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温泉

采菊东篱下

福州的温泉

福州人喜欢温泉，隆冬时节特别，而盛夏亦然，是福州人的特别之处。福州城市内有温泉，泡温泉，对喜好这一口的福州人而言，是天之良赐，福州人乐此不彼，也感恩于福州有这样的温泉。

福州的温泉开发有很长的历史，有记载的，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唐宋就相当兴盛了。那时福州城市，温泉地段到处都是浴室，挖一个坑咕咕就有蒸蒸的温泉水冒出。福州温泉从那时起至今长盛不衰，而且越发光大，千百年历史的由来形成了福州的温泉文化，是福州独有。

福州温泉，在于的是泡，而不是洗，而其他地方的，多是洗而未必泡。福州人泡温泉，是要泡到浑身通红，大汗淋漓才是，说这样才血脉通畅淋漓痛快，特别益于健康。

福州地区，喜欢福州温泉的，不仅限于福州城内，周边区域，近一些的如闽侯、长乐一带；远一些的如福清、闽清，五十几公里以外的，也喜爱福州温泉。他们有人会不惜路途，专程来福州泡温泉的。是得益于福州温泉带来的快意，和对于泡温泉的喜好。

福州人把泡温泉叫做洗汤，来自古语。汤在古汉语里是热水的意思，洗汤就是洗热水、泡汤就是泡热水、泡温泉。福州话很多来自古汉语。是与福州人迁徙流转于中原有关。福州人多来自西晋的中原，宋代最多。北宋时期都城洛阳沦陷，南迁于临安，一些达官显贵，为避免战乱，携家带口纷纷逃难至于福州。福州之前被称作南蛮之地，晋以来被朝廷废黜，或贬或流放的官宦人家，妻儿老小一路押解福州。福州有福之州，平安之州，地多人少，民风朴实、生活安逸，中原人留在了福州，成就了福州的家园，也带来了中原的习俗和官话。福州人许多习惯大都来自于中原，泡温泉的习俗大致也是如此。追踪溯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福州人喜欢泡温泉，而且是一种承袭而来的古风，这才是重要。

福州人泡温泉多在大众澡堂。改革开放之前，福州温泉路的温泉地带有许多的大众澡堂。大众澡堂价格便宜，就几分钱，不限时间。大众澡堂有温泉大池若干，温泉后有躺椅可以休息。24小时开放，随来随去，很是方便。改革开放之后，福州引进高消费模式，大众澡堂大都被改建或者撤销，所剩无几。高消费模式的澡堂，温泉动辄百元、几百元，一般福州人消费不起。一息尚存的大众澡堂虽然个别存在，却都藏匿于福州的深街小巷里，一般福州人也难觅其踪。现仅有的几家大众澡堂，不能满足普通福州人的需求，几百的座席一位难求，泡温泉需要排队，有时等上几个小时是常事，澡堂里人满为患。这样的大众澡堂，设施简易，几个大池，有休息躺椅，与曾经的大众澡堂相似，普通福州市民泡澡的习俗之需。

我怀念福州曾经的大众澡堂。让老福州泡澡人带我去寻觅藏冥于街巷里的大众澡堂。是想回顾过去，重温旧有泡澡的味道。但是，现在的大众澡堂，比较过去，虽然设施上相似，简易陋旧，无多少差别，却是比过去的人多，拥挤不堪，不似过去。几百平方面积，密密匝匝，躺满横七竖八的泡澡人。一室的乌烟瘴气，汗味熏天。温泉池里的温泉水都熬成乳色的了。门外还排有长队等待泡澡。然而，即便是如此，福州人依然乐此不彼的来到这里排队泡澡。为这一口之好、一种痛快。

大众澡堂，是福州老人的天堂，折扣的月票，更加便宜，随时来去，年轻人却很少，是忙于工作，也抵触传统。福州老人泡澡，是把澡堂当家。他们起早而来，入夜而去，天天如此，无谓春夏秋冬，是以温泉为伴。大众澡堂设有躺椅为泡澡人泡澡后的休息，也有花茶，福州的茉莉花茶，还有白色的大浴毛巾，一小块肥皂；福州人泡温泉之后，会躺上躺椅休息，盖上大白毛巾，然后一杯香茗入口，呼噜一盹，有无限的惬意。适宜于中年人忙碌后的放松，也适宜于老人养颐之年的身心健康。老人泡澡是午饭也带到澡堂吃的，午饭有家里带的，也有澡堂叫买的，老人泡澡后累了渴了饿了就小吃喝，很是享受，在他们看来就神仙一般了。这样的情景大概也是福州的独有，其他城市地方的温泉未必见到，可算是福州的一绝吧。

