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马与车（四）

杜永红

《鲁颂•駉》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騅有駓。有骍有騏，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駵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駰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

《毛诗序》认为：“《駉》，颂僖公也。”可是，整首诗读下来，不是马，就是车，无一字提及鲁僖公，这是怎么回事？

当我读了《閟宫》，我才真正理解了《駉》是借赞马与车来颂鲁僖公的。《閟宫》记述了鲁僖公凭借势不可挡的千乘车战，痛击戎狄，讨伐荆舒，征服淮夷蛮貊的功绩。

“戎狄”，西方和北方在周王室控制以外的两个民族。“荆”，楚国的别名。“舒”，国名，在今安徽庐江。“淮夷”，淮水流域不受周王室控制的民族。“蛮貊”，泛指北方一些周王室控制以外的民族。

当查清楚这些词语的意思时，我对鲁僖公肃然起敬。鲁僖公在位期间，开疆辟土，鲁国的疆域恢复到了周公时的版图。

鲁僖公占据了龟山和蒙山，把鲁国的版图开拓到了最东的海边之国；鲁僖公攻占了凫山和绎山，把鲁国版图扩展到了“徐戎”聚居地；鲁僖公打下了常（鲁国南鄙即鲁国最南边的城邑）、许（鲁国北鄙）二邑，恢复了周公时鲁国的疆域。

所以，历史上称赞鲁僖公为鲁国的中兴之主。

鲁国的版图不大，但它在春秋战国时期占据一席之地。为什么？因为鲁国是周公旦的封地。周公的丰功伟绩，前文已经谈及，在此不再赘述。但我想强调的是：周公姬旦是商末周初儒学的奠基人。因此，他被后世之人称为“元圣”。原本，周公飨祀，但后世统治者忌惮“周公摄政”的隐患，于是，就将周公逐出了庙堂。

周公并未就封鲁，而是让他的长子伯禽前往受封。伯禽谨遵父命，“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

鲁僖公不仅继承了先祖的遗志，而且极其重视“马政”。《駉》充分体现了鲁僖公重“马政”。鲁僖公就是凭借“马政”，复兴鲁国的。

那我们就去研读《駉》，看看鲁僖公重视“马政”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驈”，黑身白胯的马；“皇”，黄白杂色的马；“骊”，纯黑色的马；“黄”，黄赤色的马；“骓”，苍白杂色的马；“駓”，黄白相杂的马，又称“桃花马”；“骍”，赤黄色的马；“骐”，青黑色相间的马；“驒”，青色而有鳞状斑纹的马；“骆”，黑身白鬃的马；“駵”，赤身黑鬣的马；“雒”，黑身白鬣的马；“骃”，浅黑间杂白色的马；“騢”，赤白杂色的马；“驔”，黑身黄脊的马；“鱼”，两眼长两圈白毛的马。

鲁国的马分类很细，细到以体色、胯色、间色、杂色、斑色、鬃色、鬣色、脊色、眼圈的颜色来为马命名。这足以证明鲁国“马政”的强大。

尽管这些马的毛色千差万别，但这些马都矫健善走。“駉駉牡马，在坰之野”，想来应该是健壮的公马在郊野奔腾跳跃的情景。

“思无疆，思马斯臧”，鲁僖公高瞻远瞩，驯养的战马劲健有力。“思无期，思马斯才”，鲁僖公深谋远虑，驯养的战马皆是千里神驹。“思无斁，思马斯作”，鲁僖公励精图治，驯养的战马奋蹄也欲有所作为。“思无邪，思马斯徂”，鲁僖公思虑忠纯，驯养战马驰骋疆场锐不可挡。

重章叠句，不断复沓，意在突显鲁僖公成效卓著的“马政”。

无马车难行，无好马车亦无法疾驰。“以车彭彭”，“以车伾伾”，“以车绎绎”，“以车祛祛”，从不同的角度强调了马与车默契的程度。“彭彭”，状写健马驾车的数量之多；“伾伾”，状写健马驾车之有力；“绎绎”，状写四健马拉一战车之迅疾；“祛祛”，状写马拉战车之稳健。不断反复，意在强调鲁国马之强健有力而又善驾。这归功于鲁僖公。正是因为鲁僖公重视马政，鲁国才会如此地兵强马壮。

那么，四马拉一车就能算是一乘合格的战车了吗？当然不行!一乘战车还得配三名甲士和七十二名步卒。四匹健壮的马，一辆坚固的车，外加三甲士七十二步卒，才组合成一乘合格的战车。

一乘战车如果乱跑，那后面的七十二名步卒就会失去掩护。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最大规模的车战：千乘同时出战，马车一乱，阵脚必然大乱。先别说敌方怎么攻击你，就你自己的马车践踏碾压会致死无数的士卒。

所以，驯良之马对于车战至关重要。马能日行千里仍不行，还得驯养调教，直至其能完全服从御者的驾驭。千乘大战，协同作战最为重要。一旦慌乱，就会溃不成军。

回读《閟宫》，你就会明白鲁僖公时代驯养的战马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公车千乘，朱英绿縢，二矛重弓。公徒三万，贝胄朱綅”，你可以用这两句中的数据推算出鲁僖公此战派出战车的数量。一乘战车后随七十二名步卒。三万步卒，大约是417辆战车。

显然，这与开头言及的“公车千乘”严重不符。我们可以再计算一下：一乘后随七十二名步卒；千乘，其后应该随七万二千名步卒。

怎么回事？是鲁国将帅数学太差!当然不是!这就好像曹操伐吴，号称八十万，其实也就二十多万。如此吹嘘，就是为了震慑对手。

鲁僖公也这么干。可惜后文那句“公徒三万”泄露了军事机密。我认为，通过“公徒三万”这一数据换算出的战车数量，应该是此战派出战车的较为准确的数据。

想象一下，417辆战车，1668匹战马，1251名甲士，30000名步卒，协同作战，其规模不算小！能把这么多的战马、战车、士卒指挥协调好，绝非易事。这也是鲁僖公受万民敬仰的主要原因之一；这也是戎、狄、荆、舒、徐、淮夷、蛮貊俯首称臣的原因所在。

千乘彭彭和铛铛，四牡駉駉銮锵锵。

相得益彰配马车，摧枯拉朽复旧疆。

注：“和”，挂在车轼上的铃铛；“銮”（也作鸾），挂在马嚼子两端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