，在洞里脱坯。改砖雕为泥雕，迈开了改传统的先烧后雕为先雕后烧的第一步。

    从此，张存士开始挖泥、摔打、制坯、刻坯，比刻砖轻松多了。图案线条也刻起来得心应手。效率大大的提高了。几天后，地上摆满了花砖坯子。

    爹看到这些成就，脸上乐开了花。说：“儿呀，有长进！照这样下去，咱这个饭碗吃定了！”

    存士听了爹的夸奖，正高兴着傻笑呢，一转眼，爹把刻好的花砖坯子摔成一堆，张存士大惊，忙拦：“爹，你疯了！”

    爹说：“我没疯！”说着，把摔碎的坯子上泼了水，又和成了泥。说：“你把这堆泥刻上10遍、100遍必成大器！”说完，走了。

    张存士回味着爹的话。慢慢地明白了，“爹要我不吃老本再求精。”

    转眼到了春节，爹送来了土黄色的馍和面汤。张存士问：“爹，哪来的白面？”爹说：“爹发现喂牲口的淘草缸的淤泥里沉淀有麦子，就和你娘还有银妮一块儿淘，最后淘出了麦子，在磨上推出了面，蒸了一锅馍，让银妮拿走几个过年，你弟弟妹妹两人吃了一个，算过年了，这两个给你送来了。”

    张存士一听银妮，忙问：“银妮不知道我在这里吧？”

    爹说：“不知道，她正打听你在罗山的情况呢！ ”

 

四、工具革命

    立夏不立夏，黄鹂来说话。黄鹂的叫声，告诉人们今日立夏啦。

    张存士在地洞里半年多啦，前三个月雕砖，后三个月雕坯。都是雕图案，只不过开始雕平面图案，后来雕立体图案，但都是报头资料。自己刻刻看看，看看刻刻，渐渐厌倦了。他想，刻人物吧，这里面没人见，不会犯罪吧。于是，他开始刻人物，还是先凭印象，刻的还是雷锋、王杰、欧阳海、麦贤德、刘英俊等，刻好自己看看，还是不满意。不是嘴歪就是眼斜，或是不成比例。

    这天，父亲送饭来到场地，看见他刻的人物，忍不住笑了。存士看父亲好像有话说。就问：“爹，有啥话你说吧。”

    爹说：“你一块儿砖上只刻一个人物，最多两个，多单调呀，连背景也没有，人家知道是干啥的？”

    存士说：“这些刀都大，背景透不过去。”

    爹想了想，我原来以为你是方法不对头，现在看来问题可能出在工具上。

爹和他一块儿分析，原来刻硬砖，用的好钢火工具。后来刻泥坯，工具改简，但只能粗线条刻图案，现在用来刻人物和透景，再用那些工具是太笨拙，显然是不行的。

    别看爹是个没文化的农民，他年轻时期可跑过江湖，见多识广。讲起前三皇后五帝、三国、水浒可是一套一套的。

爹说：“我到江南寺庙里串过，那里的砖雕、木雕、石雕我都见识过，但那都是雕硬货。现在你改用泥雕，再用那些工具太硬。现在目标要放在工具改革上，不要笨重，而要精巧，说不定竹篦、铁丝或钢条，稍微拍拍、砸砸就能用。譬如花戏楼上那些人物雕刻，都是一出戏，镂空部分得用多细小的工具，多细心的工艺呀！”

    爷俩接着设计起工具来。

    几天之后，爹提来了张存是当年锔锅锔盆用的一套工具，还有各种铁丝 、竹篦、木棒和砸扁的铁丝。爷俩又开始设计研究各种工具的用法和使用的位置。这时候，张存士想起了亳州花戏楼，想起了颜语老师，想起了颜老师送他的照片，进而想起这些照片的保存人——银妮。如果把银妮保存的照片拿来，比着雕刻该有多好呀！

五、智取照片

    张存士正盘算着怎样去取回银妮替他保存的颜语老师送他的亳州花戏楼的三雕照片。父亲带给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父亲告诉他：“德修，罗山你姨奶来了，在王庄你辰叔家。”

    张存士一听，自己正想的问题有办法了。他高兴的说：“爹，太好了！”

    爹莫名其妙：“什么太好了？”

    存士说：“咱这一片村庄的人都知道我被你打跑了，有说我在罗山亲戚家，有说我在漯河当叫花子。银妮也知道我在罗山姨奶家，咱把姨奶接到咱家，和她串通好，让她说我在那里过得不错。然后你去前李村送一封信，让银妮把照片送来。我比着雕刻不是正合适嘛。”

    父亲说此计正好。

    父亲去接姨奶，存士给银妮写信，他在信中写道：

“小草你好：见信如面。

不知不觉分别几个月了。心中十分想念。

我在罗山姨奶家生活的很好，他家附近有个山洞，我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这里人烟稀少，我想干啥就干啥，不受任何干扰，我正在按照我的梦想去做，现在需要你给我存放的东西，趁着姨奶去咱家，请你交给她。让她捎过来。心中有千言万语，都在这封信中啦。切记！切记！代我问母亲好！

 

                 你的苦娃”

存士写好信，用一个小手绢包着，里面还特意包了两元钱。

    一切安排停当，父亲就带着存士写的信。到了前李村，银妮的娘一见干亲家来了，非常高兴，以为又是商量织布换花的事，二人就顺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这时银妮从外面回来，父亲顺手将手绢包递给了银妮。银妮情知有事，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儿从里屋出来，说道:“娘，俺干爹来了，你光顾说话，咋不知道做饭呀？”

    银妮娘说：“真是的，你干大（读达音，方言干爹的意思），你可别见怪。银妮去东院您大婶家借点好面，我去北地自留地里摘黄瓜，掐荆芥。”银妮娘说完，就去北地了，银妮很快借来好面，熟练地加水和面，擀皮支起鏊子，干爹烧火，银妮烙馍，爷俩配合默契，有说有笑，话题离不开张存士。爹告诉银妮罗山姨奶来了，捎回了存士给你的信，然后，把他们编的内容说了一遍。正说着，银妮娘回来了。调了菜，吃了饭，爹就离开了。银妮送到门外，说：“干爹，你先走，我准备一下，随后去看姨奶。”

    隔了几个时辰，银妮㧟着草篮，手拿镰刀，来到老张家，把猪草扔进猪圈，拿着东西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一个老太太，知道是姨奶，上前拉着姨奶的手，未开言，眼泪就流了出来。姨奶拉着银妮的手说：“好孩子，别哭了，你哥在我那里很好。”接着，按张振贤交代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接过银妮递过来的包，说：“你放心，我一定带回去，亲手交给德修。”银妮吃了定心丸，又聊了一些家常话。看看天色不早，银妮就欢天喜地的告辞，返回了前李村。

 

六 、见物思人

    送走了姨奶，父亲带着照片进了洞。存士打开包照片的布包，见一封信在上面。一看，是银妮写的信，银妮啥时候学会认字了？

原来这些年，银妮为了能拉近和存士的距离，自己找来别人不用的小学课本，跟着村里上过学的女孩子自学的。

   只见她写道：

“苦娃哥，俺接着你的来信，心里啥味儿，你比俺更知道。今天，俺给你送去替你保管的照片，和一双俺第一次给你做的鞋，心中啥意思你肯定知道。俺不会写信，可俺人在家，心已跟着姨奶去了罗山，天天跟着你！想你，念你，盼你！愿你千万别想家，一定按你的想法走下去。

         草妮妹”

    存士读着信，流着泪。思绪像泪水一样涌出来，一幕幕往事，像纪录片一样在眼前轮翻上映。最后定格在一双男人鞋上。存士抚摸着这双鞋，如同握着银妮的手。他清楚地知道，银妮做这双鞋，担了多大风险，用了多大心思，倾注了多少深情！看着这双鞋他似乎听到了银妮的心跳声，似乎看到银妮那双深情的眼睛，那双灵巧的手，那棵滚烫的心！

他把那双鞋穿在脚上试试，还正合适。他又脱下来，擦去上面粘的土，用心的包起来，放在枕头下面。嘴里说：“银妮，我天天夜里和你说话！”从此那双鞋成了银妮，陪伴着他在地窖生活了四年。

    回过头来，他捧起颜语老师送他的图片，一张张看着，好似听到当年颜老师一张张给他介绍的声音，看到颜老师那双充满期望和信任的眼睛。这些图片是“四旧”，拿回家后还没有敢认真看过。现在，在隔绝人间的地洞里，他可以认真学习、领会这些艺术瑰宝的魅力和精髓，他要让他们在自己的手中站起来，活起来，得到重生！

有情人的支撑，恩师的指点，严父的全力支持，张存士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他身上像安装了新的发动机，心里像点亮了一盏明灯，开始比着照片不知疲倦地临摹起来。

 

 

第七章    破茧

 

一、出神入画

张存士把银妮的信看了又看，看后叠起来又展开看，最后又叠起来放进银妮做的鞋里，用布包好放在枕头下面，深情地说：“银妮，我一定听你的话，按我的梦想干下去。”

然后，又回过身来，在灯下，开始逐张分析颜语老师送给他的三雕艺术照片。        

他先把砖雕照片挑出来看，把石雕和木雕照片重新包起来，放在坯架上。他首先从简单的花草研究起。

兰草、梅花、竹子、菊花、牡丹、月季、菜花……他一样样地看，一样样地联想自然界中这些花草的模样，一边用手在身上比划。直到一朵朵花、一片片叶、一朵朵在他的眼前活起来。他好像闻到了花的香味似的。

  他这才拿起雕刀，在泥坯上刻起来。一块有立体感的花草砖雕刻出来了，象在砖坯上长起来一样。他高兴极了，从来没有的喜悦。他蹦起来，一下子头碰到洞顶，才想起自己是在洞里。摸摸头，自己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学习了花草，他又开始观察鸟、兽、虫、鱼的特点，一直熟悉到仿佛龙在眼前飞舞；虎在身边长啸；马在前面奔驰；猪在脚下哼哼；鸟在头上飞鸣；鱼在水里游动。然后，操刀就雕，若鱼归大海，游刃有余。两个多月下来， 他的地铺周围草绿花香，鸡飞狗跳，龙腾虎跃，马奔牛卧。他忘乎了所以，陶醉的成功的喜悦中。

为了不打搅他，爹爹每天送饭都是送到洞口，等存士接到饭，简单问几句或交代一下就走了。这天，父亲见存士高兴得手舞足蹈，就跟着他进了洞。来到工作间，看到满地栩栩如生的植物、动物的坯雕作品，他爱不释手。他一件件品赏，边看边指出不足之处，提出自己的意见。存士在一旁听到父亲的赞扬声，像学生得到老师的奖赏，乐滋滋的。父亲的每一句话，一个字都像音乐，在他心里弹奏出优美的旋律，他更加用心聆听父亲的教诲，一点一滴记在心里，在以后的创作中改进。

父亲看完，用手一拍存世的肩膀，兴奋地说：“儿呀！努力吧！你就要破茧成蝶了！”

父亲手拍他的肩膀时，觉着湿漉漉的。又一掂存士的被子，也是湿漉漉的，好像能拧出水来。心疼地说：“儿呀！潮气这么重，你怎么睡的呀？”

存士说：“爹，我这一段全心思用在雕刻上，瞌睡了，坐着打个盹，就没拉过被子！”

父亲说：“现在到了夏至，正是地下湿气最重季节，咱们想办法除除湿吧！”张存士点头称是。

 

二、除湿之战

存士一听除湿，首先想到自己的照片，他用过的花草、动物、砖雕照片，因为敞开着。上面起了一层白霜，用手一摸，照片模糊了。他赶紧从架子上拿出其他照片，还好，虽然布湿了，照片软软的，图形还基本完好。父亲说：“让我拿上面去晒干吧。”

父亲拿着照片出了洞，把照片放在屋后的柴草上晒着，然后抱了一些柴草进洞，用火点上，烟气塞满了地洞，把人呛得喘不过气来。父子趴在洞口好大一会才缓过劲儿来。这样人难受了一时，洞里倒干燥了一些。

隔了两天，下了一场雨。谁知外面一下雨，地洞里反而干燥了。天一晴，里面又潮湿起来。掌握了这个规律，凡外面下雨，里面就不熏，外面天一晴，父亲就送些柴草进来，为了接受上次的教训，就把火点一点儿，慢慢燃烧。但烟只在洞里面蔓延，就是散不出去，人呼吸却困难了。

存士想到窑厂，他记得队里的砖窑在烧砖时掏出的炉灰中有些没燃尽的煤炭，就让父亲去捡些来，在洞里用坯垒了个小火炉，生着火，解决了烟雾问题。

第二天拂晓，父亲送来饭和煤油，摇了几下绳子，洞里无动静，轻喊几声无人应。

父亲急忙跳下洞，一脚踩着软绵绵的东西。他弯下腰拉起来，一看，竟是儿子。已经气息奄奄了。他赶紧喊母亲，二人把存士弄出洞口。过了一会儿，存士才慢慢睁开眼睛。原来他是煤气（一氧化碳）中毒了，母亲端着灯一照，见儿子脸色苍白，头发焦黄。体瘦如柴，哭了起来！父亲赶紧捂住母亲的嘴。

母亲说啥也不让儿子下去了。经父亲和存士反复解释，没办法，只得看着儿子又回到那个黑暗世界。

有了上次的教训，父子开始商量怎样既能除潮，又能保障人身安全。他们分析这是由于地洞只有一个出口，还用双层盖盖着，烟气没有出路，空气不流通。他们通过观察，发现南头的洞顶是干的， 因为那一段在房子下面，张存士在洞里挖泥的那个小洞，里面放的是开始刻的花砖，那里也是干的。分析原因，是花砖吸收了那里的水份。

父子俩合计了三个措施：第一，洞内继续用炉子除湿。第二，要在合适的地方开个隐蔽洞口，便于通风，排除洞内毒气。第三，在洞外，抬高洞上方的地面，不使雨水积蓄渗透。

商量好以后，爹首先在洞的后面向上挖一个洞口，在原来房角处打通后，又用土坯围一个两米高的台子。第二，用两根竹竿，中间打通，安在洞的中间，然后，把两个破铁桶剪开卷成筒子，上面接竹竿，下面罩在炉子上。第三，加高后院的院墙，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再弄些柴草，树叶堆放在洞顶上，围着竹筒出口，让洞顶不漏水，保持干燥。

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上面的措施很快落实了，洞里保持了干燥，改善了工作环境。

 

三、灭虱治疥



洞外的事情收拾好以后，洞里的空气好了许多。父亲说：“我把你的湿被子拿出去晒晒吧!”

父亲把被子拿出洞外，搭在绳上。母亲看见惊叫起来：“呀！被子上咋是血迹点点呀！”仔细一看，上面的虱子乱爬，跳蚤乱蹦，虮子向麦麸子一样，白花花的一层。母亲哭着嗔怪父亲：“你常常下去，就没看见？哎呀！我的儿呀！你这是遭了什么罪呀？”

母亲展开被子逮虱子，扫虮子。父亲赶紧下到洞里，让存士脱下衣服，把他拽到油灯下一看，他身上长满了疥疮，斑毒。头发是自己用剪刀剪的，长短不齐。头发里虱子绣成了疙瘩。爹忍不住哭着说：“都怪爹对你关心不够。”

存士说：“上学被别人顶替时，我哭了，你教育我：男儿有泪不轻弹！从那时起，再大的困难，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委屈，我都没哭过，这点小事算个啥？小小虱子就能咬哭我？”

爹抹干了眼泪说：“好孩子！”再也说不下去了。拿起张存士的衣服出了洞，烧了一锅热水，把衣服煮了。又借来一把推子（理发工具），给他理了个光头，把头发抓到洞外用火烧了。

母亲把被子拆了，里表都用水煮过，晒干，又重新做好，让父亲拿回洞中。

母亲又去找中医，讨了治疥疮的偏方，跑到野地里采来了中草药，熬成药汤，让父亲拿到洞里给儿子他擦洗。每擦一次，父亲就流一次惭愧的眼泪，他看见自己儿子，身上有的地方红肿，有的地方化浓，有的地方流黄水，药水抹上滋滋响，冒白沫，像就钢针扎在自己心上，他能不悲伤吗？

这一擦就是半年，身上的疥疮结了痂，退痂，陆陆续续都好了。留下一片白，一片片红的伤疤。但是他的腿却落下了永远的残疾。

 

四、痛失心宝

因为洞里湿气太重，存士前期的花草及动物作品，有的干了又湿了，表面凝水珠，脱皮变了样，有的久久不干，久放变了形。

治病期间，张存士看着自己的心血遭毁。比自己生病还难受。他一件件珍视，一件件修复。有的修过来了，有的永远成了次品，他的心情非常沉重。

父亲来了，语重心长地说：“儿呀，自己心血凝成的东西谁不心疼？但是，你想想，你雕刻这些砖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欣赏嘛？是为了痛苦吗？都不是！我们是为了学习手艺，是为了雕刻出更好的作品，你说是吗？”

父亲的话，如同清泉，徐徐滋润着存士潺弱的身体，如一束阳光，在他的心头开了一扇窗。他慢慢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甩掉迷茫，自己动手，把那些作品一下子堆到一起，用棒打，用砖砸，又重新和成一团团泥。

舍弃是为了更好地拥有！

他重新拿起坯斗，又脱出一块块砖坯。父亲脸上露出微笑。

新的实践开始了，他要向人物雕刻进发。

他解开布包，拿颜语老师给送给他的宝贝照片。

 解开布包一看，他傻脸了！一张张照片，变魔术似的，成了一张张白纸，怎么回事？怎么办？这回他彻底沮丧了，他瘫成了一堆泥！这是他赖以深造的唯一资料呀！

原来，夏天有湿气时，这些照片都潮湿了，上面的定影液已发生了变化。父亲拿出洞在阳光下晒过，又放进布包，这一段只顾灭虱治病，没顾上看，今天一打开，照片受强光照射，慢慢的跑光了。有的成了一张白纸，有的隐隐的看见模糊的黑线条。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真要夺了张存士的命，毁了张存世的心！他上天失了梯，入地关了门：“老天呀，你真要我断我学艺之路吗？”他嚎啕大哭！哭到睡去，醒来还哭！哭哑了喉咙，哭干了泪水。

正当他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父亲进洞来了。父亲了解了情况后，也很痛心，自知无法挽回，用手搂着存说：“儿啊，这可能是上帝在考验你哩！你必有这一难！你不是看过《西游记》画书吗？唐僧西天取经，须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回真经。如来知他才经过八十难，又让他水里湿经，变成无字经。你不是和他一样吗？无有这一难，怎成正果？你已经18岁了，是成年人了。老天爷可能认为你临摹的功夫到了，故意激发你的想象力呢？”

父亲的一席话如强心剂，使张存士一愣，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人生。他抹了一把眼泪说：“爹说的对，我18岁了，我要战胜这最后一难！”

五、不竭源泉

    父亲一提《西游记》，他想银妮给他的画书，想起了银妮，想起了银妮给他的信，想起了银妮做的鞋，想起了银妮给他说的话，银妮和他的交往，又想到他的恩师刘丙仁，他挨斗游街，他拾大粪……他的一切往事，一幕幕都清晰地涌现在心头，这不都是图画吗？

