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保姆

Summer 🍬Q

我们家的保姆（一）

记得20年前看过一个电视剧叫做《田教授家的28保姆》，李立群老师演的。片头曲的歌词蛮有趣的“田教授家的保姆他请了二十多，那体会就像是厨房间里的糖和醋……”当时觉得电视剧演得也太夸张了，田教授请了20多个保姆居然没一个令他满意的，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奇葩”，当时我就在想，找个称心如意的保姆就那么难吗？

今年，我总算对此是深有体会了。自从家里的保姆平姐4月份回老家之后，给家里找保姆和试用保姆就成为了我的一项重要任务。算了一下，这5个月期间连试工带聘用的保姆加起来至少也有八九位了，遗憾的是，至今也未签下一个可心的保姆。 昨晚我跟老公抱怨，新保姆的试工和交接实在太耗费我的时间了，每新换一个阿姨来，我就得跟他们仔细交代一遍家里的清洁工具如何使用、厨具如何使用和摆放以及一切琐碎的、需要跟阿姨交代的生活细节，全都要统统重新来一遍。不仅如此，试用期间还得细细观察阿姨卫生打扫得是否干净，干活是否有条理，性格是否难以相处，工作是否尽职尽责……总之，我对此感到很疲惫……老公说“这是你的职责所在”，这一点，我无法不认同。“不过，我发现其实每个阿姨身上都有一些可贵的点。” “比如说呢？”我给他列举了几个阿姨的优点，比如朴实、坚强、热爱生活、能吃苦……聊到这儿，我突然觉得这些阿姨很值得我为她们写点东西，她们身上有很多共性，比如很多都是离异的单身母亲，整体学历偏低，多出身县城或农村。却也性格各异，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她们是我原本的生活半径里完全接触不到的一个群体。因此，她们也成为了我了解这个社会的另一扇窗口。

刘彩莉

先来说一说刘彩莉吧。刘彩莉这个名字比较土气，还莫名的有点儿喜感。可是她这个人身上实在是无一丝一毫的喜感。刘阿姨当初在北京工作，正想辞职，家政公司跟我极力推荐她，说她饭做得特别好，当过8年厨师。随后我跟老公在视频里面试了她，说真的，第一眼我真是不喜欢她，觉得这阿姨一脸苦相，甚至是一脸怨气。可我老公觉得她既然在北京的高端家庭做私人厨师，个人素质和能力应该不会差，再加上家里又急缺保姆，就仓促地决定录用了她。 初见刘彩莉，她肤色有点黑，驼背，脸上没什么表情，背了个书包就来了，随身带的东西很少，我说“阿姨，您住家，就拿这么点东西啊？”她说“够了”，“那您想怎么休假？”她说“月底回家一趟就行”。老公晚上回家问我，新阿姨咋样，我打趣说“人狠话不多”。我跟老公八卦“我猜，她可能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反正肯定是过得不幸福”老公也这么觉得。

她的确话很少，我家工作的三个月里，大多数的时间，我俩一天说话不会超过10句。起初我还礼貌性的找她聊聊天，后来觉得她实在不擅与人沟通。问她一句话，她常常愣上好几秒，然后才回一句“嗯”“好”，这令我时常觉得尴尬。她不爱称呼我们，总是走过来就直接说话，“葱没有了”“这个咋用”“晚上吃啥？”……甚至远远的跟我喊话，语气生硬，表情冰冷，弄得我很别扭，心想：这阿姨怎么没礼貌呢。最要命的是她总是爱吊着个脸，本就暗黄的面庞上永远是阴云密布，让我觉得家里的气氛都变得阴郁了。为此，我和老公专门跟她谈过两次，也让家政公司的经理跟她聊过，可刘阿姨坚持说自己并没有吊脸，还说她过得挺好的。

由于无法有效的沟通，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保姆，我也只好忍耐了，平时在家我尽可能不去看她，生怕沾染上了她的愁容。我妈开玩笑说，你家的保姆好像个机器人一样哦。是呢，她有自己的时刻表，几点干什么，准时准点儿，即使知道我在睡觉，到点儿了，她也会用吸尘器吸地毯或者直接敲门进我卧室换垃圾袋，晚上吃完饭她会准时出去遛弯儿、取快递，9点左右上床看手机，10点准时熄灯。

