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岁月如歌

<p class="ql-block"> <b>引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女儿买书也给我捎带了几本,其中有关易经的书,点击了我对父亲的回忆链接。</p><p class="ql-block"> 我爸是一家国企的会计,工作永远是忙。每晚下班后支好自行车,轻吁一口气,坐到那张光滑的楸木桌前,发会儿呆,再洗手吃饭。</p><p class="ql-block"> 父亲得意的事儿,也偶尔说给我听。例如每年帮邻居写春联,大伙儿对其书法好评有加;例如在公园打太极拳,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许多围观者;再如节假日值班,给人讲《东周列国志》,同事聆而忘归;等等。他在说事儿的时候,右手总掺杂着打算盘的职业动作,以加强语势。</p><p class="ql-block"> 那几本书,使我突然意识到父亲对易经的倾心,早先的一幕又浮动起来:淡黄的灯光下,父亲将几枚古币合扣掌心摇动,声若溪水叮当;忽然分掌,三枚乾隆铜钱跳到桌面。他盯着这三个精灵调皮完毕,就在纸上记一些符号,那是转化为信息的载体。</p><p class="ql-block"> 我爸通晓易经术数,但除非至交密友,他从不显露,甚至忌讳别人提起。有一次他在家里款待几位客人,一挚友借酒劲夸父亲神算,我爸立刻制止:“不说这些事!”</p><p class="ql-block"> 我曾问他易经是否迷信,他轻叹一声,缓缓地说:“没看过或者没看懂《周易》的人,恐怕都这么说。”就是那遥远的一天,他空前耐心地给我解释易学系统,还打比方说,易经像棵大树,术数就是它最显眼的果实。</p><p class="ql-block"> “爸,你说的术数不就是算命吗?”</p><p class="ql-block"> “命和运不是一回事。命不用算,是定数。你见过谁生在穷人家里不满意,又重新生在有钱人家的?但运可以算,其实就是量体裁衣定规矩,趋吉避凶。”</p><p class="ql-block"> “你能给人家猜准吗?”</p><p class="ql-block"> “你说那是猜?完了完了。你不可能懂易经了。”他拍拍那本翻旧的《周易》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这“猜”字用的是有点儿轻飘,但我真想不出“推算”和“定规矩”之间的奥秘。</p><p class="ql-block"> 那些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却有点儿星辰大海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b>一</b></p><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旅游,是九十年代中期去云南,可谓惊鸿一瞥。你只要看过苍山洱海的波光云影,吻过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听过茶马古道的彝妹情歌,撩过丽江古城的神奇风情,就会相信,这彩云之南是个可以和天地对话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那天,感受过寺庙的辉煌与圣洁后,我独自到长廊休息,跟一个和尚相遇了。这事儿说起来就是一句话,其实过程并不快,给列位看官回放一下慢镜头:先端详那个仰卧藤椅上的和尚,嗯,很年轻,有点儿娃娃脸,身着橘红袈裟;卧姿休闲出窍,一扫佛门弟子的举止分寸;再想象给他戴上道士帽,换上道袍,加一把破蒲扇,就是济公侧卧的剪影。我心里念叨着“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走近他,坐到长廊连柱条板上,对他傻傻一笑。</p><p class="ql-block"> 他看我一眼,一弹坐起身。</p><p class="ql-block"> 我迟疑着怎样搭讪,他微笑着用轻软的云南普通话对我说:“给你测一下大运吧。”</p><p class="ql-block"> “……收费吗?”(真俗)</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呢。”语调平柔得跟他年轻面庞不相称。</p><p class="ql-block"> “告诉我你的出生年月日时?”</p><p class="ql-block"> “几点几分没法提供的。”</p><p class="ql-block"> “不必精确,大约几点,这很重要。”</p><p class="ql-block"> 我想了一下,告诉了他。</p><p class="ql-block"> 他伸开自己的左掌,默默看着,不时地动唇眨眼,传递出他的专注。</p><p class="ql-block"> 几分钟后,他告诉我未来必遇的三件大事,分别涉及事业、房产和婚姻;时间具体到某年某月,结果具体到基本过程。他的语气是平静而不容置疑的。</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丝毫热血沸腾和大惊失色,因为压根不信,仅把他的友情卜测作为奇遇一乐。但交谈要继续,因为这辈子能跟和尚聊天实在难得。</p><p class="ql-block"> “师父用的是周易吗?没见您摇卦记爻呢。”</p><p class="ql-block"> “离不开周易的。我用奇门,符号在我手上都有位置,是掌中排盘。”</p><p class="ql-block"> “周易是道家学问,您是佛门弟子,这个 ……”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p><p class="ql-block"> 他无声地笑了:“行者(悟空)不也是先学道后成佛吗?莫高窟还有道士打理过呢。不在谁之道,重在悟法行道。”说完又仰卧藤椅上。</p><p class="ql-block"> 我感慨人的品位不在年龄和包装,在于风格、气度和神韵,眼前的和尚为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走到廊门处,请一位游客帮我拍照,并强调一定要把那个和尚收入镜头。