    立秋了，张存士的心情像立秋后的天气，爽朗起来，洞里也干燥了。他把剩下的几块模刻花戏楼的花砖珍藏起来，面对砖坯，一半想象，一半模仿又琢磨起来。

    他首先总结了以前的经验教训，得出了九条经验，一是选好砖块的大小；二是选好砖块的薄厚；三是分析砖坯的收缩情况；四是选择雕刻的时机；五是在砖坯上面定画稿；六是根据定稿画的内容和题材分层次，先分前、中、后，再在每个层面中分三个层次，定出远景、近景（近大远小）。后来他才知道，这个环节在艺术上叫透视，是雕刻中最关键、最重要，也是最费神思的。这一关做好了，可以决定百分之六七十的成败。第七是计算好比例；第八是要选择好工具；第九理顺雕刻程序。还有一条就是选择题材，选不好题材，一切都是空的。

    悟出这些道理后，他决心先下一番苦功夫，像在学校老师教书法一样，先练横、竖、点、钩、撇捺，然后组字。他停下雕刻。先按照自己总结的这些问题，按环境、植物、动物、人物、天气、建筑、器皿、服饰等分别列了清单。又把以前的作品分类、分件、分块，从星星点点的细微处去研究，自己和自己讨论，之后校正修改，直到满意为止。

    父亲来了，见满地支离破碎的雕件，不解地问：“你怎么把花砖坯都切开了？”张存士把自己的想法汇报了一番。父亲说：“我儿长进了，你明白了，现在不是做砖雕，而是学雕砖，认识转变了，现在需要的是练基本功！你安心研究学习吧，爹不打扰你了！”

    秋去冬来，洞里温暖如春。心结打开了，张存士忘我地学习着，快乐的实践着。他一会儿和泥制坯，一会儿凝神思考，一会儿描描画画，一会儿奋笔而书，有时还掂起自制的竹笛，吹奏个《东方红》或者《下定决心》、《社员都是向阳花》，嚼着窝头就辣椒。他真正进入了自己的自由王国。他就是国王，他主宰着这个艺术的世界。

 

六、新年礼物

    快过年了。张存士在洞里两年多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又何尝不是呢？他手里团着泥团，准备脱砖坯，边团边想。他想到了很多人：太奶、银妮……但是最后，思维却定格在刘丙仁恩师上。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捏起来，捏着，自言自语地说着：“刘老师，你死的真冤呀！”不知不觉捏成了一个人物，看一看，真还有点儿像刘老师（因为他以前用心画过刘老师的画像）！他把刘老师安放在一块儿砖坯上。他想起了在河南淮阴，看到岳庙里秦桧等人跪岳飞的画面来。因此，他想起批斗刘老师的那些人。他又一个一个把他们捏出来，不过不是站着的，而是跪着的。他把他们放在刘老师的面前，让他们给刘老师赔礼道歉！

    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就又捏了个上学时的张存士，捏了一群批斗过自己的那些人，他用漫画的手法丑化丑化他们，把他捏的有的大头像狗，张着大嘴狂吠；有的像猪，嘴拱着地；有的像狼，呲牙咧嘴的想吃人；有的像蛇，嘴里吐着长舌想害人；有的像哈巴狗伸着舌头巴结人；还有个摇扇子的，像猴子一样的人，好像算计着什么；把这些捏好之后，把自己放在中间，昂头站着，让那些牛鬼蛇神一般的人物，都围在四周。他手掂一根打泥棍，开始教训他们：“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你们当年无缘无故的批斗我和恩师，批斗我、骂我、打我，让我坐喷气式飞机，你们瞎了狗眼，你们的狗眼看人低，你们没有人性！你们丧尽天良！你们害得我有家难归！你们害得我不见天日！”他一个一个用棍点着他们的头，数落他们犯下的罪行，数完一个，一棍打碎。

    最后拎着那个狗头一样的人，他知道，他就是队长的儿子。他想起这家伙批斗自己时，竟然对着自己的脸撒尿！张存士越说越气，也如法炮制炮制，对着这个家伙的脸浇了他一脸尿！然后，一根把他打趴下了。

    他正在解恨、报仇。父亲来了，看到满洞都是泥人，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存士说：我以前砖雕人物时，总是雕不好，现在我想从最熟悉的，记忆最深的人物入手练习，一下子就捏出这些人来。然后，他一个一个给父亲介绍，边介绍边诉说其中的原由。父亲问：“你自己是怎么捏出来的？”张存士指着小煤油灯下，粘在墙上的一个小镜子说：“我对着镜子捏的。”

    父亲抚摸儿子的头说：“你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了！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你准备咋过呀？”

存士说：“让这些家伙陪我过年！我天天教训他们，让他们给我拜年！这就是我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四、婚姻风波



 张存士听爹一说，那还存得住气，当天晚上就去了老猪大伯家。

     老猪大娘一见他，端详良久，问道：“你是------？”

张存士忙说：“大娘，我是德修！”

    “德修？真是德修！几年没见了，你啥时候从罗山回来的？”

    “大娘，我回来一个多月了。”

     大娘拉着他看了又看，就说长高了，脸也白了。

    “快给大娘说说这几年你是咋过的？”

    “大娘，这些事我慢慢给你讲，今天是有个事求您！”

    “我一个老婆子，能帮你啥忙？说吧，只要我能办的，一定帮忙。”

    “我想让你去前李娘家打听一个人。”

    “打听谁？”

    “一个女孩，今年22岁啦，叫草妮。”

    “草妮？不知道这个妮儿，他爹叫啥？”

    “他爹叫李兴文。”

   “你说他呀！他是俺本家哥，他有个小女儿，算来是你说的那个年龄，可她不叫草妮呀！他叫银妮，你小孩刚回来，打听她干啥？”

     张存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应付。

     “噢，你是不是让我给你说媒呀！”大娘忽然悟道。

     “你知道，她是俺妈的干闺女，好长时间没来俺家了，俺妈想她了。再说，我从外边回来啦，几年没见她啦！”张存士边想边说。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样中她了？”

   “有点。”存士羞的低下了头。

    大娘说：“你打消这个念头吧。开春时，民兵营长托银妮她本家堂哥给他的儿子大憨说媒。银妮她本家哥也是造反派，和民兵营长一个鼻孔出气，他为了巴结民兵营长，一拍大腿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谁知给银妮一说，银妮不答应，她堂哥就吓唬她：“这门亲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若不然，我把你给反革命送饭的事反映上去，你就是反革命，加上你这个富农成份，看不整死你！”

     张存士心里清楚，银妮给他送饭的事大憨是知道的，当时，张存士答应给他说媳妇，现在存士不见了，大憨赖上了她。但他又不便给大娘说明。

     张存士想了一下说：“后来呢？”

     “后来，银妮被逼的自杀过，逃跑过，不知挨了多少回打，她就是不从。说：“就是逼死，我也不嫁！”变得疯疯癫癫的。多亏银妮妈妈，我的嫂子跪在地上求饶，又以死相拼，他们才暂时罢手。但银妮被看在家里，不让她出门。”

     张存士说：“哦！我知道了。那麻烦你再去一趟，就说我回来了，看他啥反应。”

     老猪大娘推拖不得，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前李村娘家，一提给说媒的事，还没提给那个说媒，就被银妮挡了回来，说：“二姑，您侄女这一生不再嫁人了。您再逼我，只有一死！”

    老猪大娘一脸尴尬，和银妮娘闲聊了几句，就回来了。

      一见张存士就说：“德修，你的鲤鱼大娘是吃不成了，一提说媒，就被赶回来了。人家至死不嫁，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存士说：“你提我没有？”

    “那顾上提啦！”大娘一脸怨气。

     张存士说：“大娘，你再去一趟呗，这次去先别提说媒的事，你和银妮她妈拉家常，拐弯抹角说到我，让银妮听见，看她啥反应，她若无反应，就不在提这事了。若成了，我这辈子当老里儿（当地方言，亲长辈人的意思）孝敬您！”

     老猪大娘只得又去了趟前李。

     一进门，银妮就问：“二姑，你咋又来了？”

     大娘说：“昨天让你气的，把和你妈说的正事忘了，没你的事。”

     然后，对着银妮妈说：“听说前段你到外边用布换过花，我织了点布，想换成花，登捣登捣（方言交易的意思）。”

     银妮妈说：“我哪有那本事？是您庄银妮她干爹领着我去的。”

     “银妮在俺庄有干爹？噢，想起来了。听俺那一口（方言，对老伴的称呼）说过，他俩在一起给生产队喂牲口呢。”

     停了一下，老猪大娘又说：“你不知道，他有个儿子叫德修，从小挨批斗，最后把大粪洒了队长一院，被他爹打跑了。在外面四年多，现在从罗山回来了，长高了，脸白白的，我都认不出来了。”

     在里屋的银妮听到这里，从里屋出来说：“妈，俺二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去自留地摘点菜，中午好好招待一下二姑！”

    妈一听，说：“你看，我只顾说话的，把这事忘了！您娘俩儿说话，我去去就来！”         

银妮支走了母亲，对二姑说:“前天是侄女心烦，惹您生气了。”

     二姑一见银妮有反应，故意说：“侄女，我不知道你生着气，我不该给你提媒，惹你生气，以后再也不给你提媒了！”

     银妮说：“你刚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张存士？”

     二姑说：“你认识他？”

     银妮脸一红，说：“他爹是俺干爹，我见过他，他回来了？”

     二姑一见银妮这种状况，笑了笑说：“说实话吧，我就是受他之托来的！”

     银妮说：“二姑，别往下说了，要是真的，您跟他说，今天晚上在北池塘边等我，今天就不留您吃饭了，以后加倍报答您！”

     说完就笑嘻嘻地送二姑出了家门。

五、私定终身

    老猪大娘还没进村，张存士就迎了上来，他已经来村口接过接了好几次了。一看大娘满脸喜色，就知道事成了，但他还是问：“大娘，这回怎么样？”

     大娘说：“看把你急的，真叫你说对了，他一听你回来了，就约你今天晚上在南地池塘边见面。连饭也不让我吃了。你们自己谈吧，可别忘了让我吃大鲤鱼呀！”说完，就回家了。

     这天是农历十月十六。一下午，张存士就像过年一样，好不容易熬到月亮爬上树梢，他就来到了村南池塘边半坡的一颗小柳树下，坐下来，眼睛盯着通向前李村的路上。

     夜静得出奇，连夜蛐蛐也怕惊动这场传奇的幽会，偃住了声音，大约等了两个时辰，银妮才步履匆匆的走过来，张存士忙迎了上去。问：“是小草吧？”

     银妮在张存士面前停了下来，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还不合时节地系了条围巾，低着头，不说话。

     平时大大方方的草妮，今天怎么了！张存士正要靠过去，就听见了银妮在哭泣。忙拉住她的手问：“怎么啦？”

     银妮抽泣着说：“你一走就是几年，连个信也没有，你知道我是咋过的呀！”说完，索性大哭起来。

     张存士正要帮她擦眼泪，她却猛地推开他，说：“别碰我！”

     张存士一下愣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银妮说：“这是咋回事？不让碰你，约我来干啥？”

    “我等了你四年，今天就是来跟你分别的！”

     张存士一听，好比从万丈深渊坠落下来，心里好比穷孩子卖宅子——前门（凉）到后门。忙又靠近银妮：“小草，你是傻了吧！”

     银妮转过身来，两手象擂鼓一样，朝张存士的胸脯上锤起来：“我没傻，我等了你四年多了，为了啥？就是为了今天。可是，现在我不能嫁给你了！”

     张存士说：“我越听越糊涂了，为啥？”

     银妮说：“你可能听说了，今年春天，为了巴结民兵营长，我堂哥做主，要让我嫁给营长的儿子张大憨，我誓死不从，还不是为了等你？”

    “这事不是了结了吗？”

    “三个月前，我和爱莲、九妮两个好姐妹去你庄北地割草，正碰上张大憨。我给你往屋窖里送饭时，他认得我。他一见我，就扑过来，口头嚷着，我是他媳妇。他夺过我的镰刀，把我摁翻在地，说我不做他媳妇，他就挖了我的眼。”爱莲和九妮见状，猛地抱住他，他一档，镰刀正搂在我眼下的脸上，当时就镟掉了铜钱那么大一块肉，鲜血直流，我发狠地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他见我满脸是血，吓得哇哇叫，扔下镰刀，捂着手腕跑了。爱莲和九妮帮我止了血，送我回了家。现在脸上落了疤，眼也疤叉了。

     她撩开脸上的头发，疤痕还在。又接着说：“如今容颜已毁，怎么面对你？见你一面，我就知足了！”说完又哭了起来。

    张存士用手抚摸着她的伤疤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现行反革命，就是你脸全烂，眼全瞎，我也一辈子报答你！ ”

     一听这话，银妮一下趴在张存士的肩膀上，说：“苦娃哥，月亮作证，今生今世不分离！”张存士动情地握着银妮的手：“月亮作证，今生今世也不分离！”

 

六、终成眷属



告别银妮，天已拂晓，张存士直接到了老猪大伯家，一进屋就喊：“大娘，成了！”

老猪大娘还未起床，听见张存士喊，便从里屋应到：“啥成了？”

   “事成了，你等着吃大鲤鱼吧！”说完，没等大娘回话，他就跑回家去了。

    大娘从屋里出来，不见了张存士，就径直去了牛屋，对存士他爹说：“振贤呀，你儿子的婚事成了，你赶紧准备娶儿媳妇吧！”接着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张振贤那还坐得住，给牛添了草，便奔回家去了，眼里噙着泪说：“儿啊！这是真的？”

   “爹，是真的！”

   “明天我就准备彩礼，去定亲！”

   “不用，等银妮给她妈说后再说。” 

    谁知道银妮的娘比他们家还急，一听银妮说，顿时去了一块心病，怕夜长梦多，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就登上张家的门，想快点促成这桩婚事。

    当然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两家人一拍即合，张存士和银妮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两家商定腊月三十完婚，婚前不对任何人透露，以免节外生枝。两家都悄无声息的开始准备筹备婚事。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张存士和银妮订婚的事不知怎么传出来了。张存士的出现本来就是传奇性新闻，银妮的婚事风波也是沸沸扬扬，这一次，两个新闻合成一个新闻，简直成了爆炸性新闻。特别是在前李，像鳖窝里捣一棍，远门的说风凉话，近门的脸面挂不住了。有人骂道：“不争气的妮子，有脸面的人家你誓死不嫁，却自己找了一个五类分子，将来让全族人受牵连！”有的更恶毒：“不要脸的东西，深更半夜和一个反革命鬼混，你图他哪一点？要人样没人样，八面吊线砍不出一个驴橛子，要才没才，小学没上完就成了反革命！”那个在族中主持事的堂兄甚至下命令：“限你三日退婚，不然的话，你去死吧！”

    闲言碎语，恶语中伤，威逼谩骂，一齐袭向银妮，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整天躲着不敢露面。

    银妮的母亲实在忍不住了，顶了上去：“银妮是我生，是我养，他爹死后，由我管，你们谁也管不着。张家嫁定了！谁怕牵连，现在就断绝关系！要命，有我一条！谁不服来吧！”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腊月二十，银妮的母亲到张家商议婚事。存士的爹说：“一切听从亲家母要求。”

银妮的妈说：“现在闹成这样，俺妮说了，不让你家花一分钱，一切从俭，去两个小女孩，把他走着接去就行。”       

张存士的父亲说：“越是这样，俺越是要风风光光大办，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看。你们看不起俺，咱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俺偏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做人！决不能偷偷摸摸的娶儿媳妇！咱正当的男婚女嫁，犯啥法啦！”

    银妮妈顿时觉得浑身涨了胆：“大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偷偷摸摸嫁闺女！就这么定了！”说完就回去和女儿商量了。

    腊月二十九，父亲就打扮起太平车（农村种田用的四个木伦的车），先在车梆上安上羊角子，两头用红麻绳横连着，上面搭上两条红色被面。在三个牛套上拴上红麻绳，让存士给车上写个对贴。存士问：“啥词？”

    爹说：“现在你是大学长，咱也破四旧，不兴过去的老对联了，你自己编吧！”

    张存士那学过联律，心想就实话实说吧，挥笔写了：“进村莫大意，过桥要小心。”贴在车梆上。他这一写，那天同时四个结婚的，都过来让存士给他们写了同样的对联。

    收拾好了车，爹又去喂牛了，特意为牛多加了两把草料。边拌边对牛说：“明天是我儿子的大喜日子，有劳各位了！你们要齐心协力，把我儿媳妇平平安安的接回家。”牛好像听懂了他的话，边吃草边左右点头。父亲会意的笑了。挨个儿抚摸了一下牛头。

    到了大年卅，张存士特地穿上四年前银妮做的那双鞋。本家近门及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都沾喜气来了。当时，农村的习俗，一家办喜事，大家都来凑热闹，抢块喜糖，讨个口彩。张家给每个人发一个红布条，扎在扣门上。

    在一片嬉闹声中，三声炮响，喜车出了村。前面是本家的侄子扛着三枪（又叫三眼铳，农村礼仪炮仗的一种。一个长杆，上面安有三个洞的铁头，洞里屯上火药，分别安上捻儿(导火线)。用火点燃捻，就响了，是辟邪用的。据传，起源于商代，因商纣王娶苏妲己时，路上被狐狸精掉包，坏了商朝的江山。因此，人们办喜事时，三枪开路，避邪）。接着是放鞭炮的撒麸子的，跟着是抬礼盒的（四层园形盒子，四面放四色礼，外边一块猪肉里脊，一条羊腿，两瓶酒）。后面就是迎亲的车子。在当时也算是排场（有体面）的啦。

    车到了前李村，却是冷冷清清，银妮的家门前竟无人接喜。张存士的本门侄子，把三枪绑在银妮哥家门口的椿树上，连放三炮，还是无人出来。街坊们都躲在家里，有的开个门缝偷看。他又炖上药放了三枪，银妮的妈妈抹着眼泪，从家里跑出来说：“别放了，俺家和他们断亲了！”

    接着，银妮在闺蜜爱莲和花婷的搀扶下，走上了车。出了门，进西门（因旧时枪决犯人大部分出西门的，故办喜事忌讳出西门），回到家，拜堂、喜宴、入洞房一切照常顺利进行。历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洞房花烛夜，送走了闹洞房的人，二人相对泪眼。

    张存士摸着银妮脸上的疤痕说：“草妮，让你受苦了！”

    银妮说：“从此草妮有家了，不再是小草了，俺要从新做人，俺有大名叫李翠贞。以后，叫我翠贞吧！”张存士这才想起登记时，结婚证上就是写的李翠贞。一拍脑袋说:“好！好！俺也不叫苦娃啦，俺叫张存士!我苦娃也不苦了，苦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翠贞！我一定好好待你！”

    二人一夜无眠，翠贞讲了这四年受的委屈，张存士向她倾诉了洞中暗无天日的生活。二人哭一阵、说一阵，直到天明。

 

七、特殊年俗

    大年初一，按当地风俗，时兴起早，男人先起床开门，洗手脸后，先在院里放三声大炮，进厨房烧水。然后，女人再起床。鸡刚叫，父亲就从牛屋回家了，放了三声大炮。张存士夫妇就赶紧起床，来到厨房。存士烧火，翠贞做饭下饺子。

全家人吃了饺子，开始串门拜年。

    拜完年，回到家，其他人还未回来，翠贞提议去参观存士的地下宝藏。存士本来想着时局未定，不向外人透露机密。但是，结了婚，银妮变成了翠贞，如今是自己的媳妇，对她还有什么密可保。于是，欣然同意。

    二人拿着手电筒，来到厨房，搬开半截缸，从洞口下进洞里。里面却是一股暖气袭来。翠贞眨巴眨巴眼睛，停了一会，才适应洞里的环境。她看到一洞的砖雕、泥塑，惊叫起来，这哪里是避难的地洞，简直是一座艺术的宫殿！

