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邂逅

如意

时维九月，白露为霜，序属仲秋。可福州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轻轻悄悄的，涤荡了喧嚣，也滤走了肃杀，依然山明水秀，依然热情丰盛。照样35度的高温，照样满大街的白胳膊秀长腿在枝繁叶茂的林荫道下穿行。还有那随处可见的各色三角梅，在午后的艳阳下，在明净的蓝天下随风摇曳，煞是好看。

“入秋了，总还是有什么发生改变了吧？”她喃喃自语。

“荷花，公园的荷花还好吗？”今天是周末，女儿小荷去外婆家了，难得的清闲，她突然间找回了久违的闲情逸致，特别想去看看公园荷花。她是个爱花的女人，她爱艳丽炫目的攀援植物三角梅，也爱不蔓不枝的出水芙蓉。“已识人间苦，犹怜草木馨”，这是她朋友圈的签名。身为三甲医院的十年主治医师，见过太多的人间悲剧，内心反倒变得柔软起来。可是，庚子年医院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就连近在咫尺心心念念的荷塘也难得有闲心投上深情的一瞥。想到这里，她决定趁夜幕来临前的光景去拍几张荷塘美图。

不施脂粉，不涂口红，戴上口罩，带上单反，说走就走，颇有少女时代的做派。她并非绝代佳人，但也不难看，之所以对容貌如此自信，是因为她越来越深信朋友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想要进入灵魂的丰盛，就不要执着于皮相。”当然，皮相并非仅指皮囊，还指万事万物的表面现象。这真是个深刻的问题，她有时觉得自己离神很近，有时也迷茫困惑。

思想还在天马行空，车已到站。和十年前一样，她轻盈地跳下公交车，向公园门口走去。只是，十年前曾是出双入对，而如今却形单影只。不过，她好像挺享受这份孤单，脱下口罩，深吸了一口气，不觉加快了脚步往荷池小跑过去。

这真是全福州最美的荷池，曲槛绕塘，风亭水榭，一切都恰到好处。此时，满池的秋荷，褪去了盛夏的红白深绿，以一种适度的沧桑静静地站立水中央，映入她眼帘。这别样的荷塘，别样的美，她不禁举起了相机，“咔咔”就来了几张远景写意。

荷塘依旧是那个荷塘，但满池的荷花又经过了多少次的荣悴，多少次轮回？她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木栈道往荷池中间走去，想去拍摄池中一抹深红。走近了仔细看，果然是一朵盛开的红荷，仿佛是贻误了花期，此刻在一池的枯瘦中，开得格外娇艳。

她试着连拍了好几张，可都不大满意。她是个完美主义者，无论对爱情，对工作，还是对摄影。她总觉得今天没拍出这朵红荷的神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来帮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近若远。难道是他？

她猛一转身，果然是他！只是四目再次相对，已时隔十年。十年前的夏天，那个常说“我来帮你”的他毅然决然地只身去国外发展，留下她一人和腹中未知的小荷，终日徘徊于这美丽的荷塘。那个盛夏，为了排遣心中的忧伤，她拍遍了满池的荷花荷叶，也捱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她定一定神，问：“你怎么回来了？”

“外面疫情失控。还是祖国好。”他略加思索，说，“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通过了两周隔离，核酸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我很健康。”

“哦，回来就好。祝你永远好运！”她微微一笑，是浅笑，还是冷笑，他摸不准。

“不过，我想我自己能拍好这朵荷花。”她还是那般倔强。

此时，夕阳的余晖正好铺满荷池，色调温柔而美丽。夕光投射在那朵红荷上，红得十分明媚，红得十分精神。她再次举起相机，将这最美的一刻定格，然后礼貌性地和他告了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公园。

李商隐说“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但她不恨。残荷也有别样的美，又何必执着于皮相，执着于藕断丝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