有时我也觉得刘阿姨挺不容易的，住在别人家干活，某种程度上失去了人身自由，一个月才能见家人一次，也没有自己的生活和娱乐，难怪她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面无表情的过着每一天，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们就这样尴尬的、不咸不淡地相处着。直到有一天，我要去原来的房子整理东西，来回的路上以及整理房间的一个多小时里我跟刘阿姨深入地聊了一次，我才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 刘阿姨那天或许很有倾诉欲，主动敞开心扉地和我聊天，说她之所以出来打工，拼命想要赚钱是因为家里负债。10多年前她在渭南也曾是衣食无忧的有钱人，后来跟前夫一起开饭馆赔了钱，前几年给大儿子开了个烟酒店，可惜儿子经营不善，又赔了50万。“那这些年您怎么过的呀？心理上能接受这个落差吗？”“刚开始肯定接受不了，但时间长了，也就认命了！”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命运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从穷到富，人们自然都乐意，可从富到贫，实在是令人难以面对……“我七八年都没有买过一件衣服了。”刘阿姨一边帮我整理大包大包的衣物，一边对我说。“以前有钱的时候也喜欢买衣服，也爱打扮……”听刘阿姨这么一说，我心里不禁也有些酸楚，心想：这么多年不买衣服，对一个人女人来说真是太残忍了。

我们继续聊着，我才知道刘阿姨的两个儿子都是单身，30岁左右，未来的婚房、婚礼都得刘阿姨一个人出钱，她也因此背上了债。我很不解得问她：“那你前夫呢？他不能出些钱吗？”“前年去世了，心脑血管病，睡了一觉醒来人就不在了。”“哦”我们沉默了一阵。“也好，也没受什么痛苦。”“他是不痛苦，我痛苦！”刘阿姨苦笑着说：“俩儿子的事儿就成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开导刘阿姨：“其实您不用太有压力的，俩儿子都大了，早该独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婚房和婚礼您不用管的，让他们自己去赚钱就好啦。”“唉，我这个人，就是爱给自己揽事儿！”刘阿姨无奈的笑笑，“要不是因为疫情，我就出国了，到华人家庭里干活，国外挣钱多！”这一次，我没再说话。心想：国外是挣得多，可您50多岁的年纪一个人背井离乡去国外务工，又不懂英语，真去了还不知得吃多少苦呢……

与刘阿姨聊天之前我就总是在想，她这个年纪的女人，不就应该在家里悠悠闲闲地看看电视剧、种种花养养狗吗？没事儿跳个广场舞、打个麻将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去别人家里干活儿赚钱，牺牲自己晚年的自由时光呢？现在看来我真是提了个“何不食肉糜”的傻问题。

刘彩莉这个女人，像男人一样地活着，不但扛起了生活给她的全部重担，还主动去挑起儿子肩上的担子，实在是可敬、可怜。我们共同生活了三个月，最终我跟老公还是觉得刘阿姨的性格跟我们不太合得来，就找她谈了一次话，委婉的表达了一些对她不太满意的地方。刘阿姨不停地搓着手，“哦，那你们重新找人吧！”刘阿姨还是那个刘阿姨，无论心情如何，说话的语气永远是一样的生冷、倔强。我跟老公无奈的笑笑，然后跟刘阿姨商量好了在她重新找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照常付她工资，并送上祝福。她表情很平静，也并无怨言。

第二天早上7点，刘阿姨咣咣地敲我们房门，我睡眼惺忪的开门，只见她整理好了一大包东西，“你检查一下吧，我要走了！”“我不用看了，您怎么走啊？有车吗？”我还是关心地问了一句。“我去坐地铁！”“哦，好吧，那您路上慢一点。工资我今天就转给您”“好，谢谢！再见！”她扛起了那个沉重的大包，往外走，毕竟在我家住了几个月，这次走，她的行李真的不少，想到她还要走十几二十分钟到地铁站，真是觉得她太辛苦了

。

沉重的大包扛在她的肩上，像极了生活的重担……就这样，刘彩莉走了，“砰”地一声大门关上，她连同她最后的倔强都消失在了这扇门后。也许我们这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大约两周后，刘彩莉发微信给我，说她找到工作了，我说恭喜您，并额外转了她10天的工资，算作补偿。“谢谢！”这应该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联络。

其实刘彩莉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每天下午她都会把水果切成各种好看的形状装盘拿给我吃，她包的包子和花卷都很精致很好吃……土豆烧鸡块也很不错，我猜我老公也一定很想念她做的油泼面……

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节奏实在太快了，快到你没有时间去回忆一个人的好或者坏……一个旧的阿姨走了，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阿姨来，刘阿姨是我们家里的一个过客，我家又何尝不是刘阿姨经过的一个客栈？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朝夕相处，是何等难得的缘分，然而谁有情，谁无情？离开之后，谁又记得谁？

也许很快我也会忘记刘彩莉，所以在忘记之前，我想写下她的故事同大家分享，这个关中女人，她的冷漠背后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有不向命运低头的勇气，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也是一个孤独的斗士。

谨以此文送给刘彩莉。愿你的余生能平安、顺遂。愿你肩上的重担，可以每天都轻一些、再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