张存士逐件给翠贞讲创作的过程和洞中的故事。翠贞一会点头称赞，一会儿泪随故事情节流，一会儿投过来深情崇拜的目光！特别当她看到：墙缝奇遇、苇河互学、墙洞送馍、屋窑送饭、结成干亲、月色送别、鞋定终身等一组组泥塑时，一股股 暖流涌满全身，情不自禁地拉起存士的手，深情的看了又看，这是一双什么手啊！是一双仙人手！是一双多情手！是一双可以引以为荣的手！是一双可以寄托终身的手！她把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上，装在自己的心里。

    随着灯光的移动，他们来到张存士的地铺旁，有一组泥塑，是一对新人，胸前戴着红花，四手相牵，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存士解释说：“这是我梦里咱俩的结婚图！”翠贞锤了他一下，二人坐在地铺上，依偎着，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到了吃午饭时间，全家找不着新郎新娘了，娘正要让弟弟妹妹出去找，爹看到半截缸移了位置。说：“别找了！我知道了！”他支开了小儿和小女，下了地洞，果然看见他俩睡得正香。就悄悄地出了地洞，说：“咱们吃饭吧，别管他们了！”

    正月初二，该回门了。一听回门，翠贞又哭起来：“回啥门呀！近门的都和她家断亲了，回去连个陪客的都没有，多含碜呀！”

    张存士说：“怕啥！咱去给咱娘拜年哩，管他们什么事！”随让堂弟挑筐，框里挑着年礼，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回了门。只有翠贞的哥嫂和弟弟支应着。哥哥又拿着烟跑了一圈，还是没有人来。但是，他们一家人还是亲亲热热地过了年。

第九章   展翅



一、小百货市场

    过了初三，他们重置重礼，到河南省郸城县大陈庄拜望了干爹干妈，在那儿住了一天。

    回来后，又先后去给盲师和货郎师尹文拜过年。

    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那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造反派，当官的被撸了个光杆，参与打砸抢，致死人命的进了监狱，其他人也树倒猢狲散，他们没有了靠山，一个个灰溜溜的。那时被批斗的人，也都得到了平反。但也只是会上笼统的说说，张存士并没有得到平反的通知。不过，也没人再管制他了。

    这天，张存士把爹和翠贞叫到一起，商量下一步怎么办，爹让他先说说自己的打算。他说想重操旧业。

爹说：“一来，局势还不稳定，先别张扬；二来，现在手头没钱，干不成大事业，不如分成三步走，先干点小买卖，探探风向，积累资金，逐步掌握砖雕的市场情况，运营方法，再向前迈步。”      

张存士夫妇同意了父亲的设想。于是，他们定了三年计划。第一年挑货郎；第二年跑煤矿选煤种；第三年学烧窑圆夙梦。

    第二天，张存士来到光武镇北街，找到他的同行尹文，一说情况，尹文说：“听说这段管的不那么严了，我正试着呢。你看，我弄了个打糖豆的圆盘，天天串小巷打糖豆，一天弄个三毛五毛。那年游行后，就听不到你的消息了，这几年你干啥去了？”

      张存士说：“我这几年一直在南乡给人家放牛。别说这些了，今天来，就是和你商量商量，咱俩还挑货郎担吧！”

尹文说:“也正想干呢。”

    不谋而合，二人立马装货挑起来。

    刚过完春节，买针头线脑的少了。他们发现摇花米团子生意红火。尹文以前干过这个。二人就放下货郎担，找来了竹筒，炸米花的机器等一系列工具，买来了大米和糖稀，在光武北街开业了。

    做花米团子生意不但得会摇，还得会溜。一进村子，摆好摊子，尹文就开了腔：“都来买来都来看，买哩没有要哩贱。一个花团卖一毛，四个只要八分钱……”他边唱边摇，张存士开机炸米花，俩人配合默契，一会就围了一片人。

     尹文又唱起来：“花米团好吃又不贵，想吃快快来排队！谁先来，谁占先，我先发你第一签。他说着，发着，卖着。到天黑一算，赚了好几块钱，比挑货郎轻松多。”

     干了一天，张存士就学会了。他也弄了个挑子，换了个地方干起来。

    但不久困难来了，大米难买，不但货少，还要粮票。张存士天天发愁买大米的事。

    一天，他在灶前烧火，翠贞做饭时，不小心一根粉条掉下来，遇见明火“哧”的一声，膨胀了好几倍，变成了白花花的一根酥条。一嚼，松脆带香。张存士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大米花子么？他又拿了些粉条，在火上一烤，都膨胀了，用剪子一剪，一个个就变成酷似大米粒子。然后，他调了糖稀，在竹筒里摇，还真摇成了大花米团子，比大米做的光泽还好，还另添了一种风味。

     这下难题解决了。皖北是红薯产区，粉条家家户户存的多得是，价格比大米便宜，还不要粮票。

     试验成功后，他并没有只想到自己独自赚钱，而是去了光武北街告诉了尹文。二人先把粉条剪成米粒大小的颗粒，放在米表锅里炸开花，再放竹筒里加糖稀摇成花米团。又好看，又好吃，卖的更快了。

     张存士是个爱动脑筋，爱琢磨事儿的人。他见当时农村手工下的粉条，用力不均匀，粉条中间往往有一个疙瘩节，当地人叫它“粉狗子”，炸的花比别的大。他就反复试验，把粉条下成弹子一样大小的粉疙瘩，把粉疙瘩直接炸成花米团，但是没法用糖稀，因为糖稀放在炸锅里，一下就黏住了，张存士又想出办法，把做粉团的料子改成粗的粉条机，轧出粉条，上锅蒸熟，晾晒后铡成片，再放米锅里膨化成一片一片的，加上糖。小孩子很爱吃，后来起名子叫“江米糕”。

     张存士和尹文晚上在家里做，第二天拉着架子车，带上针头线脑，选定几个有学校的村摆摊卖。，一炮打红了，生意做得特别好。一下子发了财。

     这时，好多人打听，他们从那里进的货，也想做这个生意。尹文答复他们从江南进货，可人们并没见他们进过货呀。

     张存士说：“咱们俩人有了钱，是孤树，难顶大风，只有大家都有钱了，变成树林，才能挡住风。做生意不能保守，做生意的人越多，形成市场，大家都有钱赚了，咱们才能赚更多的钱！不用咱忙的连轴转了。”

     做通了尹文的工作。第二天，他们就在尹文家门口摆开场子，声言批发小百货，批发江米糕，免费传授江米糕制作技术。开始，人们将信将疑，后来一拥而上。尹文负责批发，张存士负责传授技术，一个光武北街就有十几家。再后来，光武批发小百货、江米糕的消息一下子传遍皖北，人们像潮水一样，涌向光武。为了方便他人，光武镇又兴起了餐饮业和旅店业，形成了闻名安徽、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湖南、湖北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人称皖北“小香港。”

二、制造兴市

    光武集小商品市场形成后，带动了光武镇服务业发展。张存士采用干货郎担时货换货的思维方式，让人们把家里不用的废品，拿出来作价，换取自己使用的商品。这个办法，使不少缺钱的贫困人家也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很受欢迎。不少的人还开始收购废品换取小商品这里又逐步形成了废品收购市场。后来，从光武镇到界首，一路两旁十多公里，又形成了闻名的废品收购市场。

    张存士的梦不在挣钱，而在艺术。他搞小商品挣了一些钱后，马上激流勇退。

他看到，年轻人结婚时兴送玻璃画匾当礼品，觉得这是个高机，又与画画儿有关。于是，便和在芦村五七厂上班的好友孔令发、李中清两人商量，画玻璃匾。

    他们买了几箱玻璃，张存士负责画画儿。可一画他才知道，玻璃上画画儿并不简单，得画在玻璃的背面，画反画，写反字。不过，经过几天的实践，他就掌握了规律。他又想：如果把玻璃画镀成礼品镜子，市场销路更好。可是，镀镜子是靠化学配方才能操作，他小学没毕业的水平，谈何容易！

    他们从郸城县聘来了自称会镀锌的师中华师傅。师傅神秘地出了个原料单子，让孔令发购料，交给他，他却躲在密室里，几次配料都镀不成。最后一次，张存士见师中华从配方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去了厕所。那张纸上面有字，像孔令发购料时拿的那张料单。师中华从厕所回来，手里没了纸。张存士想，要是把购料单弄到手，自己能琢磨成功，就不用求别人了。于是，他就到厕所里寻找，在茅缸里果然找到了购料单。张存士到河边把购料单洗净，偷偷地全部抄录下来。

    这一次，师中华还没成功。原来，他只是在镀镜厂里干过，根本不知道配方的比例，只好辞聘走人。

    张存士就自己到密室里，照着购料单的名称（硝酸银、氢氧化钠、氨水、蒸馏水、白糖）和数量，反复调整比例，反复琢磨实验，终于成功了。

成功后，一天能镀200面镜子。他一面镀，一面教孔令发和李中清，让他们也学会了镀镜子。很快，他们自己的镀镜厂就挂了牌子。

    这时候，芦村集传来了新闻，一家结婚用花轿抬！这对刚从文化大革命中醒过来的人说，是一则爆炸性新闻。张存士更是兴奋不已。那是他梦中的极品呀！他撒腿就向芦村跑去，到了那里，人早已挤㨣不动了。他经过打听，得知，这轿是老辈人从周口花几十石粮食买的，那时候轿顶上四龙四凤、八仙过海、麒麟送子，下面是八方玻璃，大大小小24块，每块上画一个有关婚姻、爱情的民间戏曲故事。现在看来，图案已模糊不清了。

    他的心又动了！他想，我会画画儿，又会画玻璃画，只不过扎个架子，用彩布一围，做个轿有啥难。

    他从小就是心里想干啥就歪在那里，非干成不可。从前在亳州挑货郎担时，收到过轿顶画布。第二天，就借了孔令发的自行车，带上软尺，120里一气到达亳州。就觉得那里可能有做轿的。一打听，那里有个红旗木器厂做轿子。不巧，那天是星期天，工人不上班。张存士买了两盒“一毛找”的丰收牌香烟，给了看大门的老头儿，说自己是远路来买轿子的，可不可以让他先进去看看。老人领他进了车间，正好有两顶半成品轿子，他掏出软尺，几分钟，把内内外外量了个清清楚楚。

    老先生问量它干啥？他慌说看看轿子的宽度，家里的头门过不过得去。

    告别了老先生，又到亳州东关的土产公司买了几十根竹竿，按量的尺寸截好，往自行车后座两边用丝袋一装，到食堂买了两个馍头，一碗杂烩汤吃过。又一口气，不到半夜就回到了家。

    第二天，他的轿厂开业了。

    他了解到，当地的习俗，轿体的数字都要带七，即谐音妻，取“娶妻”之吉意。所以，他做的八抬大轿，外边四面高三尺七寸，上宽三尺七寸，内八方高二尺七寸，宽一尺七寸。各个埙眼都带七。轿顶呈四面梯形，上画麒麟送子，四角有四龙四凤，意为龙凤呈祥。四面八个牌坊，由十对三十二个人物组成。皆是有关爱情和夫妻恩爱的故事，牌坊四个角四个狮子滚绣球。轿四周四个大玻璃框，玻璃上画的是刘备招亲、樊梨花招亲、罗成招亲。十六个小玻璃框内装的也是玻璃人物彩画，全是巾帼英雄。轿顶四边是一百零七名彩塑的各色人物，会随着轿动手舞足蹈。轿上披明珠彩缎，挂金丝银球风铃。配上前七尺后八尺的滚龙轿杠，四尺七寸的红色小杠，三尺七寸的点棍，真是气派。一下传扬百里，开始六百元一顶，后来长至一千多一顶，还是供不应求。

    加上镀礼品镜的连锁行业，张存士日进斗金，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他在家里首先盖起了当时非常时尚的二层小洋楼。

     这时，来向他学艺的人接憧而至，他来者不拒，免费相传，一点也不保留。

    很快，芦村、光武、马集、界首等村镇都相继办起了镀镜制轿厂，形成了皖北一大产业。这个行业的发展，带动了与婚娶有关的婚庆礼品业的发展。加上有人用废品收购来的废塑料，制成再生塑料盆、桶、搓板、鞋底等行业。光武、界首的小百货商品市场和个体轻工制造业蓬勃发展，远近闻名，被人们称之为“小上海”。

 

三、煤矿探源



    第一年的计划实现了。挣钱不是张存士的目的，他的梦想是砖雕艺术。因此，他挣了一些钱后，又开始向他的第二年计划进发。

    正月初六，他从曹寨小叔家借了一辆新板车，穿上那双翠贞做的布鞋，带上几十斤杂面和一袋锅饼子，还有锅碗瓢勺筷平常炊具，告别了妻子，同路十二人，直奔河南禹县煤矿。

    历时六天，到了禹县红旗煤矿，别人都去装车了，张存士第一次见到煤矿，好奇。再说，他另有所想，就四处转悠起来。他看到从地下面提上来的“歪歪车”，上面水淋淋的煤往下滴水，入弯道后，俩人用铁钩一勾，歪歪车把煤倒在煤堆上。那两个工人浑身漆黑，只露出两只白眼和一嘴白牙齿。他不由的想起父亲曾被抓到淮南下煤窑，想必也是这样子。

他正在傻想，一块来的人都装好车，过完地磅，准备走了。三叔过来叫他，他借口听说曹寨有个堂哥在此盘煤，想找他说说话，就自己留了下了。

大家走后，张存士把车停在煤棚里，每天缴一毛钱存车费。开始到处打听那里的煤好，可是几天下来，得到的回答都是各自说他们自己那里的煤好。

    无奈之下，张存士想，还是装煤吧，等以后再来时慢慢打听。

    这里拉煤都是自己装车，他头一次拉煤，不打算拉多，只想装1500斤。他装好车，往下一扳车把，“哗嗵”一声，栽了下来，两个车把砸在手上，鲜血直流。

    几个好心的煤友帮他把车扶起来，把手包好，把煤车拉到地磅上。称房里传出音：“1500斤，不够，添！添！”

    两边的添煤员添得车里盛不下了，里边还是一个劲地喊不够。他们两个把一大块约有二百斤重的大煤块抬到车上，里面不耐烦地喊：“算了，拉下去吧！”

煤友们帮他把车拉下，他们私下估计，这车煤至少二千五百斤。

    当时不知何故，后来才知道，称煤时，煤友把支车把的点棍没有支在磅上，而是支在了地上，能不多么？

    张存士把煤车拉进存车棚，因为手伤，当天又走不成了。第二天一早，他拉起车子，向禹县县城艰难的走去。

    20多里，他走了整整一天，尝足了一个人跑单帮拉煤的苦头。

天黑下来，在路边一个小店投宿一夜。第二天黎明，下了一场鸡鸣雨，院里一层稀泥。张存士索性脱下鞋，放在煤车上，伸手搬车把，一用力，脚下一跐，煤车又向前栽了下来，车把正压在大腿上，车上的那个大煤块随着滚落下来，重重砸在他的屁股上。

    张存士一声尖叫。店主人和煤友闻声而出，把他从煤车下拉出来，架着他走一走，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众人帮他把车送到公路上，他一瘸一拐赤脚拉着煤车，两个公里橛（里程碑）歇一会儿。

    他往下一看，“妈呀！”脚面上钻出一个钉头！原来只知道腰疼、腿疼、屁股疼，连脚上扎透个钉子都不知道。他把车停靠在公路边，忍着痛，把铁钉子从脚上拔出来。

    这时候，从后边过来几个拉煤的。一看，是大张庄的张存禹、张存营、张存领、张存明，他们一见张存士，决定休息一下，然后搭帮回去。他们开始生活做饭，张存士乘机用点棍把车支上，躺在车下睡觉了。

    这时，一辆尖头货车和一辆拖拉机相对开过来，为了错车，汽车往边上靠，由于速度快，汽车从后爬上了张存士的拉煤车，把车往前推了大约半米，张存士被车袢兜着向前滑，车的一个轱辘轧在腿部，一个轱辘紧挨着脖子，再走一点儿，他就没命了。

当时，张存明还在车前做饭，见状惊叫一声，吓昏过去了，张存营、张存禹过来把张存士从车下拉出来，他才醒。这天，他们住在五里岗旅店里。第二天，张存士起不了床啦，腰、腿都肿了，脚心因为扎了钉，都肿平了，用布条子缠着，里面霍霍的疼。

店主人好心相劝：“听我的话，别走了，等伤好了，有你拉的煤！俺这一带有好多煤矿！”

    店家最后这一句话拴住了张存士，他心想：可找到知道煤矿的人了，这回叫我走也不走了。

    他对同村的四个人说：“看来我还得耽误几天，你们回去给家里带个信，就说我有事得耽搁几天，别让他们操我的心。”

    他们走后，店主人给弄来了消炎药和正骨水。边帮他治疗，边说：“我以前是挖煤的，挖不动了，就在这路边开了个小店，不求挣钱多少，只是想为拉煤的行个方便。小兄弟，拉煤要结伙同行，你一个人还拉这么重的车，怎么能行？这拉煤，有技巧，一不论力气大小，得没有病；二得有好同伴，结伴而行，路上上坡过坎互相有个照应。三头次不能拉太多，瞧你，头一次拉五百斤就是多的啦，你这一车二千五百斤只多不少，还是单帮，能不出事么？四是路上不能掉队。第五，装车时，先装前边，让前边微重一些。每次搬车把不要过猛，不然要扑把。第六，停车时，要停下坡路上，好起步……”

   “看你这腿，咋成这样，哎！”

    张存士谢过店主，直奔主题：“店家，刚才你说，你们这一带有好多煤矿，给俺说说呗！”

    店主打开了话匣子：“你听我说吧，你现在拉的煤，是红旗矿的，是水采煤。出窑时，水啦啦流，装一车煤得有一成水，质量一般，就是路近一点，路好一点。往里有个新五矿，好一点。再往里有个小五矿，煤最好，大烟大火，但是煤有点嫩，不耐烧，渣小，白渣，路途难走，有危险。往北50多里有个良洼煤矿，煤硬耐烧，但渣多，石头多（约三分之一）。往南到宝丰、平顶山，平原煤矿，大烟大火，火平稳。我们这里有个神垕，烧钧瓷的，都用那里的煤。从那正北，密县的煤也是好煤。”

    张存士在那里住了两天，在店主的精心照料下，腿、脚都消肿了，能走路了。

张存士留下的主要目的是了解煤矿，目的达到了。他决意要走，临告别时，他又随意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有个姓曹的拉煤的，年龄比我大一岁，安徽芦村人。”

    店主说：“你说的可是曹狗剩？”

    张存士说：“正是他。他是我堂哥。”

    店主说：“他三天一趟，给许昌盘煤，每次来都在这里歇脚。你等着吧，估计今天该来了。”

    刚过中午，堂哥曹狗剩他们一帮十几辆车就到了。他一见张存士，一阵惊呼，又认出张存士拉的车正是他家的车。他问过张存士这两天的情况，让张存士跟着他走。他用小毛驴拉上五里岗的上坡。然后，把张存士的车挂在他的车后。张存士扶着把，不费多少气力到了许昌。他把自己的煤卸下，用小毛驴把张存士送到沈丘，正碰上妻子翠贞来接。

夫妻二人把煤送到界首化肥厂。一过磅，两千五百六十斤。

    翠贞了解到张存士一路上受的苦，不让他去拉啦。

    张存士说：“我若不去，咱的计划都泡汤了。说话不算数，还能办成啥事？”

