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的雨

海生军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西昌的雨</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海生军</b></p><p><b> 在西昌,下雨是很平常的事。</b></p><p><b> 由于地处川西高原安宁河平原(四川第二大平原)腹地,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雨水充足。由于雨水充足,使得这里草木丰茂,瓜果、蔬菜种类繁多。因为雨水频繁且大多是晚上大雨滂沱,白天艳阳高照,使得这里的瓜果蔬菜香嫩可口。凡是来这里的人,不久都会因为乐而不思归。写到这里,有点糊涂:三国时那位说“此间乐不思蜀”的娃,是不是当初在长坂坡,脑袋真的被他爹摔坏了?</b></p><p><b> 大自然就是这样奇妙。造物主给予我们的,或者呈现出的很多现象,往往是我们参悟不了的。如西昌,虽然多雨,但雨大多是晚上下白天晴,不会给出门上班或去工地打工的人带来不便。也因为此,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紫外线自然也就格外强烈,连从不怕晒的我也不敢轻易“露脸”。6月份我去昭觉,午后和同事逛街,一出门便感觉脸上像刀刮过一般,火辣辣的。我赶紧在阴凉处行走,又到商店买了一顶遮阳帽才了事。自然,脸是遮住了,胳膊依旧是火辣辣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好舍胳膊而顾脸了。回来后在西昌上下班,我总是戴着那顶遮阳帽步行在如火的街头。步履匆匆中,看着周围同胞们那稍显深厚的肤色,我沾沾自喜之余,心底里会不时冒出那么一些稀奇古怪来,便逃也似的遮颜疾走。我们历来是注重面子的,伤什么也不能伤面子。我顾了脸却伤了面子,也许他们或不以为然,而我却耿耿于怀了。故而回到银川,同伴们看到我,都会问一句:你怎么黑了?</b></p><p><b> 这几天,雨仿佛被谁得罪了似的,晚上淋淋,白天也淋淋。尤其是晚上,躺在床上,听着忽快忽慢、忽高忽低的滴滴答答的雨声,酣然入梦。无论是深睡或者浅眠,都在这滴滴答答中迷失过去。</b></p><p><b> 小时候在乡下,最不喜欢的就是下雨,一下雨就是好多天。最苦恼的是赶牛羊出去放牧。那时候家里不像现在这样有伞或者雨披。一般是穿件破衣服(所谓新的就是补丁没破,那是上学要穿的),任雨不停地淋。烦恼是有,且是经常的,但是快乐也相伴。通常情况下,几个伙伴相约把牛羊赶到一个山坡,然后大家分头干活。有铲土挖灶台的,有捡柴火的,有偷挖生产队洋芋、偷摘南瓜的。于是在蒙蒙的雨中,在山坡低洼地,借坡挖的灶台成功地冒起烟来,就着雨雾直上云霄。“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自以为聪明的行踪早就暴露。远处干农活的大人们似乎知道是咋回事了,而生产队长往往是捻着胡须,笑骂一句“这些碎驴日的又胡成了”了事。</b></p><p><b> 所有工程中最难的是挖灶台。说起来很简单,但是难在选地方,土要好挖不塌,风口要选好排烟方便。先是用铲子在坡陡的地方铲个立面,再把顶部铲平,从平处挖个坑来。坑的大小视人数定。坑下掏空用来烧火,坑的后面挖一个小洞排烟。工序完毕,偷挖土否的伙伴回来了,急急忙忙把土豆放在坑里用土埋住。在坑下面的洞里点起火,使劲烧。等火烧起来,土坑的温度升高,会把埋在坑里的土豆烤熟。这样烤熟后的土豆松软且香甜。后来我看金庸的《神雕侠侣》,丐帮帮主洪七公那么喜欢烤叫花鸡,原理和我们烤洋芋是相似的。算一算时间,金庸老先生写这些小说的年代,正是我们在野外烤洋芋的时候。我们一起用语言和行动,印证了那个时代的生活现状。</b></p><p><b> 除了烤洋芋,再好吃的要算是烤南瓜了。烤南瓜是要讲技术的,要选那个大的,成熟皮厚的才行。嫩的不能选,全是水。选好南瓜(或者茭瓜,老家称作瓠子)后,在顶部开个小洞,手伸进去掏干净里面的籽之类的,然后把摘来的花椒叶填进去。烤法和烤洋芋一样。不久,混着花椒香的南瓜和带着土腥味的洋芋熟了,大家一哄而上,忍着被烫得生疼的手,把滚烫的南瓜、洋芋撕下来填进嘴里,然后呲牙咧嘴地咽下去。哪怕是烫得嘴里发泡疼得眼泪直流也毫不在乎,因为饿呀!所以,不要和饿肚子的人讲礼仪。那时候除了生死,最痛苦的是饥饿。</b></p><p><b> 等吃饱了肚子,大家闲下来,彼此打量一番后,便互相取笑起来。这个说你看看的脸,脏的就像几十年没洗,是不是早上偷吃牛圈里的牛料了?那个说你还说我,看看你的嘴周围,黑一坨黄一坨的,是不是早上饿得吃过屎了?嬉闹声中,大家挤压在一起,翻着滚着,使劲发泄着饱餐后的能量。</b></p><p><b> 说起饿肚子,我至今仍记得邻村的一个故事。大约是70年左右吧,由于自然的人为的灾害,粮食非常少。有限的粮食往往是留给公社组织大会战交公粮的,生产队集体食堂严重缺粮。那个时期,公社的活动特别多,各种会战各种比拼:比劳动强度长度、比土地数量粮食产量,轰轰烈烈,排面很大。胜者在年终的三干会上,会被上级领导戴大红花奖励。于是各队各想妙招,各种奇特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做法应运而生。后来劳动力由于吃不饱肚子,会战强度长度跟不上,有限的土地产量数据虚得不能再虚。怎么办?工作得完成呀,政治任务呀,否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破坏社会主义建设。没法子了,只好把从社员嘴里省下来的口粮充当公粮去比赛。