现在福州亲民政策，把温泉引进了人家。温泉带的人家，家内就有温泉，不愁去挤澡堂子的。家里泡的温泉多为木桶，木桶温泉是福州的传统，旧时这样。木桶温泉，家里泡，是多么的理想和惬意的事。一天的疲劳一木桶的温泉水可以消解。

我家离温泉地段较远，没有温泉入室的福分，去泡温泉，就要上澡堂子，往往要走很远的路。我常去的温泉澡堂子，温泉路的百合澡堂是一所。这家澡堂早期只要三十元，虽然也是大池，但是设施更好，后来提高了价格，每次要六十元，就付不起了，换了地方。东泰和路沿晋安河的一家私营小店、闽侯荆溪光明村的老人澡堂都是。东泰禾路的私营澡堂，就几间澡房，木桶泡澡，每次限一个小时，地方在福州城里流溪的一侧，有大榕树掩映，很私密的，也很温馨，价格虽然高了一点，但是很舒服。有一段我多在这里泡温泉。后来有了闽侯光明村的澡堂，闽侯光明村澡堂，一来近二来更实惠便宜，因为经常泡澡，这点便宜还是讲究的。光明澡堂有近百年的历史，之前是村里的，只有附近的村民来往，平层木房设施简陋，这里的水质很好，扬名之后，就承载不住了，改建成了有五层楼现代化建筑，百来间浴房的模样，设施也考究起来，不再是周边村民享用，福州甚至更远的人也来这里，冬季的时机，这里人满为患，都要排队才能泡上一澡。光明村澡堂村民集体筹建，村老人会管理，给村里带来一笔很好的收入。光明村浴室设双人间和多人间。双人间的设施，两付木桶躺椅，可以夫妻共浴，一小时60元的价格，还算便宜；多人间的有十几付木桶泡澡，价格是30元。光明村温泉水质，据说好过福州市内的温。我开车，从洪甘路去，不到十分钟，在荆溪大道一侧。

我不是福州人，却也好福州温泉这口，由来可溯。上世纪1960年代中期，因了父母的工作调动迁到福州。之前是在厦门。我第一次接触福州温泉，是在福州温泉路的汤井巷，是那里的福建省委机关澡堂。汤井巷的澡堂在乌山大院几公里的地方。刚到福州没有几天，就被父母叫去洗澡，是一个春意料峭的寒冷时候。我只有十二岁的年纪，才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天然的温泉水。记得那一天，我由旧省委大院的乌山，被小朋友带着步行，经过乌山脚下的南门兜，然后八一七路北上，杨桥路、东大路、到达汤井巷。很长的路，要个把钟头的时间才能走到。这样的远路，当时还是第一次走过。记得那时一路下来，两腿发软，疲惫不堪。我从小厦门长大，厦门当年很小，不似现在，就一条中山路走到头。福州道路的宽大漫长是厦门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在厦门，我家住在共和路，中山公园东侧不远的地方。去中山路，过了中山公园之后就是。中山路从中山公园路口起，一条直抵鹭江码头的海滨，一公里不足的距离，即使小孩，几十分钟就可以来回。即便这样的路短，当时的情况，我也是难得走上一回的。因为没有更长的路，那时我的见识是，厦门中山路很长。可是到了福州，从乌山到汤井巷，一路就要个把钟头的时间，是几个来回的中山路从头到尾的时间。一趟下来，乖乖的，累不可支。我这才知道福州很大，路很长，厦门很小，路很短，福州从乌山到汤井巷路很远。

汤井巷澡堂是福州温泉带的温泉澡堂。大院的孩子们周末常去。孩子们来这里，名曰洗澡，其实不为洗澡，为在澡堂里的任其玩耍。澡堂的大池深浅适当，腰高，正好可以无限想象的嬉戏游耍。那一时的澡堂里，一定是孩子们的玩乐天堂。几口大池，方不过五六米，被闹得满池的水花肆溅，澡堂内到处水漫金山。澡堂大池，可以游泳，可以潜水，可以打水仗，可以稀里哗啦。孩子们的闹腾，即使大人呵斥也只做耳旁风，都要闹到疲乏了才休下回家。然而我经历这样的日子，并不长，没两年“文革”就来了，汤井巷的机关大院澡堂就关门了，而且从此再没有开过。汤井巷大院温泉澡堂的经历，在我印像深刻，虽就短暂几年、却难以忘怀，成为永久。

汤井巷大院澡堂，让我初识了福州的温泉，随后在福州泡澡的经历，我对福州的温泉，就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我对福州温泉多一层认识，就对福州多一层的热爱。这就是福州温泉的魅力，也是福州温泉对我的所在。

文革期间关闭汤井巷大院澡堂之后，我的福州温泉，就移到在福州五一路附近的一处大众澡堂，大致是我十四五岁年纪的时候。我知道福州温泉的意义了，不再是玩水，也不再是简单的泡澡，而是随了一种风俗、或者说是一种文化。

