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堡浅探

自得趣翁

8月25日至9月14日，我着魔似的七往汾阳市三泉镇周边三个古村落探古觅幽，摄影作文。位处张新堡、任家堡之间的赵家堡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村，三过未入其中，似有缺憾，故于9月16日、17日、18日连续三往。新结识的三泉镇曹日新老师陪了我两个下午，且不断给我提供一些相关资讯。

由三泉镇改革开放以来新建的商业街中心，北上一道水泥铺装坡面，即至赵家堡南门。近前观之，这城楼似的南门前凸于砖砌堡墙，门洞上方角楼左右各一，中间倒坐红瓦出檐楼厅，门额、楹联字体金黄，门楼与堡墙共呈青白底色，拙扑而显大气。

明显看出，南门新修年代不长，堡墙上生出的杂树诉说着岁月沧桑。

左右环顾，东西堡墙首尾不过三百米左右，部分砖砌外墙坍塌，裸露出红胶泥夯土。据曹老师介绍，过去南门坡下方曾建戏台，坐于三间窑洞之上，台口与南门相对，中间一孔窑洞为南北通行的过道，经此过道而上，直达南门。这留在记忆里的情景，早已无迹可寻。

南门呈丁字型结构，南门洞进去，块石铺装的券拱通道横陈，行人经由东西两个门洞出进。

我与曹老师是从东口出来的，上得坡来心里一惊，那座与南门楼厅成一体的后座庙殿，山墙裂开一道三四寸宽的口子，后壁中部垮塌。周边拉起警戒线，显见事发不久。

倒塌的一间，两侧山墙内壁的平梁雕绘鲜艳，平梁以下、四椽栿之间彩绘壁画，东墙人物灵动，西墙山水静穆。曹老师说，此为老爷庙院，村公所在这里办过公，那时的小学也办在这里。

西部未垮塌一间后壁，镶嵌两块碑刻，一块为《重修水口石记》，道光拾壹年冬月立；另一块为《补葺堡墙石记》，光绪三十一年九月立。

由两方碑刻看出，王氏一姓捐资人较多，且出资数目可观。尤其光绪三十一年九月碑刻，捐资人清一色俱为王姓人家，经理社首十五位，王姓占到六位，其余高姓二位，马姓二位，任、张、韩、路、孙五姓各占其一。这是否意味着，起码在道光朝以降，王氏一族兴旺发达者多？

南门西口上方，遗存一处辘轳井台，红砂石桩完好，井口覆盖一方磨盘。曹老师记得，本世纪初尚有人家使用。

一入南门，便是旧村东西老街，绝大部分房屋建在路北，从老宅门牌标记推测，所谓东街、西街是以堡门分界。

尽东头一座一人高台基院，人称李宅。

扃门闭户，草满高台，犹有煤改气管网穿过（其他古村所见的无人宅院也是如此），顿时，“让人民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是我们的奋斗目标”那句话回响耳边。

这类砖雕垂花门装饰的老宅常见于汾孝一带，其剥蚀程度大同小异，推测大都建于清代末期。

这座宅子的不同之处在于，门框、门扇全部包裹了铁皮，圆钉横排密布，可有效防止风雨侵蚀。无意间发现，门楣悬匾“光荣烈屬”，悬匾遮挡了门匾，门匾外露的字迹竟然也是圆钉排成，左边分明是一个“家”字。

再看那光荣烈属牌匾，题头户主为“宋福蘭同志”，落款“趙家堡大隊”，全部为繁体字迹，据此推断，挂匾时间当为上世纪五十年代人民公社化初期。问及附近村民，烈士的姓名、牺牲于哪场战争？几乎无人知晓。还是曹老师不惮烦劳，追询至烈士在外地的至亲，方才大致理清轮廓。烈士李世运，1938年参加八路军，解放战争时期被阎锡山政权杀害，宋福兰是烈士的寡母，育三子二女，李世运在弟兄辈行二，其兄李世杰也是同期参加八路军的，其二姐（或是二妹）李铭，13岁参加红军，抗战结束后随军南下。赵家堡这座宅子是其父从文水迁徙来数年以后购置。