现在想想有些不明白,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眼睛是不是真有问题?生产是不是大丰收,看看社员的脸色不就行了?不看脸色去队里仓库看看不就行了?也许领导们有他们的难处吧,政治站位要高呀,思想要解放呀。基层怎么样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一团和气,皆大欢喜。然后在轰轰烈烈中获得上级认可,到较高一级部门去任职。至于善后,留给继任者去擦吧。草民的命贱呐!</b></p><p><b> 现在回想起来,再看看有些写那个时代的文章,我会被国人的创新精神、创造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怀疑现在的有些不切合实际的工程、行动,是不是那时的遗风还在?但愿我是错的。</b></p><p><b> 扯远了,还是说邻队的故事吧。有一天散工后,大家抢着舀汤(彼汤非现在餐桌上的汤也)喝,一位饿得要死的老头,实在动不了,也没有盆子舀汤,就把他躺着的墙角处一个破瓦盆拿起来让炊事员舀汤。炊事员一看,大喊:老头,那是尿盆子,尿盆子,你怎么把尿盆子拿来了?本就耳聋且又饿得发昏的老头说:不着急,等我吃完了你再要盆子,等我吃完了你再要盆子。</b></p><p><b> 天哪,他把“尿盆子”听成“要盆子”了。每每想到这个故事,我不仅有些心酸。在饥饿以及死亡面前,人的尊严是什么?是一个盛汤的尿盆子。</b></p><p><b> 当然,下雨也是有很多好处的。如果雨大,生产队会组织集体学习或者在牲口窑里挖粪。没粪可挖或者没啥可学的时候,大家会被放假休息。这时候大人们不用去地里干活,孩子们也会把早已湿透的衣服凉起来,光着屁股,在热炕上酣睡做梦。</b></p><p><b> 说起做梦,下雨天的梦是最美好的。你想想,伴着雨打树叶的刷刷声,梦如连续剧般一个接一个地做,那时多么美好的生活。那时候的梦大多与吃有关,梦里不是抱着玉米猛啃,就是被洋芋噎得直打嗝。最幸福的梦是有一个白面馒头。雪白的馒头捧在手里舍不得下咽,左瞧瞧右看看,直到馒头变黑为止。至于什么山珍海味,乡下孩子的梦里是不会有这些奢侈物出现的。</b></p><p><b> 我记得那是四五岁时一个夏天的午后,在河滩玩耍的我饿得实在难以忍受,恰好看见二妈家的小妹拿着雪白的馒头吃。二妈当时给生产队大灶上做饭,偷空给小妹半块馒头。我饿狼般扑过去,把馒头从她手里夺过来。小妹大哭,她那大我十岁的姐姐过来,硬是没有从我的手里把馒头夺过去。没法子,姐姐只好一边哄着自己妹子,一边对我骂着干头之类恶毒的话语离开了。这时候手里那雪白的馒头变得既脏又黑且小,我一边看着远去的姐妹俩,一边把那块“馒头”吃下去,浑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b></p><p><b> 每每想起这件事,不仅有些内疚。想给小妹说声对不起,只是她嫁人离开家乡,我也到外面上学工作,我们差不多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而大姐(后来成了大嫂)差不多在二十年前作古,我只能在心底里给大嫂说一声对不起。想着在天堂的她早就忘了尘世的烦恼与不快,包括当年我这个小强盗的“抢夺”行为。</b></p><p><b> 此刻,我坐在西昌春城学校的办公室里,听着雨声,听着老师们的讲课声,听着孩子们读书声,深感这一切是非常幸福的,我珍惜这份幸福。</b></p><p><b> 校园里,雨依旧在下。课间,孩子们不管是不是下雨了,是不是雨下大了。该上课上课,该运动运动,该嬉闹嬉闹。丝毫不用担心衣服会湿透,毫不用担心雨具会弄坏,毫不用担心大人会不高兴,这不是这个时代孩子考虑的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所有的物品都是可以商场里买到的。如同你问生活在城市的孩子:粮食从哪里来之类问题,他们会很奇怪的如看外星人般看着你,不情愿的回答:不是从商场买的吗?</b></p><p><b> 这就是孩子的世界,这就是这个时代孩子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我们理解不了,如同他们不理解我们饿得没饭吃为啥不吃肯德基不吃面包不喝牛奶一样奇怪。不是我们不曾当过孩子,而是我们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也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童年和他们的童年是不一样的。希望这样的童年永远保持,那样的童年永远不会再出现。</b></p><p><b> 沉思中,上课铃响了,校园里欢快的嬉闹声逐渐消失了,校外工地上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进来。虽是下雨,工程依旧不停,工程不停工人们就有活干,有活干就有收入,有收入就可以改变家庭生活质量。绑架、上料、支模、浇筑、贴砖等等,机器声及不知道干啥活造成的敲打声与雨声混杂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谐,又是那么的美妙。</b></p><p><b> 这声音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人们为了未来而进行的创造。</b></p><p><b>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b></p><p><b>(初稿于2020年9月15日上午,二稿于9月16日凌晨)</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