福州人泡澡，是要泡到痛快的。要足够的水温，要通体通红，浴后还要有福州的茉莉花茶，躺椅的小息和微微的鼾声才是痛快；通体通红，才经络舒展；一杯茉莉花茶香茗，才七窍玲珑，呼噜一顿才可以足够静享——文革期间我苟且于这样的温泉之乐，没有上街胡闹，且行且乐。我经此也成了纯粹的福州人，和福州人一样泡澡享乐，更加热爱福州的温泉了。

我难忘福州的大众澡堂。记忆中的福州大众澡堂，大池、竹躺椅；茗茶、肥皂、毛巾；屉式的储衣橱，厨衣柜的锁匙号牌……澡堂内的几个大池，水依次是从池的上游大池流到下游大池。四个大池依次而往，水温因此也由高到低。最高温度可达80摄氏度，是刚从地下抽上来的。这口大池四周加了围栏，小心人不要掉下去了。池面上氤氲热气蒸腾，之后水漫过大池，流注下一个大池，一个一个的，水温因此依次而低四个大池，最低的在三十七八度，人体适宜温度。泡温泉的人，根据个人适应的水温，耐受力强的可以高一些水温的池子，低的就低一些温度的池子。个人的耐受力不同，却都是要泡到通体通红，褪去一层皮一般，才乐在其中。我乐于这样的一份快乐，享受这样的温泉带来的乐趣，是福州温泉的一种福分。

福州温泉含硫，水色微青而略带浊黄，绵柔如乳，温润而顺滑，堪比西安华清池，白居易有诗＂温泉水滑洗凝脂＂，仿佛就为福州的温泉水而写。杨贵妃喜欢华清池的温泉水，也一定会喜欢福州的温泉水。

现在福州人泡温泉的方式从大池泡澡，改成木桶泡澡，从多人大池到一人一桶，更加的人性化、传统化。木桶泡澡古来如此，后来西化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回到传统。泡澡的木桶，齐腰高，一般一二米长，四十宽，正好水没大腿，人半躺，水过身体，就露一个头来，头枕木桶的边缘，可以闭目，可以温泉水的环抱，温暖裹身，独享清乐，那真就是一个痛快。晋安河边的私人澡堂，是这样的木桶，闽侯荆溪光明村温泉澡堂也是这样的木桶。木桶泡澡是福州泡澡的历史和传统，背负了福州温泉的历史使命。

闽侯荆溪光明村澡堂，水质好过福州市的，水量大，日出200吨，温度高，水达九十度以上，水质好，含多种矿物质，是难得的优质温泉资源。一些地产商盱眙于这里的温泉资源，在这里开发温泉宾馆和温泉游乐场，是要做大做强，比肩福州连江贵安的温泉。福州贵安的温泉是福州目前最大规模的温泉洗浴和娱乐场所，远近闻名，也是福州旅游的目标地。地产商雄心于荆溪光明村温泉，要把温泉建设对比连江贵安温泉，凭着的就是光明村温泉的优势。

光明村温泉澡堂离我家六七公里地，车到只要十几分钟，我享受那里温泉水的滑嫩、温暖和快乐。光明村温泉澡堂现在远近闻名，冬季去，要排很长的队等待，等上一两个小时是常事。冬季的晚上，是高峰期，下了班的人，就会带上一家老少去泡澡，常常一室难求，排长队，也毫不在乎；白天好些，除去节假日，不会等太长的时间。夏天去最好，毕竟离福州城区有一些距离，不是特别的温泉人，一般不会常去，随时去都有房间。其实泡温泉，夏天去最好，夏天泡温泉，大汗淋漓，祛湿活血排毒，所谓冬病夏治是这个道理，特别被温泉人推崇。我热爱福州温泉，并无论季节，春夏秋冬各有好处，我各得其所。

福州人热爱福州老酒，八大菜系中引以为骄傲的闽菜，成为特别的一系，却不能没有福州老酒的特别温润。福州人热爱福州温泉，正如福州人热爱福州老酒的温润一样，是引以为骄傲的。福州老酒绵密敦厚，温而不火，被普遍福州人的喜欢。在福州久了，就感觉福州人的性格就有如这老酒，这温泉一样，也许正因为福州人的性格，有这酒一样的特别的绵密敦厚，才使福州人喜欢福州老酒，喜欢福州温泉的。于是我在想，千百年来，福州人对福州温泉和福州老酒，爱得是那样的深刻，那样热烈，如火如荼，福州人爱福州老酒和福州温泉，究竟是因了什么，终究是福州老酒、福州温泉改变了福州人，才有了福州人这样的热爱福州老酒和福州温泉的；还是福州老酒、福州温泉，是福州人造就的，才有了福州人这样的热爱福州老酒和福州温泉的。