    翠贞拗不过他，只得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年过去了，张存士拉了十趟煤，大多是宝丰、密县的好煤。烧窑的师傅可喜欢他啦，争着用他拉的煤。他说用那里的煤，马上就组织人去拉。张存士进入了第二个三年计划。

 

四、烧煤师傅

 

    张存士本来计划通过拉煤，了解了煤的品质后，再投师学习烧窑的技术。那时候，学技术很难，投师当学徒，先白干三年活，师傅喜欢了，才能透给你一点，很少有人兜底把技术全部传给徒弟的，都要留一手。

    现在，烧火师傅为了稳定张存士给自己拉煤，主动请张存士拉二火，现场教徒，边烧火边指点着传授给他烧火技术。不过，有的这样说，有的那样说，各自一套经验。

    张存士兼收并蓄，在实践中取长补短，很快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

    他决定亲自当一次大火师傅，按自己的理论试试。他选定了一座窑，改变装窑方法指挥着装窑，从前火池一排，往后单砖坯立起来靠紧，一直排到后窑皮。然后，再每隔一块提出一块，作为火道。下一排从中间开始，往两边安排，每排距离相隔12厘米，一直把火池后边取直，两边排到边。然后，在每排砖坯上并排两坯对面往后排齐，这样，第一层立着，第二层横着，以此类推，装好窑灶后，前边编砖，往上两砖坯对头歪着放，人字形排开。后边横着排砖坯，坯与坯之间留缝隙，往上是横立的火条。这样，一层编砖，一层火条，越往上越稠，到5米高时，两边砖坯合拢口，往上继续装到和窑口平为止。然后，拉上火条，留下空洞，盖上顶砖，立即点火，按照他设计的看火方法，七天七夜，一次成功。

    他烧窑、装窑顺畅，用煤恰当，火候掌握得好，还省煤，烧的砖成色好，又出砖多，次品少，一下子出了名。争着来请他当烧窑师傅。一窑七天七夜，就能挣几十块钱。每顿饭还有酒有菜，好吃好喝的供着，比其他烧火大师还牛。

 

五、自讨苦吃



    一九七八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确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承认非公有经济的合法地位，鼓励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大发展。张存士去掉了思想束缚，决定朝着自己的梦想进发。

    他想，搞砖雕、做好坯是关键，而做砖坯，泥土是根本。他毅然谢绝多人的聘请，选择了宋桥一家窑场，带着一帮徒弟，摔起砖坯来。

    有人看着他放着清福不享，放着大钱不挣，又去做苦力，都说他疯了、傻了，比傻子还傻。甚至有朋友去窑场指着鼻子说告他。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张存士摇摇头，一笑了之。仍然干自己喜欢干的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在宋桥窑摔坯时，又发生一件令人惊心动魄的事。

    那天，正干着活，爱妻翠贞挺着个大肚子来了。    

张存士一见，连忙迎上去。说：“哎哟，你咋来啦！这个样子还能走动？别累着！”说着，搬来了凳子让她坐下，倒了一碗水，说：“快喝点水！”

    翠贞说：“趁现在还能走，来看看你，过几天就不能来了！”话没说完，茶水还没顾上喝，老天噼噼啪啪下起雨来。

    张存士急忙去拉草苫子盖坯架，翠贞连忙过来帮忙。

    雨越下越大，坯架下存了水，张存士在架上边拉草苫，边喊翠贞快到棚下避雨。这时，由于水浸，架下的坯瘫了，坯架一下塌下来，张存士从架上栽下来。他爬起来，就不见了翠贞，仔细一看，她在砖坯里埋着。他连扒带喊：“快来人啊！”在那边干活的张存让、张存芝听见了，一起动手，把翠贞扒了出来。幸亏她抱着一根棚柱子，免于一死，但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大家用两根棍绑了个简易担架，上面放了个草苫子，把她抬到大队卫生室。不幸中的万幸，第二天，农历五月十六，下午三点半，翠贞早产了，在有经验的老医生王淑歌的抢救下，母女平安。

但是，因为是早产，没有奶水。老人说吃鲫鱼能投奶，可往那找鲫鱼呢？

    张存士是个百事通，还会撒网捉鱼。他背着网从西八丈河找到北八丈河，河水早已干凅，下了这场雨，才积了水，那里有鱼呀！跑了一天，才撒了一大把小鱼小虾，泥巴狍子什么的，放在锅里焙干，团些蜂蜜蛋，配着干鱼虾，让翠贞服下，一个对时(一昼夜)，奶水下来了。

    俩口子高兴地不得了，商量着给女儿起名字。张存士想起来在亳州大戏楼里颜语老师卧室里的一幅梅花图两边的对联“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说，咱的闺女是在苦寒中来到人世的，就叫冬梅吧。给父母一说，张存士的母亲说：“你舅都是东子辈的，叫红梅吧。”

    “好！就叫红梅。”但是，小两口还是觉得不美，私下叫她“宝梅”。又给她起了个大名（学名）叫张秀芳。意喻优秀的芳草（暗含母亲草妮的影子）。

    在辛苦、惊恐和幸福中，张存士在宋桥窑场摔了半年砖坯，因这里用的土是挖北八丈河时，挖出来的河底土，砂礓多，粘度大，烧出来的砖质焦，张存士觉得不适合做砖雕。他有个叔叔是轮窑的厂长，他随便用轮窑的泥捏个小动物，在砖坯上刻个花纹，分别随砖坯放进轮窑和小窑里烧，观察泥土的性质，从中慢慢掌握了各地泥土的属性，选中了位于黄河故道的淤泥是做砖雕的最佳材料。

六、拨乱反正

    就在张存士一心一意实现他的第一个三年计划期间，我们的国家，安徽省界首县，以及他的家乡大张庄，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时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的万里同志，在凤阳县小岗村发现了包产到户的新生事物，经过总结和完善，率全国之先，在农村推广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特别是1978年底，万里和副书记赵守一亲自深入界首，视察指导工作，推动农村的经济体制改革，极大地激发了农民的种田自主性和积极性。出现了不少的特色农业种植村。在光武，除了小商品市场，废品收购市场，手工业市场逐渐形成外，还出现大张庄的瓜、王寨的菜、毛拉子出在前李寨。

    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改善了，为每个人实现自己的梦想奠定了经济基础和良好环境。

    其次，自1976年粉碎了“四人帮”，结束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1977年，撤销了各级革命委员会，开始清查与“四人帮”有牵连的人和事。那些“头上长角”，“身上长刺”各种人员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在文化大革命中造成的冤假错案一个个被平反，加在张存士头上的“反革命”帽子也被摘去。只是他一直在外边奔忙，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

    其三，自1979年元月开始，停止了阶级斗争。界首县成立“五类份子”评审领导小组，对“地富反坏右”五类份子进行评审摘帽。张存士的母亲严凤君摘掉了“反动会道门成员”的帽子，张存士的妻子李翠贞的娘家，摘掉了富农帽子，恢复了公民权。这一切，为张存士实现梦想改变了政治环境。

    转眼到了1980年春节，翠贞到窑场接丈夫张存士回家过年。吃过年夜饭。张存士看到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到了结婚的时候。但是，家里住房紧张，为了使弟弟结婚有个比较好的洞房，张存士和翠贞商量，搬出去另建家园，把家里的财产全部留下，出去闯荡事业。

    他们摆脱了政治枷锁，又制定了新的三年计划，向新的目标出发了。

第十章  发光



一、锋芒初露

    泰戈尔说：“你今天受的苦、吃的亏、担的责、扛的罪、忍的痛，到后来都会成为光，照亮你人生的路。”

    张存士夫妇找到队委会，申请承包了窑场的十间摔砖坯的架棚，领着几个学徒，选土、平场地，开始谨慎小心地制作最简单的花边砖和一系列曲砖坯。一个月后，随着生产队窑场的砖坯一起装窑烧制。出窑后，随砖一起卖给盖房的用户。

    用户们一看，在这里买砖的同时，还能买到花砖，不用东跑西找了。况且，这里生产的花砖质量又好，又漂亮。所以一下子被抢购一空，供应不求，不少人还提前交定金。

    其他给生产队摔砖坯的人一看，跟着张存士制花砖坯，一天挣能挣一二十元，而他们一天累死累活才能挣三、四元，都用羡慕的眼光盯着他，不少人想转行，但是他们是生产队派的人，干瞪眼，没办法。

    张存士一看，他生产的花砖和曲砖受到了群众的欢迎，市场好，又开始动脑筋，思创新。传统的刻花砖是在烧好的砖上刻。蒙难以前，他已经改刻砖为刻坯了，改烧后刻为烧前刻。成倍提高了生产率和完好率。这次，他见花砖市场好，但一个人刻的一个样，线条和花纹很难统一。上房后，粗细不协调，歪七扭八，怎么改进呢？他把思维定位在花砖坯模具上。

    他请来木匠师傅，把砖坯模改制成花纹砖和曲砖模，把泥往模里一摔，直接成型，干后，经过休整，直接上窑烧。不但省去刻花砖坯的工序，成几十倍地提高了生产率，而且，花纹曲线统一，上房之后整齐划一，很受用户欢迎，订货的供不应求。还有不少登门要求学习的，张存士不收学费，来者不拒。

    他们在此义务摔坯，学好就走，张存士坐着收益，很快又富裕起来。他和翠贞重新盖了房，安了家，从坯架棚里搬出来，住进了用自己双手，通过诚实劳动建起的家。

 

二、因祸得福



    张存士的事业红火，却惹红了一个人的眼，他就是前任队长。他家也做着刻花砖的生意，张存士开始学刻花砖时，曾遭到他的打击，一顶反革命帽子几乎要了张存士的命。如今，他又老病复发，他和儿子带领一班人，来到窑场，不但砸了场子，毁了花砖坯，还把张存士用绳捆绑，送进了大队管委会。

    张存士的父亲上前讲理，说党的政策放宽了。

    那个人恶狠狠地说：“党的政策放宽，也是给你们这号人放宽的？今天，非割掉你们的资本主义尾巴不行！给我绑了！”

     一伙人把张存士的父亲也绑在一棵树大树上。他跑到马集公社找到农经委主任马建国告状。马建国立刻向新任的党委书记孙克杰汇报，他对那个队长说：“你先回去，我们随后就到。”

    那个队长回到大队院，踢了张存士一脚，说：“公社书记和马主任一会儿就来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啦，我看你小泥鳅还能翻天不成？”又对几个看押的民兵说：“你们几个押送有功，每人加三天的工分！”

    他正耀武扬威的说着。公社的孙书记和马主任，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进院了。他们一见树上绑着人，连忙说：“快把人放了再说，这是犯法的！”

    队长连忙上前，讨好的说：“孙书记，马主任，这……”

    孙书记说：“是你错了！”

    说完上前对着张存士的父亲张振贤说：“大叔，你们受惊了！”又来到张存士面前，“呀！你是张存士呀！你看我是谁？”

    张存士看着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的孙书记愣住了。

    孙书记说：“还看啥？我是你杰克哥呀！”

    张存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

    孙克杰上前一步，抱着张存说：“前几年听说你受了不少苦，近几年听不到你的消息了，走，去你家谈！”

    张存士这才如梦初醒，说：“你真是我小学的同学，小孙庄的杰克哥呀！你当官儿了呀！走，回家去！”

    二人搀扶着父亲，亲亲热热，边说边往存士家去了。

    队长一看势头不对，飞快向大队支书家跑去。

    孙书记、马主任随着张存士父子回到家，存士的母亲连忙沏了两碗茶。他们顾不上喝茶，让张存士介绍情况。

    孙书记说：“老同学，现在党的政策是鼓励发家致富，号召一部分人靠自己辛勤诚实地劳动和智慧先富起来！你就是我要找的先进典型，我们支持你，扶持你。”

    他们正说着，队长领着村支书来了。

    孙书记说：“你就是村党支部书记呀！是你们队长请我们来割张存士资本主义尾巴的，你怎么认为？”

    村支书不知说啥好，“这……这……”这了半天，啥也没说出来。

    孙书记说：“那你把你们大队怎么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鼓励农民发家致富的情况汇报一下吧！”

    大队支书说：“我们开了几次会，也学习过中央的文件，只是这里是皖北最偏僻的地方，群众文化低，思想觉悟落后，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刚才我已经狠狠批评了生产队长，他文化革命中都当队长，思想赶不上形势，又犯了老毛病！”

    生产队长见状，赶紧向张存士父子道歉。

    孙书记说：“主要是干部的思想要转过弯来，拨乱反正，再跟不上，你这个队长咋带领群众致富呀？”

    孙书记对村支书说：“现在你去召集人，咱们开个群众大会吧，我来替你补补课。”

    村支书连忙集合了群众。

    孙克杰继续和张存士交谈，并要马主任做好记录，整理一份详细材料，树立好这个典型，还要向县委李廷荣书记汇报，县委正寻找这方面的典型呢。

    队长捆绑张存士父子，惊动公社书记的事，早已成为新闻，在全村传开了。所以，一听开群众会，人很快就到齐了，大家都想看看，怎样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孙克杰登台讲话，他说：“乡亲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将近两年了，在我们村里，还发生了今天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怪事儿。现在，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了，拨乱反正了！冤假错案已经平反了！地主、富农、右派已经摘帽了。他们恢复了公民权，不能动不动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整人了。党中央要求大家团结一致向前看，一心一意发家致富，鼓励支持一部分人，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劳先富起来。然后，带动大家共同致富。咱村的张存士同志为我们带了个好头，他搞活小商品市场，兴办家庭工艺美术厂，发扬砖雕艺术，服务了广大群众，自己发家了，致富了。这是党的政策允许的，是党提倡的。大家不要用旧眼光看张存士了，文化大革命中他那顶反革命帽子，是冤假错案，早就给他平反了，现在他是功臣！”

    这时，他把张存士邀请到身边，继续说，“这三年是他带头，搞活了马集光武的小商品市场，兴起了手工业作坊！创新了砖雕的生产工艺流程，不但自己靠诚实劳动和聪明才智致富了，还带出一批万元户。我们要感谢他！公社党委决定，要树立张存士这个发家致富的好典型！希望大家向他学习，早日发家致富，过上幸福生活！”

    一番话。群情激奋，掌声不息。村支出连忙见风转舵，表态说：“乡亲们，以前我们误会张存士了。今后，我们一定响应党的号召，支持张存士带领大家走上发家致富之路！”

 

三、新闻人物

    那次现场会后，张存士成了全村的新闻人物。好多人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他们到家里、到窑厂去看他。队长除了向他道歉，还不知是表面，还是内心，见面都是点头微笑，讨好奉承他。

    人们不知道又有大新闻来了。

    七天后，一辆北京吉普车突然停在张存士的家门前，偏僻的大张庄人，头一回见吉普车，一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见从车上下来了公社的孙书记，和一位50多岁微微发胖的干部。他们来到存士家，孙书记把张存士介绍给这位干部，说：“这就是我给你汇报的致富典型张存士！”

    那位干部握着张存士的手说：“存士同志，谢谢你带了个好头！”

    孙书记又对张存说：“存士，这位是界首县委李庭荣书记，今天专门来看你的。”

    张存士一听是县委书记，连忙把李书记握的手抽回来，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又握住李书记的手说：“李书记，快进屋！”

    进屋后，李书记慈祥的问起张存士发家致富的前因后果，他一一回答。最后，李书记提出要看一下他的窑场，他让张存士坐上他的吉普车，一起来到窑场。

    孙克杰书记指着还没收拾好的厂子，对李书记说：“这就是张存士的砖雕基地，刚要红火起来，一星期前被一位小队干部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给砸了。”

    李书记捡起一块被砸烂的半截砖雕坯说：“多可惜呀！以后要认真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再也不能发生这种愚蠢的事情了。”

    孙克杰立即答道：“请李书记放心，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一定全面贯彻党的富民政策。”

    看完了窑场，李书记一行又回到村里，看了一些农户房上的花砖，新婚房中的礼品镜，又看了张存士带的徒弟办的制镜店。感慨地说：“存士同志，你真了不起！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农村，竞藏着你这么个艺术人才！你的专业户我批了，县委一定要扶持好你这个带头劳动致富并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典型！”

    县委书记来张庄的消息不但轰动了大张庄，很快传遍周围的村庄，人们像潮水一样涌进大张庄，把马集的绠会都赢了。人们都想看看县委书记长得什么样，打听打听来大张庄干什么来啦！

    孙克杰书记说：“李书记，您看，群众听说您来啦，都想见见见你！”

    李书记说：“我正想见见群众哩！”

    大队书记赶紧让人从农户家抬来一张方桌，找来一个喇叭筒子，站在桌子上，对着喇叭喊道：“乡亲们！今天县委书记来咱大张庄！接见张存士同志，看望大家，现在请李书记讲话！”

    李书记在大家暴风雨般的掌声中，登上方桌，接过喇叭说：“乡亲们！我叫李庭荣，是咱界首的县委书记。党派我来，是为人民服务的！是来向大家学习的！”一阵掌声过后，李书记接着说：“现在，我们的党拨乱反正，工作中心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了，不再搞阶级斗争那样的瞎折腾了，鼓励大家发家致富！鼓励一部分有能力的人靠自己的诚实劳动和智慧，带头致富，先富带后富，大家共同走致富路！”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李书记接着说，“现在咱们大张庄出现了一位带头致富，又带领大家共同致富的先进典型，他就是张存士同志！”然后，他让张存士上了方桌，站在自己身旁，说：“这就是张存士，是他从做江米糕开始，兴起了马集、光武镇的小商品市场，是他从画玻璃镜画开始。培育了几家玻璃画制镜专业户，又是他自学成才，钻研砖雕艺术，改进砖雕烧制程序，使大家盖房时都用上优质的花砖装饰。他是大功臣！是我们县发家致富的带头人！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大家要向他学习！”

李书记的话音一落，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不少人议论：“那时把人家当反革命斗，这些人真叫红眼病害瞎了眼！”有的人抹开了眼泪，真是天地之别呀！

    李书记被群众簇拥着，上车、下车、再上车、再下车，一面解答群众的问话，一面向热情的群众打招呼，谁都想多看一眼。毕竟他们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父母官。

    李书记走后，张存士这个新闻人物，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新闻话题。

四、东风扑面



    李书记走后，东风扑面而来。张存士在乡亲们的传闻中，成了传奇人物。上至公社干部、大小队干部，下至街坊邻居，一下子变得热情起来。甚至，百里外有人打赌，竟徒步到他家识别真假。

    这时候，全国进行行政体制改革，撤销公社体制，马集公社管理委员会改为刘尧乡人民政府，孙克杰任乡长，大队改为村民委员会，生产队改为村民小组。

    根据李书记的要求，乡政府经济委员会办公室，给张存世送来了专业户证书，以及3500元扶持经费。

    县政府为张存士送来了李书记特批的两万元支持款，帮助张存士筹办了工艺美术厂。

    村委会研究，为张存士新划一处宅基地。村民小组不但帮助收拾了原来租用的十间窑厂棚架，又新增加了十几间供他使用。

    面对县乡村领导的关怀和支持，村民的热情，张存士和翠贞兴奋得几夜合不上眼，他们合计着怎样才能不辜负李书记、孙乡长、马主任的期望。

    他们先在新宅基地上搭起简易工棚，筹办起家庭工艺美术厂。原来的徒弟也回来了，又招了一些新学生，他的弟弟张存生和内弟李兆艮也加入了进来。几个行业一起开业，实行师傅带徒弟，老学员带新学员的教学办法。

    经过一段时间准备，1980年8月8日，家庭工艺美术厂正式挂牌成立，张存士任总厂长。开业时，鞭炮齐鸣，县、乡、村送来了贺匾，全村乡亲们都来祝贺。为答谢大家，张存士按照当地习惯，每家一个代表，在村里摆起一桌16元的街宴，热闹非凡。

