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海的第一次握手

苏仁

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旅游这个概念的？我不敢确定。但是在我的人生里，第一次称得上是旅游的，那就是1980年的北戴河之行。因为这次旅行了却我一个长久的愿望，那就是能亲眼看看真正的大海。

中国人在1980年之前，受限于微薄的收入，根本不敢奢望一次拿出几十块钱，到外地去旅游。但是到了1980年，情况就有些改变了。那时候在城市里兴起了旅行结婚。理由是省钱省力还新潮。对此，父母一般也都不反对。

我在1980年7月去北戴河旅游时，并不是什么旅行结婚，那时我还是光棍一条。我是因为刚刚参加完激烈的高考，并且考后自我感觉也还良好。就和几个朋友相约去北戴河看海去了。

那两年北京流行台湾校园歌曲。尤其是那首外婆的澎湖湾。阳光，沙滩，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歌曲轻快，阳光，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年轻人对海的遐想。我当然也不例外。

对于海，我也许还有更深的一层感情。二十多岁了，居然从来没见过海。我心里的大海模样，要么像歌词里唱的，海风吹，海浪涌，随我漂流四方。要么就像高尔基海燕里写的，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 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其实最早令我对大海产生联想的歌曲，是那首深深地海洋。植入我心里的。那时我十五六岁，刚刚春心萌动。经常爱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玩，他们就常常唱——深深的海洋。深深的海洋，你为什么不平静？不平静就好像我爱人那颗动摇的心。。。

那个时候正是上山下乡的高潮期，许多少男少女都要分手到各自不同的地方。所以他们常常唱着唱着就泪流满面。所以无形中我总是把海洋和爱情联系在一起。然而，直到二十多岁了，连个海的影子都没见过。

也许就是这种出于对海的崇拜。1973年我们通信站组织去天津参观三条石，（那是反映工人被欺压的一个展览。）参观完，我竟然悄悄离队，跑到天津新港去看海去了。结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看到的依旧不过是一条海河。码头工人告诉我，你如果想看到大海啊，起码还得坐船再走一百多公里，才能看到。那个时候看个海就这么难。

海到底是什么样？从此竟然成为了我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记得有一回梦中惊醒。梦见一只蝴蝶把我带到了礁石上，四周惊涛核浪，黑夜漫漫，海水冰冷，而我极度恐慌。。一下子就把我惊醒了，从此这个噩梦就总出现在我梦境里。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我懵懵懂懂的觉得，就是和我没见过大海有关系。如果高考结束后，依然不去朝拜大海，那么也许高考成绩会不吉利。所以到北戴河看海，除了实现愿望，多少还有一些迷信的寄托。

当我们坐火车在北戴河下车以后，也不知道火车站离海还有多远。以为只要朝海边一直走就对了，不会太远的（其实需要坐公共汽车才能到海边）。对海的憧憬，让我们兴奋不已，伶着行李，一路朝南走过去。好家伙，翻山越岭的，七月火热的太阳照耀下，整整走了一个小时。走到北戴河自来水厂。站在山上能听到海浪的冲击声。当听说自来水厂还有住宿房出租时，就贵贱一步也不想走了。特别是自来水厂人说，下海游泳后，多晚回来都有清水洗澡。我们就立刻决定住在这儿了。安顿好住宿，带上泳衣泳裤，一行人就迫不及待就跑到海边去了。

到了海边，海水，沙滩，一浪接着一浪。声音很宏大。哗哗的浪声，让我恨不得跳起来，一个猛子就扎进水里去。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在海里走了几十步，海水竟然连我的腿肚子都没不了。我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跳起来就一个猛子扎下去，否则一定会把脑袋戳到脖腔里。

海怎么是这个样式的呢？一直在水里走了二三百米，水才没到我胸口。这与我想象的大海也太不一样了。

大家在海水里游了一个多小时。海水又苦又涩，但是浮力很大，游起来很轻松。上了岸才感觉到，在海里游泳远不如在水库里游泳舒服。只要人一上岸，用不了几分钟，浑身就觉得紧巴巴的，就像在身体上包裹了一层泥巴。不用淡水冲洗，就让人坐立不安的。

第二天当然是沿着海岸线，感受外婆的澎湖湾中的阳光，沙滩，还有打渔船。海风吹来，带着一股海藻的腥味，即便这样也同样让我们兴奋。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明白，我们住在北戴河的西边。而它的景区都在东边。什么老虎石啊，鹰角石啊，鸽子窝啊，包括它的商业区也在东边。西边都是一些别墅区，游人少也很安静。那个时候的北戴河，没有几家饭馆，每到中午吃饭时，排队就是大问题。一般都得二三十米。我们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索性买了两瓶白酒和一包熟食就到海滩上去了。因为早上我就看到了，那里有卖螃蟹的，而且都是早上刚刚打回来的，特别新鲜。六角钱一只大海蟹，白酒就大蟹，外加熟食，别提多鲜美了。

夜幕降临后， 北戴河海滩附近的树林里，有些别墅就开了彩灯。这些地方都是对外营业的。

这两年在京城风靡的交际舞，在这儿也都兴起来了。一听那乐点就是风靡一时的京城快四。几个人走进去后发现，跳舞的人并不多，但是喝酒的人不少，这里居然有青岛啤酒卖，并且还是罐装啤酒。这台稀罕了。以前是只闻其名，不见其面。青岛啤酒都让高档酒店宾馆包圆了，市面上根本见不到。这回在这里碰上了，肯定要好好过过瘾。几个人要了二十罐啤酒，听着音乐跳着舞，好不惬意，好像就生活在西方一样。

大约十点半的样子，由于我们住的地方比较远，害怕人家关了院门，就只好悻悻的回去了。大约十点多就开始往回走了。

到北戴河一定要去鸽子窝看日出。我们住在了最西边，鸽子窝在最东边。所以，我们决定第三天夜里就住在北戴河街心公园里。以便天亮之前能赶到鸽子窝看到日出。

那个年代，人们很少出远门，自然见识就少。为什么非要看大海看日出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别人见过，所以我也一定要见见。而我去看日出，也许是为了讨个吉利。鸽子窝的日出，也许就是我人生的日出🌄。

然而那天早上天不给力，鸽子窝的雾气很重。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太阳已经升上来了。所以鸽子窝的日出，一点都不漂亮。阳光照在海滩上，海滩上显得光怪陆离的，有一种梦幻的感觉。这不仅有些让我郁闷。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趴在半山腰上的扶梯上，看着在海滩上捡小螃蟹的人们，顿时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

结束了五天的北戴河之行。回到北京后，我似乎就没再考虑录取的事情。总觉得鸽子窝给我的预兆不吉利。到了发录取通知的那一天，我还是忍不住打了电话。结果听到的消息，让我喜出望外，我被录取了。当时我愣了半天，脑子就像停顿了一样。几秒钟后忍不住笑了。

鸽子窝的日出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它毕竟还是出来了。那光怪陆离的海滩光晕，也许就是大海的一种表达预期的方式。没见过大海的人当然理解不了。没想到，我和大海的第一次握手，恰巧也是我与大学的第一握手。我很庆幸，在一个新时代即将到来之际，我终于登上了时代的末班车。北戴河真乃我的福地。

两千年前曹操写下的观沧海，此时读起来，竟然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众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