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上 战 场

明月松间照

<p class="ql-block">  2月17日清晨,刚出国境线不远,迎面一座小山,这座小山的背面是一座大山,由部分越军和一个公安屯把守。我们的任务是要完成“高平方向的战役穿插”,前进的路线首先是要翻过这座小山,下到这两山之间的公路上。负责“开口子”的362团从16日深夜就开始“拔点”战斗,此时,战斗虽近尾声,但仍不时传来枪声和爆炸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是那么的震撼心灵。此时,天已渐亮,师基指长长的队伍沿着一条山路向上行进。突然,估计是一发迫击炮的炮弹,落在山顶上爆炸,远远看去升起一团黑烟,由于距离较远,大家并没在意。谁知过了一会竟闻到有一股怪味,前方队伍向后传话:“戴防毒面具!”啊!这刚开战就有毒气弹?战前,师防化连给我们连讲防化课并作演示,只用一丁点的沙林毒剂,就把一只大白兔毒死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我赶紧向背后掏防毒面具包,那知出征的时候装备背得太正式了,防毒面具被背囊和子弹带卡得很死,掏了半天也拽不出,忘了是哪个参谋在我后面一边帮我掏出,一边埋怨:“防毒面具你怎么弄这么紧!”唉!新兵没有经验啊。我顾不上感谢,先把防毒面具戴上。</p> <p>  戴着防毒面具走了一会,前方又通知摘下防毒面具,好像是刚才的炮弹炸燃了树,燃烧后发出了怪味,真是虚惊一场!当我摘下面具时,不留神又把军帽掉到山坡下了,因为战前统一剃了光头,军帽显得大了。我要跳下去取帽子,旁边人劝我不要下去,说有竹签和地雷怎么办?可我想刚刚出国门就没了军帽,那还成何体统啊!当时真是点奋不顾身地跳下山坡,把帽子取了上来,还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情况。</p><p>&nbsp;&nbsp;&nbsp; 不一会, 就到看到民工抬着几付担架从山上下来,大家赶忙给他们让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伤员,开始我不忍正视,当最后一付担架经过时,我才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战士,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耷拉在担架外,似乎还在流血……这是这场战争留给我的第一个血腥的镜头,让我至今难忘 。可后来想想,比起后面穿插路上的那些伤亡而言,其实他们又是幸运的,无论是负伤还是牺牲,都会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和处理。</p> <p>  不久队伍登上了山顶,我发现对面的山是又高又大,我们完全暴露在它面前。几步开外,几个团里的战友趴在地上,面前架着一挺重机枪,其一个招呼我们说:“对面山上还有敌人,抓紧下山!”而下山根本没有路,坡又陡,大家“哗”的一下,纷纷连走带滑地下山。在经过一个近乎垂直的坡面时,我一脚没踩实,连人带枪滑了下去,整个人坐在别着的左脚上,我疼得忍不住叫了一声,机要科冯科长以为我负伤了,焦急问:“怎么啦?”我说可能崴脚了。他问还能走吗?在敌人的枪口下,不能走也不行呀!我忍着巨痛站起来,冲他摆摆手,跛着一只脚继续择路下山。</p><p>&nbsp;&nbsp;&nbsp;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终于下山来到一条山间小路傍,这时队伍停了下来,正好警卫连的卫生员高良金走了过来,我拦住他帮我看看脚。他帮我脱下鞋,只见左脚踝骨处已经肿起来了,他看看又捏捏,说现在没有好的办法,只能针灸缓解疼痛,并从卫生箱中取出许多银针在我踝关节周围扎了下去。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队伍又开始行进,高良金拔出针赶紧走了。我穿上鞋走了几步,感觉疼痛的确好了许多,但是走了没有一里路,又疼痛如初,再后来竟麻木了。打穿插靠得是一双脚行军,而我这第一天就把脚崴了,心里懊恼不已。至今,我左右两个踝骨是不一样大的。</p> <p>  穿过小路,队伍走上了通往通农县的公路,所谓公路实际上是不宽的沙石简易路。越北都是山区,简易公路一会在山谷中蜿蜒,一会又在山腰间盘恒。山谷中有几条小溪穿越公路,我们马不停蹄涉水而过,防刺鞋里灌满了水,就一边跑,一边把脚抬起来把鞋里的控出来,一路“吧唧吧唧”的声音要响好久。可能是开战首日,敌人大概也不清楚我们的具体穿插路线,所以,每经过一些村落,到处可见逃离时丢下的衣物等。一路上不断遇到小规模的抵抗,大都被走在师基指前面的363团打掉或打散了。我看到几个掉队的战士,其中一个战士肩上扛着一挺缴获的“转盘机枪”,就是电影《英雄儿女》里能看到的,一种把子弹盘置于枪身之上的机枪。我好奇地走到他身边想看看,那战士还挺得意把枪从肩上放下,端到手里让我看。按照战前动员时讲的,缴获敌人枪支是要立功的,我当时还挺羡慕他的。不过,俗话讲“路远不负重”,作为穿插部队的战士,背负缴获的武器行军是没有那么多的体力的,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战士又把缴获的转盘机枪在石头上摔得七零八落。