    工艺美术厂成立后，下设镀镜画匾、彩轿、泥塑、木雕几个分厂，由张存士原来的老徒弟各营其业，自主经营。遇到技术难题，有张存士帮助解决。他们又可以收自己的徒弟，传帮带，带领更多的人走上致富路。

    张存士仍然把主要精力放在砖雕厂上。继续培养学生。原来的老规矩是，老师带徒弟，学徒三年，送师一年，学徒四年白干活。而张存士收的学生，吃住全管，第二年即按技艺高低，按劳动拿报酬。他对学生讲：“人活着，要动脑筋，学手艺要创新，别人没有的，我想法有，别人有的，我要精。别人精的，我要奇，别人赶上我，我再创新。这样，艺术才能永远发展，在思维上要超前一步，但不可两步，脱离大众远了，就会失去市场。”

    张存士夫妇俩住在简易棚里，和学生一起干活，一同吃饭，带领学生继续改进模具，提高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提高雕刻质量，增加花砖种类，提高工作效率。订单绵绵不断，供不应求，白天不够用，夜里加班，没有电，就用汽灯和矿石灯。生意红红火火，财源滚滚，张存士真的富了！

    1983年初春，他在宅基地上花了几万元，盖了六间两层楼，楼上装饰了各种花砖，有花草虫鱼，飞禽走兽，还有古今人物，一下露富了，惊动百里，人们争着来参观。

 

五、急流勇退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时候大张庄东北，六里远的范庄武村，有个外号叫“马斜子”的农户，因种药材发了家，村民都来吃大户。没办法，他把钱分给了乡亲们，没分够，被人绑架了。张存士家的“亲戚”也多起来，明借暗拿，害得他们夫妇提心吊胆，辛辛苦苦攒的十二万元钱，不敢存银行，怕露富，装进一个陶罐里，埋在新盖楼房的地板砖下。

    是年三月，他把生意交给徒弟，带着弟弟和内弟，驾一只轻舟，沿水路“急流勇退“”，去追求自己更高的艺术境界。

    他们从河南淮阳出发，途经扶沟、西华、漯河，然后到了罗山。一路走来，见风景就写生，见典型人物就画素描，探访了各地的建筑风格，特别是对古建筑上的雕饰更是烂记于心，还记录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民俗逸事，生活得既逍遥自在，又丰富充实。

    在嵖岈山景区里，他们攀崖钻洞，领略了这座盆景山秀丽的色彩。在罗山，他们猫在密林里，寻描鸟鹊的行迹，依傍溪边，听绘泉水的灵音。在小山村里，他们观临各种人物的形态性情。在寺庙里，他们细摩建筑物的雕饰，聆听梵歌木鱼。四个月里，他们接受了大自然的恩赐，汲取了民间的艺术营养，升华了思想境界，同时，陶冶了情操。

    七月中旬，他们背着沉甸甸的收获，离开了罗山姨奶家，踏上返程的路。

 

六、打造精品

    返回途中，张存士一行，在临泉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五月时，河南发大水，白山水库决口，信阳、席县、临泉、界首一线遭受了水灾。他们不再外面逗留，马不停蹄赶回村里一看，不少土打墙的草房都被水泡塌了，而张存士家的混砖到顶的小楼安然无恙。

    安顿下来，张存士急忙到墙角巴砖下，扒出存钱的陶罐，掏出用布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民币，解开布一看，哪还有钱，成了一包纸浆！

    张存士傻了，怔怔地望着纸浆，有一种负罪感。喃喃地说：“要是知道是这样，哪如当时周济给别人！当什么守财奴！”留下了悔恨的眼泪。

    父亲听说了这件事，说道：“德修，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不该是你的财，是守不住的，不要难过了。钱是身外物，去了还会来！不过，你却犯了个大错误，钱是国家财产，毁掉了是大罪过！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要在心里记住这个教训，有钱了，多周济穷人，积功德，别光想着自己。一生下来你太祖就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德修，要你修德行善，你的乳名你就忘了。”停了一会儿，父亲又说：“这事儿，可别传扬出去，别人知道了，不知咋编排咱哩！”

    父亲又说很多做人处事的哲理，深深印在张存士的脑海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争不去，不该是你的，争来了还会跑。”“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不要与人争，要与人无争，与世无争！”“不要寻思外财，外财不顾命穷人！”“做人要精三分，傻三分，留着三分积儿孙。”

   “山静松声远，秋清泉气香”，痛定思痛，张存士回顾了自己的第二个三年计划，从起步，到小风波，到乡县闻名，再到财源涌现，他不但自己致富了，还教会了不少学生，他们大部分都成了专业户。有的已经致富，并收徒传业。如沈丘、芦村、张杠庄、郭楼、马集、王寨等，都自立门户了。虽说，现在受了点损失，但这一切，他还是感到欣慰的，他决心从“钱”的枷锁中挣脱出来，继续自己的追梦之旅。

    1983年秋季，他摘掉了家门口工艺美术厂的牌子，取消了和各个徒弟的制镜、玻璃画、彩轿、泥塑、木雕等工艺美术厂的从属关系。让他们彻底自主经营。又把花砖厂交给徒弟们经营。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新艺术的追求。

    这时又有一股冷嘲热讽吹来:他放着挣钱跟搂树叶那样的生意不做，夹着个夹子到处跑，不知又鼓捣啥子事哩，真是个奇人、怪人，快成傻蛋儿了。是不是让钱给烧迷了，整疯了，现在，连他徒弟都不如。

    这些都是耳旁风，在张存士的耳边擦过，根本钻不进他的耳朵里。他依然干自己的活，追自己的梦。  

    1983年最后一季里，他创作了农用家具木雕，反映农耕文化的彩塑，扎了一顶古今文化结合的创新花轿，雕出了一些新颖精美的砖雕。

    刚好，年底县里举办专业户成果展览，乡里把他这些工艺品送去参展，得到了好评。并被选出了一部分送到阜阳地区，报送安徽省参加了全省的生产成果大展。

第十一章   生辉

 

一、慧眼识珠

    1984年春天，安徽省人大、政协两会期间，在省会合肥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专业户成果展览。在展览会开幕那天，省委书记黄璜亲自参加剪彩仪式，还特邀了中国著名画家韩美林参加剪彩。韩美林是中国当代极具影响力的天才塑造艺术家，在绘画、书法、雕塑、陶瓷、设计及写作等多种艺术领域，都有很高造诣。大至气势磅礴，小至洞察精微，艺术风格独到，个性特征鲜明，是一位孜孜不倦的艺术实践者和开拓者，国家一级美术大师。他的到来，为展会增添了分量和色彩。

    开幕式结束后，省委书记黄璜，陪同韩美林大师参观展览。他们走着说着。突然，韩美林停下脚步，他被一副砖雕作品吸引住了。他饶有兴趣地端详起来。黄书记一看韩美林在关注砖雕，也返回来，围了上来。韩美林问：“这是哪里送来的展品？”

    工作人员回答：“是阜阳地区界首县送来的。”

   “作者来了吗？”

   “没有来。”

    韩美林指着作品对黄书记说：“这是砖雕，这种艺术自秦汉以来有2000多年的历史，明清时期盛于咱们安徽和江南歙县一带，咱安徽的亳州那个花戏楼就是闻名全国的典型代表，堪称一绝。经过文化大革命，艺人都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黄书记说：“这是不是文革前留下来？”

    韩美林说：“不是，这砖雕是新做的，既有古代风格，又蕴藏着现代气息。你看，界首送来的展品都出自他一人之手，还有这泥塑、花矫、玻璃画都是上乘之作呀！界首陶瓷厂请我做艺术指导，看来，这是我的意外收获呀！这是一枚珍珠呀！”

    黄书记立刻让人叫来阜阳地委书记陈复东问情况。陈复东书记说：“据说是一个家庭工艺美术厂报送的，具体情况还得问界首的李庭荣书记。”

    黄书记说：“那好呀，你告诉李庭荣，两会结束后，我要带领地委书记都去欣赏这枚珍珠！”

 

二、大师收徒

    安徽省人大，政协两会结束的第二天，省委书记黄璜，副书记杨某某和美术大师韩美林，在阜阳地委书记陈复东，界首县委书记李庭荣陪同下，带领各地委书记，浩浩荡荡向大张庄开来。前面警车开道，后面轿车、吉普车、大轿车一长队。惊动了沿途村庄的百姓，他们从未见过这阵势，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不少人跟着车队跑起来。

    首车来张存士家门口停下，张存士正在承包地里锄草，他的堂弟慌慌张张跑来，大喊：“哥，出事了，公安局的车，还有一大队轿车，在你门口找你咧，你快跑吧！”

    张存士说：“我又没做坏事，跑啥！”

    张存士回到家，人们已经围在门前，有人认识李书记，问长问短。见是李庭荣书记，张存士忙说：“李书记快进家！”李书记一行进到屋里。李书记向张存士介绍说：“存士，这位是省委黄书记，这位是省委杨副书记，这位是阜阳地委陈书记，这位是阜阳地区行政专员李连四，这位是国家艺术大师韩美林先生。他们是专程来看你的。”

    张存士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好。李书记又对几位领导说：“这位就是砖雕专业户张存士。”

    黄书记连忙同张存士握手。张存士伸出手又缩回去，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去和黄书记握手。黄书记满面春风地说：“存士同志，你了不起呀！我们来向你学习了！”

    张存士脸一下红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个叫韩美林的美术大师更是反复看他，更让他不知所措。还是他的父亲递过来几个板凳，“各位领导，请坐！”

    黄书记说：“不坐啦！韩大师来看看存士的作品，我们边看边聊吧。”

    韩美林开门见山问张存士：“合肥展览会上展出的砖雕是你的作品？”

   “是。”

   “你跟谁学的？”

   “我没有老师。”

   “你去过徽州吗？”

   “小时候要饭时过。”

   “看过亳州的花戏楼吗？”

   “担货郎时去过。”

    韩大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张存士说的，“这就对了，我说看着那些作品有徽州的元素，又有亳州花戏楼的影子。”

    韩大师又问张存士：“家里还有作品吗？”

   “有。”

   “能带我们去看吗？”

   “能！”

    这时，有个人来请示黄书记，后面车上的人怎么办？

    黄书记说：“这附近村里房子上都有张存士的作品，大家就地下车，先看张存士的作品，在大张庄停的。就在大张庄参观，在小张庄停的，就在小张庄看，在马集的就在马集看。然后，再按顺序来这里见张存士同志。”

    人们纷纷下车，象拜年一样，在附近村庄走家串户参观起来。

    黄书记一行，随张存士看了他的新宅、老院、仓库、窑场以及部分学生的专业店。

    韩美林问张存士：“这都是你做的？”

    “大部分是我做的，部分是我教的学生做的。”

    韩美林又问了有关设计师、造型师、监制师什么的，张存士不太懂，只是说：“都是我！”

    黄书记似乎看出了门道，说：“老韩，我看张存士是一块待雕琢的玉，还等着高人来教他哪！”

韩美林说：“黄书记，心有灵犀呀！我成竹在胸呀！”

    张存士听着他们这些暗语一般的对话，只是嘿嘿地笑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黄书记哈哈笑了一阵，说：“老韩哪，你留下来吧，和存士好好聊聊，后面的人还等着看存士呢，我们先走！腾腾路。”

    韩美林说：“好，正好，李庭荣书记聘我做界首陶瓷厂的艺术指导，我和存士好好交流交流。”

    黄书记说：“好！好！李书记，你留下来陪韩大师，我祝你们成功！”

    说完，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乘车而去。

    黄书记的车走后，后面的车陆续开过来，车上的人下车和张存士握手，有的合影。后来，握不及了，公安人员让人们抬来桌子，让张存士站在桌上，让后边儿的人看得见，大家向张存士招手，张存士合掌答谢他们。

    再后来，后边车的人连下车也没时间，摇下车窗，看着张存士摆手。

    车走完了，人渐渐离去，张存士从桌上下来，正好组织十几家为人们烧茶的母亲和翠贞也回来了，他们回到家，韩大师、李书记正在父亲的陪同下看张存士的作品，翠贞连忙送去两碗茶。

    韩美林抬头看看李翠贞问：“你就是张存士的媳妇吧？”

   “是。”

   “你会雕砖吗？”

   “我不会，只能为他打打下手。”

   “你会做饭吗？”

    “农家吃的那叫饭呀！”

   “你会做呀啥？”

“煎野菜，打糊涂，贴锅饼，擀面条什么的。”

    韩美林一锤定音“中午就吃你贴的锅饼子，手擀豆杂面面条，煎野菜！”

    一顿过午的农家午餐，让韩大师、李书记胃口大开，边吃边称赞翠贞的手艺。

    吃过饭，韩美林大师和张存士边看他的作品，边谈，直到落黑了还谈兴未减。在依依惜别时，韩美林慈祥地对张存士说：“今天谈到这里，这两天你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三天后，我让李书记派车来接你到界首陶瓷厂，咱们接着谈。”

    张存士连连答应。全家人送韩美林、李书记登车离去。

    这三天张存士家可热闹啦。来看他的人川流不息，有来看稀罕的，他们要看看被省委书记探访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儿？有来拜张存士为师学手艺的。有来取经的。有来祝贺的。更有记者来采访的。反正一家人啥也干不成，光烧茶水也供不上。

    安徽日报、阜阳日报、安徽省电台、县广播站，天天报道着张存士的事迹。张存士真的放光了。人们都夸张存士遇上了好事儿，可张存士却感到了肩上的压力沉重。他想，大领导希望他继续致富，做大做强，成为全省的一面旗帜。基层领导期望他带领群众造福一方，而韩大师怎么安排呢？往前的路怎么走呢？

夜深了，夫妻俩盘算着第三个三年计划。

三、荣誉沓来



    省委书记的接见，各级各项荣誉向张存士纷至沓来。

    县政协选他当了政协委员。

    团省委选他当上共青团新长征突击手。

    省总工会选他当上了安徽省劳动模范，

    县政府向省里推荐他为省级十佳万元户。

……

    县里召开了勤劳致富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张存士胸带大红花和其他九位劳模，站在主席台上，怀抱金字大匾，真是风光。县里奖他一辆江淮牌汽车，他不要。又奖他化肥，他分给了困难户。

    这天，李庭荣书记又委托政协主席用一辆轿车把张存士接到县委招待所。县委宣传部长肖云凯来釆访他，要帮他写一篇发言稿，让他参加阜阳地区表彰大会，然后再去省里开会。

        他戴上大红花，站在大卡车上，在锣鼓声中，穿过欢送的人群和红旗组成的甬道，向阜阳出发。到了大会主席台上，张存士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坐在中间的地委书记陈复东，一个是主持大会的行署专员李连四，他们对张存士投过来信任的微笑。张存士抬头往台下一看，前面是学生，后边是戴着红花的，几排人，可能是先进人物代表吧，各单位的，各县的都按规定的位置，打着红旗列队整齐。后边、周围都是黑鸦鸦的人。据说，有10万人。十几个高音喇叭在树上架着。

    张存士看着看着，想起以前站在台上戴高帽子，挂木牌挨批斗的情景。如今戴着大红花站在台上，他不禁流下行行热泪。

    正想着，猛听见李连四专员宣布他的名字。原来会议已经开始啦，李专员宣布他发言。

    张存士先向领导鞠躬，再向台下鞠躬，然后站在麦克风前，掏出肖云凯给他写的稿子，手哆嗦着，稿纸晃的哗哗响，领导看着他，台下雅雀无声，10万双眼看着他。可他一看稿子，上面的字全不认识他，一个个晃来晃去，怎么办？怎么办？

    他心中一急，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领导好！干部们好！同学们好！各位乡亲父老好！”问完好，他索性不看稿子了。

“各位乡亲父老，我叫张存士，是界首县马集乡大张庄人。改革开放以来，在各级领导的关心下，我先做江米糕，带动了马集、光武小商品市场；以后办了个家庭工艺美术厂，先后干了五个专业。有制镜、扎花轿、砖雕、木雕、泥塑。我致富了，一年挣几万元。这是党的政策让我致富的！大家想致富吗？”

    张存士用力喊起来，声音在全场回荡。接着响起了掌声。有人站起来喊：“想！”

    张存士说：“大家想致富，我告诉你一个秘诀，你们看这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地上长的、树上结的、家里养的、槽上拴的、锅里煮的、老祖宗撇下的……360行，行行出状元，到处都是宝，看你会找不会找。只要党的富民政策不变，只要你诚实劳动，不坑蒙拐骗，肯下苦功夫，肯动脑筋，谁都能致富！你富了，他富了，大家富了，国家富了，我们就永远过好日子。”

    张存士停了一下，喝了一杯茶，台上的领导都站起来拍手。台下顿时响起狂风骤雨般的掌声！陈复东书记、李连四专员上前握住张存世的手说:“你讲的真好，讲出了我们领导的心声！”

    摄影记者的闪光灯照的他眼酸流泪。一些报社的记者来要他的发言稿，他说：“没有发言稿，我自己顺口说的，错没错？”记者们齐声夸他讲的好，有水平。

    第二天，一辆轿车把张存士和另一位十佳劳模，送到省会合肥市长江路四牌楼省委礼堂，参加了全省十佳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会后，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载着佩戴大红花的十佳劳动模范，在合肥市大街游行。比旧社会状元郎夸官还热闹。到处是夹道欢呼的人们投过来的羡慕和敬佩的眼光。

    在合肥市游了两天，在宾馆休息一天。又换上大巴车，向皖南黄山一带出发。前有警车开道，后有轿车陪行，身边有服务人员伺候。开始了全省各地县的宣讲表彰游行活动，每到一处，都受到当地主要领导的接待，先是召开一场演讲会，再乘卡车去大街游行。

张存士站在卡车上，向沿街欢呼的人们招手致意。不禁一次次想起过去刻花砖，当成资本主义尾巴，戴高帽子游街批斗。如今刻花砖是社会主义劳动模范了，佩大红花游街表彰，真是天地之别呀！他越想越恨“四人帮”，越想越感谢共产党！越想越觉得应当撸起袖子加油干，报共产党的恩，跟共产党走！

 

四、界首拜师

    游行了40多天。到了1984年4月8日。张存士正坐着大轿车，走在去亳州演讲的路上。省委杨副书记派车把他接到了界首，参加韩美林纳徒大会。

    4月9日，界首县大礼堂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庄严热烈。主席台上，正中一把结着红绸的太师椅，两旁各三把木椅，八字分开，上悬横幅，上书“美术家韩美林先生纳徒仪式”。台下18张圆桌，围坐着地、县及马集乡有关部门领导，和陶瓷厂的领导及员工代表。

按照韩美林大师定的时间，上午11时11分，拜师会正式开始。

    韩美林大师危襟正坐在太师椅上，两旁分坐着安徽省委黄璜书记，阜阳地委书记陈复东，专员李连四，界首县委书记李庭荣，县政协主席王福荣，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秦士元。仪式由李庭荣书记主持，他首先致了开场白：“今天，是个大喜日子，我们在这里举办著名的工艺美术大师、艺术家、陶瓷专家韩美林先生的纳徒仪式，首先感谢省委黄书记，地委陈复东书记，李连四专员莅临指导，感谢韩美林先生尊驾我们界首偏僻小县做陶瓷厂的技术指导，他象伯乐一样在我们县发现了一匹千里马，并欣然纳他为徒。我代表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四大班子向韩美林先生再次表示感谢和敬意！向即将荣幸成为韩美林先生高徒的张存士同志表示祝贺！