眼下这座老宅已无人居住，街门上了四把锁头。门隙窥探，原是二进院形式，前院尽数倒塌，二院门墙已废，里院正窑穿廊犹存。烈士的忠骨可曾回归故里？忽然间，鼻头一酸。

转看门前影壁连着一处低矮的小院，曹老师说，这里很有可能做过长工院。由整体建筑推测，始创这所宅院的必是富裕人家。

烈士院东墙一条窄巷，北头一户普通人家建在沟畔，沟不深，人称桃沟，与任家堡隔涧相望，鸡犬之声相闻。

与李家烈属院相距十来米的西侧，是一处住着韩姓人家的宅院，出南门东口就见此院门头有点讲究，砖雕脊饰短出檐，其下三架仿木砖拱。

近前一看，又吃一惊，街门右扇竟然也钉着一块陈年的光荣烈属牌匾，只是没有题头和落款。我第二次去时，六十岁出头的主人在家，遂入内一看。

此院门开在院墙东南角，门洞与东厢山墙之间夹一座瓦房屏门，与西厢夹道瓦房屏门相对，估计可作杂物存放。这一看似漫不经心的修筑，平添一份温暖的烟火气息。

询之于主人烈属事由，老韩说道，烈士与他一母同胞，大概牺牲于解放战争。同一日，我见到在大队部与村委会连续做治安工作38年之久的李桂生老人，问答获悉，解放前后，该村仅仅二百来口人家，先后为革命牺牲十一人，闻之肃然起敬。

韩家院向西，入于东街东巷，三次来反复察看。

东巷前部坐落一处三上六厦大宅，76岁的李桂生老人还在这里居住。

大门前置宽大影壁一座，砖雕檐拱，外看里看皆为一景。

影壁拱眼砖雕花卉，非大户人家难以如此讲究。

大门口旧设牌坊，遗痕俨然，红砂石坡道入于门洞，此为一上。

进入门洞，倒坐窑三间，一进院东西厢建筑无存。

二进院门砖雕门头，建在四级台阶之上，谓之二上。

内设门廊转扇，只剩条石围基。

三进院门也是建在四级台阶之上，这便是三上了。大可观者，这院门前后出廊，门柱完整，枋木、垂柱雕花，只是没有了扇屏。过去富裕人家讲究，只有红白喜事才敞开扇屏；平素间，只从门廊左右出进。

所谓“六厦”，是指每进院落都是东西厢六孔窑洞。现存第三进院厢房完整。

老人家一生鳏独，却是精神头十足，前后院养鸡养鹅放羊，倒也过得滋润。据他讲，祖产哪一辈所置说不清了，父辈拉骆驼走口外，驮银运货，十分辛苦。

曹老师告我，现下赵家堡遗存老宅，最值得一看的就是李桂生宅向北一座的孙宅了。曹老师专门约了孙家媳妇打开门庭，这才有了我的第三次访探。

这也是一处牌坊大院，前后门廊俱存，隐约可见廊檐以下彩绘繁复。

更为稀罕的是，两扇门绘制着比人还高的门神，轮廓依稀，背上四支龙虎令旗以及手持剑戟隐然可辨。

门廊一侧院墙的砖雕墀头虽然模糊，也还看得出昔日的精致。

这门廊开在大院东壁南首，院里建筑却是南北中轴线布局。一进院门，左首倒坐南厅，现如今，只存地坪，东西南三壁陡立，不知何年，两株枣树落地生根，而今枝繁叶茂，红艳艳的枣子挂满枝头。

