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田故事丨烛出延安 光耀中国

黄河石鉴赏（延川玉雕）

01

班固在《汉书》中说，“高奴，有洧水，可燃”。

班固与《汉书》，于延安是一个老掉牙的话题，无论什么身份的人说起石油总是由此打头，几十年的约定俗成化作一纸不成文的规定，说起来顺口、听起来流畅。凭这几个字，班固与延安渊源不解，文化的力量总能彰显岁月的磨砺。

“高奴，有洧水，可燃。”

　　

于此不熟者略感蹊跷，高奴在哪儿？洧水又怎么可以燃烧？有些话题，历史总能给出自己的解答。四百多年后，北魏学者郦道元游历山河来到高奴，《水经注》中的记载就相对清楚了：“高奴县有洧水，肥可燃”。古时延安称“高奴”，延河称“洧水”，“肥”即石油，一个“肥”字解开谜题，为《汉书》里的相关记载充当了一回注脚，将“高奴”“洧水”“石油”三者“燃”成了一束火光——洧水之火，高奴之光，千年传承中成为延安的一张名片。

无论何种物质一旦燃烧，发出光亮的同时也产生热量。在物资极度匮乏、生产力普遍低下、多以草木为薪的远古时代，一种来自河流的液体居然能够燃烧，人们感到神奇之后必定要加以开发利用，产量极低的原始状态下，最早的用途无非就是用来照明取暖。

延安新城后山上，有一处4500年前的芦山茆遗址，超大型的史前聚落坐北向南，前后设门，三座大型房址排列有序，原始殿堂的规模与性质具备了中国最早宫城的雏形，将延安筑城史至少推往前进了2300余年。初夏黄昏，我立于宫城一角，夕阳余辉中，目光随晚风飘远，突然想到漆黑的夜里，大概就是洧水之“肥”吧，让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透出了闪闪烁烁的灯光。有了灯光，文明才被点亮！

石油点灯无需加工，易于操作，且照明效果优于其它。油灯下人们飞针走线、挑黍捡豆、夜话桑麻……生活是最好的传播方式，四季轮转中，陕北土著成了石油光明最早的传播者，延安也由此成为被石油最早的点亮的地方。由此引申，是班固最早点亮了洧水，继而点亮了延安，赋予这一地质现象以文化层面上的意义，促进了后来这块地面上的文化多元。

作为最早点亮延安的那个人，班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后人从文化的眼光出发，将他手里的那只笔当作了一把火炬。循着这束光亮，郦道元、沈括等学者纷纷往来于洧水两岸，跋山涉水，著书立说，星星之火渐呈燎原之势。

除却天上日月、人间草木，石油再一次点亮了人们的视野，那束光亮是流动的火，是闪烁的灯，流淌于洧水之波，摇曳在两岸山塬。

02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点亮延安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伟大的爱国诗人陆游。

南宋朝廷躲在江南偏安一隅，直把杭州作汴州。陆游一生主张抗金、收复中原，时时望着北方山河，虽说此生未及北国疆土，他的文字却一度流连在洧水两岸。

“宋白《石烛》诗云‘但喜明如蜡，何嫌色如黳’，烛出延安，予在南郑数见之，其坚如石，照席极明，而烟浓，能熏污帷幕衣服，故西人亦不贵之。”

这是陆游所著《老学庵笔记》中描写延安石烛的一段文字，其中一句“烛出延安”，用今天的话说，为延安打了一个档次极高的广告。“烛”引出“肥”，“肥”引出“洧水”，“洧水”引出“高奴”， 最后由“高奴”引出“延安”，黄土枯焦之地，竟能够生产“亦有泪如蜡”的延安石烛！

宋白，早于陆游一百多年的北宋诗人、大学者、朝廷重臣，从其诗中可以看出他对延安石烛的偏爱，既然喜欢胜过蜡烛的光亮，又何必嫌弃黑黳一般的油烟呢！作为文化人经常捧书夜读，石烛耐烧，一支烛可顶蜡三柱，唯一的缺点就是烟有点浓。以宋白的身份及口吻，这首诗主要是说给身边的朋友听的，那些朋友大都是些文人学者、书画词家之类，陆游借先生之口，又绝妙地为延安石烛作了一回不露声色的文化引领。

末句“西人”指西夏之人，说明延安当时处于外族统治之下，延安于陆游两三岁时即遭沦陷，几十年过去仍未收复，“切勿轻书生，上马能击贼”的民族情怀长年萦绕在陆游心头，“照席极明”的延安石烛也照亮了诗人的情感与内心。

03

洧水之火，光照两岸——《汉书》之“燃”像一束火，流淌不息。

1905年9月，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延一井”完钻出油，洧水之火“燃”成了钻机之前的熊熊火炬，通明的火光见证了中国陆上不产石油的历史是如何在洧水岸边结束的！心急的人们早已备好小铜釜，再将火炬“燃”于釜底，墨绿生光的原油汩汩翻腾，终于流淌出清泉一般的第一滴煤油，“烟微光白，可与进口煤油媲美”。

