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糟坊淌出的美酒

宋轩

在圣山巴尔斯脚下，在洁白温暖的蒙古大帐里，我端着一种名叫丝绸之路骆驼的烈性白酒，把玩着形如黄褐色骆驼的酒瓶，在高度白酒的燃烧下，腰胯弯刀，脚跨骏马，放飞在辽阔无垠的祁连大草原，恍如隔世。雄鹰，雪山，松柏，牛羊，还有唱着山歌的牧羊女，胡人的妃子，狂吠的猎犬，我躺在茂密的草丛，不知归路……

多美的酒啊，让我神游八荒，徜徉在西域的高原。

肃南大草原，属于青藏高原，位处祁连山北麓腹地。历史上原没有肃南这个称谓，是新中国成立后，方才独立为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在此之前，这里的草场属于甘州，属于临松，属于祁连，统辖于张掖郡。再远追溯，这里属于匈奴，属于月氏，属于乌孙，属于氐、羌、鲜卑、土蕃、蒙元王朝。这里是牧场，这里是荒野，这里承载着巴尔斯雪山一样高耸的文明和历史的厚重。

蛮荒时代，祁连山下生长着成群的野骆驼，大片的藏羚羊、野羚羊、马鹿、梅花鹿，还有残暴的狼群、硕大的棕熊、高山精灵雪豹，以及奔跑的野兔、肥嘟嘟的土拔鼠。夏日，这里鲜花盛开，泉水叮咚，满山遍野生长着野青稞。冬天，这里银装素裹，洁白圣洁，与世隔绝。大山的呵护，使这里人迹罕至，安静悠闲。但雄鹰的盘旋吸引了山外的猎人，野青稞的芳香昭示着喜欢美酒的牧人。世代逐水而居的原始先民放飞灵敏的嗅觉，终于把野蛮的脚印落在了这片圣洁的土地上，打乱了大山的宁静。这是羌族，周人的祖先，时间早在五千多年以前。他们是牧人，赶着牛羊游荡四方，哪里舒适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来到了祁连山下。

这里天气阴冷潮湿，虽是理想的牧场，但却不是宜居的家园。他们的牛羊时常受到熊豹狼群的侵袭，他们的帐篷时常被狂风和大雪掀翻。他们需要一种驱寒的良方，强体的美食。他们采来野青稞，收集于陶瓮，以备不时之需，但时间给了他们聪慧的大脑。他们惊异的发现，陈储于阴湿暗潮地窖里的野青稞，居然飘散着奇异的芳香，闻之飘飘欲仙，食之激情高涨，血肉贲张，燥热难当。这在奇寒的祁连山，最好不过。于是他们大肆收割储存野青稞，以期有更多的芳香溢出，让他们的灵魂受到洗礼。他们不知道这种原始的酿造手法是发酵，他们已经意识到，这种飘逸芳香的青稞已经物化为了酿酒原料，他们最终给这种酿酒的基地起了个名字：糟坊。糟者，即后世酒糟也。

自此，祁连山下飘荡着酒的芳香。游牧民族东走西闯，这种酿酒的配方风一样迅速传遍大山的每一个角落，膨胀着他们雄健的机体和征服的欲望。于是，羌人走了乌孙归来；乌孙遁去，月氏建都；月氏兵败，匈奴统御。他们鲸吞狼饮，策马祁连，腰挽长刀，怒射天狼。是青稞美酒的刺激，让他们张扬了部落民族的野性和暴虐。祁连山下的糟坊，和女人和牛羊，成了他们须臾不可或缺的部分。

挟着美酒和女人，祁连山下狼烟纷起，政权更迭。谁能断言，霍去病征战河西，没有畅饮糟坊的美酒？谁能断言，隋炀帝西巡，品尝的贡酒不是来自糟坊？糟坊，其实是河西各类美酒的鼻祖。它不是酒名，不是品牌，也不是配方，不过就是一个酿酒的基地，这是河西最早的酒厂。

泸水湖人就生活在现在的民乐和肃南大草原。一代枭雄沮渠蒙逊一定喝着糟坊的美酒，吃着大块的牛羊肉。是糟坊刺激了他的神经，增长了他的胆识，睿智了他的头脑。所以他有了征战四野的气魄，有了弑主夺权的胆魄，有了开疆拓土的雄才大略。他的家乡就在临松古郡，就在糟坊遍布的祁连山下。

时光悠悠，岁月不老。糟坊的配酒良方，现在已遍布四野，整个河西走廊无不飘荡着这种美酒的芳香，衍生出无数个品质优良的美酒佳肴。而号称丝绸之路骆驼的美酒，更是悟透了糟坊美酒的真谛：丝路骆驼，一种神奇的高原精灵，行走在无垠的大漠戈壁，日沐骄阳，夜浴荒寒，行者无疆，无坚不摧。这就是高原人的性情，也是高原民族的灵魂。

想到这里，我难掩豪情，斟酒一瓶，鲸吞豪饮。微醺之际，我看到，美酒是骆驼乳汁的化身，一个匈奴汉子，正在把盏狂饮。我醉了，醉倒在蒙古大帐。我梦到，巴尔斯雪山给了我一瓢冰雪神泉，瞬间五体通透。我举起酒盏，邀约那遥远的泸水胡人，共进三碗。

是的，我们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