游客有点儿奇怪但很爽快,用相机给我定格了这一偶然中的必然。</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神游云南的第二年秋末,我随团去日本作教育考察交流。</p><p class="ql-block"> 到达东京第一天,团长就对翻译有点儿恼:“我说两句话你能翻译三分钟,怎么回事!”翻译兼内勤嘿嘿一笑没事儿一样,晚餐吃得既多又快还有文化:“瞧这生鱼片,粉白相间,想到樱花了吧?不欣赏一下就往嘴里塞,有点可惜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换了翻译,一位中国留学生。起初我以为是个日本人:西装笔挺,动辄鞠躬,日语流利得像母语,名字也有点儿日本:戎归九。他的姓让我联想到西北地区。这人年龄三十多岁,模样嘛,把周杰伦的头发理成板寸,大约就是他。</p><p class="ql-block"> 戎归九伴我们奔波了大半个日本,既翻译又导游,严谨而敬业,大伙儿赞叹不已。期间,无论大巴还是高铁,我俩的座位总在一起,也谈得拢,但他从不提身世。</p><p class="ql-block"> 那天旁听大型教育研讨会,不方便同步翻译,戎归九专注记录,以备会后译释。容纳千人的会议中心座无虚席,弥漫着一种对教育的神圣崇拜。在几位学者近四个小时的发言过程中,没看到听众交头接耳和离席之举。忽然我俩左侧传来轻微的鼾声,是美食鉴赏者入梦的作品。戎归九毫不迟疑地把他拍醒:“请注意规则。”</p><p class="ql-block"> 回国前的告别酒会上,又和戎归九同桌。我向他举杯:“你好像已经融入日本了。”他回答:“我爷爷死在晋中抗日战场,但这不影响我学习人家的长处。”</p><p class="ql-block"> 我委婉地问他来日本的目的,答案让我目瞪口呆:研究易经。</p><p class="ql-block"> 他放下酒杯:“国内也都知道《易》为五经之首,但研究者却很容易被人们当成戴墨镜的算命先生。”</p><p class="ql-block"> “被咱一些学者无视的高岛嘉右卫门,日本人称他易圣。他的《高岛易断》在全球流传百余年,占无不验。高岛曾警告伊藤博文将遇刺,连刺客名中带有“艮”字(安重根)都预测出来。”</p><p class="ql-block"> “易经流传两千多年,我们自豪到今天,但近代还没看到高岛式的大师。”</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云南和尚说的“不在谁之道,重在悟法行道”。</p><p class="ql-block"> 我问戎归九可否给我卜测。他立刻掏出笔和纸,画出九宫格推演我的生辰八字,结论跟那个出家人的忠告几乎一样。</p><p class="ql-block"> 当听到我说云南那个和尚不用笔和纸,是“掌中排盘”后,戎归九连声说这绝对是一天才,因为能掌中排盘的极为罕见。</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翻译很兴奋,酒量很严重。在酒酣的自发娱乐中,戎归九居然用家乡话(山西?陕西?)唱起动画片《蓝精灵》主题歌---“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若不看歌手形象只听声音,你可能想到是一个名叫拴柱的放羊娃在吼歌,再细想却让人心里有点儿酸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后,我的命运之树的形态,印证了那两位命理学家的描绘。从对易经行注目礼,进而走近端详它,对我是水到渠成了。</p><p class="ql-block"> 人一辈子累在对身家性命的未来设计上,而未来等于不可知。若能预知未来的大体路径和前景,该避免多少曲折啊。</p><p class="ql-block"> 先圣们不会忽略这个大众心理需求的,便发明一台名叫《周易》的“电脑”,其中的六十四卦,就是这台电脑的“自带系统”。各种预测术如六爻、奇门等,是预测者可以安装使用的“软件”,程序设计很到位。</p><p class="ql-block"> 以奇门为例,它的“参数”(云南和尚所谓“符号”)有:时间的结构和规则(天干地支),空间和方位的分配(九宫八卦),人的社会行为类别(八门),天体对人类的身心影响(九星),不可知的外力因素(八神),所有“参数”在动态中的性能(阴阳五行)。</p><p class="ql-block"> 我猜这应该是数千年社会“案例”的抽象,是古代人类行为的“大数据”。预测的本质,是在这个时空数理模型中,提前模拟评估人事潜质和生活规律之间的对应关系。</p><p class="ql-block"> 靠谱吗?清华大学易经研究院的专家认为,精通奇门遁甲者,预测的准确率可达85% 。我想或许更高点儿,那个和尚跟戎归九都是精通者。能把“符号”准确地译成信息,不仅需要对符号内涵和外延的精通,更需要对生活的深刻理解,难怪孔子五十岁才学易。从年龄看,云南那个和尚无愧天才。</p><p class="ql-block"> 可见,易经预测是一种大概率的超前认知。大概率,意味着对规律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想起父亲说的“定规矩”,云南和尚说的“悟法行道”和戎归九提醒的“注意规则”,都带有对规律亦即天道崇敬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文明发达的标准,不是土豪成群灯红酒绿,而是群体对规律的入心和尊崇。神圣中的鼾声和美食中的卖弄,只能造就惰庸的肥胖,绝无滋养心智超群的可能。古代幽王为博宠妃一笑,竟然以烽火戏诸侯;当代机长为博女友一乐,居然让女友入驾驶舱摆拍;这二者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对天道的藐视和挑衅,其命运结局还需要预测吗?</p><p class="ql-block"> 据说,几乎人人都心怀忌讳地想过,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原因方式离开这个世界。我也想过,并且还想过:假如和父亲能灵魂相遇,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为你打开易经之门的那位老师是谁。</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