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日记

优雅如歌

题记：女儿留学刚到土耳其的那天，也是父亲离开的那天，我知道一生操劳的父亲是把一切安顿好才坦然的离去的。一直没有告诉女儿姥爷已经走了，在一个多月后女儿问我姥爷是不是没了？我梦见他了，我才告诉了她真相。这是女儿写给姥爷的日记，也是她对姥爷无尽的爱和思念……

一个多月前，我的姥爷去世了。

病情被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了。我只能看着这个己经不再年轻的男人一点一点的萎缩成我不曾见过的样子。他仿佛变回了一个孩子，神志不清，言语模糊，脾气难以捉摸，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需要人照顾。

他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变小，从一个仿佛力气永远用不完的强大的姥爷变成只一个占病床三分之一的干瘦的病人，他的头发越来越稀少，脸颊越来越凹陷，面色越来越灰暗。我听着他睡着时用力地呼吸声，看着他脸上被呼吸面罩勒出的痕迹，握着他被针扎的千疮百孔的手,努力的辨别他想表达的意思时，我知道，即将有什么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永远地带走。

他离开的时候是十一月十日的十一点半，那时的我正被异国的晨光照耀，心里的期待和激动冲淡了内心本该有的担忧，我迫不及待的了解关于这个新世界的一切，浑然不知他己在病床上结束了这一生。 

我竟也没能从视频中母亲强忍着的表情看岀端倪，我以为一切都好，至少在那时一切都好。

某天在梦中模模糊糊看到他的身影，我心里一震，想到近日以来母亲提到他都言辞闪躲，我想，它发生了。我向母亲和姐姐确认了情况，她们说不知道怎么告诉我，并且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难过。

因为心里早有准备，我也只能坦然接受，只是不敢再翻相册里临走时和他拍的照片，和姐姐发给我的他的视频。

一个多月后的今天，我因感冒头痛回到宿舍便开始睡觉，睡的并不安稳，断断续续的梦让我感到恐惧，只是到最后，我梦到了我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又是熟悉的夏季的午后，阳光炙热。我在姥姥家睡午觉，一觉醒来，老旧的花纹窗帘被阳光照的闪着金光，微风吹来让整个窗帘都被吹的鼓起，窗帘的下摆蹭着我的脚，暖融融的又痒痒的。我听到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果不其然是姥爷在看电视，他看到我出来，急忙站起来问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听见哪儿有哔哔哔的声音在响，不是冰箱也不是微波炉，好像是洗衣机，可我也不会关…”，我笑着说他怎么连这都不会，刚准备去帮他关掉洗衣机，耳边便传来舍友起床的声音，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告诉我这是一场梦，我想要再看看他，再和他说几句话，可是一切都在水杯“砰”的放在桌面的那一刻消失了。我绝望的怒吼，与发出响声却毫不知情的舍友吵了一架，又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我知道无论怎样我都无法再挽回他，就像我不能阻止梦的结束，也不能否认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他的事实。

我太想念他了，可我甚至都没能好好看看他，我都没能陪他最后一程。

在深夜里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想起很多个无法忘记的瞬间，甚至想起了幼时模糊的记忆。

小时候刚断奶时不肯喝奶粉，姥爷姥姥跑遍所有超市买遍所有品牌，就是无法让我愿意喝一口。父母每天要上班，我便在姥姥家里度过这艰难的适应期，半夜我饿醒哭闹，姥爷姥姥急的团团转，实在没办法只好跳过奶粉阶段，喂我吃煮的软烂的面条。这些都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婴儿时期的记忆不可能保存完好，可我仍然依稀记得昏暗又温暖的黄色灯光，整齐却陈旧的碗柜和姥姥姥爷疲倦又期待的眼神。

小时候总是学不会自行车，看着别的孩子满院子骑着自行车玩闹，姐姐也早就学会并加入小区的骑车队伍中，我想学又无法克服恐惧，一直不让妈妈拆掉粉色自行车后的小小辅助轮。终于有一天下午姥爷带着工具把车子搬下四楼，在空地上拆掉辅助轮，要教我骑自行车，并许诺说“我在后面推着你，你慢慢骑，别害怕。”刚开始我总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但每次都能看见姥爷的大手稳稳的扶着后座，于是我逐渐放心的骑下去，一圈又一圈，绕了几圈以后突然看到姥爷在远处和别的爷爷聊天，一转头果然已经没人扶了，我也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骑自行车。迎面吹来的风吹干了我脑门上的汗，时至今日我都能想起那天烈日下的凉爽。

姥姥是个养花高手，每年阳台上都是花团锦簇，有一年她在阳台上种了朝天椒，因为种的太密需要剪苗，拔掉几颗。我就要了一棵，让姥姥帮我种在小小的花盆里。第一次种东西的体验使我对它非常重视，每天都把它放在窄窄的窗户边上晒太阳，它也不负众望，长得比别的辣椒苗都粗壮很多，还报答般的长出了三个嫩绿小辣椒，我更开心了，期望有一天小辣椒能成熟，来年春天又可以继续培育它的下一代。可有一天我下课回家，完全忘了昨夜的狂风暴雨，一进门就急着想看已经变红的小辣椒，可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姥姥告诉我，昨夜风雨太大，把窗户边沿的小辣椒吹下了楼，姥爷知道了怕我难过，半夜下楼在绿化带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小花盆和已经折断的辣椒苗，我哇哇大哭，抱着仅存的一个小果实坐在阳台，整个中午都没吃饭。后来姥姥晒干了小果实，把里面的种子放在精致的小盒子里给我，告诉我明年还可以种。我很高兴，可后来也没有再继续种。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后来姥姥告诉我，姥爷因为这件事难受了好久，他觉得应该早点把小辣椒收回来，我就不会哭的那么伤心了。

每次姥爷骑着自行车送我回家，我在后座上乱哼不知道是什么的歌，姥爷总说“我璇儿唱的真好听，再唱一个。”我便边哼着歌边看着路灯下不停变化的影子，觉得短短的两站路竟有那么长，能让姥爷一直骑下去。

我爱吃肉，姥爷便总是在早晨骑着自行车到五六公里远的超市去，看看哪个超市的肉新鲜又便宜，回来以后夸耀般的告诉我“姥爷给你买了鸡腿儿，冻冰箱了，明天就给你做”。他也总是在我吃饭时看着我说，我就喜欢听璇儿说“好吃”！

家里人喜欢吃什么他便做什么，我和姐姐有一次甚至吃了一个月的麻婆豆腐。天底下姥爷姥姥腌的酸白菜最好吃，我不喜欢豆沙馅的炸糕，姥姥每次都单独给我做几个白糖馅的。我爱吃的韭菜鸡蛋饺子在重要节日里绝不会缺席，姥爷炒的西红柿鸡蛋是我现在最思念的味道。

我知道死亡意味着离别和痛苦，可除却悲伤，我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与姥爷相关的总是温暖的。

我知道记忆会褪色，悲伤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沉淀，我想趁着记忆里的他还清晰，记录下他在我心中最后的样子。让我在几十年后仍能想起他这时在我心里的样子。

他只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却努力的给这个家，给了我全世界。

我永远爱他，我会替他继续好好看看这个人间。

姥爷，我们来世再见。

写于二零二零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