门廊与西耳房相对，耳房门壁坍圮。耳房与南厅之间通往西边偏院。

正窑与东西厢俱各三间，正窑穿廊雀替缺失，枋木雕绘隐约可见，那遗存的金黄翠绿残斑显示出曾经的艳丽。

檐柱下部包裹铁皮，梅花状圆钉钉实。

东厦窑明间遗留花格窗棂四扇木屏。

登上窑顶四望，罕见较为完整的窑门与龙头脊饰。

正窑顶花式围墙四合，东西各开一孔小窗，探头尽览近舍远川，诗情画意扑面而来。

下瞰西偏院做了茅房、饲舍，上窑两间风物依旧。

女户主看似60岁出头了，系外村嫁来。据她讲，公公的爷爷或老爷爷曾是有名的汾商，在外蒙一带经营，汾阳县志有记。

辞别了女主人，北去数步，孙宅的大场院只遗围墙门洞，内里已是他姓重建。

孙宅以南曾是孙宅前院，约等于现存后院长宽，原貌已改了无旧迹，新建房舍是那种清一色瓷砖贴面的穿廊和墙壁，三分之一菜地三分之二院，四处打理得井然有序。

东巷尽头向左，门开向东的城墙大院耸立，曹老师说，此为王姓老宅，现已无人居住。门隙窥之，门洞里放置两口小口径大缸，据曹老师了解，此乃王家老辈人从杏花村酒坊购得。

原路折返主街向西，靠近马巷一宅古旧，门楣刻石“忠信進德”四字端庄，题刻“乾隆戊寅孟夏”，落款“王國璽題”。历经262年，十代以上后辈投注过亿万次目光，至今完整无暇，字迹郎然，相较于同类文物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据曹老师后来了解，此院为安姓人家于十年前购之于原姓人家，而原姓人家也是在百年前购置于别的人家。世事沧桑，一座古老的宅院不知有几姓人家兴替，你方唱罢我登场，演绎了一系列悲欢离合的连续剧。

马巷尽头，荒芜老宅紧凑相挨，俱为砖雕门脸，门开或南、或西，大院里套着小院，荒草漫漫，曲径通幽，有的残存廊厅柱础，有的门枕石歪斜，有的窑门在断墙边孤立，有的墙壁腰线砖雕吉祥之物……

马巷尽头西向又一短巷，短巷北折一条窄巷，巷壁外倾，三根木头做成两壁支撑。

短巷尽头是一条低矮的幽幽巷洞，出巷洞赫然开朗，一座无人居住的四合小院映入眼帘。倒座南窑丢弃着瓦缸、醋瓮、破鼓、皮球……

返身离去，幽暗里看见巷洞中央弃置着一方石碑，上书“本山后土之神位”。这地方，甭说住人，来一趟就觉得瘆人。

此时，曹老师在危巷口挥动着一束野草驱赶蚊虫，顿时觉得从头到脚奇痒无比。

短巷西口一宅乃是王姓人家旧院，门匾无存，门墩石狮未见人为破坏，面目模糊显系岁月侵蚀，朱红门板褪成灰黑颜色。

经由西堡墙开出的门洞而出，已至赵家堡西门遗址，遗址旁新修土洋结合照壁一座，照壁东侧坐落张家老宅。

经由张宅西便门入，即置身于十分逼仄的夹道，夹道右手是前厅，左手砖雕里院门，向里看去，正向穿廊窑三间，东西厢窑各两间，前后空间甚是局促。

恰遇86岁的马奉典老先生，声称，过去在马巷以西一片，多为马家所建，马家先祖走京出外，买卖很多，后人不大争气，他爷爷辈就逐渐衰落了，截止解放前夕，几乎败光了所有家产，正因为如此，土改时没有人被划分为地主、富农。

第二次来时，马老先生领我看了西门坡遗迹，近西门处，砖砌堡墙高耸，过去上坐的观音庙只残存于少数老人的记忆里。

围绕旧村古堡，赵家堡人起房盖舍，古堡现住村民三十余口，新村则多达六百余人。料想生于斯长于斯的赵家堡人，得先民文化精神也厚；无论在地在外，凭聪慧、凭勤劳、凭知识发达的不输先人，如若有人追寻贤者先人足迹，以"达则兼济天下"之家国情怀，挺身出，行义举，关注一下古堡的保护和发展，岂不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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