    现在，美术家韩美林先生纳徒仪式正式开始。

    李书记宣布了第三项:请张存士登台拜师。

    这时，张存士身着礼装，手捧鲜花，在县长郭林芳带领下，从幕后右侧走上前台，面对韩美林老师站定。

    第四项：拜师！张存士随着李书记的口令向韩美林行了三个鞠躬礼。

    第五项：向老师献花！

张存士上前，双手将鲜花恭敬地献给韩美林先生。韩美林接过鲜花，张存士退回原位，转身向台两侧的领导鞠躬致谢，又向台下鼓掌的嘉宾鞠躬致谢，然后，站在台侧。

    第六项：韩美林先生向徒弟赠送礼品。韩美林将鲜花交给服务人员，一个迎宾小姐托来一个毛蓝布蒙着的盘子，张存士走上前，面向老师跪下，韩美林揭开蓝布，现出一个精致的速写本，韩美林掀开首页，提笔写道：“存仕成材！韩美林，1984年4月9日”。

    郭林芳县长首先接过速写本，让台上两侧领导欣赏，然后向台下展示。然后交给张存士，张存士接过素写本，站起，向老师鞠躬致谢后，站回台侧。

接着是第七项，韩美林大师讲话。韩美林大师，“首先感谢省委黄书记，地委陈书记，李专员拨冗前往参加他的纳徒仪式，感谢界首县委，县政府为他举办了隆重的纳徒仪式。我原本是淮南的一位美术教师，立志为艺术献身。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冲击，锤炼了意志，纯洁了灵魂。从苦难中走出来后，荣幸地被界首陶瓷厂聘请为艺术指导，让我的艺术生命回到了春天。更荣幸的是，在界首，我发现了具有传奇色彩的艺术人才张存士，我们一见投缘，引为知音。张存士具有先天的艺术基因，从小就追艺术梦，为追梦，他在小学时就挨批斗。为追梦，他当乞丐，当盲马，挑货郎担，遍览寺庙宅院古建筑三雕艺术。为追梦，他自学苦修，终于获得艺术生命，靠艺术发家致富。他是一位一枚隐藏在花草丛中的美玉，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人物，是一位未来的艺术家！

但是，这枚玉石要雕琢，这位未来的艺术家需要有人锻造，我觉得我有责任帮助他，支持他，培育他！使他早日圆艺术家之梦。我平生第一次收下这位徒弟，和他一起攀登艺术高峰！大家可能看到了，我刚才赠给张存士的写生本上，写的是存仕，是仕途的仕，表示我在旁边看着他成长，我不是希望他做官，而是希望他像考取功名那样执著地学习，等他成为艺术家后，我让他再改成世界的世，让他的艺术成就永远存在世上，造福人类！”

    最后，韩美林大师说：“时光不会辜负每一个追梦人，他记录着每一个追梦人曾经的足迹。最后馈赠给他艺术顶峰的明珠！我希望张存仕以及每一位为艺术献身的人，走好自己的路，圆好自己的梦！”

    韩美林大师讲话后，各位领导带头鼓掌，全场皆响起热烈的掌声。会后举行了拜师喜宴。

 

五，荣归故里



拜师会后，韩美林师徒回到陶瓷厂，韩老师对张存仕说：“你辛辛苦苦自学了这么多年，已经养成了自己的一套技法，这不是谁都能教的，是每个艺术家想学又学不来的民间传统技法，它是无穷无尽的各有特色。我特别喜欢民间传统艺术，并且下了大力气去研究它。可是，我走上了学院派，写的、画的、塑的、做的、想的都是抽象的艺术。这个你现在还学不了。我希望你还是按照你的路走，但是你要懂些学院派的基本东西，然后，把你现在的传统艺术加以调整，继续学习、追求、创新，完成我多年对中国民间传统艺术的梦想。你愿意吗？”    

张存仕说：“韩老师，我懂了你的心思，我绝不辜负您的期望，听从您的教导。”

    韩美林说：“我已经让陶瓷厂的卢之卿厂长安排了，正式招收你为厂里的正式技术员工。在设计室上岗，然后带职去杭州市浙江省美术学院进修深造，学习费用由厂里报销。你同意吗？能舍弃万元户吗？”

    张存仕当然满口答应。

    韩美林说：“那好，给你三天时间，回家安排一下，三天后来这里办手续，出发。”

    张存仕回到离别一个半月的大张庄。没想到，这里成了新闻焦点，每天都有记者围在家里，问长问短，天天都有人拿着报纸找上门来投师学艺，天天都有人登门预订花砖，天天都有人来参观学习，还有人请张存仕合伙做事的。

    张存仕回家里，村里人象迎接新娘一样，把家里围个水泄不通。有的问：“存仕，天天喇叭里都是说你哩，首长都来家里啦，给你个啥官呀！”

    有的说：“你天天佩红戴花，奖励你多少钱呀！”

    有的说：“别的啥也不说，这回咱大张庄傍存仕的光，出了名是正经。”

“张存仕呀，这回你出名了，省里，县里都支持你，领着我们好好挣钱吧！”

    张存仕听到大家的问话，说：“乡亲们，大爷大娘，老少爷们，谢谢大家来看我。现在，我已经有老师啦！过两三天，我就要去杭州浙江省美术学院学习，钱是挣不成了。”

    人们一听，在一片啧啧的惋惜声中离去了。

张存仕进了家，见爹妈还在他家里，就喊：“爹妈，我有老师了！”

爹说：“三天前，从喇叭里就知道了，就是那天来咱家那个艺术家，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个俗人。”

    这时，李翠贞闻声从里屋出来，给张存仕和爹娘倒了茶。

    张存仕说：“韩老师安排我三天后，去杭州到浙江省美术学院进修学习，我来征求您和翠贞的意见。”

    爹说：“老天有眼，让你遇到贵人，而且还推荐你去上大学，还有人给你出学费，管吃住，还拿工资，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听韩老师的安排，去学习吧！”

    张存仕说：“咱们可挣不成钱啦！”

    爹说：“等你大学毕业，艺术学精了，还愁挣不着钱！磨刀不误砍柴工！去吧！”

    翠贞说：“爹说的对，你放心的去追你的艺术梦吧，家里的事有我们呢，安心学习，别挂惦家里！”

    三天后，离家时，街坊们的话又变了，有的说：“这个张存仕疯病又犯了，三十多岁了放着这么挣钱的机会不干，妻儿老少都不顾，去学什么习，真是傻子他妈哭半夜——傻死了！”

    有的说：“他从小就不是凡人，你想想，他出生时，下了七天七夜雨。出生后一下子离开爹娘，靠一个80多岁的老太奶寻百家喂奶，他没死。三年自然灾害，多少有爹娘的孩子都饿死了，他跟着三奶，硬熬过来。后来小小年纪挨批斗，他也撑过来啦，还学了一身武艺。现在他弄得惊天动地，这么多大干部都来看他，他又遇到名师，命大造化大，能是凡人吗？”

    有的说：“你说这话就是，名师出高徒，他受了高人指点，看名利如粪土，说不定将来有大出息呢。”

    张存仕在人们的议论声中，把生意全部交给徒弟，背起行李，离开了大张庄，向界首陶瓷厂找韩老师报到了。

 

六、节外生枝

    张存仕来到陶瓷厂，韩老师已经为他写好了推荐信，准备了速写本。他在速写本的首页，写上对张存仕的要求：一，要努力挖掘中国民间艺术，保护民族特色。二，光明磊落做人，实事求是做事。三，刻苦学习，抛弃名利，戒除虚荣。立志为中华民族艺术事业奉献终生。

    韩老师正对张存仕交代浙江美院有关情况，有关老师以及在学习中应注意的事项。界首县委书记李庭荣来了。

    一进门，他就说：“韩老师，我把张存仕安排好了。啊，存仕也在，正好。”

    韩老师说：“李书记你怎么安排的呀？”

    李书记说：“县里成立青年工艺美术厂，下达20名招工指标，让张存仕的家庭工艺美术厂搬来，专业户进城，将存仕农转非，当厂长，怎么样？”

    韩老师说：“李书记，谢谢你的美意，可是你来晚了，我已经和浙江美术学院联系好了。让这块美玉去进修雕琢，尽快成才！再说，张存仕的家庭工艺美术厂已经转让给他的学生了。”

    李书记一副为难的脸色：“怎么办？已经下过文啦！”

    韩老师说：“李书记，青年工艺美术厂可以成立，厂长你另选人，我当艺术顾问怎么样？张存仕是个艺术家的材料，让他当厂长会埋没一个未来的艺术家，我计划让他深造十年，你看怎么样？”

    李书记又问张存仕：“存仕，你说呢？ ”       

    张存仕看看对他有恩的李书记，又看看韩老师期望的眼神。

    最后说：“李书记，谢谢你对我的厚爱，但是我的梦想是艺术，我先按老师的安排去学习。等学习结束，再回界首当这个厂长怎么样？”

    李书记见张存仕也这样说，无奈地说：“只好如此了，不过，希望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早日成为艺术家，为界首争光！祝福你学业有成！”

     李书记和韩老师一一握手惜别。

    县里的青年工艺美术厂的厂长让张存仕的弟弟张存生当上了。

第十二章   深造

 

一、初涉艺殿

    1984年4月16日，张存仕一身农民打扮，背着行李来到杭州，找到浙江省美术学院的大门，被门卫拦住了。他拿出韩老师给肖峰院长的信，门卫把他领到肖院长的办公室才离去。

    肖院长接过好友韩美林的亲笔信，招呼张存仕坐下，并亲自为张存仕冲了一杯茶，说：“存仕同学，欢迎你！前天美林已经给我打来电话，介绍了你的情况，欢迎你来敝院进修！”

    张存仕连忙站起来，向院长鞠躬:“谢谢肖院长！”

    肖院长随即派人叫来了副院长兼教务处长朱锡林和雕塑系冲主任。说：“这位张存仕同学，艺术家韩美林大师推荐来的民间艺术专业户，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才能，缺乏艺术理论的知识，放在你们系，好好培养一下。韩大师对他寄以厚望。

    朱院长，冲主任连连称好。领着张存仕告别肖院长。

    他们安排好了张存仕的住处。晚上，朱锡林邀请张存仕在家里做客，并送他一幅画——岁寒三友和一副对联。

    第二天吃过早饭，冲主任领着张存仕入班学习。

转了几个弯儿，来到一个大工作室，张存仕目不暇接，呀！到处都是石膏像、泥塑像、大的、小的、成的、不成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彩色色，琳琅满目。穿过大工作室，有一排几个门，门右上侧分别挂着一至五年级雕塑室的牌子。张存仕跟着冲主任进了一年级雕塑室。

    一年级雕塑室四周，摆放的雕塑艺术品和大工作室差不多。由于每人一个工作台，20多名学生都陆续走到各自的工作台后。冲主任进了教室，向同学们介绍说：“这就是昨天我给大家介绍的张存仕同学。他是一位农村的孩子，从小受尽磨难，失去求学的机会，靠毅力自学砖雕，追逐艺术之梦，成为一位安徽省闻名的专业户。大美术家韩美林大师慧眼识珍珠，发现了他，推荐到我们学校，肖院长安排到我们系，这是对我们的信任。张存仕同学，文化知识基础不高，但很有艺术灵性，希望你们互相帮助，共同学习，早日成才！”

原来冲主任就是这个班的教师。他安排张存仕到一个工作台坐下，回到前面说："同学们，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新学友！”

一阵掌声过后，老师说：“张存仕同学，初来乍到，不熟悉学校生活，以后希望大家多帮助，关心他！团结向上。下面开始上课。人的头像、胸像、半身像的写生素描课已经结束，大家的素描和石膏塑像的作品很不错。今天，我们开始进入人体课，采用人体骨架标本和模特素描同时进行。课程大体这样安排:本周先练习人体素描画，不做雕塑；下周学习扎人身架子；第三周开始用两周时间学习上大泥；第五周学习塑造，然后学习细部处理，共两个月，八周时间。暑假前完成人体课学业。每周指导时间为周二和周五全天，其余时间自练自修，明白啦？”

同学们齐声说：“明白啦！”

    冲主任让班长领着张存士到材料库房领个画夹、画纸、画笔、雕塑架和转盘。

回到教室，前面的人体骨造形标本已经摆在示范台的右侧，右侧的大转盘上上了一个活人，是个20多岁的女子。她解开外罩，露出了赤条条的一个胴体。她按照人体骨架的造型摆好姿势。素描课开始了，老师从头讲到脚，讲完要领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其他同学看着、画着，一会专心自己画，一会儿和同学交流一下。

唯独张存仕，洋鬼子看中国戏——傻脸啦！他哪见过这阵势，他心里扑腾得像驴踢，脸羞成了大红布头，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看。老师讲的啥也没听懂，只是在写生本上画着自己熟悉的人物头像。

    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想，这就是人们向往的艺术殿堂吗？在家，领导和老乡们都说我是艺术人才，可是，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懂，学习无处下手。哎，我一个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当什么大学生，真是豆腐渣上不了大席面，怎么办呢？

二、逃学风波

    一天，两天，一星期过去了，张存仕象坐在转车里一样，晕头晕脑。他在煎熬中度日如年。肖院长几次来看他，怎么样，他都随口答曰：还可以，他哪里知道，张存仕此时的难处？

    张存仕一次一次问自己怎么办？退学回去吗？不行，不说别人咋看我，也对恩师无法交代呀！留在这里学习下去，坐晕车，一无所获，白废光阴，更不好！怎么办？怎么办？张存仕一筹莫展。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天，张存仕来到了柳浪闻莺的西湖。观景是小事，主要是想放松放松心情。他漫无目地的沿着湖岸溜达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灵隐寺。他见人们往里进，他自己也买了张票进去了。

    迎面就是一尊弥勒佛大石雕，挺着大肚子一直向他笑，两边的对联更可笑：“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难道是笑我吗。笑我什么呢？是笑我三年级小学水平上大学自不量力吗？是笑我愚蠢得啥也学不会坐晕车吗？还是笑我私自离开学校呢？他听不到答案，还是自己说，管他笑什么呢？反正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他的眼光撇开弥勒佛，跟着人们往前走，走几步回头一看，弥勒佛还在笑。他想，我离开了，他还笑，看来不是笑我一个人，释然了。又继续往前走。

    前边是山门，上挂“灵隐寺”金字大匾，过去一、二、三天门。依次瞻仰了韦陀菩萨、四大金刚、大雄宝殿……呀，他一下振作起来，这才是我的艺术殿堂呀！和他少年时做的梦一模一样。他一点一点端详分析金碧辉煌的殿堂，琳琅满目的三雕艺术，形象各异的佛像，尊者、金刚、罗汉，一下子摄走了他的魂魄，他像饥饿的人进了饭店一样，贪婪地吃着、品着，忘乎了所以，忘了自己，一天没吃饭也不知道饿。

    天黑了，游客们都返回了，他还在看，看，看。执勤人员清场了，他还依依不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寺院。

    晚上，还是睡不着，他把白天看到的凭记忆，想着，想着，一直到天明。第二天，他早饭也没吃，拿着笔和本就溜出了学校，一直进了灵隐寺，看了画，画了看，一直画到夕阳落山。

    再被执勤人员清出来怎么办？他抬头一看，路边有两棵长在一起的葛花树，他从河边的小山腰上了葛花树，隐藏在花丛中，躺在纵横交错的葛藤上睡了一夜。

第三天，他又看又画了一天。

    在参观时，张存仕发现大雄宝殿佛像前边的香案下，四周围着布，看来很安全。天一黑，趁着没有人，他就钻进去。

    他正庆幸自己的聪明呢。谁知，这天僧家做佛事活动，摆了一长排案子，坐了一圈老和尚，念了一夜佛经。他躲在里面，一动不敢动。既然睡不着，总会有点小动作、小声响，还是被僧人发现了。

    一个叫肇田的大和尚负责盘问他。当他知道原委后，天明，就把他交回到浙江美术学院。

    这两天，冲主任像疯了一样！学院不明不白丢了一个学生，还是大美术家韩美林的弟子，怎么了得！肖院长一会儿一催问：“人找到没？”

    学校派出人员四处寻找，还向公安部门报案，让帮助寻人。

    肖院长向韩美林大师电话通报，韩美林正准备亲自到学校处理此事。

    这时，灵隐寺的肇田和尚一行把张存仕送回来了，并说明了情况。肖院长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三、 特殊课堂

     张存仕逃学事件后，韩老师专程来到浙江美院，向校方道歉。并对张存仕说：“存仕呀，你课堂上听不懂有问题，为什么不向老师，向肖院长说呢？你这一逃学，对我，对学校有多大影响呀！我也有责任，是我对你估计不足，只看到你的艺术水准，忽略了你才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我爱徒心切，恨铁不成钢，拔苗助长，才造成今天的事件呀！”

    肖院长消了气之后，镇定下来。也从学院方面找了原因。是学校的教学方法出了问题，用同一个方法面对全体学生，不是针对每个学生的实际情况，因材施教。通过这次事件，学校掀起了教学方法改革活动。

    肖院长请韩老师和寺院的肇田和尚到他的办公室，一块儿商量了对张存仕的教育问题。最后决定，给张存仕开辟特殊课堂。他以学校为归宿，需要听课时，进教室听课，不听课时向学校报告，可以按自己的喜爱和兴趣，到校外任何地方实践学习，每月回学校汇报一次学习情况。让肇田和尚给他办个灵隐寺的出入证，结合有关部门给张存仕开具介绍信，学校教务处给张存仕开具实习介绍信，韩美林又以个人名义写了一封推荐信。

    有了尚方宝剑，张存仕如鱼得水，在社会的大学里开始了新的追梦旅程。

 

 

四、鱼归大海

    张存仕有了通行证，如鱼归大海，处处不但畅通无阻，还受到热情接待，免费出入，免费吃住。

    他先在杭州参观实习。首站当然还是灵隐寺。在肇田禅师安排下，他在灵隐寺住下。每天带着速写本、泥巴、锤子、凿子、雕刀，在寺院里细致地观察学习。能画的就画，能捏的就模仿着捏，能雕的就雕。一个月后，他带着作业回浙江美院汇报，肖院长见后很高兴，详细了解了他的学习计划，安排学校给他解决了笔、墨、纸、石膏、橡皮泥、雕木和一些工具材料，还为他配了照相机，让他更方便了。

    结束了在灵隐寺的学习，他又先后完成了岳飞庙、苏堤、虎跑泉、孔子庙、钱塘湖、雷峰塔等胜境的实习。

    随后，他学习的范围逐渐扩大。走出了杭州，先后登上了黄山、天柱山、九华山。

    特别是在九华山，他似乎回到了少时的梦境。在甘露寺慧深禅师的安排下，他住了下来。不但先后对地藏殿、肉身殿、百岁宫等建筑进行临摹学习，还和僧人一起生活，逐渐了解和熟悉了他们每天的生活规律，临摹了他们的各种生活形态。如：早上净面、佛堂跪拜、伏身念经、早餐（四菜一汤）、方丈说法、众生听法、鸣钟、击鼓、合诵、午餐（六菜一汤，八人一桌）、床上打坐、闭目养神、晚上佛事、超度、沐浴、分发礼盒、打坐、香客进香、送油灯、捐功德钱等等，全部进了他的画本，印在脑海。