是啊——烟微光白，火焰如豆！洧水两岸所有的光亮在“燃”中凝于一点，那是大地深处三千公尺之下生辉的龙珠，那是浩浩天宇夜幕无边里耀眼的金星，中国的目光又一次聚于延安。同年10月，中国陆上第一座炼油厂投产，延安的夜空第一次被咱中国人生产的煤油点—亮—了！时隔80年，公元1985年的延安终于圆了“高奴之光”的梦想，以延安命名的“延安炼油厂”在沮河岸边的黄帝陵下点火运行。历年清明，祭祖的人们远道而来，只要一看见升腾的火炬立即欣慰，黄帝陵到了。肃穆的礼乐中，先祖揉揉睡眼：哦，亮堂堂的延安！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文明以河流的形式延续；“高奴，有洧水，肥可燃”，文明也以火光的形式传承。朴素的中国哲学里，水火皆为世界五行之一，循环往复中相依共生；最早的石油随河而至，由火及明，水之形态中暗含着火的本质，谁言水火不能相融！

水波环绕，火光高擎，洧水之火点亮高奴，延安自然就成为了中国石油的圣地。

04

1936年1月底，红军东征时路过延长，早就挂念着油厂的毛泽东抽空视察了延长石油厂，接见厂长刘子模时笑着说：“延长早就打出了石油，这实在是件好事啊，前线需要油，老百姓点灯也需要油……”一位胸怀天下的政治领袖，一位指挥全盘的军事奇才，运筹帷幄之际还记挂着百姓点灯！一句话里透露的细节，点明了共产党赢得天下的原因。延安之所以成为革命的圣地，是因为革命者首先把延安当作了百姓家园，苍生都有灯点，天下才能更亮！

那段时间，油厂正处于最艰难的过渡阶段，油厂工人深受毛主席视察的鼓舞，铆足劲苦干，第一季度生产原油35吨，平均每月炼油3锅，无论采炼都超过了以往，附带生产的油墨、石蜡、凡士林，除充分供给边区外，还大批运往外地销售。周边百姓的照明，也逐渐淘汰了油灯换了石蜡，军民一家，共享光明。

1940年“起家井”出了汪油，油厂终于摆脱被动，生产连年好转。1942年开春，在边区各路技术人员座谈会上，毛泽东接见了时任厂长陈振夏，并高度称赞油厂生产的石油让延安大放光明啊！

让延安大放光明，这可是领袖的褒奖啊，陈振夏心里老是觉得没底，虽说生产有了很大改观，但离延安大放光明还差得很远呢！回厂后，陈振夏一头扎进油厂，带领技术人员制方案、找出路，决心要实实在在的让延安大放光明。

奇迹总为有心人准备，1943年加深七1井发生井喷，一连喷了9天，第一天产量就达到了96.3吨，这可比前些年一年的产量还要多啊！延河两岸一度油满为患，中央命令边区机关所有部门腾空一切容器用来装油，除油桶水壶外，一时间脸盆、饭碗、牙缸统统齐上，排放成行，景象蔚为壮观。七里村的发现让油厂声名鹊起，炼油的火光彻夜不息，延安城里灯火璀璨，实实在在的大放了光明。1944年4月，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劳模会上再一次见到陈振夏，把亲笔题写的“埋头苦干”作为嘉奖，像老朋友一样递到他手中。陈振夏这一次有了底气，握着毛主席的一双大手久久不放。

有了灯，夜晚就亮堂了；灯光下学习，心里就亮堂了。这一年冬季，秧歌剧《夫妻识字》热演，迅速传遍了整个边区。

黑格隆咚天上出呀出星星

黑板上写字放呀么放光明

05

1947年春，胡宗南部队进攻延安，延安中学学生任远志在转移途中偶遇转战陕北的毛泽东。远志是任弼时女儿，与主席相熟，在她的请求下，毛泽东远眺延安，沉思片刻，然后拿过她的笔记本写下：光明在前！

当时的延安本就是中国的光明所在，国民党进攻只不过是逞一时之能。那一刻，凝望延安的毛泽东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会写下这四个大字？

对于一个石油文献工作者，我会由衷地这样联想：

那一刻，毛泽东看见了班固举起的那一束光亮，联想到了无数深夜里陪伴自己奋笔疾书的油灯，忆及起了题写“埋头苦干”时难耐的激情……延安必定是要大放光明的，中国必定是要大放光明的——光明在前！

历史最大的魅力就是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可以任你尽情地发挥想象，这样的发挥总是让我心潮澎湃，这样的想象总是让我激动不已！

06

洧水之火点亮了延安，亮起来的延安继而点亮了全国。沿着班固、郦道元、陆游、陈振夏、任远志这些时代人物的思想痕迹，继往开来中，历史在“烛出延安”的后面又加上了一句：烛出延安，光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