</p> <p>  穿插行动时间紧,不允许恋战,我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同时,打穿插四面受敌,敌情、危险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下午一时左右,在经过一个小村子时,突然有敌人向师基指的队伍射击,子弹 “嗖”地从我们头顶划过,大家迅速卧倒在路边,护卫师指的火力立即开火还击。一阵射击后,我看了看前方,有几处简陋的民房,茂盛的芭焦和竹林环绕其间,根本看不出枪是从哪里打来的。 大家趴在地上许久没有起来,或许是搞不清情况,更或许是累了。师首长着急了,郑师长站起来用他浓重的胶东话喊着:“个逼养走嘛!走嘛!”我看见警卫员很紧张地用身体护着首长,大家立即起来继续前进。说来难以置信,战斗中的成长是神速的,仅仅经过一天,我们就能辩别子弹打高或打低的声音,由于长途行军的疲惫,加上都背着四十余斤的装备,再遇到敌情,子弹偏高了,大家为了节省体力,就弯一弯腰不愿意趴下去。这时周政委又急了,也用浓重的胶东话喊道:“快趴下!趴下!”</p><p>&nbsp;&nbsp;&nbsp; 这一天,令人难忘的就是不停的走。饿了,啃几口压缩饼干,渴了,却不敢多喝水,因为,不知道喝光了前方还有没有水源。下午在通过一个村庄时,老远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原来是山上的水流淌下来,大家纷纷上前把水壶灌满。我连忙把水壶里剩下的一点水喝了,心里有点不舍,这毕竟是祖国的水呀,而且是凉开水,今后恐怕就要喝生水了。把水壶灌满了水,要放一片统一发的消毒片,这使得水里有一股药味。吃压缩饼干,再喝这种水,会在胃里混合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恶味。我那时最怕打嗝,闻不得那种刺鼻的怪味道……</p> <p>  傍晚,我们到达了通农县。通农,是我们穿插路上的必经之地。虽然叫县,但县城连我们当时一般的公社驻地都比不上。防守县城的越军,在363团的攻势下,无心抵抗,早已溃散。搭载步兵的坦克分队也与我们会合了,一时间大家非常振奋。但是,因为前方道路问题,坦克分队没法继续和我们一起行动。我们也没有停留,穿过县城的中心路继续往东南方向走。</p> <p>  天色慢慢的暗了下来,算起来,我们大概已经行走了一个“对时”了,我又困乏又饥渴,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喝了几口带消毒味的水,想补充点体力。我隐约看到我们正行走在一个山谷里,两边都是黛色的山形。队伍静静的走着,夜色越来越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黑漆漆的夜,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依稀能听到远处流水的声响和“叮当,叮当”的牛玲声(越北的水牛脖子上通常挂一个铃铛)。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难以控制的睡意袭来,就像一个紧箍咒扣在脑门上。我想起在念井出发前的那个夜晚,由于连日来的忙碌和战前的紧张兴奋,我根本没有休息好。王凤春副师长到机要科看大家时说:“一定要好好睡觉,否则到了战场上犯困。要带一点大米,战场上喝碗粥是最管用的。”当时我还想,到了战场上,生死攸关,还敢睡觉?后来战场上的事实,印验了这位从战争年代走过来,又参加过中印边境反击战的老战士的话。战后多年,当朋友们问我战场上有什么最难忘的?我说,首先是直面死亡的那种感觉,再一条就是任何情况下人要睡觉、要吃饭,是天大的真理!</p><p> 队伍走走停停,只要一停下,就能听到队伍里有人“扑通”倒地的声音,我掏出入伍时从家里带来的清凉油,涂抹在自己的太阳穴两侧,大概在黑暗中涂多了,顿时一种火辣辣的感觉让我睁不开眼,这可麻烦了!眼睛睁不开更适合睡觉了,我又是晃头,又是掐自己的大腿,好夕坚持了一会。在一个停留时间稍长点的地方,我再也坚持不住倒地睡着了。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我猛的醒了,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我赶紧往前跑,好一会才找到了机要科的人。队伍仍然在夜色里行进,黑暗中不知道谁讲的,说毛副军长(军加强我师的军首长),郑师长和周政委,都让直升机接走了。啊!那一瞬间我已经不能用“吓一跳”来形容了,而是一种恐惧。我跟着队伍往前走,终于在一处拐弯处,我看见了手拿拐棍,坐在石头上休息的周政委……,那一刻,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也终于理解了军中常讲的“首长连着万人心”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战后,也曾问过几个战友,那天晚上他们也听到这个说法,但从哪里来的消息、又是谁讲的,都说不清楚,战场上有些事真是诡谲的很啊!</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终于到了一个叫“宗梅”的地方,我们被告知就地休息。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急行军,早已疲惫不堪。白天涉水顾不上脱鞋,一双鞋就没干过,双脚可能磨起了泡,火辣辣的,行军中有时为了缓解疼痛,只能用脚后跟走。我坐在地上脱下鞋袜,用手一摸,吓了一跳,感到双脚不是自己的,前鞋掌上全是水泡,每个脚趾各有一个……,也顾不上脚了,先抓紧时间休息吧。战时,我们都穿着夏装,这里属于亚热带,这个时节白天热,夜间却寒意袭人。为御寒,我打开雨衣裹着倒地而睡,迷迷糊糊中在想:今天就这么过去了,明天又会怎样呢……</p>