    离了九华山，他又想起少年时跟着盲人赵老师走过的地方，来到了安徽境内，先后游历了徽州、歙县一带。从宏村到岩李，一路走来，破牌坊、烂门罩、塌庙、废寺依然可见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痕迹，只不过被人收拾打扫了一下，不见了碎砖烂瓦。他一边挖掘这些残缺的艺术，一边“寻朋访友”，其实就是他少年时打扰过的人家。他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人们从有线广播早就知道了他的事迹，所以都特别热情地接待他。往往在一家住上七八天，白天采风，晚上不是画，就是塑，或者雕，其作品大多送了人。

    村民们要求个关羽、财神、观音、神像的，他有求必应，都满足了他们。他们乐不可支，有的准备了好吃的，拉他去家里吃饭。有的随心意给点辛苦钱。遇上地方开发旅游资源，复寺修庙，张存仕应邀为他们设计绘画、木刻、泥塑、做花砖，也给了他不同程度的报酬，衣兜里又有了钞票。

    在此期间，他始终惦念着亳州的花戏楼。随后他来到亳州，颜语老师向时任馆长李兆山推荐，让张存仕参与了修复了朱公祠、关帝庙、花戏楼等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破坏的砖雕建筑，历时一年多的时间。

    转眼两年多过去了，张存仕因为路途远，只能靠长途电话向肖院长汇报学习情况，在肖院长那里他得知，韩美林老师在合肥。

    他两年多没见韩老师了，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买了一张车票到了合肥，找到了韩老师，把背包里的写生、泥塑、木雕、照片一下子倒在韩老师面前。

    韩老师仔细看了他的作品和每一张照片，笑的合不拢嘴，连说，有进步，有进步。又逐个对作品提出了改进之处。之后，韩老师说：“你在浙江美院的进修已经快三年了，今天算结业吧！”说完，给肖院长挂了电话，说明了它的意图，表示了谢意。肖院长答应同意张存仕结业。

    这边安排妥当后。韩老师对张存仕说：“我已经接到通知，最近就要离开合肥去北京了，这里我已经和安徽省博物馆城市雕塑办公室的闫玉坤、闫玉敏两位老师说过了，现在你可以向这两位老师学点学院派的人物雕塑艺术特色，结合你的特点，来个土洋结合，好好充实，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刻苦创新，走好自己的路，练好自己的艺，十年后，我对你有安排。”

 

五、再投名师



    韩老师领着张存仕来到安徽省博物馆，在城雕办公室见到闫玉敏。一进门，韩美林亲切地叫道：“大师姐，我把学生给你送来了，你姐弟俩可要好好打造他呀！”

       闫玉敏说：“在我这儿，你还说外气话呀！在学校的时候你一个劲儿追我，差一点和你成一家了。”

    韩美林说：“别提那事儿了，有缘无分哪。”

    颜玉敏说：“老同学，听说你跟尤玉珍离婚后，和朱娅结婚，那时我在当涂县，没能参加你的隆重婚礼，很遗憾哪。”

    韩美林说：“下次再结婚一定让你第一个见到新娘。”

    二人正说笑着。闫玉坤回来了，他马上约了几个艺术界的朋友，举行了一个热闹的聚会。席间，韩老师向诸位艺术家介绍了张存仕，最后说：“我奉调就要去北京了，存仕留在你们这里学习，他的艺术进步很大，但都是民间技法，缺乏理论指导，需要补充些骨头进去。你们这些学院派的精英们要好好帮助他，等我在北京安定下来，对他有所安排。”

    闫玉敏说：“美林，你放心的走吧！我会像你一样疼他！”

    张存仕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在两位老师这里，他首先学到了敬业精神。

    除夕夜，闫玉敏正精心完成一件雕塑作品，忽然，女儿小敏来到创作室，拉着她的手到窗前，推开玻璃窗，外面传来鞭炮声。她问女儿：“小敏，深更半夜，放鞭炮干啥？”

    小敏说：“妈！除夕夜过去了，人家都起床迎新年啦！”

     她才想起：“噢，过年了！过年了！”才解下泥裙子，放下雕刀，去和面包饺子。

     闫玉敏的丈夫李克杰在安徽日报社任编辑，夫妻俩经常为忘记做家务事拌嘴。为了追求事业的完美，她从乡下找了个村姑帮助做家政。一年过去了，村姑和李克杰生出孩子了，她还不知道。

    闫玉坤老师是个拼命三郎，经常带着张存仕加班到深夜。博物馆的大门锁了，他们常翻越带枪头的大门回家。

    九个多月过去了，张存仕在二位老师那里，聆听了教诲，耳濡目染，学习了人体解剖、人体骨骼、肌肉、筋络的联系、位置、运作情况，各个部位的协同活动和神韵，雕塑的程序，透视关系，前后景的搭配比例等等，给他的艺术心灵开了一扇窗。对人物塑雕有了新的收获。

    这时，他似乎想到了浙江美术学院的人体课，有点后悔失去了大好的学习机会。可是，后悔药到哪里去买呀？

    临近中秋，张存仕打算到北京，找韩老师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闫老师劝他：“你离开三年多了，不如先回家看看，再去北京。”

    他同意了两位老师的安排。

 

 

六、家庭会议

    1986年9月26日，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里，全家人喜出望外，自不必说。

    中午，张存仕准备到街上买点菜，全家吃顿团圆饭。谁知，一出门被人发现，一下子传开了:“张存仕回来啦！张存仕回来了！”弟弟、内弟、妹夫、左右邻居和几个学生先后备了礼进门啦。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来了个师徒邻居大团圆，大家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摆了几桌。

席间，学生们各自汇报了他们的情况。他们有的自己干，有的几个人合作干，各自发挥自己的专长，不但成了专业户，自己富了，还都带着周围的几家，大多成了万元户。他很高兴。午宴后，他跟着学生到几家参观一下，不少人挂上了勤劳致富的光荣匾。

    这时，他的弟弟、内弟、妹夫和一群学生都劝他：“这回回来别走啦，还领着我们干吧，咱成立个大公司，你当老总，我们重整旗鼓，干一番大事业！你看你，都30多了，跑了三年，都比不上我们了！”

    张存仕说：“看到你们一个个技术进步了，家庭富裕了我很高兴！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这是党的政策让你们富的，自己富了不要忘了国家，要守法，不走歪门邪道，不要自私，要一人带十人，十人带百家，传播着干，让大家都一块儿富起来，这才是真富，才富的永久！”

     “这次回来是往北京找我的老师汇报学业，谢谢大家的好意。可是，我还不能留下，我得听老师的教诲，继续追我的艺术之梦。老师给我的学习时间是十年，现在才三年，还差得远呢？”

    晚饭后，众人散去，全家人坐在一起，在父亲的主持下，开了个家庭会议。张存仕首先详细汇报了自己三年来的学习情况。展示了自己美术、雕塑作品。父亲看后满心欢喜，连声赞扬，弟弟、内弟也赞不绝口。

    父亲问起往下的打算，存仕说：“现在正在秋忙，准备在家帮几天忙，然后去北京，找韩老师，听他的安排。 ”          

    父亲说：“家里这点活儿，不用你帮忙，还是去学习当紧。”

    翠贞附和着说：“父母和三个孩子不用你管，家里的事不指望你，有我和弟弟们呢。”

    父亲说：“存仕，我有个想法，你去北京找韩老师，我不反对。但是，韩老师并没有指示让你去找他。再说，他给你的时间是十年，现在才三年，你磨炼的还不到火候呀！你看，你在浙江美术学院真正学习才几天呀，就自己去闯荡了。嘴说是在浙江美术学院，可是实际上你听不懂人家的课还是自己按自己的性子信马由缰，深造了什么呀！要不是韩老师安排你和闫老师学习这九个多月，你的专业知识学习多少？将来韩老师要对你委以重任，你拿什么去承担呢？我认为你还得一要练基本功，二要刻苦学专业知识，既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张存仕说：“父亲说的是，可我怎么再回去呢？”

    父亲说：“常言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回去当然不可能了。最近我在收音机里听说，河南省郑州市正在黄河边开发黄河游览区，还要建黄河碑林、石雕、塑像、展览馆等。那里的王仁民书记招揽贤士，要不然你先去那里看看，如果行了，先在那里，边干边向其他同行学习些东西，也能解决你的生活问题，然后再去找韩老师。如果那里不行，你再去北京也不迟。”

    张存仕说：“还是爹想的周到，我正好打算去七朝古都开封、九朝古都洛阳、还有西安等都城游览学习呢，转一圈后再去郑州试一试。”

    父亲说：“这样更好。”

七、开封之行

    九月二十八日，张存仕在家停留了3天。提起去浙江美院时韩老师给他的皮箱，背起结婚时母亲给套的不足四斤的被子，到界首汽车站买了六元零五分的一张车票，向开封出发了。   

    天黑时才到尉氏。第二天从尉氏到达开封。一下车，他就到了心中向往的大相国寺。寺里的建筑倒和其他寺庙大同小异。但是，那里的八角琉璃殿，倒另具特色，他被用白果树雕成的千手千眼佛吸引住了。在那里整整停留了一天，天黑才依依不舍地不得不离开那里。第二天，他又去观看了形态各异的五百罗汉，并用心做了速写。之后他去徐府街参观了山陕甘会馆，这里牌楼上的砖雕、木雕和立柱下的石雕，使他大开眼界，特别是那檐下的木质透雕，活灵活现的花草虫鱼、山亭楼阁、那逼真细腻又生动的历史故事，人物栩栩如生，真是绝了。他看呀看，只恨画太高，眼不明；画呀画，只恨手太慢。

在延庆观，他又恋上了元朝的道观建筑玉皇阁，这座奇特的建筑，外观是一座塔式楼阁，上面的雕砖，全是道教内容的作品。进到观内，又是蒙古包式的穹顶。据介绍，是取内圆外方之意。阁顶是云图，周围是八仙的壁画，中间是王阳明的铜像。

    在当地人的介绍下，他又先后游历了古吹台。在台上，他望着战国音乐家盲人师旷抚琴的塑像，仿佛听到其发出的美妙音乐。在禹王殿，他聆听了大禹治水的历史传说，沉浸在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敬畏之中。在三贤祠，他熟悉了李白，杜甫，高适三位唐朝诗人在此雅集的情趣。了解了宗小姐千金买璧的故事。在奇特的繁塔里，他陶醉在那一块块宋砖的佛雕上，久久不忍离去，叹为观止。

    之后，他又登上龙亭，在栩栩如生的蜡像面前，他重温宋太祖黄袍加身，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为他以后的人物雕塑增加了新的启发。眺望潘杨二湖的波光。

在铁塔旁，他痴迷在琉璃砖上精美的佛雕上，只恨身体不够高，只能看到下面的一层艺术精品。

    晚上，住在旅馆里，他整理着白天观察、写生的资料，边回忆边补充修改。忽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郑州晚报》。展开一看，上面有开发黄河游览区的报道。他想起了父亲的话，决定暂时放弃去洛阳和西安的行程。先去郑州一探究竟。

 

第十三章  真情

 

一、情寄邙山

    张存仕拿定主意，取出行李 走出旅馆，来到开封火车站，乘上火车，连夜到了郑州。在郑州火车站待到天亮，寄存了行李，乘16路公交车，早早来到距郑州市区30 公里的黄河游览区。

    郑州市是河南省省会，市内除了新建的人民公园、碧沙岗公园、紫金山公园外，没有其他景点。人民休闲的地方少。这天刚过国庆，又逢星期天 ，张存仕来到游览区，游览区门口早已人山人海。等到8点开门后，他随着挤挤攘攘的人群买了两毛钱一张的门票进入景区。

     这座邙山，又名北邙山， 是秦岭的余脉，崤山的支脉，起于洛阳市北白马山，沿黄河南岸向东延伸，横亘380余里，东至郑州市北30公里处戛然而止 。它是一座土山，其土质黏结性好，坚固致密，渗水率低。

     郑州段名叫岳山 ，由主峰岳山、小山顶、五龙峰、骆驼岭、大禹山等山峰组成。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山秃岭 。1952年毛主席视察黄河时登上这座滨临黄河的小顶山头，坐下来望着黄河，向陪同人员详细询问了黄河水落水涨的规律，提出了能不能引水上山的问题，发出了“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号召。

     1954年河南省省会由开封迁至郑州。为了解决城市建设生活供水问题，遵循毛主席的指示，郑州市人民政府开始引黄入市工程。在山脚下建设了一座现代化的大型邙山提灌站，八根直径一米多的水管并排插进黄河，又伸向山顶，犹如八条巨蟒，把黄河水引上山顶，进入人工渠，流入郑州 。

    提灌站的党支书部书记叫王仁民，他依托提灌站，提出了兴建黄河游览区的构想，得到了市政府的批准。

    1971年夏天，一批建设者来到这里，用智慧和汗水植树造林，让荒山坡披了绿装。他们 开发了四个景区，36个景点，修建了亭台楼阁，飞红点翠，恰似万里黄河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张存仕随着熙熙攘攘的游人，登上五龙峰。在山腰，他倾情叶滨创作的《哺育》，白水泥浇筑的塑像，以象征的手法，表现了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滔滔的黄河水像母亲的乳汁一样，哺育着中华儿女，生生不息，繁荣兴旺，天人合一，自然融合，给他留下深深的印象。看得他心潮翻滚，浮想联翩。

    带着澎湃心潮，他登上五龙峰顶，伫立极目阁，书法家舒同题写的匾额大气磅礴。高低参差的五个山头，呈半圆形排开，如五龙攒聚。远望大河东去 ，天水一色，近处的黄河铁路大桥与远处刚落成的黄河公路大桥如长虹卧波，平添了几分英雄气概。

    从极目阁拾级而下，西走1公里多，登上骆驼峰。传说这里是当年大禹治水的地方。山脚下有座大禹庙，里面200多米长的唐三彩壁画，记述了大禹治水的光辉业绩。他望着高大的大禹塑像，油然而生敬意。

    下了骆驼峰，他登上五龙峰东南方的岳山之巅，进入岳王寺的浮云阁。这是一座三层建筑，紫云金光，雄伟绮丽，下层是文化摇篮，体现黄河文化发祥地的壁画、浮雕丰富多彩，中层展示了黄河新颖的图片，色彩斑斓。顶层悬一口明代洪钟，至此若浮游云之上，闻楼脚铃声叮咚，别有一番情趣。

    穿过架设在峭壁悬崖间的卧虹桥，来到梯田棋布的小顶山，置身毛主席视察纪念亭，耳听提灌站机器抽水的轰鸣声，他似乎听到毛主席那“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湘音。

徘徊在骆驼岭东侧，是传说中炎黄二帝会盟的地方。这里正在兴建一座黄河碑林，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方形、平面形、六角形及不规则艺术造型的石料堆积如山。凿出的碑全是书法，排列有序。

    据介绍，这里还要兴建碑亭、碑楼、碑廊、碑墙、碑洞。将成为景区一大文化特色的景观。

    在这里，他又发现了一大堆建蓄水池挖出的黄河泥，捧起来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多好的泥啊！使他兴奋不已。

    更让他兴奋的是，到处都能听到赞扬王仁民书记开拓景区的声音。有的夸他像一头大黄牛，和民工一起几天几夜泡在水里挖沟，安装提灌站 ；有人赞扬他发展旅游事业 ，把荒山变景区，为市民建了一个休闲的好去处 ；有人说他口才好，开会讲话不用稿子，头头是道； 还有人说他招贤纳士， 酷爱人才，讲述他聘用张新才、宋秀芝等土专家修建亭台楼阁的故事 。

    张存仕动心了，他觉着自己爱上了这里的山水和人 。

    太阳偏西了， 他顾不去汉霸二王城怀古，想着“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句话，决定不去北京了 ，先会一会王仁民这位传奇式的人物，说不定这里就是他的栖身之地呢 。

二 求职风波 

    张存仕到了迎涛二楼， 这里正举办一个展览，工作人员王三友指给他管理处的地方 。他到门口， 迎面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 ，她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问：“同志 ，你找谁 ？”

    张存仕急忙回答：“我找王仁民书记 。”

    她客气地说：“王书记这会儿陪客人上山了 ，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您先到屋里坐会儿等他好吗？”

    张存仕随姑娘进屋 ，姑娘让他坐在藤椅上 ，热情地端过一杯茶水递给他 ，自我介绍道： “我叫史红 ，负责王书记办公室的接待工作 。同志从哪里来？找书记有啥事？ 急吗？”

    张存士回答：“我从安徽来，找王书记想看看雕塑艺术 。”

    她爽快地说：“那我先带你去看雕塑艺术，你边看边等王书记好吗？”

    张存仕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说：“那最好！”

    他跟着史红拐弯抹角到了大院后边的雕塑室，迎面来了一位个子不太高，胖胖的中年人 。

    “史主任有何安排？”

    史红向张存仕介绍说：“这位是雕塑室的李宗初主任。”

    又转身向李主任介绍说： “李主任，这位是远方来的客人，来看雕塑艺术的，王书记不在，你们先聊聊吧 ！我还有别的事，告辞了。”

    李主任热情地说：“请，请！”

    张存仕跟着李主任进了雕塑室。里面还有一男一女，李主任介绍说：“这位是雕塑师马迪克老师，这位是财务总管王兰菊同志。”

    大家握手寒暄。落座后，李主任热情的沏好一杯茶，放在张存仕面前，又递过来一支黄金叶香烟，问：“张存仕同志，不知您是联系哪方面的雕塑？” 

    张存仕客气地谢绝了香烟，说：“李主任，我不会抽烟，谢谢您，我也会点儿雕塑，听说咱这里招技术人才，想来跟你们学习学习。”

    李主任一听不是来联系雕塑业务的，脸一下子变了 说：“我们这里只做雕塑业务，一不是学校，二不是培养人才的基地，你走错门啦！”

    张存仕急忙说：“我自费在这里工作，帮你们打泥、糊石膏、干杂活行不行？”

    李主任说：“我们这里正式工都用不完。马老师送客！”

    马迪克拽拽张存世的衣服说：“走吧 ！”

    张存仕讨了个没趣。来时的满腔热情顿时泯灭。离开雕塑室，打算到停车场乘16路公交车去火车站，再到西安看看。

    来到提灌站小桥东头，刚巧，又碰上史红。史红一眼认出了他，迎上来说：“您不是安徽来的同志吗？您和李主任谈的咋样？”

    张存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见张存仕脸色不好看，马上改口说：“您不是要见王书记吗？他马上就回来了，咱还去办公室等他吧！”

    张存仕不好拒绝她的热情。跟着史红回到了办公室，史红又送来一杯浓茶问：“您和李主任谈的不顺利？”

    张存仕说：“李主任把我当成联系雕塑业务的了。 我说我不是联系业务的，我也会点儿雕塑，是来应聘学习的 ，李主任一听就让我走了 。”

    史红一听张存仕说也会雕塑，立刻喜出望外地说：“您是来应聘的呀！原先你要这样说，我就不会让您去雕塑室啦！ 您能先向我说一下您的情况吗？我好向王书记推荐您。”

    张存仕说：“我叫张存仕，是安徽界首人，从小喜欢美术 ，自学了砖雕、木雕和泥塑 ，曾是一个工艺美术专业户 ，后来美术家韩美林发现了我，让我拜他为师。韩老师推荐我到杭州浙江美术学院学习了两年，又到合肥市城雕办跟着闫玉敏、闫玉坤二位老师学习了城市雕塑，这次从广播里听说郑州开发黄河游览区，招聘雕塑人才，才到这里。 今天游了一天，到处都听到赞扬王仁民书记的事迹，才决定来见一见王书记。现在看来，我得走了。”他像竹筒里倒豆子， 把心里话一下倒了出来。

    史红说：“既然来了，还是见见王书记吧，明天再走不迟。”

