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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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遍地酒吧构成了意大利城市的一道文化景观，那么，那满墙的涂鸦-胡涂乱抹则构成了另一道文化景观。而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如果说酒吧让你坐在那里半天半天地胡思乱想，那么，那满墙的胡涂乱抹也许正是胡思乱想的结果。当然，这很可能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呵呵🤭

作为一种街头艺术，涂鸦发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英文（Graffita）是指在墙壁上乱涂乱写出的图像或画作。翻译成中文叫“涂鸦”，从字面上解释：涂（随意的涂涂抹抹）；鸦（泛指颜色）。“涂”和“鸦”加一起就成了随意地涂抹色彩之意，比喻书法拙劣或胡乱写作（多用作谦辞）。今天我们用这个词，其中的谦辞之意似已消失，而更近于西方的胡涂乱抹之意了。而意大利文就叫“乱写”。据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今天已经传遍了世界各地，但是2006年我在美国纽约时，对此好像没什么印象，而2017年来意大利西西里岛的巴勒莫则给我强烈的冲击。说所有的建筑墙面的下层都被胡涂乱抹显然是夸张了，但是说相当多的墙面都被胡涂乱抹则是事实，以致我一度以为它就发源于意大利。

当然，胡涂乱抹并不是西方人的专利。起码在80年代以前，只要你去国内的旅游点，名胜古迹，很多地方都刻有“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我印象中最多的是长城，大量城砖上被刻上了某某人的大名。偶尔也会刻上几句话或者格言诗词什么的。这倒是非常符合中国人希望留名千古的观念。管他留什么名！呵呵！意大利涂鸦则是尺幅很大的绘画或者字符，据朱西说，有的作者会留下名字，大多数是没有名字的。西方人死后见上帝，尘世留不留名可能不太重要。我猜啊。而且中国的这些胡涂乱抹大多数都远离尘嚣，现在则被完全禁止了。这些年虽然也有一些大幅的涂鸦，但都是在指定地区地点。比如北京的798艺术区，上海的莫干山路和广州的越秀南路等等。意大利的涂鸦则遍布城市的大街小巷，所以被称为街头艺术。

其实，说艺术，可能有点太恭维了。相当多的涂鸦没有任何艺术品质，甚至可以说是对城市建筑和景观的污染和破坏。有时，你会对意大利地方政府对此如此放任感觉不可思议。但这可能正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在这个意义上，你又不能不佩服西方文化和其体制的包容和宽容。其实，比胡涂乱抹更“过分”是酒吧。与老舍《茶馆》中“莫谈国事”不同，西方的酒吧是哈贝马斯所说的“公共领域”之一。在17世纪，它是英国理性政治辩论的中心，甚至是反对派聚集之地。斯威夫特说过，“任何权势者掌握的真理或启发都不如咖啡馆政治。”1659年成立的 Miles’s就有“业余议会”的名声，人们在那里激情充沛地辩论，辩论结束后用一只木头票箱投票，有人认为这个“大概是近代民主选举的起源。”而在18世纪的法国，酒吧（咖啡馆）一度是市民的公共客厅，其“柜台就是人民的议会”（巴尔扎克）。而位于巴黎的普罗科普咖啡馆在大革命时期成为了革命的加速剂。大革命的三位关键人物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他们在那里宣扬革命思想讨论革命事宜。他们的“信徒”们也成为这里的常客。法国历史学家JulesMichelets说，“那些整天泡在Cafe de Procope里的人们透过那深黑色的液体，看到了革命的曙光。”

今天，思想启蒙和政治革命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西方社会也早已完成了从古典到现代的转型。人们的兴趣更多地转向了日常生活，酒吧也就回归到它最主要的休闲功能。在这个意义上，胡思乱想就有可能更多地向胡涂乱抹和艺术转化，从政治走向审美。如果说当年的政治从少数人走向大众是通过酒吧（咖啡馆）；那么今天，艺术从宫廷和学院走向大众是通过涂鸦吗？或许应该说，涂鸦是艺术走向大众的途径之一。从根本上，它是一种大众艺术。

既然是大众街头艺术，它的参差不齐，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就都是不可避免的。我曾问过朱西和那位对诗歌美学颇有研究的医学院的教授，怎么理解街头涂鸦？朱西说是浪漫主义的，医学教授则认为是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我更认同医学教授的看法。的确，它艺术非艺术反艺术并行，模糊或者抹杀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不说男性生殖器被赤裸裸地画到墙上，巴勒莫一些看上去非常高大上建筑甚至矗立在著名的小剧场广场中心的那个雕塑的基座都被胡涂乱抹，真特么亵渎神圣。当然，与其说这些街头涂鸦符合后现代的理论概括，不如说后现代的理论概括在某种程度上，符合了街头涂鸦（还包括其他各种形式的艺术）表现出来的美学反美学特征。

不过，话说回来，意大利毕竟是出艺术大师艺术巨匠的国度。文艺复兴三杰在世界艺术史的星空中至今仍熠熠闪光。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米开朗琪罗的绘画令人叹为观止！对于一个有着强大的艺术基因的民族，在今天意大利街头的这些胡涂乱抹中，偶或闪现出一幅非常艺术的画面，你是不必感到惊讶的。

上面这幅画画在巴勒莫大学人类学系教学楼走廊上。画面上写着意大利文的毛泽东的名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