福州温泉是福州城市的一个面目，街巷里的一道风景线，古老名城的闪光名片。福州温泉，镌刻在福州人心里，光大了福州地域的美和福所在文化。

泡温泉不能不提到日本的温泉，我去过日本也感受到日本的温泉。日本的温泉很普遍，像是家常便饭，日本人人都喜爱泡温泉，有一种温泉文化。我在日本留学期间经常去光顾日本温泉，是那种日本大众式澡堂温泉。日本高档的温泉洗浴，价格昂贵，我去过，露天温泉最是闻名，在日本东京附近的箱根温泉是露天温泉，也是日本国最有名的温泉，日本著名作家川端康成写的《伊豆的歌女》就是写的箱根温泉，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箱根温泉，是日本旅游的必到之处，去日本没有去箱根温泉，会是很大的遗憾事，就好比到中国旅游，没有去北京，去北京没有去故宫、去八达岭长城就等于没有去北京一样。箱根温泉是日本温泉的标志，箱根温泉隐逸在山林之间，山水与自然融为一体，周围山林环抱，谷下温泉流淌，石水相连，水映山庄，轻雾缭绕、氤氲蒸蒸，人在温泉昨天，与自然一体。到这里泡温泉，便会感觉置身于大自然中，不知山水云雾，不知今夕何夕。

箱根温泉不设男女，同池同浴，女的下水就一条毛巾裹在胸上；男的也就一条毛巾腰缠，所谓男女羞涩，倒是谈笑自如。是日本人的风俗，中国人并不习惯，去了也就入乡随俗。男女无界，在山水、温泉之中，自然混成，其实相当快乐的。

日本温泉都有桑拿浴，是我特别喜欢的。桑拿浴有干有湿，一个十平方不到的房间，木制室内结构。干的桑拿房间设置一火山石炉，蒸蒸的火石，七八个人围坐，轰轰烈烈，温度可达80度；湿的房间是蒸汽桑拿，满室的蒸汽，温泉不过60度，就让人难以承受。我喜欢干蒸，可以持续几十分钟，日本人耐热性很强，一般中国人比不过，但是我能行，可以和日本人堪比高低；我并不喜欢湿蒸，满室满满蒸汽，有些喘不过气来，有些烦闷。日本人蒸桑拿，都要蒸出热汗，然后跳下澡堂设的冰水池里，说是一冷一热，正好血管一松一缩，是在做血管运动，可以排毒健体。日本温泉澡堂都设有这样的一池冰水，温度要零度上下。这样的一番一冷一热的桑拿浴，浑身通体呈现一块白一块红，感觉舒爽无比，是乐在其中的，也是日本人享受泡温泉的快感所在。中国温泉也有桑拿，但是没有冰到零下的水池，低温水池做桑拿冰水用，水温低不到十度以下是不够的，没有那种刺骨然后快乐的感觉，并不过瘾。我温泉桑拿，在日本也下冰水池，回国后冷水也有，患上高血压病之后，就不敢再做了，对血管过度刺激，对身体不易。

我的一位日本朋友，叫金井荣一，来中国必要桑拿浴，却是在一次下冰水池后，脑溢血而故。金井荣一，年仅50余岁，特别喜欢桑拿，结果自己就死在桑拿里了。金井荣一是我所见的最善良的日本人之一。我一次和他在福州逛街，遇到乞丐，他竟然给了这位乞丐三万日元，相当于中国人民币的二千多元，我说给太多了，他说看了很可怜心里难过。他的去世，我很难过，他是我回国后唯一有来往的日本友人，他的去世我再没有日本朋友了，我至今都非常想念他。

泡温泉已成为我的习惯。有一段时间是每天都去，一泡就是半天。一早去午饭后才回来。很享受温泉的快意，也很享受福州温泉带给的习俗和形成的温泉文化。福州的温泉在我，是天下最好的温泉，世界独一无二。福州因温泉而有福。福州温泉历经千年，滋养福州百千里大地和人们，守候福州的一方水土，造福福州百万民之众。福州温泉享誉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成为福州的一张名片，全国各地都会慕名而来，享受福州温泉。福州温泉因名而闻名遐迩，福州不愧温泉之城，福州不愧温泉独美！我为福州有这样的温泉而幸福而赞叹！

福州温泉千百年来的延续、传承，形成了温泉的民俗和文化。福州温泉的平民基础，是百千年的历史造就。我们享受福州温泉，感受福州温泉的美好，感恩于大自的恩赐和一方的水土的关爱。福州温泉，是福州的风情，也是福州人的朴实和地域的风采。

我感叹于有福之州的大地广博，感叹于有福之州美妙的福州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