    张存仕不好意思拒绝她的挽留，点了点。

    史红联系了招待所，把张存士安排在206房间，说：“你先休息一会儿，王书记回来，我来通知您。”

    大约六点多一点，招待所服务员陪同张存仕来到王仁民的办公室。王书记亲自迎到门外，握住张存仕的手说：“存仕同志，欢迎你啊 ！”

    进到屋里，王书记又是倒茶，又是削苹果，又打电话让食堂送两个人的饭来，他说：“存仕同志呀！你的情况史红大致给我说了，差一点从我的眼皮底下丢掉一个专业人才呀 ！”

 

三、相见恨晚 



    饭端上来了，王书记和张存仕边吃边说。张存仕被王仁民书记的真诚感动 ，像遇到了亲人 。他把自己的情况和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

    王仁民书记也很兴奋，他自我介绍又充满信任地说：“存仕同志，我也是山东人，和你的老师韩美林大师是同乡。山东人最讲义气，他说十年后对你有安排，到时肯定会兑现的，不过，现在离韩老师的安排还有六七年的时间，你先在我这里边工作，边实践学习，到时候，我送你去见韩老师如何？”

    张存仕说：“王书记，今天，我在景区转了一天，对这里的建设充满信心，特别是听到人们赞扬您，我以为找到了知音，只是——”

    王书记说：“你是想说你刚才在雕塑室的事吧。那是场误会。史红跟我说了，我已经同他们谈过了，并向他们介绍了你的情况。他们了解情况后，很后悔，并且很尊重你。”

    张存仕说：“那啥也不说了。王书记 我就跟着你干啦！”

    这时，去车站取张存仕行李的人回来了，对王书记说：“王书记，张老师的行李取过来了，放在招待所206房间。”

    王书记说：“好，你们回去吧 ！”

转身对张存仕说：“你先去房间休息，明天上午8 点，去雕塑室上班，晚上我们接着谈 。”

    说完，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握别了张存仕。

    张存仕握着王书记的手久久不忍放下，最后眼里含着泪水，回到招待所了。

    回到招待所还不到一个小时，雕塑室李宗初主任和王进中主任，李合群主任一起来到。一进门，李宗初主任就向张存仕道歉：“存世同志，今天下午是个误会，多有得罪，还生我的气吗？ ”

    张存仕说：“哪里，哪里，是我没说清楚 。”

    李主任介绍说：“这位是王进中主任，这位是李合群主任，王书记让我们来征求你的意见 。”

    张存仕连忙说：“三位领导请坐！谢谢王书记，谢谢各位领导关心。领导这样关心我，我明天按时上班就是，还有什么要求呀！”

    张存仕又说：“三位领导，我来是学习的，借学习的机会做点事，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

    王主任说: “这怎么能行 ，这是王书记的安排，上班就应该有劳动报酬，你看给你多少工资合适？”

    张存仕说：“既然这样，每月给50元钱的生活费就行，别的什么要求也没有。”

    三人无话可说，告别张存仕向王书记汇报去了。

四、小试牛刀 

    第二天，不到八点，张存仕就到了雕塑室，马迪克老师也到了 。常言道“新来的媳妇三天勤 。”张存仕一进雕塑室又扫地，又砸泥，见活就干，像个勤杂工。

    干了三天，王书记电话叫他。他到了书记室，见王书记在床上躺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为他按摩治腿病。

    张存仕看那医生，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是和自己同在206房间住的室友。因为他每天都回去的很晚，三天了 ，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

    张存仕到床前问道：“王书记，您找我？”

    王书记问：“这几天在雕塑室干的咋样？”

    张存仕回答：“干的蛮好，三位老师都对我很好 。”

    王书记说：“你的工资待遇已经研究定下来了，每月150元，生活费用单位全包，你看可以吗 ？”

    张存仕说：“王书记，太高了，一个大学毕业生刚参加工作才40元，我无功咋能受禄呀！给我50元生活费就行 。”

    王书记说：“已经定下来了，你安心工作吧！你说你搞过砖雕。先雕几块 我看看。”

    回到住室，正准备睡觉，那位按摩师回来了 。

张存仕主动打了招呼。

按摩师很健谈，开口就说：“我早就知道你了，你叫张存仕，安徽界首人，会做砖雕还会雕塑，是安徽有名的工艺专业户，还是美术艺术家韩美林的弟子，了不起呀！”

    张存仕问：“你咋知道的？”

    按摩师说：“王书记这几天都是念叨你的事。那天我正给王书记按摩，史红向王书记汇报时听到的。她还汇报了李宗初主任不愿收留你。王主任把李宗初、王进忠、李合群三位主任叫去，说他们光知道自己本事不小，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差一点把一个好人才给撵走了。去向人家赔礼道歉，问人家有啥要求 。”

    张存仕说：“噢，原来如此。先生，您贵姓呀？”

    按摩师说：“我免贵姓朱，朱德的朱，叫朱仲名。你能把你的情况说给我听吗？”

    张存仕说：“朱老师，只要你不嫌烦， 我就说给你听。”

    张存仕顺手拿起一团白天从沉淀池边上拿回的泥巴，边说边观察朱老师，边捏起来。这时，他才发现朱老师是个盲人。说话间，他为朱老师捏了一个半身像，因为朱老师看不见，他就随便放在床头柜上了。

    第二天晚上，王书记搬着几个蓝色砖来到张存世的住室说：“这些砖头你先雕，让我看看。”

    张存仕说：“王书记，在砖头上雕，是传统的技法，我创新了在砖坯上雕，雕好再烧，比较方便，成功率高。”

    王书记说：“噢，那更好。你去选些泥巴，就做砖坯雕吧。”

    说话间，王书记发现了床头柜上的泥人，拿起一看，惊喜道：“这不是朱大夫吗？谁塑的？”

    张存仕说：“这是昨天晚上跟张朱老师说话时，顺手随便捏的。王书记见笑了。”

    王书记说：“你捏了多长时间？”

    张存仕说：“半个钟头左右吧 。”

    他说：“20分钟能速成吗？”

    张存仕说：“只要形象特别明显，基本上可以。”

    王书记说：“你带着泥巴随我来。”

    张存仕随着王书记来到208室，一进门。他就说：“王作家，这位是我新聘来的雕塑家张存仕，让他为您塑个像。”

    又对张存仕介绍说：“这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作家王愿坚，在这里从事创作活动，你给他塑个像吧。”

    王愿坚非常高兴，和张存仕握了手，也没有多少客套话，他坐在床头，张存仕开始进入了创作。

    王愿坚长脸尖下巴，鹰钩鼻子还很长，特征很好抓。不到半个小时张存仕就塑好了。

    王愿坚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又看看塑像，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我那有这个像的神态好！”

    从这一天开始， 王书记时常让张存仕为到访的有关领导和专家们塑像，先后有北大教授张寿康，作家贺敬之、柯岩，河南省省长刘杰，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万里， 中央总书记赵紫阳，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周谷城，艺术家王铁成等。这一下张存仕可是隔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了啦。

 

五、一鸣惊人

    几个星期以来，张存仕白天忙于塑人物像，但他心里牢记王书记让他做砖雕样品的要求，何况砖雕是他的最爱。所以，他利用晚上时间，做泥坯，然后精心制作了几幅砖雕。刻的是《西厢记》的故事。放在了雕塑室，让几位老师提意见。

    这时候，河南电视台的记者王今栋来游览区拍新闻报道，在雕塑室意外发现了这几幅立体感很强的、精美的泥坯砖雕作品。他专门拍取了特写镜头。拍摄结束后，王书记审片时发现了这些砖雕镜头，问王今栋在哪里拍的。王今栋说：“在你们雕塑室呀！我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精美的砖雕艺术，真是叹为观止 绝无仅有，不知作者是谁？”

    王书记说：“他叫张存世仕，是韩美林的弟子。”接着让人把张存仕叫来，王今栋特意为他补上了镜头。

    王今栋走后，王书记召集来全体领导班子成员到雕塑室参观，大家赞不绝口，争着和张存仕握手，夸个不停，并且说王书记真是个伯乐，选出了这匹千里马。

    王书记拿起砖雕，反复端详，越看越喜欢，眼笑成了两条缝。连连说：“好！好！难得的艺术品！”

    然后转向张存仕夸奖说：“不愧为韩美林的弟子！棒！鹤飞九皋，一鸣惊人呀！”他翘起了大拇指。

    忽然，王书记说：“我最近要到新加坡去，正愁带什么礼物呢。这下好了，存仕，你再按照这个图案雕12块，烧好后，我带上。”

    将近春节，张存仕精心雕刻了12幅 长60厘米， 宽30厘未，厚12厘米的砖胚，经王书记审查认可后，进入烧制程序。

 

六、享誉国外

     一说烧制，张存士作了难，没有窑咋办？

    最后，在南叉沟（也叫枣榆沟）找到了一家做花盆的，经协商，把12幅砖坯装进窑内。为确保烧制成功，张存仕日夜守候在窑旁，七天七夜，停火了，没等窑温冷却到一定温度，他就急于确认烧制情况。竟违背程序，提前打开窑门 。二百多度的气浪扑面而来，张存仕一下因缺氧而晕倒。多亏有一位来此上坟的人发现，把他弄到诊所，经抢救脱险。 张存仕在病床上过了年。好在12幅砖雕作品全部烧制成功。

    过了春节， 王书记将它带到新加坡展览，受到新加坡艺术界的一致赞扬和好评，新加坡的报纸还专门发了照片，新加坡南洋美术学院作为珍品把12幅作品全部收藏。后来新加坡国家元首访华，还专门携夫人来河南，到黄河游览区拜访了张存仕。

第十四章  安家

 

一、心有灵犀

    王仁民书记从新加坡回国，心里有了进一步的想法，打算自己建窑，把砖雕艺术做大做强。所以，他一回来，顾不上鞍马劳顿，晚上就来到张存仕的住室。

    王书记刚把想法提出，张存仕说：“你走后，我工作之余，又转了几遍景区，正考虑把这个想法和您商量呢，我们想到一块儿啦！”

    王书记说：“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张存仕说：“第一，我生长在黄泛区，自幼玩黄河泥巴，对它的性能已经熟悉 。咱这里有用不完的黄河泥，资源充足。 第二 ，制砖坯最要紧的避风防干裂。 咱邙山全是土山，若能开挖个山洞，冬暖夏凉又避风，能保持相对稳定的温度和湿度，作为雕塑工作室是再好不过了。第三 ，砖雕烧制是个关键，烧不好，雕的再好也等于零。咱不能老趁别人的窑，再说别人家的窑，有的烧盆，有的烧砖，和咱烧砖雕的火候不完全一样，咱得建自己的烧砖雕的专用窑。再说，咱这里有用不完的土，用不完的水， 是建窑的最好地方，再说建窑烧窑的技术我已经掌握了。”

王书记说：“你想的比我想的还周到 ，我更有信心了！明天晚上，咱俩再具体合计合计。”    

一连谈了三个晚上，从建窑选址，工作流程到人才培训的等，越谈越投机， 越谈越兴奋，越谈王书记越觉得自己遇到个知心朋友，他们从艺术领域进入到人生感悟，从眼前工作到远景规划，置身于憧憬和梦境，竟彻夜不眠 ，制定出一个开拓砖雕艺术，助推景区发展的工作方案 。

 

 

二、基地选址

    1987年农历正月底，王书记开始规划的第一步，为张存仕的砖雕工作基地选址。他领着张存仕先去了大禹山，在大禹塑像前，王书记说：“我们多像当年大禹治水的境况呀！在这里吧！”

    张存仕说：“不行，这里已经成了景点，再动工会破坏景点的统一性。”

    他们又先后去了浮天阁、牡丹园、月季园，处处艳花异草，名树珍石，亭台楼阁，经典豪华，可张存仕说：“不合适。”

    王书记奇怪的问：“这么优美的环境 你不选，咋想的？”

    张存仕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这些地方确实不适合做我的工作基地。我的理由是，第一，这里已经建成景点，在这里建砖雕工作基地，将来砖窑一建，生火冒烟，岂不毁了景区？第二 ，平日景点游览人多，熙熙攘攘，人都有猎奇的心理，这个到工作室看看，哪个来走走，会分散创作精力，影响工作。所以我建议选偏僻的，平常无人去的地方，一不污染景点，二无人打扰工作，三不影响以后开发。

    王书记说：“还是你想的长远，这样，委屈你了！就按你的要求办。明天，我有个会得参加，让基建科王进忠主任领着你选，相中哪里，就选哪里。”

    第二天，王进忠主任按照王书记的吩咐，领着张存仕来到南岔沟，因这里枣树榆树多，又称枣榆沟。

王主任介绍说：“这条沟宽百十米。长约三百多米，当地老百姓说是个鬼不下蛋的地方，沟头住着一家人，户主宋明玉，两间草房，一个土窑洞。这里你敢住吗？”

    张存仕说：“敢不敢看看才知道。”

    他们拨开荆棘，下到沟底，中间有一条兔子跑的小径，顺小径，穿过一人深的干毛草，往前探，见一个平台，台沿满口枣疙针和榆树丛，靠山脚下有几个破山洞口。

    王主任介绍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曾听人说，当年日本兵曾来这里过，可能是他们打的洞。”

    张存仕一见这里，心有所动。对王主任说：“王主任，你在洞口等我，我进去看看。”

    王主任说：“你一个人进去，有个好歹咋办？还是我陪你一同去吧！”

    他们一人折一根枣木条，拿着进了山洞，里面静的很，只见几只不知名的小动物惊跑，几条小蛇爬过。张存仕禁不住感叹道：“这里真是创作天堂呀！我选这里了啦！”

 

三、游历洛镐

    二月二龙抬头，南岔沟响起了炮声，张存仕的工作基地破土动工了。

    王书记对张存仕说：“施工期间，我要到美国一趟，让马迪克老师陪同你实现你来时的愿望，到洛阳，西安游览学习，然后去北京拜访韩老师。等你回来，工作基地就建好了，一投入工作，恐怕没时间了。这一次算带职学习，所有开支由马老师负责。不过，有一点，到北京见了韩老师，不要说你来黄河游览区的事，等以后我去了再说。第二，不管韩老师安排你什么，必须找借口返回郑州。”

    稍作准备 他和马老师就出发了。

    第一站，他们到了洛阳，首访白马寺，听人讲述了汉明帝“永平术法”的故事，进山门，经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清凉台、毗卢阁、绕观寮云水堂、祖堂、客堂、禅堂、腾兰殿和方丈院，欣赏了优秀的宋代石雕作品，天王殿是由明代的山门改建而成，木雕佛龛上不同姿态的五十多条龙，栩栩如生 ，在张存仕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大佛殿中七尊佛像。大雄殿的释迦摩尼，左右韦陀、韦力二位侍者及十八罗汉，及众多壁佛，形态各异。接引殿中的弥陀三尊、阿弥陀佛和托净瓶的观世音菩萨，拿牟尼宝珠的大势至菩萨慈祥而又各显神态。

    接着游览了清凉台、齐云塔、腾兰墓、焚经台、断文碑、夜半钟六景，真正领略了两匹白马驮经来，佛教祖庭寺名扬的幽雅风采。

    接着到了洛阳老城南七公里的“关林”，参谒了武圣关羽，大殿的正门上方看到许多有关“武圣”的传说，如：桃园三结义、过五关斩六将、华容道、身在曹营心在汉、竹诗、单刀赴会、水淹七军 、三战吕布等，让他惊叹不已。还有150多间殿宇廊庑，70多方碑刻，110多个石狮，以及布局严整规模宏大，构筑巧妙的建筑群上的明代雕艺所钟情，殿中关羽危襟正坐，周围十二幅彩色木刻浮雕。头戴十二冕琉璃王冠，身穿锦缎绣龙袍，凤眼蚕眉，长髯飘洒，面贴赤金 ，虎虎生威。左有关平按剑，右站周仓持刀，好不威风。

    三殿殿檐下三幅大型故事图，九幅小型故事画，石柱上的昂首望兽，及诸家书写的真草隶篆书法石刻争奇斗艳，碑林亭中龟跌座石碑，上雕龙碑头，气吞山河。“让历史告诉未来”这句话概括了张存仕此时的心情。

    从关林出来，南行五公里，到了中外闻名的龙门石窟，是中国佛教四大石窟艺术宝库之一 ，这里两山对峙，伊水北流，犹如天然门阙。自北魏孝文帝孝公元年(494年)迁都洛阳开始，人们就开始在此营造石窟，历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隋、唐、五代至宋初诸朝，连续营造四百多年，现存石窟1352个， 佛龛750个，造像约十万余尊，题记、碑记3000余块，佛塔40多座。堪称中国之最。

    他们依次参观了古阳洞、宾洋洞、莲花洞、药方洞、万佛洞、奉先洞等 其中古阳洞中北魏书法艺术，宾阳三洞中莲花洞浮雕艺术精品，构图严谨，雕刻生动。给张存仕留下深刻印象，为他以后的创作注入了新的艺术基因。万佛洞中15000尊坐佛，奉先洞中的卢舍那佛的人物造型艺术更有群星拱月的艺术效果，给张存仕提供了艺术营养。

下来龙门山，沿桥过伊河到对面的香山上，这座山因生长淡紫色花的香葛的馨香而得名，半山腰有一座佛教寺院，名曰香山寺。唐代诗人白居易“石盆泉畔石楼头,十二年来昼夜游。”把它列为洛阳山水之胜，龙门十寺之首，并择居在此，号称香山居士，且寿终葬于此 。下了香山，返回龙门桥上，回首香山，绿色的山峰中一片白墙，翠竹夹道，细瀑飘落，眼前浮现出背靠青天，脚踏石岩的白居易塑像，诗人举杯品诗，伴着琵琶声声，吟诵“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饱览了名胜奇景之后，他们不忘徘徊在街头，欣赏一番被誉为东方艺术明珠的唐三彩，他深为制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极高明的艺术夸张手法而陶醉。

    开洛阳，他们乘车到了西安，西安古称镐京，是十三朝古都。他们首先登上古城墙，举目城内，在整齐如棋盘的街道上，钟鼓二楼巍然耸立，角铃迎风鸣响，似闻丝路上的驼铃响，似看到“一日观尽长安花”的喧闹。似闻脚下秦汉隋唐的马蹄声。

    下了古城墙，马老师陪着张存仕来到大慈恩寺，瞻仰大雁塔。据介绍，大慈恩寺是玄奘西天取经回来，唐太宗为他建造的传经布道的寺院。而大雁塔是为玄奘藏经而建的，原名亘娑塔，在唐代亘娑是大雁的意思，后人就叫大雁塔。张存仕绕塔观看，脑子里浮现出少年时草妮给他的小人书 《西游记》里的故事 唐玄奘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回真经，这和自己经历何等相似啊！

他们慕名到了西安城墙城东30公里的渭水河畔华清池，华清池是唐代帝王游幸的别宫。他们游览了飞霜殿 、昭阳殿 、长生殿、环园等标志性建筑，观摩了帝王离宫别苑的建筑艺术风格，感受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然后进了五间厅，听了西安事变张杨捉蒋的故事，然后沿崎岖小径攀到捉蒋亭。稍事休息，登上了骊山顶，观赏了老母殿、老君殿、烽火台、兵谏亭、石翁寺、遇仙桥等星罗棋布的仙境。依栏而望，依山而筑的楼台馆殿，宏大壮丽，正如白居易诗中所写“高高骊山上有宫，朱楼紫殿三四重。”

    他们本来还想看看秦始皇兵马俑，因刚刚落成，还未正式开放，只好作罢。 在市场买了一尊小小的仿制品，离开了十三朝古都，折向首都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